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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剑姬神圣谭8 第五章 伤痕累累的狼)

    昔日学者似乎说过,狼的遥吠有三种原因。

    一、为了让敌人知道自己所属狼群的势力范围。

    二、为了找到离群失散的同伴。

    三、为了加深同伴的情谊。借着对空吠吼传达情意。

    让伯特来说的话,这些都不对,统统大错特错。

    遥吠是「誓言」。

    他们振动喉咙,将己身觉悟铭刻于天。

    对着俯视卑微己身的诸神天空,发誓要怀着吞噬太阳、月亮以及一切的绝对意志。

    没错,吠吼给所有人听见。

    不论被迫立于何种困境,不论如何彻底遭到击溃,不论受到多少的伤。

    他们都要振奋自己,立下誓言。

    发誓要比前一秒的自己更强,更犀利。

    这样才终于能获得上战场的资格。

    而现在,伯特写下的誓言是——「绝狩」。

    他立下决意,一定要让他的利爪獠牙染上鲜血。

    遥吠一路传到了天边。黑暗堵塞的天空简直像战栗般颤抖着,削减了雨势。一瞬间透过云层,能够看见云海深处隐约辉耀的金色轮廓。

    不久,持续吠吼的伯特,耳朵尖锐地竖立。

    感官变得惊人地敏锐的灰毛倒竖起来,让伯特知道时候到了。

    来了。不是示威,不是为了寻找同伴,也不是为了互相维系情谊;告知自己所在位置的立誓高吼,将企图杀害自己的刺客吸引过来。

    利爪獠牙的牺牲者来了。

    琥珀色的双眼,睥睨着颓废之都。

    ★

    受雇的暗杀者们,混杂于黑暗中疾走。

    明明身在雨中,奔跑时却连一点水滴反弹的声音都不泄漏,那副模样简直有如具有意志的影子,匍匐着急速前行。这些黑暗中人让漆黑暗杀衣翻飞,朝向视野遥远那方、从倒塌娼馆的缝隙中窥见的高层楼阁前进,受到至今仍从那屋顶平台不断回荡的狼嗥所吸引。

    暗杀者们从怀中取出咒诅武具。这是黑暗派系交给他们的必杀利刃。

    受到雇用的他们,收取的报酬不只巨额金钱,也包括了这种「咒具」在内。这种杀伤力强过任何毒药的杀人武器,一旦交到犯罪组织(眷族)手里,想必能绽放出更多鲜血之花。有了它,世界会再往正确的方向踏出一步。暗杀者们自幼受到名为教育的洗脑,对此深信不疑。

    一抵达复杂交错的后巷,霎时多达三十个以上的暗杀者一齐散开。敌人包围伯特置身的整栋楼宇,发动袭击。纵然是第一级冒险者,只要被这咒器砍上一刀,仍将面临不可避免的死亡。自己与同志们只要成为不具性命的魔弹即可,之后他们的同志会继承遗志。五月梅雨般连绵射下的凶弹,必能置负伤之狼于死地。

    暗杀者们对此坚信不疑,没想到……

    (……?高吼声……)

    他们发现在夜里奏响独特曲调的遥吠,如今换了声调——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袭向他们。

    那就像燃烧怒火的音色全变了样,转为恍如冰冷月亮的冷酷旋律。他们明明在废墟中散开行动,却产生一种错觉,彷佛所有暗杀者都被那琥珀色双阵瞪视着。

    下个瞬间,本应待在楼宇屋顶上的狼人消失无踪。

    「!?」

    几乎在同一时间,同志的凄厉惨叫打上高空。

    一人被解决了。才不过一刹那,就败在降落废墟的利牙下。

    对方甚至不给黑暗中屏气凝神的暗杀者们动摇的时间,又有更多惨叫随后传出。随之而来的是野狼高吼。消声匿迹的饿狼彷佛再度夸示自己的存在,发出凶暴高亢的遥吠。

    (发、发生什么事了……!?)

    在猎捕以自己为目标的「猎物(敌人)」时,需要注意什么?

    只要同时拥有狩猎与被狩猎的两种观点即可。

    在部族累积的经验法则,深植于这个狼人的内心。伯特•罗卡本来就是个善于狩猎的追狼(追猎者)。

    他为了成为「强者」而选择了冒险者这条路。

    但只限今天,这个狼人要恢复野性。

    ——敌人是血统纯正的猎狼(猎人)。

    本来不具感情的魔弹,遇到任何事情总是冷静沉着的暗杀者们,呼吸竟不禁颤抖。这是因为他们切身感觉到比自己与同伴更优秀的猎人存在,才会如此战栗不已。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每当有人被除掉,就传出高吼。

    那是狼的示威行动。我已经离你不远了,下一个就是你,就是你们。朝着他们吠吼的饿狼绝不罢手。

    暗杀者们倒抽一口冷气,为了捕捉敌人踪迹或是躲藏起来,各凭自己的判断移动到各处。然而,就连这个动作都在对手的意料之中。灰毛之狼好像抢先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又一个,让这些人发出尖声惨叫。

    这头狼的鼻子从来没有如此敏锐。不管下多大的雨,冲掉猎物的残香,他的嗅觉总能带领利爪猿牙前往暗杀者们身边。

    更大的理由是,暗杀者们持有的咒诅武器实在太凶险不祥,带着太过浓厚的血腥味。

    (同志们被……!?)

