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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第四谱)

    ☖ 老家

    「唔…………呜呜…………」

    师姊坐在我身旁,不断低吟著。

    我们离开东寻坊,再度搭上了电车。

    「你从刚才开始究竟是怎么了,师姊?啊,难道是在紧张吗?」

    「柴、柴没有呢……宰惹尼哦……」

    根本紧张到不行嘛。

    忸忸怩怩又大舌头的师姊痛骂我一句,接著不断拨弄发丝并开始抗议。

    「因为…………八一你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带我回老家吗……?」

    「确实如此,不如说这才是主要目的。」

    「那就早点说嘛!早知道就在大阪站买点伴手礼……!」

    「伴手礼?不需要那种东西啦。」

    「八一你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啊!!」

    「那要去福井站买吗?」

    「那样的话肯定会认为我只是随便买点东西临时凑数!!反而比空手去印象更糟不是吗!!笨蛋!!顿死吧!!大笨蛋──!!」

    「等等!!身分会曝光的,别大声喧闹啦……!」

    师姊是闻名全国的名人,至于我在福井也小有名气。

    更何况接下来愈接近老家,熟识的人亦会随之增加。

    「我们会在福井站换车,起码在那之前安分一点。」

    「意思是换车之后就可以大吵大闹吗?」

    「不,我可没这么说喔?这世上才不存在可以大吵大闹的列车。」

    纠正她显然有偏差的观念之后──

    「不过嘛,等换车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

    师姊一脸诧异,但没过多久,她便瞭解了我这句话的含意。

    「……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乘客……」

    「是啊。如此一来就不会暴露身分了。」

    我从摇晃的车厢内眺望窗外。放眼望去尽是山、河川与田地。

    「…………真的是深山里呢……」

    「确实是深山里。顺带一提,我家还比这里更偏僻喔。」

    直到终点站为止,应该不会有任何人上车。

    仅有两人共乘的列车,在令人怀念的景色中缓慢行驶。

    宛如记忆倒转一般。

    「……好美的地方。而且乘客也只有两个人……宛如身处梦境之中。」

    舒爽的风自微微敞开的窗户流淌而入,师姊眯细双眸,感受著那阵徐风。

    「已经彻底进入夏季了呢。到处都一片翠绿。」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七月,没过多久就是七夕了。」

    「等七夕结束后马上就是暑假……小学时每逢暑假,我们就会像这样两人共一起搭电车,造访传闻中强者云集的道场。」

    「当年我们确实曾四处去踢馆呢。毕竟进入奖励会之后,就无法参加业余大赛了。」

    「大家起初很瞧不起我们,但输棋之后都吃了一惊。」

    「他们都直喊著:『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尤其师姊你更是让他们大为震惊。」

    「……真希望我们能再一起造访各个地方的道场。」

    即便知道是痴人说梦,我仍点了点头。在成为女王的当下,她就已经被禁止去道场了。

    我们在终点站下了电车,接著转乘巴士前往更深处的深山。由于一天只有三班巴士,错过的话就麻烦了。之后从巴士站还得走一段路。天气晴空万里,日照亦很强烈。于是我们走在树荫底下,透过林间洒落的阳光感受著夏日风情。

    就这样,我们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我回来了~」

    自从成为龙王时来过一趟,我就没再回过老家,因此已经相隔了一年半。不过内弟子时期我几乎没回家过,最近反倒感觉算是经常回来。

    同样地,我双亲也未曾造访大阪。大概是因为今年春天刚进入全住宿制私立中学的弟弟,当年还很年幼的缘故吧。

    家里传来了一阵慌忙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欢迎回来!」

    妈妈现身之后,能感觉到伫立我身旁的师姊显然紧张不已。这种情形著实少见。

    一瞧见师姊,妈妈也罕见地显露出欣喜若狂的模样。

    「欢迎你来!这种偏僻的乡下,想必让你吓了一跳吧?」

    「啊,不会……」

    师姊突然被搭话而心生动摇,真是可爱到不行,为了争取时间让她整顿心情,于是我开口说道:

    「老爸在田里吗?」

    「没有。他今天去了农协,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师姊以仅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你爸不是在那小鬼的旅馆工作吗?」

    「是大哥才对。不过我爸不知怎么搞的,今年开始突然想继承爷爷的田地。虽然我是满怀不安……」

    我当内弟子的时期,爷爷一直送米和蔬菜到师傅家。在我还是国中生且尚未成为职业棋士前,爷爷便过世了。

    老爸愿意守护爷爷的田地,坦白说我很开心,不过还是很不安。

    妈妈向师姊开口了:

    「田地整整三年都没有种植稻米,已经杂草丛生,很难整顿呢!听说爸爸昨天总算做好种田的准备了。」

    「未免太慢了。」

    也罢,毕竟多亏如此,才能在这时期见识到那个。

    当我们热烈谈论著田地的话题时,师姊用指尖拉了拉我的衣角。

    「……八一,打招呼……」

    「啊,不好意思,师姊。」

    看来她总算整理好心情了。于是我开口向妈妈介绍身旁的女孩。

    「妈妈,她是我在清泷一门的前辈,持有两座女流头衔的棋士。她名气很大,你应该听说过吧?」

    「我是空银子。内弟子时期以来,一直深受九头龙老师关照。」

    刚才语气还像个婴儿似的师姊已经彻底重振旗鼓,简洁且郑重地打了招呼。

    我小声吐槽道:

