在原野上的战斗,这场神圣的厮杀──
由第一级冒险者进行的「洗礼」──
战况越来越激烈。
「【永恒斗争,不灭雷兵】。」
「!?」
超短文咏唱化成残酷的音律飞射而来。
明明不久前才施展完「魔法」,居然立刻就做好再次发射的准备,萌生绝望的我卯足全力进行闪躲。
「【英勇可悲之不死士兵(Caurus hildr)】。」
大量闪电随之发射。
每一发都跟人头差不多大的迅雷箭矢,形同由无数士兵组成的军团般朝我洒下。我在躲过最初的几发后,无力招架地置身在无尽落雷的地狱之中。
就这么被雷电贯穿、烤焦、削骨断筋,全身上下布满电流。
体内的血液被烤到沸腾。
视力因雷光暂时失明,意识也短暂化为空白的剎那,耳边突然传来无情的宣告。
「【永恒讨伐,不灭雷将】。」
──第三发!?
太快了吧!!
施展出用卓越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咏唱技巧──「连续高速咏唱」的师父,间不容发地朝我发射雷炮。
「【英勇可悲之不死将士】(Varian hildr)。」
一把巨大的雷之长矛射向已经惊呆的我。
这就是第一级冒险者的蹂躏。
准确说来是出自一位精灵的「暴虐」。
战况原本就已经相当严苛,然而师父竟在某天拋出重话。
「还不够。」
于是就演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是单方面屠杀的争斗。
我被动用「魔法」的师父打残无数次。「战场原野」一隅不断掀起由精灵造成的雷电风暴。在这片无论是人类或怪兽踏入都必死无疑的区域里,命悬一线的我聚精会神地拚命求生。
「────啊!呃!?咿咿!唔~~~~~~~~~~!?」
立即发动【英雄愿望(技能)】──不到一秒就把力量凝聚在右脚,使劲一蹬勉强逃离攻击范围的我,半边的身体已被烤焦。
根本没有闪躲的机会。当我有如困兽般惨遭抓准绝佳时机发射的炮击狠狠折磨之际,师父已逼近至我面前。
对痛苦到眼中泛泪的我进行追击。
「喝!」
「呜啊!!」
宛如长枪突刺的踢击命中我的肩膀,伴随一阵骨头碎裂的声响,我被烤焦的左手彻底报销。师父以手中长刀挥出一击。我用右手的短刀拚命挡下攻击,咬紧牙关努力求生。
我以格斗术来应对──不行,白刃战也不管用。近身战同样是师父占上风。要是想发动速攻魔法(火焰闪电),右臂会被长刀当场斩断。他可是欧拉丽首屈一指的「魔法剑士」,岂会漏看精神力的波动。当我肤浅地想去依赖魔法的瞬间,我的死亡便化成现实。
(师父……为什么……!?)
不一样,简直天差地远。
这与我记忆中的师父,与帮我进行、主导约会训练的赫定先生根本判若两人。他彷佛想彻底抹消我对他的印象,有如想表达那只是我多余的妄想般,露出冷若冰霜的眼神,真的打算杀死我。
我从丹田发出参杂著哽咽的嘶吼,使出自认为最完美的反击。
不过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只见我的反击被人轻松接下,在我傻住时,随即有一股冲击袭向我的右脸颊。当我被打得旋转一圈时,一记如蛇袭向猎物的肘击又打中我的腹部。暂时无法换气的我宛若断了线的人偶,双腿一软露出破绽。
紧接著──
「蠢货。」
「呃────────」
长刀化成一道无情的闪光,直接划过我的身体。
斜向自肩膀砍下的这记斩击,令我喷出大量鲜血,可说是千真万确的致命伤。
我再也使不上力,在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之际,我看见师父准备继续追击,打算一刀劈向我的脑袋。
时间遭暂停的我,看著那把长刀逐渐落下──
「「「「住手,赫定。」」」」
──但最终没能砍中我。
阿尔弗利克先生、杜华林先生、贝尔林先生以及格尔先生皆手持武器同时抵住师父的脖子,阻止长刀继续往下挥。
当受到致命伤的我被吸向地面,以仰躺的姿势倒下时,四道杀气腾腾的嗓音响彻原野。
「你太超过了。」
「难道忘了该手下留情?」
「你是打算真的毁掉他吗?」
「就算是海慈她们也来不及治疗。」
一旁能看见准备前来帮忙治疗的海慈小姐等人,都被师父残忍的行径吓得脸色发青。
治疗师们根本来不及帮我治疗。主因是四处乱窜的雷电令她们无法轻易接近,再加上刚治疗完的肉体又会立刻受伤。
附近团员们都露出相同的反应。潘恩先生他们目瞪口呆地望著这里,甚至忘了自己正在战斗。
天空不知何时已染上近似鲜血的猩红色。原来现在正值黄昏,我完全没发现时间已过了这么久。
「你没事吧?贝尔。」
「啊、呃、啊啊啊……!!」
赫格尼先生帮我使用万灵药后,扶著我从地上坐起来。
伤口冒出大量雾气,身体得到治疗所造成的反噬立刻袭向我,痛得我发出无声的哀号。
赫格尼先生自背后稳住我的身体,恶狠狠地瞪向师父。
「吾的宿敌,汝究竟有何企图?这种与暴君毫无分别的举动有何意义?」
「这有什么好问的。」
沐浴在同为第一级冒险者们那一道道责备的眼神之下,师父理所当然地甩下重话。
「这只蠢兔子可是承蒙至高女神的青睐,令他展现出资格自是当务之急。倘若无法证明自己拥有配得上我等主神的灵魂……任谁都无法咽下这口气!」
师父越说越激动,最终化为没有一丝虚假的怒吼。
赫格尼先生等人听见后,全部暂时陷入沉默。
战士在「战场原野」上所发出的这声咆哮,可说是再正当不过。
「因此与你自身的情况无关!你的义务就是要实现女神的心愿!」
失血过度的我,顶著发昏的脑袋抬起头来。
拥有一双红珊瑚色眼睛的精灵,直视著我大声吶喊。
「起来!快给我站起来!」
「……!」