    暗杀者的头目数到最后一声惨叫,得知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同伴已全军覆没。

    他就是亲手杀害亚马逊少女的人类。

    此人在受雇之人当中,是唯一的LV•3。当时死命抵抗到最后一刻的少女,虽然将众多同志打到无法再战,但最后由他下手,刺穿了她那柔嫩的小腹。虽然因为那头狼以骇人速度赶到现场, 害他无法欣赏生命殡落的至高时刻,不过蹂躏了美丽女孩的性命,已让他心满意足。为了新世界成为牲礼的她,临死之前说了什么?男子如此幻想,沉浸在成就感与阴暗余韵之中。

    而他,此刻被逼上了身后一片血海的断崖。

    他的头脑拒绝理解状况。趁夜杀人应该是他们的行当,也是他们独占的舞台;然而如今,战况却形势颠倒。敌人究竟是何种存在?恐怕不只是冒险者或猎人,更是益发不同的,凶恶而可怖的某种东西。

    他没注意到自己握住短剑的手在发抖。

    「未知」令冒险者着迷,有时能带来兴奋。

    但同时,「未知」有时也会带来绝对性的恐惧。

    身处彷佛迷宫般交叉错杂的后巷里,暗杀者头子终于承受不住,想逃离现场,但就在下个瞬间……

    「————」

    侧面小径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将他拖进黑暗中。

    「——咕嘎啊!?」

    恰如紧咬皮肉的利牙,纯粹的握力捏碎了他的下巴,顺势将他砸在地面上。根本没那个时间使用「诅咒」。恶狠狠撞上地面使他肩骨脱臼,短剑从手中松脱。

    暗杀者满地打滚,弄得一身灰尘与泥巴,一边因剧痛而呻吟,一边慢慢抬起颤抖的脖子,仰望那个存在。

    仰望背负着切割成后巷形状的夜空,凶猛的野狼身姿。

    「啊,呼,嘎啊……!?」

    面对静静往自己走近一步的饿狼,他想自裁。

    但他办不到。如今他的下巴被捏碎,哪里还能使用藏在牙齿里的自裁用毒药。肩膀脱臼的手臂,也无法紧紧握住武器。

    踏出的金属靴踩碎了咒诅短剑。

    对着暗杀衣松开暴露出真面目的他,野狼——伯特说了:

    「喂,吼叫来听听看啊。」

    没错。

    自己必须吼叫。

    为了新世界的秩序。

    然而,他吼叫不出来。

    如鲜明月亮辉耀的琥珀色双眼——蒙上绝大杀气而水亮的眼光,将无论何时从未感觉到恐惧的他,推落绝望的深渊。

    从碎裂下巴代替吼叫漏出的,只有活像坏掉笛子般干涸的空气声。

    「如果连吼都吼不出来——」

    对方将手高高举起。那是鲜血点缀的狼牙。

    暗杀者伴随着有生以来初次尝受的恐惧,亲眼目睹那只手重重挥下的瞬间。

    「——就别给我上战场(站在这里)!!」

    他的意识就此中断。

    ★

    「欸,芬恩……伯特发生了什么事?」

    在都市地下遍布的「旧型地下水道」。

    为了防止瓦蕾塔等人往人造迷宫(克诺索斯)撤退,芬恩率领的【洛基眷族】一支部队在下水道排下阵势时,手持大双刃(乌尔加)的蒂奥娜出声询问。

    「为什么伯特会变成那样……变得喜欢叫别人小咖、小咖的,瞧不起别人?」

    「蒂奥娜……」

    在姐姐(蒂奥涅)与团员们的视线关注下,蒂奥娜下定决心,向芬恩问道。

    这是她初次正视伯特这个人而发出的疑问,也是对他产生的兴趣。她在这时候,很想多了解一下整天跟自己吵架的狼人是什么样的人。

    蒂奥涅等人也怀着同样心情仿效她,芬恩在众人的注视下,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瞥了一眼团员们。

    「……伯特不肯提自己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有过何种遭遇。」

    他将视线转回水道延伸的前方,眼光飘远。

    「所以,我只能说出我的推测,伯特他……」

    「太笨拙了。」

    在【迪安凯特眷族】诊疗院。

    里维莉雅一边眺望着窗外渐渐减小的雨势,一边回答蕾菲亚她们。

    「您说他……笨拙吗?」

    「对,而且到了无可挽救的程度。」

    里维莉雅语中夹带着小小叹息,表示肯定。

    「伯特的恶言恶语或侮辱,说得极端点,全都属于『激励』一类。那家伙只懂得用粗暴的说话口气鼓励别人。」

    「啊……」

    蕾菲亚也有经验。

    她与菲儿葳丝还有伯特一同前往第24层的粮食库时,他半路上看不起总是受人保护的蕾菲亚,讲了好几遍:

    ——你这样就满足了吗?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

    ——只要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只有魔法这个长处,你就一辈子都只能当包袱。

    ——你太天真了。

    蕾菲亚差点沮丧到站不起来,但仍咬紧牙关爬起来给他看,最后他对蕾菲亚吼道:

    ——超越那个臭老太婆看看啊!!

    他明确地说,要蕾菲亚超越里维莉雅•利欧斯•阿尔弗给他看。

    那不只是单纯的激励,更是饿狼(伯特)永不厌腻地追求力量的真心话。那名青年随时在为了「弱者」满心烦躁,想用怒骂用力推他们背后一把。

    「伯特的言词过度尖锐,才会引来反感。不对,那家伙大概是认为……人不受伤就不会变强吧。」

    团员们跟从记忆大海返回现实的蕾菲亚一样,听到这番话都大为惊讶;里维莉雅继续追怀往事:

    「很久以前他在【眷族】的行为实在令人无法坐视不管,我与芬恩他们曾一起将他叫来。虽然因为洛基的关系,把那次谈话变成了酒席……」

    精灵王族彷佛回想着当时记忆,眯细了翡翠色的眼眸。

    『——强悍的家伙怎样都能往上爬。不管被人吐口水、受到奇耻大辱,还是失去任何东西。』

    格瑞斯告诉伯特,在他说出辱骂别人的理由前别想离开房间;照惯例打过一架后,伯特放着伤不管直灌酒,对里维莉雅等人道出了部分心声。

    『眼睁睁看着同伴死掉时,失去一部分躯体时,做错选择时……原谅不了自己时,强悍的家伙会改变自己。』

    然后对着沉默不语的里维莉雅等人,他把酒杯一砸。

    『但是,弱鸡却还是弱鸡!那些混账王八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会嘻皮笑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还是一样弱!净是些只等着被人吃掉的——「小咖」!!』