    「……平常总是说『都是我在照顾他』,想不到今天挺老实的嘛,师姊?」

    「笨蛋…………那个,唐突拜访真是不好意思,而且又没带任何伴手礼……」

    轻声回应我一句之后,师姊以满怀歉意的口吻说道。

    妈妈则满面灿笑地望著她。

    「没关系、没关系!像这样和我儿子一起回家好好打声招呼,就是最棒的伴手礼了。」

    妈妈看来真的很开心,语毕便凝望著并肩伫立的我和师姊。

    「这还是八一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哦。儿子带女朋友回家打招呼,一直是妈妈我的梦想!」

    「「不、不是女朋友啦!!」」

    师姊和我异口同声驳斥道。

    ☗ 提味

    「银子你会为八一做料理吗?」

    八一母亲与我并肩站在厨房,笑脸迎人地提问道。

    「曾经做过……但我的料理似乎不合他的胃口。」

    「是这样吗?那就在这里煮煮看吧!伯母我一直梦想著和儿子的女朋友一起煮饭呢!」

    「就、就说不是女朋友了!」

    八一似乎有什么想让我看的东西,表示需要先准备一下,于是离开了家中,独留我和伯母两个人。

    在一旁无所事事未免过意不去,因此我提议「请让我帮忙」,最后八一母亲决定请我一起帮忙煮菜。

    坦白说,我松了口气。

    所有家事当中,料里算是我的拿手项目。万一伯母告诉我「那么机会难得,能帮忙打扫一下空调吗?」或「请帮忙清掉地毯上的污渍」或「请把屏风里的老虎赶出来」的话,那就伤脑筋了。我可不希望对方认为我是不会做家事的女孩子。我没有别的用意。绝对不是因为对象是八一的妈妈,也不是因为不想输给小学生弟子。纯粹是攸关女人的尊严罢了。

    ……啊?我很冷静啊?

    「就由伯母我传授八一喜欢的味道给银子你吧。一开始先不告诉他料理是你煮的,事后再揭晓答案让他大吃一惊!呵呵呵!」

    嗯……

    如此一来,毫无根据认定我不擅长料理的八一,也能公正地评判我的厨艺了。

    『果然还是老妈煮的菜最美味了~远比爱的料理更好吃~……咦!?这是师姊煮的!?简直是人间美味!!』

    …………还不赖。

    我并非想讨八一开心。只是为了让回到家乡之后就得意忘形的他大吃一惊,让他回想起谁才是老大。

    「那么……来煮吧。」

    我束紧借来的围裙衣带以鼓足气势,接著迅速开始动手料理。本日菜单为马铃薯炖肉。很有家常菜的感觉对吧?

    「嗯嗯,银子你的动作非常熟练呢。」

    「那当然。棋士必须将神经集中于指尖,双手自然很灵巧。」

    我受到称赞,心情愉悦,边哼歌边切著蔬菜。

    「话说回来……令郎平时有提起我吗?」

    「完全没有。」

    「……」

    「他倒是经常在电话中提起小爱的事,还会询问我教育儿童的方式。不过八一对银子的事绝口不提,所以能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一看到你,我就知道那孩子没提起你的原因了。呵呵呵。」

    「这样……啊?」

    我一点也不震惊。反正我早就知道八一是个萝莉控了。

    聊著聊著,料理也进入了终盘。我将料理调味成咸甜滋味,并细细炖煮。以将棋来比喻的话,相当于准备将死敌玉的阶段。到此为止都完美无缺。

    好了,来做最后的提味吧──

    「慢著,银子。」

    当我从冰箱拿出提味用的调味料,打算将它扔进锅内的瞬间,伯母抓住我的手并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在马铃薯炖肉中…………加蔬菜汁呢?」

    「……用来提味。它可以让营养更加丰富,使这道菜化为完美的料理。」

    耳闻我的答案后,伯母流露一抹苦笑。

    「既然是这样的话,只要搭配一道沙拉就行了。倒入果汁会让料理化为乌有的。」

    「啊!」

    多么单纯的解决方案。

    ──明明到中途都毫无瑕疵的,为什么最后会……

    那瞬间,已然淡去的痛苦记忆又排山倒海而来。

    厨房。

    菜刀。

    在最后的最后判断失误的那盘棋局。

    「…………啊啊……我又……」

    「你、你怎么了,银子!?难不成……你在哭吗!?伯母这话有那么伤人吗!?」

    「…………不是的……」

    眼眸深处灼热不已,右手也阵阵打颤……那场败战的伤痛尚未痊愈。只要剥去一层薄皮,鲜血便会立刻汩汩流出。

    「我总是……总是这样。将棋也是…………明明只差一点便能拿下胜利,却做出多余的事……」

    「八一突然说要带银子你回家,我还在想是不是有什么原因……看来你有烦恼呢。可以的话,说给伯母听听吧?」

    「…………」

    我吸了吸鼻子并用手拭去泪水,接著开始喃喃阐述:

    「……我没办法像八一那样,下出独创性的棋步。只能照著书上写的依样画葫芦……模仿名人等强大的棋士……」

    面对初次见面的主妇却滔滔不绝地抱怨,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然而话语止不住地倾泄而出。

    我渴望向某人倾诉这一切。

    「但是我根本无法变成名人那样的棋士……偶尔试图努力祭出新手,却总是会像刚才那样毁掉整锅料理。我缺少棋感,光是模仿别人便已竭尽全力…………像我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成为……职业棋士……」