「你非得振作起来不可!!」
那双发自内心向女神效忠的真挚眼神,只注视著我一个人。
「向我证明你就是女神翘首盼望的『英雄』!!」
精灵的嘶吼响彻云霄,直击我的内心深处。
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师父的「洗礼」越演越烈。
*
「汝的心里究竟藏著何种打算!?赫定!」
即使被赫格尼横眉竖眼地质问,赫定依旧面不改色地把问题拋回去。
「你似乎是在问我在想什么,此话怎说?」
「睁眼说瞎话!白兔是献给女神的供品!!若继续那样施虐于他,纯白之心必会腐朽!那吾不得不成为白兔的骑士!」
都市笼罩于暗夜之下。
【芙蕾雅眷族】第一级冒险者们群聚在「战场原野」某处的房间里。阿尔弗利克四兄弟分别坐在椅子或桌子上,艾伦一脸不感兴趣地倚靠在墙边,奥它则默默伫立在一旁。此次聚会是为了弹劾过度蹂躏少年的白精灵。
身为当事人的赫定却对赫格尼的愤怒嗤之以鼻。
「你在扯什么骑士啊,蠢货。难道你还想被诸神以『邪王先生来合照吧』那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嘲笑吗?」
「这、这跟邪王一点关系也没有……!」
赫格尼在被人揭开黑历史之后双眼泛泪,说话方式立刻变得正常。
「还是你对那只蠢兔子产生感情了?决定把他当成朋友是吗?」
「朋、朋友!?完全没那回事!那个人族确实是个烂好人,不论我陷入多么混乱的状态都还是能看出他愿意陪我聊天,但他最多也只能算是徒弟……!等等,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感觉是……无可取代的挚友?」
本性既怕生又软弱的黑精灵,听见「朋友」二字不由得反应过度,就这么神游于妄想的汪洋之中。
阿尔弗利克四兄弟嫌恶地瞪了胡思乱想的赫格尼一眼,紧接著开口质问。
「芙蕾雅女神确实是将贝尔•克朗尼的『教育』交付给你,赫定。」
「不过撇开这点,你这几天的失控越来越明显了。」
「别想拿黑精灵(笨蛋)当烟雾弹敷衍了事。」
「既然你坚称自己没错,就把话说清楚。」
要是说服不了我们,就把你大卸四块──面对小人族四胞胎的弦外之音,赫定像是感到相当失望地叹了口气。
「难道你们都瞎了眼吗?」
「「「「你说什么?」」」」
「此刻在这个『封闭世界』里被逼到没有退路的并非那只蠢兔子,而是芙蕾雅女神。」
「「「「!!」」」」
不只是阿尔弗利克四兄弟,就连赫格尼和艾伦也被这句话吓得目瞪口呆。
「明明贝尔•克朗尼早已心力交瘁,但始终没有屈服,反而还扰乱女神的圣心。」
语毕,赫定看向唯一不动声色的野猪人。
在阿尔弗利克等人的注视下,身为芙蕾雅贴身随从的奥它状似心里有数,以坦荡荡的态度据实回答。
「……近来,芙蕾雅女神陷入沉思的时间确实越来越长。」
女神就只是坐在窗边仰望天空,或是看著在原野上奋战的少年,对随从们的话语充耳不闻,甚至茶不思饭不想,但也像是在自问自答──奥它随即补充说明。
阿尔弗利克等人皆大惊失色。
「蠢兔子的意念足以抵抗 『魅惑』,甚至令女神心神不宁。为了改善这个状况,我们必须尽早逼他就范。」
早已被众人当成指挥官或军师的赫定,他的这番话令赫格尼以及阿尔弗利克等人都陷入沉默。
把参加「洗礼」的成员们都堵得哑口无言后,赫定望向艾伦。
「蠢猫,从明天起你也来参加『洗礼』。」
「我现在的工作是监视酒馆。你这个少根筋的家伙,放任那个跟怪物没两样的矮人是想干啥?」
「傻子,你到现在还想继续当个『小丑』吗?别再把蜜雅当成逃避的藉口。」
「!」
「你跟芙蕾雅女神去处理过酒馆的事了吧。换言之,现在已无须劳烦第一级冒险者(你)亲自出马,交由潘恩他们去监视即可。」
艾伦彷佛被精灵一语道破心事般,就这么暂时说不出话来。
言词犀利的赫定走向比自己矮的猫人,把脸凑到对方面前。
「还是说,你这小子依然放不下曾经被自己舍弃的蠢『妹妹』啊?」
「──你找死吗?虫子。」
艾伦杀气腾腾地瞪大双眼。
换作是常人早就吓到腿软,赫定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
「主神已身陷危机,给我服从命令。」
「…………啐!」
面对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最终是艾伦先把脸撇开。
当他以咂嘴声──以默认来代替回答之后,烦躁地伸出一只手把赫定推开。
目睹此景的赫格尼和阿尔弗利克四兄弟,同样没能提出抗议。
他们第一优先考量的终究是芙蕾雅,并且必须守护女神的心。
被推开的赫定整理好衣服,最后望向野猪人。
「奥它,你也是,用你的刚剑击溃蠢兔子。」
「……没必要连我也参一脚。赫定,就交给你。」
武人生性口拙。
在严词拒绝要求后,以团长之姿对赫定下令。
土红色的眼眸与红珊瑚色的眼眸相互对视。
赫定最终放弃把奥它拉入计画里。
「……明天起得将蠢兔子逼入绝境,大家都不许对他手下留情,彻底把他击溃。」
他将眼镜轻轻一推,冷血地下达指示。
*
「【芙蕾雅眷族】的动向出现变化……?」
待在城墙上监视「战场原野」的亚丝菲,困惑地如此自言自语。
布满乌云的天空令白日蒙上一层阴晦。女神祭结束后,市民们对自己被「魅惑」之力扭曲内心一事浑然不觉,纷纷重拾原本的日常生活。唯有【万能者】仍在孤军奋战。
这是一场必须让迷宫都市(欧拉丽)重回正轨的使命之战。
(尽管早已从先前的情报中得知,贝尔•克朗尼日复一日地被迫在「战场原野」与人战斗……不过现在这情况……!)