    听见里维莉雅亲口描述伯特这一贯的主张,蕾菲亚她们睁大了双眼。同时,她们发现自己误会了。

    伯特那些让人看不下去的行为,那种过分的实力主义,其实是终极的「筛选」手段。

    那是一种仪式,目的是挖出冒险者受过的伤,逼他们面对不愿正视的伤,是在唤醒他们的上进心。

    伯特对他们投以带有轻蔑的激励,然后一脚踢落真正的弱者。

    多么不讲道理、傲慢又残酷的区别方式啊。

    让他来说的话,这叫做「只有强者能享有的特权」。

    「……可是,应该有其他更好的做法吧!那已经超出能称为笨拙的范围了!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坚强的心啊……」

    听完过去的故事,精灵亚莉希雅加重了语气。

    待在【洛基眷族】二军,升上了LV•4的亚莉希雅,想必也曾受过才能的高墙所击垮,吞泪怀抱过放弃的念头。蕾菲亚既无法批评伯特也无法袒护他,只能呆站原地。听到亚莉希雅从蕾菲亚身旁激动地探身向前这样说,里维莉雅对她点点头。

    「是啊,没错。你说的对,亚莉希雅。……但是伯特这样做,除了筛选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家伙极度厌恶他所谓的『小咖』上战场。」

    他想疏远「弱者」,疏远没资格上战场的人。

    里维莉雅如此告诉大家。

    同时她又表示,伯特心中恐怕已经有了答案。

    带有怜悯的微弱声音,消失在雨幕的另一头。

    「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该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人,伤害他人……我如此责备伯特,但他回答我……」

    精灵王族露出落寞的笑容,眼前浮现狼人昔日的神情。

    『等他们不在了,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吗!』

    『你是说宁可看他们送死,也不想让他们受伤吗!』

    『等到嗝屁之后——就什么都太迟了好吗!!』

    ——伯特也早已察觉,这种做法很笨拙。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伯特一边高吼,一边将连续不断来袭的暗杀者们送上西天。他顺从情感的驱使,将重建区域中敌人派出的刺客打得溃不成军。

    他挥动四肢的同时,意识朝向至今所有的昔日光景。

    他想起至今目睹过多少冒险者死得突然。其中也包括了莉涅或丽娜。

    伯特克制不住喊叫。

    为什么那么弱。

    为什么弱到那种地步。

    为什么能甘愿弱小。

    为什么不试着变强。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为什么那么弱小,还笑得出来。

    在如此残酷的世间真理之中,为什么——

    伯特无法阻止绝望与失望在心头打转。长久被「弱者」彻底击溃的伯特,不幸地得出了一个解答:

    只要磨利獠牙,只要我(伯特)就能保护一切。

    就不用再失去任何事物。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错了。那种想法只是虚诳。

    不管变得再强,不管如何保护,「弱者」总是轻易从伯特的指缝间滑落,一如掌心留不住的虚幻沙粒。

    既然如此——除了疏远他们还能怎么办?

    辱骂他们,嗤笑他们,伤害他们。

    有资格站上战场的,只限敢对强者嘲笑回以吼叫之人。

    只限能喊出「弱者的咆哮」之人。

    没有大到这样的气概,不做改变——「小咖」只会无益地堆起自己的尸体。

    就像父亲,就像母亲,就像妹妹,就像青梅竹马(那家伙),就像她。

    就像曾经试着疗愈伯特的伤,心地善良的少女治疗师。

    就像那个……亚马逊少女。

    所以伯特持续喊叫。

    管他是谁,只要是想上战场的「小咖」,他一律蔑视,嗤笑到底。

    「也就是说……他是不希望任何人死?」

    听完芬恩的说法,蒂奥娜呆愣地轻声说道。

    「他白痴吗!怎么可能不死人嘛!」

    蒂奥涅的声音立刻在地下水道响起。

    如果伯特真的这么想,那关于人的生死,蒂奥娜或蒂奥涅还比他现实多了。

    她们在名为斗国(提尔史库拉)的牢狱不知自相残杀过多少次,一直以来守护着只有两人的世界,比伯特更能看清现实。

    在慌张失措的团员们面前,蒂奥涅毫不隐藏烦躁,不屑地说。

    「怎么可能连不认识的家伙都保护到啦!」

    「不……他一定也没有这个意思吧。」

    芬恩委婉地否定了。

    蒂奥娜等人不解地看着他,在众人的视线中,芬恩露出一丝苦笑。

    「伯特不肯停止骂人,有着更大的原因……」

    「是啊,是个更大的,而且超ME星人(自我中心)的原因。」

    同一时刻,洛基脸上也浮现了苦笑。

    在「巴别塔」一楼,与好几座门相通的圆形敞厅。

    包括劳尔与安娜琪蒂等人在内,团员们护卫着在此过夜的亚马逊人们,听她这样说,不懂这话的真正含意。

    「什么是ME星人……?」

    「伯特恐怕是每次看到弱小之人,就好像看到自己的过去……以前的自己,所以才生气吧。」

    对于劳尔的疑问,受任指挥现场的格瑞斯回答。

    这位矮人是【洛基眷族】中与伯特拳脚相向最多次的打架对手,他抚摸自己的胡须,彷佛体察了本人不愿多谈的真实心意。

    「生、生气……」

    「怎么,你把伯特当好人了?天真哪,天真。洛基刚才不是也说了?那家伙笨拙得很,而且比你们想得更别扭。」

    面对一脸厌烦的安娜琪蒂,格瑞斯一笑置之,随即收起笑容,注视着门外。

    听着再次从天边传来的野狼遥吠,他喃喃说道:

    「那小子从老子见到他时,就一点都没变……」

    ——小咖有再多人结伴都是小咖。

    ——只要还是小咖,就会被剥夺一切,到头来,就只会难看地哭哭啼啼。

    ——不管是我自己还是身边其他人,谁都不准当个小咖。

    ——少让我听到烦死人的哭声,别给我扯废话。

    伯特心中总是不屑地这样说。

    他冲过后巷,到了这个节骨眼,这些话在他的胸中徘徊不去。那只是单纯的回顾,还是对于让那些少女送命感到的后悔,现在的伯特无从得知。

    「……那只兔崽子,倒是站了起来。」

    一句低语。

    伯特的喃喃自语在雨中溶化消失。

    那个冒险者被酒醉的伯特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取笑了他半天,跟平常一样出言侮辱他。