    八一的母亲不发一语地倾听我的丧气话。

    接著她突然开口了。

    「银子。」

    「是?」

    「你知道最初发明马铃薯炖肉的人是谁吗?」

    「……什么?」

    「玉子烧呢?」

    「那、那个………………很抱歉,我不晓得……」

    「对吧?我也不晓得。」

    「……」

    「不过马铃薯炖肉及玉子烧造福的人,远比只有知名大厨能做出来的崭新料理更多。至少我有自信,光凭那些任何人都会煮的普通料理,便能充分满足家人的胃囊。」

    语毕,八一的母亲「嘿嘿!」一声并挺起胸膛。

    「伯母不清楚将棋的事。可是将棋肯定也存在像马铃薯炖肉或玉子烧之类的『战法』吧?」

    「啊……」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

    曾经有天才思考出来的独创战法风靡一时,甚至彻底改写了棋界的势力图。

    然而那个战法,在我开始下将棋的这短短十几年间便消逝了。

    最终,大家还是选择回归从久远以前便存在的战法。

    矢仓、角交换、相挂、横步取以及雁木……就连居飞车党的顶尖棋士,都只是将默默无名的古早棋士原创的战法加以改良,然后继续使用。

    如同释迦堂老师及师傅那样,尽管被年轻棋士侮蔑为『陈腐』,他们依然选择贯彻自己的研究,始终用属于自己的将棋不停奋战。

    即使棋迷及年轻棋士眼中只关注最强的人……无论任何战法都能驾轻就熟的名人。

    然而还是存在许多并未留名棋史、亦不曾参加头衔战,却值得尊敬的人。

    那便是职业棋士。

    我所憧憬的存在。

    「来吧,这是银子你煮的马铃薯炖肉。尝尝味道吧。」

    「…………好好吃。」

    「嗯,很美味吧。」

    伯母绽露一抹灿笑。

    那笑容与八一如出一辙。

    「用不著做出标新立异的事,只要依循理所当然的作法就能煮出美味绝伦的料理。你亲手烹煮的料理,自然而然会形成属于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

    「只会模仿食谱,那不是正好吗!成为家庭主妇之后肯定就会明白,要从冰箱里找齐食谱上所有食材,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用现有食材满足家人的胃,才是主妇的厉害之处!」

    「真是……了不起呢。」

    「呵呵呵,可别以为伯母只是一介主妇,就瞧不起我唷?」

    「不,我没这么想──」

    「我的确只是普通的主妇。但组织家庭,同时也意味著要将一生奉献给家人。如同八一和银子你们成为内弟子,并决定将一生奉献给将棋一样。」

    「唔……!!」

    她的口吻明明如此温柔……不对,正因为既温柔又温和,那句话才会毫不留情地贯穿我天真的心。

    「将一生奉献给某样事物,并非多么特别的事。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想做的事而付出牺牲,为了某样事物耗费人生。就像为了丈夫、岳父及儿子们,二十年来每一天都勤奋做著家事的我一样。」

    ……我本以为只有将棋是这样。

    以为无法成为职业棋士的人生毫无意义。认为棋力太弱的人甚至没有活下去的价值。所以在三段循环赛升段的可能性近乎绝望时,我才会想寻死。

    我并非对其他职业不抱敬意。

    但是……我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骄傲自满。『奖励会是地狱』以及『史上首位女性三段』等词汇,令我以为自己远比一般人更加努力。

    正是这种想法造就了我脆弱的心灵。

    把才能当作藉口,不愿承认自己只是缺乏努力才会败北,甚至逃离了战场。

    败北造成的冲击,使我逃避将棋整整两天。

    然而八一的母亲只要有任何一天放弃养育孩子,他恐怕早在婴儿时期就夭折了吧。

    只是输棋就想放弃生命的人,又能成何大事?

    「伯母我养育了三个男孩,应该能自诩为培育男孩的职业专家了吧?」

    「是,我认为您具备十足的资格。」

    「那我就以专家的身分,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伯母将嘴凑向我的耳际,以彷佛要告知什么重大机密的口吻开口说道:

    「男孩子啊,总是会隐瞒喜欢的女孩子的事哦!」

    入夜之后,八一及他父亲都回到了家里,大家一起围绕著餐桌吃饭。

    「哎呀哎呀哎呀!欢迎你远道而来!」

    八一的父亲立刻开始独自喝起啤酒,心情愉悦不已。

    比起去年秋天,在龙王战第四局的前夜祭典(虽然是否真能称之为前夜祭典,还有待商榷……)见到他时消瘦了一些,而且全身都晒黑了。起初我甚至认不出是同一个人。

    「话又说回来,八一,为何你之前都没介绍她给我们认识?爸爸我可是《浪速白雪姬》的超级粉丝呢!」

    「现在不就带她来了吗?我也有很多苦衷啊。」

    八一不耐烦地回答道。

    伯母则露出『你看吧?』的表情,向我使了个眼色。等等……请别这样。

    八一一脸诧异地望向我。

    「怎么了,师姊?你的脸好红喔。晒伤了吗?」

    「少啰嗦。」

    在对方的父母面前,我好歹还是把『笨蛋』两个字给吞了回去……笨蛋。

    「话说回来,老爸,你当初明明说要和大哥一起在『雏鹤』工作,怎么突然下定决心要从事农业?对方的雇用条件应该很优渥才对吧?」

    「这个嘛,毕竟爸爸还是有尊严的啊。」

    伯父续了一杯啤酒,然后继续说道:

    「尽是仰赖儿子弟子的家人,未免太没出息了。而且……爸爸我有个大发现哦!」

    「发现?」

    「爷爷栽种的米,似乎是新品种。」

    「「咦咦咦!?」」

    八一和我都惊叫一声。

    内弟子时期吃的那种米?真的吗?