亚丝菲戴上黑头盔(黑帝斯头盔)维持「透明状态」,小心翼翼地用望远镜(魔法道具)窥视──并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己别被巨塔(巴别塔)最顶层的人发现──结果被眼前的光景吓出一身冷汗。即便相隔遥远,她却彷佛能听见贝尔的惨叫,还有他那痛苦的呻吟。
猫人的高速长枪、小人族们的连续攻击、黑精灵的绝杀剑术以及白精灵的骇人「魔法」,将少年关押在由鲜血与破坏组成的风暴之中。
(总觉得「洗礼」的战况异常激烈,而且似乎少了一份余裕……简直就像深感焦虑?他们可是【芙蕾雅眷族】喔?)
美神与其眷族可谓已「大获全胜」。
他们打造出完美的「封闭世界」,筑起一座用来监禁少年的坚固「牢笼」。而且对方早就察觉亚丝菲已潜入市区,布下天罗地网;反观如今就只能像这样暗中监视的第二级冒险者,哪有办法光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没错,即使找遍整个下界,也无人能对女神和其眷族造成威胁。
(所以是……出现「异常事态」?发生了足以动摇【眷族】……不对,是会威胁到芙蕾雅女神的突发状况吗?)
倘若真有此事──原因就只有位于核心的关键人物(贝尔•克朗尼)。
在【伊丝塔眷族】事件当时,主神(荷米斯)曾说过「魅惑有可能对贝尔无效」。要不然【芙蕾雅眷族】以雷霆之势进攻风月街,令现场陷入一片大火之际,伊丝塔怎会没有把遭受魅惑的贝尔拿来当作对抗芙蕾雅的「挡箭牌」?
虽然亚丝菲当时认为不可能有人能够抵抗「美神」的「魅惑」而一笑置之,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个推测的可信度很高。
恐怕是【芙蕾雅眷族】对于不断成功抵抗「魅惑」,迟迟没有选择屈服的贝尔失去耐性,才气得祭出非常手段。
要不然就是贝尔本身渐渐变成足以威胁「封闭世界」的危险因子。
「贝尔•克朗尼……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身心俱疲的亚丝菲不由得说出心底话。
这名少年俨然成了引爆点。包含异端儿骚动在内,以他为中心的事件撼动了这个世界。反过来说,这号人物也许拥有成为「英雄」的资格。
对于尽可能想闪避麻烦事却又天生劳碌命的亚丝菲而言,她好想哭著祈求贝尔放过自己──不过她也明白这样去拜托贝尔是强人所难,真要说来,一切的责任都不在贝尔身上──
亚丝菲对这名天生容易吸引麻烦事的少年感到既同情又绝望,于是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藉此打断越来越负面的思绪。
(总之!包含可以从这里目视到的【女神之战车】等人在内,【猛者(王者)】应该也陪伴在主神身旁……!按照第一级冒险者们全都聚集在大本营(总部)的现况来看,监视网恰好稍有松懈!现在是采取行动的大好机会……!)
一旦少了第一级冒险者(这群怪物),亚丝菲的行踪就不容易穿帮。
【芙蕾雅眷族】算什么?「剽悍勇士」算什么?她可是【万能者】,就算碰上同为第二级冒险者的对手也有办法甩掉。虽说要是被Lv•4冒险者们团团包围的话,绝对会在完全无法还手的情况下宣告行动失败,不过亚丝菲仍决定坚持下去。
混帐东西──她近乎自暴自弃地在心中咒骂了一句,便悄然无息地飞奔疾走。
尽管真的是寥寥无几,她仍开始物色这座都市里「能够合作的天神」。
*
「唉~~……我真是个没用的天神……」
赫斯缇雅的心情十分忧郁。
在夕阳被乌云覆盖的阴天之下,她摇摇晃晃地走在大本营(总部)的走廊上,最终因为承受不住心中的无力感,一手撑在旁边的柱子上。
自从她被乌拉诺斯赶回来之后,就一直是这副德性。
赫斯缇雅已连日旷职没去打工,炸薯球店的店长气得找上门来发飙,至于锻造神(赫菲斯托丝)那边大概也差不多快失去耐性了。遭人强制解雇(炒鱿鱼)的脚步已逐渐逼近。后来甚至还被不知情的莉莉责备「拜托您快去打工,您待在屋里就只会碍事」。赫斯缇雅并非想找藉口翘班,而是她实在没办法拋下百般疼爱的眷属少年不管,就这么回归日常生活。
「贝尔……」
一想到贝尔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赫斯缇雅就心如刀割──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嗯?这是什么?纸条……?」
这是从哪来的?自己手中掉出来的?