    那个少年不甘于「弱者」的身分。

    为了渺小的情意,他哭了,站了起来,脱离了「弱者」的角色。

    亲眼目睹那场对抗猛牛之战,伯特发抖了。他以自己为耻,不甘愿输给那种小咖,燃烧起斗志——但同时,却又怀抱着绝不肯承认的兴奋。

    那一次,伯特初次受到不及自己的「弱者」深深吸引。伯特一直以来,一定就在等那种英勇的姿态。

    伯特也很清楚。

    如同艾丝等人,如同那个少年。

    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战士,成为「冒险者」。

    但即使如此,伯特还是无法容许弱小的存在。

    弱者甘愿做个弱者,是一种罪过,甚至能称得上祸害。那些家伙明明成天悠哉傻笑,每次失去任何事物却又怨天怨地,嚎啕大哭。那种刺耳的叫声,让伯特不愉快到了极点。就像逼着他看见过去的自己一样,令他无法原谅。

    弱者的叫声,他已经听够了。

    小咖给我滚。

    没有觉悟失去任何事物的家伙,给我消失。

    为你们自己的无力感到可耻,一辈子别给我出来。

    有资格战斗的,只有强者——

    「我是觉得啊……伯特是无法弃『弱者』于不顾,才会嘲笑他们,一直看不起他们。」

    洛基的话语,打动了无言以对的团员们。

    洛基虽接着说「可能是我想太多了」,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怀疑。

    「然后因为弱者什么都没变,所以才会火大。其实他别去理那些人,漠不关心就没事了。」

    听到这番话,劳尔等人心头一惊。

    伯特的嘲笑从没中断过。辱骂也好侮蔑也好,一次都没少。那些话总是打垮了劳尔他们,让他们困扰。如果真如洛基所说……

    这样的话,伯特那些话原来是太过笨拙的「激励」。

    是连本人都不愿试着察觉的加油打气。

    「为什么您之前,都不肯告诉我们的啦?」

    劳尔即将接触到伯特的真实心意,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逼问洛基他们。

    「对莉涅他们最后说的那些话,原来也是这个意思吗?大哥跟他们说,下辈子不要再失去了……」

    听到劳尔这些话,兽人考斯还有人类娜维都怆然垂首。

    安琪也低头紧咬嘴唇。

    伯特永远将「弱者」拒于门外。就连送同伴最后一程时,他都贯彻自己的主张,到了蛮横的 地步。就好像他变得只会如此。

    洛基在劳尔的逼问下,慢慢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弄不懂啊。」

    而她的语尾,有些寂寞地越说越小声。

    「我们讲得一副很懂的样子,其实我们也不了解那孩子真正的心情。说不定连伯特自己都不了解。」

    「况旦那小子的哲学,对一般人而言只会觉得不堪其扰,这是千真万确哪……那根本不是善意,是恶意的强行推销了。」

    格瑞斯继续说时,洛基抬起头来: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她走到门前,一边仰望哭泣不止的夜空,一边如独白般低喃:

    「伯特持有的『獠牙』,才不是什么獠牙。那是——……」

    刻于脸颊上的「獠牙」阵阵作痛。

    它一点一点地发热,宛如流泪一般,无时无刻不在流淌幻觉中的滚烫鲜血。

    「啧……!!」

    伯特按住脸颊,加快速度以甩开所有杂念。

    暗杀者们捕捉到伯特的身影,往四面八方大叫;他将这些人砸到墙上,被他们吐出的鲜血泼了一身。腥红血滴沿着脸颊上的「獠牙」滑落。

    『伯特,你已经弄清楚「獠牙」的意味了吗?』

    洛基那时候,这么说过。

    那种玩意,伯特早就弄清楚了。

    这种玩意的真面目,伯特早已察觉到了。

    伯特的「獠牙」根本不是獠牙。

    伯特的「獠牙」是——「伤痕」。

    藏于这道闪电般的刺青——「獠牙」底下的,是成为一切开端的「伤痕」。

    是让他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打垮他,刻在脸上的初始「伤痕」。

    父亲教导、持续磨练的「獠牙」早已断裂。

    这道「伤痕」是「弱小」的证据。

    这支「獠牙」是「强悍」的粉饰。

    这是永不愈合,弱小与强悍合而为一的旧伤。是深深刻进饿狼躯体的根源之证。是发誓吞食强者,连连惨败的鲜血牲礼。

    每当被迫得知自己的「弱小」,伯特就得到「强悍」的力量。

    失去血亲时,失去妹妹时,失去青梅竹马时,失去她时,失去同伴时。

    每次伯特都哭嚎着,吠吼着。

    发誓要削除弱者的血肉,反咬强者一口。

    「伤痕」折磨着自己的身体,严格缎炼自己,每次削去弱者的血肉,都留下新的伤口。每当失去珍爱的事物,「伤痕」都会随之增加。过去的伯特并未发现,他是以流血做为代价获得力量。

    伤痕累累的狼。

    这就是舍弃弱者外皮的强者(伯特),真实的面貌。

    「杀啊!」

    「……!唔喔喔喔喔喔!!」

    伯特以护手弹开暗杀者挥动的剑,火花迸散之时,伯特的一击揍飞了敌人的身躯。伯特的手、利爪、獠牙再次染血,被头顶上空洒落的雨水洗涤干净。

    伯特的「獠牙」根本保护不了什么。

    伯特的「伤痕」只懂得伤害别人。

    伯特只能以受伤的方式变强。

    伯特今后后想必会继续挥舞虚伪的「獠牙」,不断增加「伤痕」。

    由于不能容许弱小存在,只好一直伤害自己与他人。

    伯特想必会继续对弱者吠吼,试图吞噬强者。

    直到他的巨颚被上下撕成两半。

    『万万不要连同你的獠牙与下颚,被一并撕裂了。』

    男神(维达)那句话说中了。

    伯特只会受伤。只会吠吼。

    伯特只会疏远他人。只会强烈主张。

    ——小咖给我消失!!