    「你们听说过名为『龙之瞳』的米吗?米粒丰实,是一种广为人知的高级品牌米,由越光米变种而成。」

    「嗯、嗯……」

    「爷爷本来种的也是越光米,不过他似乎挑选了米粒较大的种类并自行改良过。根据作法不同,甚至有机会培育出像『龙之瞳』那样的品牌米,要在事业上获得成功绝非痴人说梦。」

    伯父将啤酒一饮而尽,闪烁双眸。

    「所以爸爸我想培育的稻米就是……『龙王之瞳』!!」

    「这完全就是想利用儿子来赚钱不是吗!!你的尊严上哪去了!?」

    「拜托了,八一!今年就好……只要撑过今年就好,一定要防卫住龙王头衔!!助爸爸的脱离上班族计画一臂之力吧!!」

    「头衔哪是轻轻松松就能一直防卫的东西啊!我说得没错吧,师姊!?」

    「我每年都成功防卫了呀?」

    「真不愧是空小姐!第二弹的新品种米,我预计命名为『福井的白雪姬』。请务必让我将你的照片印在包装上──」

    「别若无其事地把师姊卷进来!当然不行啊!……受不了,所以我才不想让爸爸见师姊……」

    「万一农业失败,爸爸我就转行当youtuber!!反正没有退路了,无论什么事我都敢做!我要用你以前的房间拍摄影片,在镜头前这样自我介绍:『大家好,欢迎收看废物爸爸TV。我是废物龙王的老爸,YAYA~♪』!!」

    「敢做出那种事的话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反过来把你逐出家门!!」

    「好了好了好了,饭已经煮好了,来享用晚餐吧。」

    伯母起身并走向厨房。她似乎对父子间激烈争吵的光景不以为意。

    我也前去帮忙准备晚饭。毕竟是自己亲手煮的料理,还是想亲自端上桌……八一会觉得好吃吗?我、我倒是无所谓啦。好紧张……

    「奇怪?这香味……」

    将白米盛入碗里并端上桌时,我察觉了一件事。

    「你注意到了吗!?我将爷爷种植的米制成糙米,并留了下来。听说八一要带空小姐回家之后,我就去了一趟农协碾米。」

    伯父握著啤酒瓶与儿子对战,开心地说道。

    尽管很在意八一对我煮的料理有何反应……但比起那个,我还是想先品尝一下白米本身的滋味。这也是为了追思已逝的祖父。

    「「我开动了。」」

    我们四人双手合十,接著开始享用白米。

    含入口中的瞬间,记忆便随著那股甘甜及米香一并泉涌而出。

    「……这是我们在师傅家,四人同桌用餐时的味道呢。真令人怀念。」

    我如此低喃之后,八一也默默地点了点头……眼角还微微泛起了一丝泪光。

    我不禁回想起初次和八一同桌吃饭的光景。这么说来,当时他也提起了爷爷的事呢。记得他还说过什么要在田里求婚之类的荒唐言论……

    「八一。」

    方才那兴奋的情绪彷佛假的一般,只见伯父突然放下筷子,并平静地开口: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大型机械无法驶进我们家的田地,所以维护工作真的非常辛苦。即便如此,爷爷他之所以直到去世为止都持续不懈地从事农务,全是因为──」

    「我知道。倘若我没能成为职业棋士,就要我继承农地对吧?」

    「不对。」

    「咦?」

    「因为担心会造成你的压力,所以就连丧礼时也没向你提起……其实爷爷他一直坚信你会当上职业棋士。而且比任何人都坚信不移。」

    「为……什么……?」

    「他说『连那么伟大的老师都愿意收八一为内弟子,他肯定能成为职业棋士』。」

    「唔!!…………爷爷他……」

    「还有,即便你无法成为职业棋士,那座田也不会由你继承。」

    伯父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从清泷老师收你为内弟子的那一刻起,爸爸和妈妈就认定你是清泷家的孩子了。所以你真正的家人,是坐在你身旁的空银子小姐才对。」

    「「……!」」

    八一张口结舌。我也一样,讶异得倒抽一口气。

    「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那座田也不会交给你。」

    内弟子时期,我从未在大阪见过八一的父母。

    不仅成为国中生棋士时没有来,甚至连龙王就位仪式都没瞧见他们的身影。

    此刻我总算明白原因了。

    对他们而言,那肯定比每天去见八一还要难受。

    「不过啊,即使如此也不代表我们和八一你已经断绝缘分了。」

    「咦……?」

    「龙王战中与名人拚死奋战的八一……在排名战奋斗至深夜的清泷老师、以女流名迹为对手拚命挣扎缠斗的桂香小姐、纵使流出鼻血仍直视著棋盘的小爱……以及夜叉神天衣与空小姐的番胜负。看到你们的身影之后,爸爸我也开始想挑战全新的事物!我要抱持著死缠烂打的觉悟……如字面意义一般,在泥土中拚死努力地工作!」

    伯父用目前为止最为温柔的嗓音说道。

    并以目前为止最像个父亲的身姿开口:

    「所以爸爸我也擅自加入清泷一门了!空小姐,下次也务必请你和一门的成员前来收割稻米。到了秋天,田里肯定已经结满丰硕的稻穗了。」

    啊……原来如此。

    他打从一开始就明白,八一为何会带我造访这里了。

    秋季。

    那是三段循环赛结束之后,所迎来的丰收之季。

    ☖ 放手的那个人

    「要闭著眼睛过去吗?」

    「没错,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在玄关踌躇不前,八一则朝我温柔地伸出了手。

    「距离不会太远的。来吧。」

    外头伸手不见五指。那是在城市长大的我从未见识过的暗夜。

    「…………」

    我将自己的手搭上八一的掌心,稍微犹豫一会儿之后……我阖起了眼帘。

    八一温柔地牵引著我的手。

    但是在目不可视的情况下走在陌生的场所,果然还是很令人害怕。

    「没事的,慢慢走就行了。」

    我仰赖著那声音及手心的触感,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

    奖励会测验失败,我因为病情而浪费了一年。

    短短一年之间,八一已前进到我无法触及的场所。

    神锅步梦1级。

    九头龙八一2级。

    在我进入奖励会6级之际,他们俩即便各分东西,却还是意识著彼此并顺利地节节高升。原本停滞不前的八一,花费一年时间突破了瓶颈。

    当时和八一在家里VS的我,胜率已下滑至三成左右。而且持棋时间愈长胜算愈低。

    在奖励会当中我也总是赢不了。

    级位者在例会中一天得下三局。但是每到第三局,我的身体便会过热并导致视线朦胧……我害怕那阵胸痛还会再度袭来,根本没心思下棋。

    四周的人也都对我提心吊胆,尽可能避免与我扯上关系,结果我连下练习将棋的对手都找不到。

    另一方面,八一却已掌握到突破瓶颈的诀窍,就这么搁下我不断地向前迈进。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好!?

    每当输棋,我便会控制不了愤怒的情绪,师傅只好安慰我道:

    「别担心,银子。不需要著急,慢慢变强就行了。毕竟你才十岁而已。」

    ──都已经十岁了……

    我怎么可能不著急?原本我七岁就可以进入奖励会……自那之后已过了整整三年,我可说是完全没有成长。

    我过于焦躁,于是采取了一个行动──

    「你想参加女流棋战?」

    「只要是女性,即便是奖励会员也有资格参加女王战及女流玉座战对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奖励会员不该站上华丽的舞台,应该在背阴处默默修行才对。』我老早就知道思想古板的师傅会反对了。

    『会被将棋之神讨厌。』

    他以此为理由提出反对意见,更是常有的事。

    所以我也凑齐了驳斥他的论点。

    「每个月只有两次例会,缺乏能让我认真一决胜负的地方。现在的奖励会,竞争水准和师傅你还是奖励会员时截然不同。其他奖励会员都会和职业棋士举行研究会,但只因为我是女人,根本没人愿意邀请我。下棋时大家也不敢对我说出严厉的意见!」

    「……确实也有一番道理。」

    太好骗了。

    就这样,我在小学五年级的夏季,参加了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的初选。

    「银子你要参加女王战吗?」

    在儿童房与八一下练习将棋的时候,他突如其来地问道。

    「对。现在是暑假,想打发时间。」

    我撒了谎。其实是因为被八一超越,令我很不甘心。

    「假如我抢先一步成为头衔保持者,你会怎么想?」

    「嗯……会很骄傲!」

    比我年长的弟弟直视著棋盘,并如此回答。这令我相当不满。本来期望他会更著急的。

    当年八一已是国中一年级。

    他身穿立领制服,身高变高,也※入品初段。(译注:将棋专门用语,指晋升初段。)

    他的将棋实力愈发坚强,关西将棋界甚至开始流传『他搞不好能成为第四名国中生棋士……?』。

    话虽如此,那时期的关西声势完全不及关东,再加上八一的棋风属于十分异常的防御将棋。当年矢仓及横步取等定迹战型在将棋界蔚为风潮,使八一彻底被视为异类。

    就这层意义来说,堪称现代将棋代言人的神锅步梦二段习惯『巩固围玉并以少量棋子进攻』,因此受到了高度评价。事实上假如他早一个月晋升三段的话,便很有可能勉强来得及成为国中生棋士。

    但将棋界仍然没有新星诞生。

    那时期的将棋界彷佛进入了停滞期。名人在头衔战中长保三冠以上的头衔,将认为他『衰弱了』的评价一举推翻。

    反倒是名人的下一个世代逐渐显露出衰弱的趋势。因此不仅将棋界,世人的注目焦点全都聚集在名人身上。

    每当踏进书店,名人出的新书总是罗列在畅销书籍专区。不仅棋风,年轻棋士甚至开始模仿他的钻研方法。『被将棋之神所爱的行为』与名人的一举一动画上了等号,研究居飞车的棋士自然而然地逐渐增加。

    由神所统治的安定将棋界。

    名人的压倒性实力……使众人半认真地相信那种状况会永远持续下去。

    话虽如此,棋界也并非毫无变化。

    由振飞车党主动进行角交换的『角交换四间飞车』战法问世,就可说是一大巨变。

    以往居飞车党用来对付振飞车的策略,正是『对振飞车使用角交换』,然而新战法的出现引发变革,打破了那古老的常识。

    并且……职业棋士首次败给电脑,也是那年所发生的事。

    职业棋界陷入停滞,等于为女流棋界打造出了容易聚集世人目光的环境。

    换言之,将棋界正在寻找足以取代名人的新星。

    既年轻又能改变将棋的形象,令人耳目一新的偶像。

    于是当我通过初选,在集体预赛势如破竹的时候,部分棋迷骚动了起来。

    「那小女孩是谁啊?」

    「以最年少记录赢得小学生名人的那孩子啊。大阪的那个……」

    「有一阵子没见到她,原来是进入奖励会了。」

    「既可爱又强,不如来声援她吧。」

    「我也要、我也要。本来想把个人赞助名额留给小珠代,但还是用来声援那孩子吧。」

    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集体预赛。

    个人赞助者是这场大赛的一大特色。而获得最多赞助者投资的人,是从女流业余名人翻身成为女流棋士的偶像级女高中生,鹿路庭珠代……不对。

    是与鹿路庭对局的小学生。

    也就是我。

    「太、太犯规了吧……我可没听说…………会有银发萝莉出场啊……!」

    不甘心的鹿路庭珠代咬牙切齿。以结果而言,毫无疑问是我抢走了那家伙的人气。

    然而我根本不把那种事放在心上。

    ──啊啊!好开心!