面对彷佛有个无法看见其身形的「透明人」在自己眼前留下纸条的离奇现象,赫斯缇雅歪著头拾起纸条。
「『遗忘在工房的东西』……?」
赫斯缇雅摊开纸条,把写在上头的通用语念出来。
看著宛如提醒自己切勿遗忘此事的红色字迹,赫斯缇雅不由得睁大双眼。
「韦尔夫~!韦尔夫,你在吗~!?」
然后她扯开嗓门大声呼唤,快步穿梭于屋内。
赫斯缇雅很清楚【芙蕾雅眷族】此时此刻仍躲在暗处监控自己的一举一动,因此她利用「纸条」借题发挥,假装自己是个健忘的糊涂天神。
「韦尔夫大人应该在一楼的仓库里~」命从厨房探出头来如此提醒,赫斯缇雅道完谢便迈开脚步。
随后在仓库里看见锻造师青年正在搬运行李。
「韦尔夫!可以把工房的钥匙给我吗?我想借用一下那里!」
「咦,您吗……?」
「喂喂,你为何露出这么排斥的表情!?究竟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因为我担心您会把锻造工具弄坏……话说您借用工房想做什么?」
「我四处都找不到两亿法利的借据!有可能是搬家过来时,不小心混进你的工房里了!」
「听起来好像不太妙耶……」
面对嗓门大到像是故意说给屋外之人听的赫斯缇雅,韦尔夫不甘不愿地递出工房钥匙。
「请小心别弄丢啰。」韦尔夫如此提醒后,「安啦!」赫斯缇雅随即竖起拇指大声回应。
「……话说你在做什么呢?韦尔夫。」
「其实我把自己至今的作品都保存在工房的地下室里,但因为空间有点不够,就先将一些物品暂存在仓库中,打算之后再整理。」
搬入仓库的东西有包在布巾里的武器、装满铠甲的木箱跟「魔剑」。赫斯缇雅明白这些东西直接摆在外面也挺吓人的……这时她发现韦尔夫正低头看著手中那些几乎快报废的各种铠甲。
「韦尔夫……?」
「……赫斯缇雅女神,为何我会制作轻甲啊?」
在【赫斯缇雅眷族】之中,目前并没有惯用轻甲的团员。
面对那堆无论是莉莉、命或是春姬都不会使用的防具,赫斯缇雅不由得睁大眼睛。
「无论我如何思考,都想不起来这些装备到底是帮谁做的……但能看出自己是真的很用心在锻造。」
理当无从知晓事情始末的韦尔夫,注视著这些铠甲,这么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赫斯缇雅差点落下泪来。
但她努力克制住,尽可能地在脸上挤出笑容。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但要用心去感受你与铠甲使用者之间的羁绊喔!」
语毕,赫斯缇雅便奔出被当成仓库使用的房间。
不管芙蕾雅用「魅惑」如何扭曲人心,大家和贝尔的羁绊依旧存在。假如用心寻找,绝对能找出更多,并且可以从中发现「希望」。重新打起精神的赫斯缇雅快步赶往目的地。
赫斯缇雅终于抵达位于后院的工房后,用钥匙解开门锁,推门走了进去。
一关上木门,室内变得一片昏暗,乍看之下空无一人……却发现通往地下室的地板被掀开来。赫斯缇雅默默地沿著阶梯往下走,并把地板重新盖上。
「──赫斯缇雅女神,很抱歉劳烦您来到此处,因为我需要一个不会被人窃听的密室。」
解除「透明状态」的亚丝菲凭空现出身形。
「亚、亚……亚丝菲────!」
「噗呼!!您、您先冷静,即便位于地下室,太大声仍会被监视者(芙蕾雅眷族)发现……!」
一头撞上亚丝菲腹部的赫斯缇雅大为感动。
其实赫斯缇雅曾经看过纸条上的红色字迹。
原因是赫斯缇雅找人确认过,荷米斯在异端儿引发的迷宫街(代达罗斯路)攻防战当晚所拿的「伪造的代达罗斯手札」,就是出自亚丝菲之手。
就算没有确认,也能肯定亚丝菲并未受「魅惑」影响。虽说好不容易才见到少数和自己同一阵线的可靠冒险者,赫斯缇雅还是自我反省不该如此失态,但这件事仍令她感动到全身颤抖。
「幸好你平安无事!因为我一直孤立无援,害我既难过又寂寞……!」
「我也抱有相同的感受,赫斯缇雅女神。看来相信处女神您不会受到影响,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被排除在「封闭世界」外的两人,见到彼此时自然是百感交集。
平日里总是沉著冷静的亚丝菲,似乎打从心底放松下来,露出有如孩子般的天真笑容。赫斯缇雅则是没形象地吸著鼻子。
「话说你是怎么溜进工房里的?这门原本有上锁吧?」
「毕竟我是【万能者】。」
「这么说也对~」
亚丝菲得意地推了推眼镜,赫斯缇雅随即了然于心。简言之就是运用撬锁技巧。
亚丝菲是何时回到这里?至今都在做些什么?尽管两人很想叙叙旧,但还是决定先分享情报。理由是亚丝菲已确切掌握女神(芙蕾雅)的神意,赫斯缇雅则是对女神派系(芙蕾雅眷族)的现况瞭若指掌。
「【芙蕾雅眷族】的动向有所变化……?」
「没错,虽然只是『洗礼』变得更加激烈,除此之外没有显著的改变……我却从中感受到一丝焦虑。」
「焦虑?芙蕾雅他们吗?原因是什么?」
「……我怀疑是因为迟迟没被『魅惑』的贝尔•克朗尼。」
相对于仅凭直觉而非真凭实据就提出见解的亚丝菲,赫斯缇雅听完后不禁目瞪口呆。
接著她低头看向从不离身,乍看下并不起眼的纸条──确切说来是仅存的希望。
「难不成……『时机』已经成熟了……?」
*
无止尽的消磨。
无止尽的煎熬。
历经激化的「洗礼」,无论是肉体、精神或心灵都已被消耗殆尽。