    ——你们都不会懊恼吗!!

    ——你们也吼给我听听看啊!!

    伯特只能等待「弱者的咆哮」。

    「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震荡着自己的胸膛与喉咙,伯特发出了咆哮。

    「伯特……」

    那阵听起来甚至有点悲伤的野狼咆哮,令艾丝不禁停下了脚步。

    『艾丝,你很强,这样就够了。』

    伯特那句话的意思,如今,艾丝觉得自己好像懂了。

    那就像是讲给妹妹听,又像是讲给恋人听,为了不再失去伴侣,他说出的片段心里话。

    那是笨拙野狼笨拙过度的「心愿」。

    站在风月街禁止进入的重建区域前面,艾丝伫足,听着此时仍旧传来的高吼。

    彷佛眼泪已经哭干了似的,天空下的雨水就要停息。

    ★

    「全军覆没,是吗……【凶狼】那混账,『诅咒』的伤应该还没好,想不到还挺能打的嘛。」

    黑暗派系的据点一片哗然。

    因为送出去的暗杀者全都有去无回。彷佛证明自己吃光了所有来袭的猎物,狼的高吼原本不停响起,此时也全没了声音。

    瓦蕾塔登上女神宫殿(女主神娼殿)的楼上,瞪着沉入黑暗的废墟景观,面露大胆狂妄的笑容。

    「比我想象的还冲动啊~,这个独行侠。这下我要是呆头呆脑地跑过去,反而是我会被他干掉咧~」

    「瓦、瓦蕾塔大人!雇用的暗杀者都没了……这、这下该如何是好……」

    「白痴啊~,不要慌张。进入他的地盘会被痛宰的话,把他招待过来不就得了?」

    瓦蕾塔对着惊慌的【桑纳托斯眷族】团员呸着口水说。

    面对身穿长袍的男子们,瓦蕾塔用下巴往重建区域的方位一比。

    「我都挑衅了老半天了,【凶狼】铁定很想亲手宰了我们。只要我出手引诱,他不愿意也得过来。……那混账现在气得火冒三丈,正是好机会。」

    即使失去了为数众多的手下,瓦蕾塔依旧冷静。

    做为黑暗派系干部跨越的多次惊险场面,将她变成了更狡猾的女人,同时使得她身怀在欧拉丽尤其称得上第一线水平的LV•5实力。在战场上与【勇者】们多次交手的她,也是个无庸置疑的「强者」。

    「虽然诅咒术士没剩了,不过『咒具』跟『魔剑』还多得是对吧?」

    「是,是的……」

    看手下点头,瓦蕾塔吊起嘴角。

    「请帖我发,你们去给我布置派对会场。代替蛋糕,多布些陷阱啊。」

    ★

    (袭击中断了……)

    伯特藏身于后巷,仰首喝干洛基交给自己的高等灵药。

    他一边擦嘴一边扔掉试管,锐利眯细琥珀色的眼睛,暂且陷入思考。

    (不可能是没梗了,那个女的还在。既然我不知道敌人的所在地点,或许只能再吼两声,叫她过来……)

    可能出于在黑暗中存活至今的骄傲,伯特宰杀的暗杀者们只是害怕,绝不泄漏半点己方情报。芝麻小事让尚未平息的火红情绪差点爆发,伯特想主动出击,从后巷背光处开始移动。

    周围是半倾圮的娼馆、被弃置不管的武器与它的碎片,以及燃烧过的木材。

    伯特迅速跑过与废墟无异的后巷瓦砾堆,正往附近一带最高耸的娼馆建物前进时……在地上发现了某个东西。

    「……」

    那是血迹。

    好像胡乱拖着尸体走,留下的蛇行红线。

    画在地上的血迹简直像故意要让人发现,一路往道路前方延伸。伯特无声地瞪着它,踢踹地面,开始跟着它走。

    弯过几个转角,血迹将伯特带到一处死巷。

    「这个字迹……」

    由交叉错综的巷弄组成拱门的正下方,有个废物堆积场。

    在那石材壁面上,描绘着血红笔迹:

    「凶狼,到宫殿地下来!我邀请你!」

    那是以血涂抹成的通用语。颜料恐怕是从丢在墙边的暗杀者尸体借来的。留言者随便拿了块布塞进尸体身上开的大洞,在墙上涂写了这段文字。睁大到极限的瞳孔中失去光采,身体各处开的洞还在流血;伯特瞥了一眼可悲的尸体,继而瞪着那份鲜血字迹。

    对于潦草写下的通用语,伯特很有印象。

    这跟莉涅等人惨遭杀害的人造迷宫(克诺索斯)石室里,是同一种笔迹。

    伯特把手握到发出挤压声,离开现场,一跃跳上娼馆屋顶的平台。他定睛瞪视拥挤建物远方耸立的前【伊丝塔眷族】大本营(总部)——那座在黑暗中散发存在感的巨大宫殿。

    这时,伯特忽然仰望高空。

    雨已经完全停了,云缝间露出一部分苍茫的天空。月亮仍躲藏在灰色屏幕的背后。

    伯特默默看着这片天空,随后跳下屋顶平台,往「女神宫殿(女主神娼殿)」前进。

    伯特毫不戒备路上的任何袭击,来到那幢建筑物前。

    就近一看,「女神宫殿」虽然显现出半毁的形态,却依旧富丽堂皇,让人联想到吃立于广大沙漠的庄严王宫,每一根柱子都雕刻着精致的狮子图案,无一处不是穷奢极侈。即使带有裂痕却仍金光闪耀的外部装潢,彷佛象征着荣华与衰退。通过圆形的巨大前庭,前方的正面大门上安置着【眷族】徽章——披着面纱(veil)的娼妇图像,半个身子连同石板一并崩塌坠落。