    许久不曾毫无顾虑地尽情下棋,令我不由得沉醉其中。

    女流将棋与奖励会截然不同,不需要抢先预测对手的下一步,凄惨地互相击溃彼此。无论对手要发动什么攻势都无所谓。就像双方对局者互相选择自己喜欢的战法,在毫无交集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分出胜负。

    那种将棋,纵使下一万次我也不认为自己会败北。

    「那个小学生真的好强……!」

    「人气及实力都压倒性胜过其他人!」

    「万一她就这样夺取头衔……肯定会演变成不得了的事态……」

    我通过集体预赛,大方地接受了排山倒海而来的采访。

    师傅嘴上说著「修行之人不该接受采访……」,却把有关我的报导全部剪贴下来,且多亏头号弟子上了电视,道场的客人亦随之增加。于是我也认为自己是在孝顺师傅。

    换言之,我得意忘形了。

    连自己事后会遭到什么报应都一无所知。

    最初的报应,便是与那头披著人类外皮的怪物战斗。

    祭神雷。

    我在本战第二回战,与当年还是国中一年级业余棋士的怪物对决了。

    「嘻嘻嘻嘻!呀哈哈哈哈哈哈──────!!」

    「唔……!好、好快……!!」

    「不错嘛不错嘛,白发的!我可是头一次和女人对战时兴奋成这样!」

    在千駄谷的将棋会馆特别对局室,首次与那家伙于棋盘前交战时,我就感觉到她比任何人都危险且异常。

    祭神雷明显只是凭直觉振飞车,却能频频施展出华丽的大运子。那宛如马戏团一般的将棋,让我费了全力才勉强跟上。

    几乎每一手都是立即下子,棋路却彻底出乎我意料。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彷佛她眼中的世界与自己截然不同。

    ──这家伙……难道与八一及步梦他们一样……!?

    我被牵著鼻子走而下著快棋,却因为跟不上那头怪物的速度,导致持棋时间逐渐缩减。

    本以为那是祭神雷的战术,然而──

    「呿!明明只差一点就要高潮了……别让我这么不耐烦啊臭小鬼──────────────────!!」

    那头怪物根本不打算消耗我的时间。

    她纯粹只是依循自己的思考速度移动指尖罢了。

    我未能理解这件事,几乎将剩余的持棋时间尽数投入,并祭出了最终绝招。

    ──读透了!!胜券在握!!

    然后,发生了事故。

    祭神雷不花一秒便下出了符合我判读的棋步。紧接著她又以锐利的手势,将自己叫吃的棋子放上了棋台──

    放上了我的棋台。

    「……………………啊?」

    「啊~啊,不小心搞砸了。失误了~」

    怪物百无聊赖地说完之后便认输了。

    将自己叫吃的棋子放在对手的棋台,根本是前所未闻的犯规。

    起初,我还以为是祭神雷被逼上绝境,深陷混乱,所以才会犯规。毕竟犯规的往往都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的那方。

    然而深入判读之后…………我醒悟到自己在判读上败给了对手。

    「啊……!?竟、竟然还潜藏著这种变化……?」

    本以为局面是自己占据优势。

    我认定祭出那爽快的一手之后,便能获得胜利。

    然而继续下了几手之后,盘面上竟潜伏著胜过我那步棋的出色反击技。祭神雷在盘面上,展示出了几手之后的那步棋。

    ──她读透了!?远比我还要更深……甚至没花任何时间!?

    我难以置信,就这么俯视著棋盘。这时《运子雷神》以彷佛颈骨都要折断的诡异角度,从下方窥视我的脸,接著如此唾骂道:

    「太慢啦,假货。」

    就这样,我好运捡回了一场败北的棋局。

    每当回想起我曾在短短一瞬间,因为自己获胜而松了口气,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便随之席卷而来。

    紧接著来到了本战准决赛。

    对手为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这当然是我初次和她在公式战较量。

    不过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是一场复仇战。

    「这回我一定要虐杀你。」

    「我会再让你尝尝顿死的滋味。」

    虽然这么说,但我没能让她顿死。

    组成振飞车穴熊之后,《虐杀的万智》就这么死缠烂打到最后将死的那一手。她变得更加难缠,确实比当年更强了。

    「哎呀哎呀,即便夺取了头衔,还是无法战胜银子你呢。」

    认输之后──

    国中三年级的山城樱花以爽朗的口吻说完,紧接著又道出了奇怪的话语:

    「话说回来,银子,为了庆祝你挺进挑战者决定战,由我取一个与你相衬的别名当作贺礼吧。」

    「别……名?」

    「实力强大的棋士自然而然会被赋予别名……毕竟我的志愿是成为记者,希望事后可以自豪地说:『这位棋士的别名可是我取的~』」

    「不,我──」

    不需要。

    然而在我开口之前,万智已经抢先说出了那个别名。就在正巧进入对局室的众记者面前。

    「《浪速白雪姬》……你觉得如何?」

    幻化为人类的女狐勾起嘴角,咏唱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将永远束缚著我的咒语。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很讨厌那个人,也一直把她视为最危险的人物。