明明身处地表而非地下城,我却被迫面对超越极限到近乎异常的终极状态。即使得到充足的治疗、伙食以及睡眠,可是当我惊觉眼前的状况刻苦得与昔日那段前往「深层」的绝命之旅不相上下时,我忍不住将吃下的东西全呕了出来。
在对抗第一级冒险者的死斗之中,我领悟到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想置我于死地。
而我并非是在死境中寻求活路,是不得不从中杀出一条血路。
如果没学会新招就得死。
假如只流下鲜血却没变强就得送命。
在这个情形下,确实能感受到自己渐渐变强,但最终还是被更蛮横的暴力践踏在脚底,然后又被迫从地上站起身。不死的战士要怎么做才会死去,那便是灵魂崩溃──我领悟了这点。
这情况几乎就跟摄取禁药毫无分别。
终有一天必须为过快的成长付出代价。
而所谓的那一天,就是现在。
无论我再如何积极正向地迎接挑战,心中的意志、坚持和热情都被彻底摧残,最终只剩下畏惧死亡的生存本能。我分不清自己是否已放弃抵抗,也不知道自己是站在断崖边,还是早就落入无尽的深海之中。
重点是被我当成原动力的那份「憧憬」几乎快要消失了。
高不可攀的鲜花究竟绽放在哪里?
难道并不是长在我在攀登的这座山上吗?
说到底,那朵花当真存在于世上吗──?
此刻的我遍体鳞伤,身心皆饱受消磨,珍贵的事物逐渐离我远去。
打从心底想逃出这个地方。
问题是我逃离这里也无处可去,我认识的那些人都不存在了。
这个事实最令我感到痛苦,也最令我感到害怕。
──你仅仅半年就即将成为第一级冒险者,是大家公认的「剽悍勇士」。
这是如同亲姊姊般十分照顾我的某人,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剽悍勇士」。
出自众神口中的这个名词,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
就是「已死的战士们」。
命中注定必须日出而死,月升而活。
仿效这种生活方式的我,能依赖的事物越变越单纯,最终就只剩下一个。
我心中唯一的支柱就只有「她」。
「吶,贝尔,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咦?」
入夜后的神室里。
她今晚也同样绝美无比。
她将银色长发绑成马尾,身穿一件优雅的服装,模样是如此庄严神圣。
反观我疲倦得有如哪来的老头子。
虽然大脑已几乎停止运作,心中仅存的理性仍提醒著我不许对她做出逾矩的行为。
「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所以今晚一起睡吧?」
……那就没问题了。
既然能维持健全的男女关系,对于只能依赖她的我来说,自然是抵挡不了这个诱惑。毕竟她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
我像个听话的孩子点头答应,跟著她一起躺在天篷床上。
丝绸制的被子盖在我身上。
我起先维持仰躺的姿势。
但很快就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将我的脸转向侧面。
她的脸就在我面前。
「吶,贝尔,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
「没错,比方说财富、名声、力量、名留青史、成为英雄或是这个世界……还是谁的芳心。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出来,我都会拿来送给你。」
「……」
「所以,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我……很快就说出答案。
「我……什么都不要。」
尽管很害怕拒绝这份厚爱会发生什么事──她却微微一笑。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咦?」
「因为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她在试探我吗?
我不懂。
不过她露出柔情似水的眼神,以前所未见的温柔态度低语:
「贝尔,我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她将双手伸向我的头,把我拥入怀里。
感受著无比的柔情,享受著无比的芳香,最重要的是能带给我温暖。
好想永远被她抱在怀里。
……是时候该放手了吧?
是时候该承认了吧?
至今不曾怀疑过其真实性的记忆、憧憬以及际遇,全都是一场梦。
渴望从「恶梦」中获得解脱,并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想法吧?
因为她好温暖,真的好温暖。她是我唯一的避风港。她像是安抚孩子般用手梳过我的头发,真的让我好舒服。落在额头上的慈爱之吻,就这么抚平烙印在我身体与心灵上的伤痕。这个名为女神的摇篮将我包覆于其中,把所有的一切都融化带走。
沉溺在爱里真的是一种错误吗?
就算这么做也无所谓吧?