    伯特对这一切毫不关心,从留下巨大碎裂痕迹的正面大门入侵屋内。

    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玄关大厅大得离谱,这里也一样已遭人捣毁。一路挑高到高耸楼层,采用天井设计的敞厅延伸出无数通道,所幸伯特没有迷路。因为敌人细心地铺了红毯。

    只不过不是地毯,而是浓厚的血迹。

    「没创意……」

    伯特眉头紧锁,沿着拖出的血迹前行。

    路标通往既长且大的走廊,途经大大敞开的暗门,顺着通向地下的阶梯往下走。地下喷出格外冰冷的空气,伯特沉浸在这种空气中,无声无息地往下跑。

    他直接从丢在阶梯底部的暗杀者尸体旁通过,顺着走道前进,只见眼前有个几乎可与一楼玄关大厅比拟的广大地下空间铺展开来。

    又粗又长的柱子如柱廊林立,支撑着高达十M(米度)以上、远在头顶上方的天花板,看起来有点像以前他与洛基一起入侵的地下水道储水槽。周围的柱子上,不规则地绑着散发妖异紫光的魔石灯。

    看这大规模的地下空间……莫非女神(伊丝塔)原本打算在此放养怪物?

    「——来得好啊,【凶狼】!!」

    伯特正往四周扫视时,一阵不像女性发出的大嗓门,响彻了伯特周遭。

    约莫八十M外,恰好在地下空间中央,瓦董塔挥开长版大衣,从柱子暗处现身了。

    「你这家伙……」

    「你真的一个人来了,我太高兴啦!果然没有什么比气急败坏的畜生更好对付啦~!」

    瓦蕾塔毫不在意伯特散发的尖锐杀气,哈哈大笑。

    女子一只手上握着不祥的单手剑——「咒具」。

    瓦蕾塔将剑举到胸口高度,往前刺出,讲不腻地扯开嗓门挑衅,产生了回音。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不用寒暄了吧?你的同伴如果跑来,我可是很伤脑筋的~要是有人来泼冷水,你也觉得扫兴吧!!」

    「……」

    「好啦,来吧!」

    伯特的眼光,逼视着大讲开场白的瓦蕾塔。

    在这地下空间之中,伯特早已觉察到柱子背后藏了多达几十个敌人。

    八九不离十,这一定是陷阱。但这都跟现在的伯特无关。伯特涨满杀意,决定不管有多少敌人,统统正面击溃就对了。

    在怒火的驱使下,伯特正要踏出一步……

    「?」

    他注意到了那个。

    (这是……?)

    石头地板布满了无数阴森森的几何图案,散发着幽光。

    颜色是紫红色,刚好被照亮周围的紫色磷光——魔石灯光隐藏起来,遍布地面。半径有六十 M,范围几乎广及整个地下空间。

    形状为圆形,以瓦蕾塔伫立的位置为起点。

    看着被魔石灯光遮蔽的图案,伯特正眯细双眸时……

    「怎么啦,LV•6!你怕了吗!?:总不至于厚着脸皮开溜吧~!」

    瓦蕾塔说的没错,他不可能选择掉头离去。

    是「魔法」、「诅咒」,还是别的某种东西?

    管他是什么都没差。饥饿野狼的思考中,只有咬死猎物这一件事。

    伯特迈开金属靴,踏进了紫红圆阵。

    「——嘻嘻!」

    瓦蕾塔抛出的笑声,成了战斗的信号。

    伯特踢碎石头地板起跑。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家伙们,上啊!!」

    伯特的咆哮与瓦蕾塔的号令相冲突。

    狼人一直线冲向女子跟前;相对之下,穿戴遮脸布与长袍的黑暗派系残党自四面八方来袭。从柱子背后一跃而出的死神(桑纳托斯)眷属全都带着「咒具」,满眼血丝地杀来,要把刀刃捅进他身上。

    「闪开!」

    「嘎啊!?」

    但伯特轻轻松松就击退了他们。伯特甩动四肢对抗所有攻击,成功应付掉来自死角的突刺。他奔跑的气势丝毫不减,把四名残党砸向长柱。

    「好吓人的杀气啊,是不是!不错喔,【凶狼】~!」

    瓦蕾塔邪笑着,右臂水平一挥;配合着她的动作,更多刺客出现扑向伯特。伯特双眉歪扭,挥拳打碎敌人的脸孔,以护手漂亮弹开刀刃,用他锐利的长腿踹得敌人口喷血沫。

    面对一直线冲来的凶猛野狼,就在敌我距离即将不到二十M的瞬间。

    瓦蕾塔毫不留恋,逃离了原先的位置。

    「!?:」

    「好凶喔,好凶喔!这下要是被你逮到,真的会被咬死!」

    眼看女子面露笑容往后退,伯特的愤怒火药又引爆了一个。

    女子从长版大衣怀中抽出匕首,伯特手臂一挥就击落所有攻击。趁着伯特速度一瞬间减慢,瓦蕾塔往旁跳开,一边隐身于柱子背后,一边继续逃命。

    (我可不是在跟你玩!)

    瓦蕾塔运用整个广大的地下空间到处逃窜,动辄惹得伯特勃然大怒。笑嘻嘻的嘴脸更助长了怒火,明知是挑衅却仍让他气上心头。看到野狼伴随着怒吼一边打碎柱子一边逼近的脸孔,女子仍旧只是哈哈大笑。

    完全是在你追我跑。伯特的脚程远比对手快,但来袭的【桑纳托斯眷族】团员一再阻挠他接近瓦蕾塔。

    头顶上的紫色魔石灯,加上脚下的紫红图案。

    伯特夹在妖异阴森的幽光之间,恼火的表情扭曲变形。

    「你们要保护我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着从柱子背后窜出的众多喽啰,粗暴的女王放声大笑。

    她由衷享受着玩命捉迷藏,或者也可称为鬼抓人(hide-and-seek),同时放出白刃弹丸。

    她的相貌也沐浴在石头地板升起的紫红幽光中,如化妆般增添色彩。

    「——嘎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呜!?」

    伯特高吼着并爆发性勇猛加速,拳头以毫厘之差挥过瓦蕾塔面前,差点没要了她的命。足以震碎地板的威力,光凭余波就把女子的身体吹飞。

    瓦蕾塔没有抵抗这股力道,在地上翻滚后,马上拿单手剑当手杖刺进地面,迅速重整了态势。

    「果然,被他靠近会很惨哩……!」

    瓦蕾塔脸颊被尘埃弄脏,恨恨地歪扭着笑脸。

    敌群为了保护她而杀向伯特•,至于伯特也咬牙切齿。

    (没打中!?该死!)