    在挑战者决定战等候著我的,是《永恒女王》释迦堂里奈。当时她是女流二冠。

    「钢介先生也真是坏心眼。」

    她一看到我,便流露出雀跃欣喜的神情。

    「装出一副对女人毫无兴趣的样子,却在身边培养著如此珍贵的宝石……他还是老样子,是个狡猾的人。」

    最初让我意识到女性职业棋士的女流棋界传奇,兴奋难耐地开始排列棋子,宛如等不及要试穿刚送达的新衣裳一般。

    「白雪姬,让余测试一下你的才能吧。」

    释迦堂老师的将棋,以棋风来说相当古老。

    然而她却透过那古老的棋风,施展出堪称艺术的防御将棋。与我至今为止战斗过的所有女流棋士截然不同。

    ──她能以自己独创的方式判断局势吗……

    长年横行沙场的棋士,总有几招长久以来使用的专属密技。亦可称之为秘密研究。

    那肯定就是《永恒女王》能一直君临女流棋界的原因。

    ──要是不知不觉间受到她的诱导……我肯定会输!

    于是我首次在女流棋战使用了奖励会的下法。抢先预测对手的棋路,并将之击溃!

    「……太出色了。总算……总算找到了……」

    女流棋界的传奇,以欣喜的口吻向我投降了。在进行感想战之前,我率先提出了疑问。

    「释迦堂老师。」

    「什么事?」

    「与步梦……与神锅二段相比,我的才能如何?」

    「大言不惭。」

    「唔……」

    「余之爱徒是迟早会成为名人的人才。像你这种连能否成为职业棋士都很难说的人,论才能当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话表面上是在斥责我,实为赞美之词。

    「意思是……我有机会成为职业棋士吗……?」

    「终于遇见了。能实现余之梦想的人才。」

    释迦堂老师以怜爱的目光注视著我。

    房外逐渐传来媒体记者如海啸般蜂拥而至的脚步声。

    「一旦获得头衔,基于公务到东京出差的机会亦随之增加。倘若你愿意的话,就到余之城堡举行研究会吧。余也会邀请其他有深交的职业棋士加入。」

    「唔……!!非常感谢您!」

    胜利渐渐拓展了我的世界。

    对于一直紧闭在牢笼里的我来说,那是难以抗拒的魅力。

    「首次研究会……就订在六月的这一天如何?」

    释迦堂老师雀跃地摊开记事本,并如此提议道。

    「六月?那个,释迦堂老师,恕我失礼,但女王战应该是从四月开始,预计要进行到七月──」

    「直落三夺取头衔的话,五月中便能结束吧?」

    「……!」

    「可别让余失望哦。难得预定好了研究会的日期,余可不想取消……」

    当极尽甜蜜的糖果摆在眼前,孩子的眼中就只容得下它。

    第7期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女王战。

    五番胜负的第一局,在《睡美人》的家乡水户拉开了序幕。

    「好久不见。小学生名人战以后就没见过了呢。」

    『女王』与『女流玉座』。

    独占了女流棋士最高位头衔的花立蓟女流二冠,正是我在小学生名人战获得优胜时,担任助讲员的女性。

    「没想到竟然会在女流棋战上,与进入奖励会的银子对局。如何?能成为职业棋士吗?」

    那句话大概包含了轻微的挑衅意味吧。

    世人的关注焦点都集中在挑战者身上,对头衔保持者来说恐怕很不是滋味。

    我一边排列棋子,一边回答道:

    「哪可能那么容易。」

    「唔……!!」

    我以这句话反击对方,戳中了花立小姐的痛处。

    对我而言,女王头衔是向上爬升的钥匙。

    而且我还得从强敌《睡美人》手中直落三夺取头衔。

    于是我才会以『哪可能那么容易』来回应。当中丝毫没有侮蔑对手的意思。

    然而花立小姐不仅对盘外的骚动感到焦躁,轻蔑小学生挑战者结果还挑衅失败。

    我战斗的对象仅限于眼前的将棋。

    但花立小姐却同时与目不可视的敌人战斗著。

    《睡美人》的棋风属于防御将棋。在心思紊乱的状态下,要坚守防御直到获胜是难上加难。

    胜负的结果,在开战之前就几乎决定了。

    我抽到先手,仅凭短手数就取得了胜利。当天晚间与翌晨的头条新闻,是如此报导那场对局的──

    『《浪速白雪姬》压倒性战胜将棋女王!』

    第二局由于是在东京举办,导致远比上一局更多的媒体记者蜂拥而至。女王战的回响过大,使将棋界也像庆典一样热闹非凡。

    真正专注于对局的人恐怕只有我吧。

    花立小姐无论如何都不愿在先手番落败,一反原来的棋风,勉强积极进攻之后招致自灭。

    职业棋士及女流棋士等从未和我见过面的人,都满面灿笑地在电视及报纸上评论著我……师傅及桂香姊反倒是一直担心我的身体能否撑过头衔战,日渐憔悴。

    最后是第三局。

    地点在我的家乡大阪,而且一旦获胜便能夺取女王头衔,使气氛炒热到了最高点。

    当天联盟甚至以『媒体记者挤不进来』为由,临时将对局场从关西将棋会馆变更至天满桥的超高级饭店。那一局根本称不上是将棋。

    团团包围饭店的转播车、电视摄影机,以及为了一睹《浪速白雪姬》风采而聚集的群众,那些人甚至不是将棋棋迷。

    对局开始时以及休息时间结束后,连府知事及大阪市长等大人物都纷纷前来参观,而且每个人都在拍摄我的相片。

    我一个人的相片。

    「………………」

    位于上座的花立女王,彷佛被当成了装饰在壁龛的摆饰,始终在棋盘前默默低著头,还被视为碍事者。

    「喂!这里很挤,不要乱推!!」

    「女王!后面的人挤不进来,能稍微往前坐一点吗!?」

    「呿……头真碍事。」

    「棋局什么时候会结束啊?反正长相是白雪姬压倒性胜利,直接判她获胜就好了啊(笑)」

    「白雪姬妹妹~!笑一个、笑一个~!」

    别谈什么将棋了,媒体记者连作为人类的基本礼仪都不晓得,仅为了拍摄我的脸而挤向神圣的上座。有些人还坐在壁龛架设摄影机、践踏女王的和服,用镜头将她扎好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花立小姐默默承受一切暴行,即便与我对上视线,也不愿开口说任何话。

    之后持先手的我才刚发动攻势,持后手的《睡美人》就自行溃败瓦解了。

    「我认输了。」

    那便是《睡美人》以头衔保持者的身分,所执行的最后一项工作,同时也是她在第三局唯一道出的话语。

    就这样,毫无看头的头衔战拉下了帷幕。

    然而世人却骚动不已,甚至还出现了以『世纪的一战』为标题的报导,那词汇只让人觉得是在反讽,令我难以读完内容。

    那之后花立小姐也向我挑战过好几次……但每经过一年,且唯独与我对战的时候,她就变得愈来愈异常。

    接著她进入了漫长的休战期。

    她也在那段期间结婚生子……在上期女流玉座战,花立小姐久违与我相隔棋盘对战,她既开朗又活泼,且十分棘手。

    现在回想起来,那才是我与名为花立蓟的棋士,所下的第一盘将棋。

    「又输了呢!不过这是一盘好棋,对吧?」

    《睡美人》俏皮地伸出舌头,一脸欣喜地进行感想战,我由衷感到赞同,点头说了声「是」。

    话题回到我夺取女王头衔的瞬间。

    当天由于是在大阪对局,因此关西奖励会员都受到召集,前往担任头衔战的杂工。

    记录员为飞马哥。

    大盘解说的棋子操控员则是九头龙八一初段。

    对局本身从中盘就能断定是我胜利,所以据说他们没有解说到最后。比起棋局,绝大多数的观众更想一睹《浪速白雪姬》的风貌。因此从中途开始便撤下了大盘,转而用大萤幕播映对局室的情形。

    听说终局时八一无所事事……似乎混杂在投降瞬间排山倒海涌入房间的媒体记者,以及棋界人士之中。

    仅有一次,我感觉听见八一呼唤了一声「银子」。

    快门及闪光灯太过热烈,当时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或许只是我听错了吧。

    「空新女王,接下来要举办单人记者会,请移驾至会场。」

    我甚至没有进行感想战,便直接站起身来。

    人群宛如海浪一般发出「唰唰唰唰!」的响音,为我敞开了一条道路。

    正坐于地板上的所有将棋界人士,全都向我低下了头。

    ──拥有头衔原来是这种感觉……

    登上女流棋界巅峰的我,不禁沉醉于初次见到的光景。那过于豪华的排场,令本来只是个普通小学女生的我,误以为头衔的权威等同于自己的实力。

    我如同女王陛下一般睥睨著现场的一切。

    八一则正坐于房间角落仰望著我。

    我……

    我竟然对那幅景象,感到『无比畅快』。

    『如何?我很了不起吧?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了?』

    我俯视著默默正坐的八一,并迈步前往召开记者会,甚至没向他搭话,就这么走过他身旁。

    我没有牵起他的手,而是独自踏出了脚步。

    翌晨,当我来到饭店的早餐餐厅时,八一正在角落附近的座位独自用餐。

    我一走向他,他便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啊……」

    「嗯。」

    我理所当然地在八一面前的座位就坐。

    对局者可以使用客房服务,但我想和八一同桌用餐。我们平时在家总是一起吃饭,所以这是极其自然的举动。本以为八一也是这么打算的,想不到他却自己先吃了,于是我才正想向他抱怨几句。

    然而────

    八一环顾四周之后便挺直背脊,摆出正经的神情向我打了招呼。

    「您早,师姊。」

    ……起初我还以为八一是在说笑。

    毕竟他从未称呼我为『师姊』,也不曾对我使用敬语。

    啊,对了。

    他肯定是想拿我夺取头衔的事开玩笑吧?好吧,就陪你玩玩。

    「早呀,师弟。马上就开始使用敬语啊?挺识相的嘛。」

    「谢谢。你今早的装扮比平时更正式,这么快就得执行女王的公务吗?」

    「没错,等会儿还有一场记者会呢。」

    我装模作样地回答道。很厉害吧?再多夸奖我几句。

    骄傲自满的我滔滔不绝地说道:「记者会结束后还要拜会府知事及大阪市长,之后甚至得上电视,获颁各式各样的荣誉奖。」

    八一不发一语地听完这番话,然后……

    「恭喜你。这是我送的贺礼。」

    「是吗?谢了。」

    我紧张雀跃,打开了对方递出的纸袋。

    从纸袋中拿出来的是……一只银色的胸针。

    ──好可爱!!

    那是八一初次主动送我礼物。

    想必只是个便宜货吧。

    然而对我而言,那胸针比任何贵重的宝石都更加璀璨耀眼。

    他大概是把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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