可是……
可是…………
可是………………──
倘若我把拒绝那个人……把拒绝「希儿小姐」告白的这股心痛也一起拋下,我会再也搞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何要惹她伤心了。
就算再怎么痛苦,就算这段记忆是虚假的,我终究还是惹那个人伤心了。
是我害那个人哭了。
把这件事统统拋诸脑后,将这段记忆当成白日梦一笑置之……那就真的是罪孽深重了。
──彻头彻尾的混帐东西(贝尔•克朗尼)不知道该如何蒙骗自我。
即便再甜美的救赎就在眼前,只要我没有失去一切……我就无法选择接受。
我就这么受困在思绪的狭缝里,明明旅程还没结束,双眼就已经闭上了。
在我意识中断之前,我惊觉一件事。
就是她──芙蕾雅女神不再对我说「我爱你」了。
当晚,我作了一个梦。
是我沉睡在淡灰发少女的怀里的梦。
*
今天的天气有别于昨日,晴空万里。
天空蔚蓝到让人难以直视,甚至令疲倦的我看得双眼发疼。
在芙蕾雅女神怀里睡了一晚的隔天早上。
我在神室内清醒后,从空无一人的床上爬下来,返回卧室做好准备,将房门一把推开时──有一名精灵站在我面前。
「师父……?」
晨曦照亮广阔得与皇城无异的白色长廊。
我因为耀眼的阳光而用手遮著脸,眼角余光瞥见那双红珊瑚色的眼睛正注视著我。
「你今天同样不参加『洗礼』,执意要外出吗?」
「……是的。」
当双眼习惯阳光时,我无力地点头回应这个问题。
我还是选择将宝贵的外出机会用来继续挣扎。当然我仍旧会四处寻找能肯定「我」的事物,但目前我决定先打听某位少女的下落。
此人便是希儿小姐。
在记忆与现实产生出入的这个世界里,唯独希儿小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无法认同她只是想像中的人物,也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想想最明智的做法是我把这件事当成逃避原野恶斗的藉口,稍微外出喘口气,偏偏我今天还是不知变通地选择在市区里探听消息。
「……可悲的家伙,我懒得再理你了。」
师父直视著我,甩下这句话。
「你就一个人去吧,别再麻烦其他团员来配合你的自我满足。」
「咦,但是……」
「若是你又遭人施加『诅咒』,芙蕾雅女神应该会失望到对你不屑一顾。况且女神的宠爱对你来说过于沉重了。」
师父一脸嫌恶地说完后,随即转过身去。
原本呆愣在原地的我,回神时已喊住那道背影了。
「师父……赫定先生。」
「……」
「我这样子…………很奇怪吗?」
隔著窗户,能听见原野恶斗的战鼓已然敲响。
战士们的嘶吼声全被吸入苍穹之中。
我低下头去,几乎快要迷失自我地如此提问。
「无论你是否异于常人都不重要。」
止住脚步的那道背影在稍作停顿后,才把话说下去。
「继续前进,你不能做的就是停下脚步。」
师父留下这段话便迈步远去。
抬著头目瞪口呆好一阵子的我,终于转过身去,踏出步伐。
背对著少年的赫定能感受到少年尽管迷惘,却还是朝著反方向走去。
而他则是笔直地朝著某个地点前进。
「潘恩,从即刻起解除对贝尔•克朗尼的护卫以及监视。」
「咦……?这、这是为什么呢?赫定大人。」
赫定对由半小人族率领的三人护卫小队下达指令。
「根据负责监控地下城的侦查队(诺卡等人)捎来的消息,前往『深层』的【洛基眷族】似乎准备回来了。」
「……!【洛基眷族】吗?」
「没错,包含里维莉雅大人和【千之精灵(Thousand Elf)】在内,这支队伍的战力不可忽视。为了维持『封闭世界』,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听完这个消息,潘恩他们都露出锐利的眼神。
赫定泰然自若地继续说明、下令。
「虽说可以让女神的女儿(赫伦)直接前去处理,但难保地下城会出现突发状况。因此一旦他们返回地表,务必在『巴别塔』处理掉这些人。艾伦跟阿尔弗利克四兄弟已前往现场,你们也快去吧。」
「遵命!」
「把包含『丰饶的女主人』等负责监视重要地点的人员统统带去。为了避免出现漏网之鱼,第二级以上的人数最好多一点。我会安排好顶替监视任务的人选。」
无人会对身为派系首席军师的白精灵的命令产生质疑。
潘恩听完并接受这个条理分明的作战计画后,离去前又提出一个问题。
「可是贝尔该怎么办?确实,继续严加监视他似乎也意义不大……」
贝尔已宛如行尸走肉。
【眷族】所有的团员皆一致如此认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贝尔再过不久就会屈服于芙蕾雅的神意之下。
「此事不成问题。」
赫定对此给出的答覆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会看著他。」
*
天空万里无云,户外却异常寒冷。
尽管季节接近晚秋,但今日比以往更冷,简直就像已进入冬天。入夜后除了魔石灯以外,家家户户大概也会透出暖炉所发出的亮光吧。
仰望这片深邃蓝天的我,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市街,发现西侧的主要大道上没有任何一人维持凉爽的打扮,就连偶尔擦肩而过的冒险者也是一身厚重的衣物。公会职员们正在搬运的东西,应该是准备要分发给民众的木柴。
「喂……那是【白兔脚】耶。」
「【芙蕾雅眷族】……!」
如麻雀般吵杂的交谈声从周围扩散出去。
这情况我已习以为常了。