    竟然错过决定性的大好机会,伯特臭骂自己的不中用。就算敌人是LV•5 ,换作是平常的自己,利爪早就捶进对手体内了。难道是太过愤怒,使得身体失去控制?

    伯特一边咂嘴一边打退敌人。团员们烦人地纠缠不放,他动作激烈地又揍又踢。血花又一次于地下空间中飞溅。

    伯特再次追赶拉开距离的瓦蕾塔。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解决她。满布血丝的琥珀色眼瞳秘藏着绝对杀意。

    在意识一隅提高警戒的陷阱根本没什么,伯特觉得扫兴。没事开什么玩笑。就像添了木柴的火焰,伯特的怒气膨胀起来。

    然而——他搞错了。

    女子的「最终王牌」早就启动了。

    「——」

    最早产生的突兀感,是景物的变化。

    原本被耍着玩的死神使徒们,徐徐变得能追上伯特的身手。他们挂着两行眼泪,鲜血直流,但仍表情凶狠地想用咒诅之刃吞食伯特。

    不对劲。

    敌人的速度加快了。

    不,不对。

    这……难道是——

    「嘻嘻!」

    它的效果,起初十分缓慢,慢到不让伯特有所自觉。

    「嘻嘻嘻嘻!」

    然后随着时间经过,如实显现出来。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女子吊起的嘴角孕育着愉悦时,伯特发现自己的速度开始逊色,明确认识到了那种「异常」。

    (怎么,回事——?)

    四肢好重。

    全身像铅一样。

    不是敌人加快了速度。正好相反。

    是伯特的身手好笑地、滑稽地变迟钝了。

    「有够久的,混账。——时候总算到了。」

    瓦蕾塔朝地面呸口口水的同时……

    敌人的攻击,终于击中了伯特。

    「!?」

    发现自己的背部被浅浅砍了一刀,伯特瞠目结舌。

    虽说只是小伤,但烧灼背部的「咒诅」焦热令伯特毛发霍地直竖,他同时转个半圈,以手肘揍飞敌方团员的颧骨。敌人恐慌地大叫,仍不停止强袭。为了替倒下的同志报仇,他们开始对伯特展开逆袭。

    伯特弹飞挥来的致命咒刃,但是很迟钝,太迟钝了。应对得太慢了。违背了第一级冒险者的知觉速度,肉体的动作完全没跟上。

    伯特来不及闪避,防御次数顿时越变越多。

    (这是——)

    伯特察觉到了。

    察觉到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的「异常」。

    以加速度的方式,身体动作遭受到束缚。

    「状况怎么样啊~,【凶狼】?」

    「!?」

    勉强击退敌群后,紧接着瓦蕾塔甜腻的呼气,搔动了伯特的脸颊。

    女子从逃跑顿时转守为攻,发动近身战,伯特竟然就这么让她靠近了。面对近在眼前的狰狞笑脸,伯特右臂一扫,瓦蕾塔往后仰倒,轻松躲开。

    瓦蕾塔顿时目訾尽裂,顺势启动鞋里藏的暗刀,一脚高速水平踢来。

    「杀啊!!」

    「呜!?」

    对手连续踢来两击,金属靴〖弗洛斯维尔特〗吃了敌人的脚刀,中心镶嵌的黄玉连同部分装甲一并破碎。

    失去核心,精制金属(秘银)制的特殊武装(superiors)完全陷入沉默。

    「我可是知道的唷,你这双难对付的靴子会吸『魔法』!」

    瓦蕾塔成功剥夺了伯特的武器,像个杂耍艺人般倒立着施展出上段踢,将鞋子卡进对手的护手上,接着利用狠狠一踹的反作用力大幅拉开距离。

    相反地,伯特不敌对手的力气,居然原地踉跄两步。

    失去〖弗洛斯维尔特〗虽然损失惨重,但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身手速度的显着低落。身体反应每一秒都在退化。不,就连力量也是。

    伯特瞥一眼吸收「魔法」的靴子核心——黄玉的碎片,同时俯视自己的手脚,以及仍旧散发阴森光辉的紫红图案。

    (错不了,我越是动,【能力值】就越是他妈的被降低……!)

    彷佛要引诱出伯特的焦躁,瓦蕾塔远远说道:

    「你总算发现啦,猪脑袋~你猜对了,这就是我的『魔法』。」

    「!」

    「魔法名称是『杀罗夺』。哎,说穿了就是……『结界魔法』啦。」

    袭击一时暂停,其间女子的声音在阴暗地下空间中回荡。

    恰似与她的声音互相感应,遍布地板的几何图案冒出魔光。

    「说是结界魔法,但并不能防止什么。不只如此,不但需要麻烦得要死的超长文咏唱,一旦我离开结界内,魔法还会强制解除咧。而且还超吃精神力,完全不是实战能运用的玩意,受不了~」

    瓦蕾塔对自己唯一的魔法抱怨不休,讲到这里,补了一声:「不过……」吊起嘴角。

    「用来设这种『陷阱』再适合不过了。尤其是要用计坑死气得发昏的野兽时。」

    「……!」

    「【杀罗夺】的效力是『能力下降(status down)』。任何人未经我许可入侵结界内,他的力量与动作将会强制降低。……敌人每次乱动,效果都会重复施加。」

    不知是想炫耀自己游刃有余,还是在宣判死刑,瓦蕾塔巨细靡遗地说明了自己「魔法」的特性。相较之下,伯特脸色大变。

    这种魔法虽属于一种「异常魔法」,却能对单一个体持续附加效果,可谓稀有魔法(rare magic)。

    由于是发动自超长文咏唱的大输出「结界魔法」,除了瓦蕾塔举出的条件与术士自由解除之外,没有任何手段能将结界连同其穷凶极恶的效用一并消灭。令人惊骇的是,只要待在这种超广范围魔法的结界里,不管对象是一人、几十人还是几百人,一律能降低其能力(能力值)。

    「愈是到处乱动,我的『魔力』就愈是变成隐形丝线,束缚敌人的身体。」

    这就是紫红圆阵的真面目。

    这里是她的城堡,也是牢狱。

    换言之,它就是……

    「没错,这里是我特制的——『蜘蛛网』!」

    伯特眼瞳中满是震惊之色。

    「你已经跑不掉了,【凶狼】!谁叫你刚才像个白痴似地又打又闹,你身上已经缠满了我的 『蛛丝』啦!」

    瓦蕾塔说的没错。

    伯特的能力已(能力值)严重降低到突破了LV的水平。就伯特自己估计,目前的能力大约低于LV•4,足以造成致命影响。

    最糟的是,伯特被她一路引诱,几乎处于结界的中心位置。就算想从这里全速脱身,不知道还会受到敌人几次袭击。更何况每次将行动耗费在闪避或防御上,「能力下降」的负荷又会再次落在整个身上。

    狂怒的野狼,已经彻底陷入了瓦蕾塔的「陷阱」。

    「好啦,看我怎么玩死你!家伙们,武器拿出来!!」

    格外高亢的号令轰然响彻四周,霎时间,其余所有黑暗派系的使徒从柱子背后现身。

    他们手上握着的是——为数庞大的「魔剑」。

    「————」

    伯特的时间为之冻结。

    瓦蕾塔嘴角撕裂,她举起手往下一挥,惊涛骇浪的炮击揭开序幕。

    「~~~~~~~~~~~~~~~~~~~~~~!?」

    火焰、雷电、暴雪;多种属性的炮击对准伯特击出。

    炮击豪雨自四面八方轰炸。伯特虽以无与伦比的动态视力与运动能力,一边被爆炸热风吹飞的同时还能果敢闪避,但其身手仍随着时间经过逐渐失色。如今失去了〖弗洛斯维尔特〗,也没办法吸收敌人的炮击。

    从女子身体衍生出的魔影——【女王蛛网(杀罗夺)】绝不放过伯特。

    这种招数比「诅咒」还要难缠。永续性且连锁性的束缚锁链,正可称为蜘蛛之网。越是移动,蛛丝就缠得越紧,封锁可怜猎物的动作。

    尔后等着猎物的,就是丑恶掠食者的蹂躏。

    「!?」

    伯特想脱离结界,身体却终于被火炎炮弹打中。

    赤热火球染红了视野,伯特被狠狠打个正着。

    「嘎啊!?」

    火球爆发,野狼的叫唤继而四处飞散。

    「去死吧!」

    随着女子嗜虐成性的笑声,众人一齐施展炮击。

    「呃啊——」

    野兽的身影在雷电闪光那头忽明忽灭。

    「再来一顿!」

    身为死亡使者的眷属们欢呼出声,企图葬送凶恶大狼的性命,让敌人沐浴在强光浊流当中。

    在瓦蕾塔的指示下,黑暗派系残党陷入狂热,一次又一次用力挥动「魔剑」。每当武器粉碎,就再补充新一批「魔剑」,逐步刨削伯特的身体各部位。

    连呕在地面上的血都蒸发了,地下空间置身于大量魔力残渣的支配下。

    接受女子指挥发射的魔炮骤雨,恰似光之协奏曲。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干掉你,看我干掉你干掉【洛基眷族】的干部!把这家伙解决掉,接着就换你了,芬恩~!!」

    面对压倒性的蹂躏戏码,瓦蕾塔的兴奋达到最高潮。

    脚下的女王蛛网也散发欢愉的光辉,女子放声发出狂乱的嘲笑。

    ★

    「这是……」

    在风月街重建区域,地表。

    一路追逐伯特而来的艾丝,正巧也看到了他目睹过的同一段文字(讯息)。

    「凶狼……到宫殿地下来。」

    在复杂拱门状的死巷,艾丝念出留在废物堆积场的血字通用语。

    一进入残留破坏爪痕的娼馆街,艾丝立刻追着画在地面上摆明了等人发现的血迹,来到了这个场所。

    遭弃尸的暗杀者虽令艾丝表情扭曲,但也因此掌握到了伯特可能前往的目的地。就在这时……

    「……!?」

    一阵震动袭向她的脚下。

    这阵细微的摇晃有点像是地震。虽不至于站立不稳,但断续掀起的冲击波,仍让艾丝一脸惊讶。

    她迅速当场蹲下,将右手按在地面上。

    传至手心的这阵震动,也有点像是胡乱演奏的旋律,恰似反复发射的炮击。

    「他被引诱到地下……糟糕!」

    艾丝掌握了事态,猛一仰面,一口气跑离原地。

    她踢踹石板地与墙壁一个跳跃,来到娼馆的屋顶上。在视野下方林立的建物之中,艾丝定睛注视缠绕黑暗伫立的「女神宫殿(女主神娼殿)」。

    艾丝从喝了雨露而积水的屋顶,将立足点换到半毁的屋顶平台,心怀焦躁,横贯通往宫殿的直线距离。

    ★

    已不知道是第几发的爆炸火花,在地下空间盛开。

    「咕!嘎啊……!?」

    伯特口吐白烟却仍站着不愿倒下,全身伤口都在掉落遇热凝固的血块。

    「真是打不死耶,受不了……」

    原本玩弄般地对伯特投以悦乐视线的瓦蕾塔,看到伯特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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