大家都对身穿【芙蕾雅眷族】制服的我投来好奇跟敬畏的目光。站在远处窥视我的民众与商人们,都对贝尔•克朗尼是都市最强派系一员的事不疑有他。
我已经懒得否认或自讨苦吃,怀著一颗麻痹的心,低头穿过主要大道。
我准备前往的地点,是面朝大街设立的其中一栋建筑物。
准确说来是名为「丰饶的女主人」的酒馆。
「啊!你又来了喵!【芙蕾雅眷族】的白兔!」
「你这个人还真是倔脾气耶,这里没有任何店员叫做希儿啦。」
当我一走进店里,原本准备迎接客人的可萝伊小姐和露诺娃小姐随即板起脸来。一如她们对我的反应,我已数不清自己造访过这间酒馆多少次了。
「猫已看出你的阴谋喵!你一定是假装不断在寻找自己幻想中的城市姑娘,打算藉此勾引看上的女孩子喵!真是不乾不脆又满脑子小聪明!明明你只要用自己的性感小屁屁来勾引猫就好喵!好,马上跟猫一起到后门去!!」
「你这只蠢猫是想干嘛啦。」
即使看见可萝伊小姐与露诺娃小姐一如往常那样拌嘴,我还是笑不出来。
原因是她们对我露出令人心碎的「陌生眼神」。
而我现在也没有余力跟她们筑起另一段羁绊。
「既然你不肯献出自己的小屁屁就快滚喵!去去!」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过你不打算点餐的话,继续待在店里真的只会给我们添乱,所以能请你离开吗?老实说,因为精灵同事迟迟没回来,害我们的工作量大增,阿妮雅却又不肯上工……」
我因为两人冷漠的态度感到一阵心酸,同时也担心起琉小姐。
其实我同样有在四处寻找下落不明的琉小姐,从露诺娃小姐等人的反应来看似乎都还记得她。基于这个原因,我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希儿小姐那边。
打听下落跟证明存在,想想恐怕是后者更为困难。
阿妮雅小姐似乎身体不适,到现在都一直没来上班……
「你们这两个傻丫头在瞎扯什么!若是这么闲,就给我去跑腿买东西!」
「「咿咿咿!!我、我们出门了──!」」
忽然传来一阵怒斥。
可萝伊小姐和露诺娃小姐吓得全身一抖,脸色苍白地朝著酒馆后门跑去。
我目瞪口呆地转头望去,发现店主蜜雅阿姨就站在吧台内侧。
「……」
「……?」
蜜雅阿姨默默地瞥了一眼。
她是在看我吗?不对……是在观察外面?
蜜雅阿姨不发一语地做著晚上营业所需的准备。或许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好像正在警戒周围。
由于店内没有其他客人,因此除了我跟蜜雅阿姨以外,这里没有其他外人。
我们之间就这么弥漫著一股诡异的沉默。
「小子。」
当我再也承受不住这股无言的气氛,神情尴尬地准备离开之际──
从女神祭起到今天都不曾跟我说话的蜜雅阿姨突然喊住我。
「咦?」
「我不会对女神有什么意见。因为我和她之间的『契约』是如果时机成熟了就不许碍事。」
……?
蜜雅阿姨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我是很想好好教训一下敢对我家傻丫头们动手的那群饭桶……」
「请、请问您这些话是……?」
「其实我是【芙蕾雅眷族】的团员。」
「!!」
我被这番自白吓傻了。
「你应该听说过我算是半脱离【眷族】吧?」
十分动摇的我,目不转睛看著补上这句话的蜜雅阿姨。
「我之所以没有帮忙,就是对女神的『反抗』,至于接下来的这段话则是『反叛』。」
语毕,矮人老板娘终于抬起头来看著我。
「『冒险者这种职业没什么好耍帅的』。」
我不由得忘了呼吸。
「『直到最后还能用两条腿站立的人才是第一名啦』。」
双手开始发颤。
「所以你要相信自己,绝不能倒下认输。」
──你要勇往直前。
蜜雅阿姨对我惊呆的反应无动于衷,直视著我,以这句话作结。
「…………蜜、蜜雅阿姨,刚才那些是……」
因为太过震撼的缘故,总觉得眼中的世界忽然充满色彩。
傻在原地的我好不容易撬开嘴巴,可是一时半刻找不到适合的话语提问。
但在我开口之前,蜜雅阿姨柳眉倒竖地大声怒斥。
「出去!这里没有你这小子能吃的饭菜!」
「咦咦!?」
「让你这个愁眉苦脸的冒险者继续待在店里,我都要没生意做了!等你打起精神以后再来!!」
「对、对不起!!」
我就这么被人轰出「丰饶的女主人」。
为了逃离吓死人不偿命的斥责声,我忘情地往前奔跑,不断奔跑,跑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我放慢脚步后,心跳依然非常剧烈。
即使我调整好呼吸,心脏仍扑通扑通地用力跳动。
大脑暂时无法正常运作,思绪仍一片空白。
刚刚……方才那段话是……
「冒险者这种职业没什么好耍帅的,刚开始只要拚命求生存就行了。」
「直到最后还能用两条腿站立的人才是第一名啦。管他难看还是什么的。」
这是很久以前,差不多是半年前……蜜雅阿姨对我说过的话吧?
「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的我」理当从未见过蜜雅阿姨,那她为何会对我说出这段话?
是巧合吗?
是蜜雅阿姨听说我在接受「洗礼」吗?
是隶属于相同派系的她想鼓励我?
还是这里面……有著其他含意?
(直到最后……还能站立……相信自己,绝不能倒下认输……?)
蜜雅阿姨想表达什么?
她想对我说什么?
返回酒馆问个清楚吗?不过我有种预感,直到我「打起精神」以前,蜜雅阿姨绝不会再透露任何消息。
她在试探我吗?
不对──是将某件事托付给我?
(……可是……就算这段话真的具有某种含意……)
我已经遍体鳞伤。
精神也消磨殆尽。
内心被无力感支配的我,到底还能做什么?
截至目前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大家都不记得我,不认识我,甚至还抗拒我。
我失去家,失去同伴,不想再受到任何伤害。
打算放弃一切投入女神怀抱的我,究竟可以做什么──
「────…………就只能……让自己别倒下认输。」
我双手用力。
紧握成拳。
重新振奋快要发软的双腿。
咬紧牙根强迫正在低声啜泣、布满伤痕的身体振作起来,伸手握住残存于体内的那道火焰。
「我就只能相信自己……!绝不能倒下认输──!!」
没错。
冒险者(贝尔•克朗尼)是──
不管再怎么窝囊──
就算再如何丢脸──
都会拚死生存下去──
「──就这么勇往直前!!」
拚命向前奔跑。
即使吓坏旁人,换来一道道诧异的眼神,我也要往前跑。
被女店主以言语鞭策的我就此燃起斗志,快步穿梭于大街上。
这份情感无法以道理来解释。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我,说我现在就跟一只亢奋得发狂的兔子毫无分别,但我实在压抑不了这股冲动。
「不断相信自己」很可怕的,我对此心知肚明。很快就会想接受旁人的话语,想委身在女神与其眷族的甜言蜜语之中。
可是我决定不再逃避。
是时候别再畏惧受到伤害。
因为我还有尚未见到的人!
「呼!呼!呼──!!」
我不停奔跑。
持续挥动双臂,摆动双腿,漫无目的且一股脑儿地往前跑,但我仍决定相信自己。
就算这不是我想爬的高峰,也要继续朝著下个山巅迈进。
在脑中描绘出一朵美丽动人的金色鲜花。
就此前去邂逅那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艾丝小姐!!」
我呼唤著「憧憬」的名字。
奔向能看见某栋豪宅的北区,前往截至今日迟迟不敢接近,属于她们的生活圈。
一名金色长发随风飘逸的少女,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我面前缓缓地转过身来。
「咦~?记得他是……」
「他是【芙蕾雅眷族】的人啊。你为何会不记得啊?」
「啊、对耶~!是洛基他们吩咐说要小心提防,叫做什么脚的小子!」
艾丝小姐和蒂奥娜小姐以及蒂奥涅小姐走在一起。
我们在一条平凡的街道上相遇,周围还有许多人。在蒂奥涅小姐她们质疑的眼神之中,被我呼唤名字的她,脸上浮现吃惊的表情。
「咦,为什么【芙蕾雅眷族】的人会喊住艾丝呀~?」
「找我们有什么事?难不成是想开战吗?」
「……!」
【洛基眷族】与【芙蕾雅眷族】处于敌对关系。
蒂奥娜小姐和蒂奥涅小姐一如既往地对「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射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我的心脏反射性地用力一震。
仅存的理性正发出悲鸣。
我即将迎向「分水岭」。
一旦眼前的憧憬像蒂奥涅小姐那样对我抱持警戒。
一旦眼前的憧憬像不再呼唤我「阿尔戈小英雄」的蒂奥娜小姐那样,对我毫无印象。
一旦眼前的憧憬将我拒于千里之外,燃烧于背上的圣火便会立刻熄灭。
我破碎的心会变得毫无防备,只要一接触女神的慈爱就再也抵抗不了。
冷汗沿著背部往下滴。
总觉得心跳激烈到快把胸口撑破。
舌根完全不听使唤。
在我心乱如麻之际,金色眼眸和我四目相交。
「艾丝小姐……你认识我吗?」
「……」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种种回忆吗?」
「…………」
我已数不清自己问过这个问题几次了。
我对【赫斯缇雅眷族】所有团员、「丰饶的女主人」的店员们、住在迷宫街(代达罗斯路)的莱伊他们以及许多天神都提出过这个问题,但最终只换来质疑和抗拒。不知不觉间,绝望令我心如死灰,喉咙跟四肢彷佛被冻僵般不受控制。
我将死心与绝望都拋诸脑后。
对著依然看向我的她,吶喊出我心中那股无可取代的思念。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滚,上头的人吩咐说别跟你们有所牵扯。」
「走吧~艾丝。」
「啊──」
抗拒和我接触的姊妹挡在憧憬的身前。
艾丝小姐在蒂奥涅小姐她们的保护下,即将走过我身旁。
就算想伸出手,身体却不为所动。
最终只发出沙哑的呻吟。
双腿颤抖的我垂下头去,心脏剧烈跳动到隐隐作痛。
还是不行吗──
正当背上的圣火随著消沉的意志即将熄灭之际──
擦身而过的她,突然牵住我的手。
「────────」
我抬起头来。
目瞪口呆地看著艾丝小姐。
停下脚步的她,紧紧握住我的手。
清澈到恍若镜面的眼眸微微张开,能感受到那一根根纤细玉指使出更多力气。
「艾、艾丝?」
「你、你是怎么了?」
我们没有理会慌了手脚的蒂奥涅小姐跟蒂奥娜小姐,有如时间静止般看著彼此。
周围的景色逐渐消失,眼中只剩下那道憧憬的倩影,一时之间完全说不出话来。
只见她缓缓张开颤抖的唇瓣。
「…………要……」
从嘴里挤出声音。
「要来……训练吗?」
「「「咦?」」」
我与蒂奥娜小姐她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们三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因这番天然发言出声惊呼。
艾丝小姐没有理会我们的反应,神情认真地拚命寻找著适当的话语。
「我会不断……把你打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