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欢迎访问九七看书网小说网
背景色:字体:[]

第一卷 第五章 奔跑吧)

    自从与塔野同学在咖啡厅用餐的那一天后,时间已经过了三天。

    我抱膝坐在床上,手上滑着手机。或许是因为紧张的关系,明明冷气很凉爽,我的手心却冒汗了。

    我打开手机的通讯簿,滑到某个项目,然后大大地深呼吸。

    「……好。」

    我决定打电话给塔野同学了。

    三天前,我一大早便在附近的书店购买了《月刊乔诺》,得知自己落选一事。因为我原本就不觉得那部作品的程度能够得奖,所以并没有多失望,很干脆地转换心情,开始做探索浦岛隧道的准备。

    然后,我很快地接到了自称编辑的人的电话。

    编辑简单确认过是本人后,给予我这样的评语——「虽然还不到能得奖的程度,却感觉得出来很有潜力」。尽管是暧昧的评价,却让我当时乐上了天。但是,我开心的情绪维持没有多久,对方马上对我投稿的作品说出一连串批评。

    这里不行、这里要这样做比较好、不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等等。对方就像连珠炮般滔滔不

    绝,我则是结结巴巴地一一回答。最终对方说了句「细节等到见面再谈吧」,通话就结束了。

    通话时间虽然长达三十分钟,但是这一切对我而言感觉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挂断电话后,我才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面临抉择。看是要就这样朝成为漫画家的目标迈进,还是进入浦岛隧道。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二选一问题。

    因为感觉一个人思考有其极限,所以我向塔野同学求助了。即使如此,我仍是没有找到答案,不过得到了宽限时间。我拼命思考,想要在延期的探索日来到之前找出答案。醒着的时候,都在不断烦恼这件事。

    然后,在经过三天的八月四日早晨,我终于下定决心。

    我选择进入浦岛隧道。我无法背叛塔野同学。

    做出决定后,接下来的行动就可以很快地进行了。首先,我打电话给编辑,告知自己要拒绝责任编辑一事。我事先做好了多少会遭到反对的觉悟,但编辑不问理由就答应了。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应该要感到高兴,但想到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受到期待,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总之,这样我就消除迷惘了。

    我心想必须把这件事告知塔野同学,于是拨通电话。

    然而……

    『您拨打的电话位于无法收到讯号之处,或是未开机——』

    在收讯范围外。

    这个地区不管哪里讯号都很微弱,就算坐在公交车上,有时也会收不到讯号,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尽管如此,我的心中却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等个三分钟就好,重拨一次。

    『您拨打的电话位于无法收到讯号之处,或是未——』

    已经等三分钟了。

    『您拨打的电话位于无法收到讯号之处——』

    等三十分钟了。

    『您拨打的电——』

    我从床上站起身。

    不会吧?骗人的吧?

    我的脑中深处涌出不好的想象,胸口猛然一紧,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我急忙打电话给川崎。

    『喂,你好。』

    「川崎?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塔野同学家在哪里吗?」

    『咦?这我知道啊,怎么了吗?』

    「抱歉,现在立刻告诉我。」

    『知、知道了。呃,我把住址用电邮寄给你,你用电邮确认吧。』

    「谢谢。」

    我挂断电话。

    电邮马上就传送过来,信上写着塔野同学家的地址,以及表达着担心我的几句话。虽然对川崎不好意思,但我没时间慢慢回信了。我拿起钱包后,连忙奔向玄关,穿上凉鞋便冲出家门。

    我走在大楼的内走廊上,查询着电车的时刻表。从这里到离塔野同学家最近的车站……最少也要一个小时。啊啊,真是的,乡下就是这样才麻烦。

    我从停车场牵出脚踏车,骑着脚踏车往塔野同学家的方向前进。

    通过平坦的道路,进入爬坡路段。

    我自认为相当有体力,但乡下的坡道相当难骑,路上的坑洞大量削弱我的体力。我汗如雨下,头发闷热得不得了。

    漫长的上坡终于来到尽头,眼前是一片辽阅的大海。我没有余裕观赏美景,急忙骑下坡道。

    通过红色警灯黯淡的消防仓库,随即看见一栋感觉古色古香的大房子。就是那一户。

    我把脚踏车停在玄关前,接着按响门铃。等了大约一分钟后,一名男性挠抓着腰部出来应门。他就是塔野同学的父亲吧,但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来了来了……你哪位?」

    「我是塔……熏同学的同学,请问他在家吗?」

    男性停止搔着腰部的手,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不……他外出了。」

    「什么时候外出的?」

    「啊~大概是前天吧。」

    我镇时面无血色,心中涌出不安与焦躁之情。

    「请告诉我,他到底去哪里了!?」

    「不,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去朋友家住宿了吧?他最近常常不回家。」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我快速地道谢,然后再度骑上脚踏车。

    从前天就没回家,那已经可以确定……

    我摇头挥去不好的想象。别去想了,不管怎样,现在要快点才行。

    我拼命踩着脚踏车,前往浦岛隧道。脸颊传来湿湿的感触,我本以为是汗水,但是以那一滴为起始,大量的水滴打在了脸上。

    糟糕,下雨了,明明刚才还是晴天啊。

    大雨转眼间就把我淋成落汤鸡。我猛踩着踏板,湿透的衣服贴在肌肤上,感觉很不舒服。不知为何,泪水流了出来。眼泪擅自流淌而下,我根本无法止住。即使如此,我忍受着脚快要胀破的痛楚,拼命地踩着脚踏车踏板。

    「塔野同学……塔野同学……!」

    终于抵达浦岛隧道前。

    我将脚踏车丢在路上,凉鞋不知何时从脚上脱落。或许是被小石头割伤了,脚底传来一阵刺痛。即使如此,为了追上塔野同学,我仍是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进浦岛隧道。

    前进没多久,我便发现地面上有一个玻璃瓶。仔细一瞧,瓶中放着纸。

    这是瓶中信吗?

    我确信这是塔野同学留下的东西,于是捡起瓶子,打开瓶栓。

    正如我所想,里面装着数张信纸,上面有着用铅笔书写的文字。

    我用衣服擦干被雨水和汗水弄湿的手,尽可能不弄湿信纸,慎重地开始读信。

    亲爱的花城杏子。

    如果是花城以外的人在读这封信,那么不好意思,我希望你把信纸放回瓶中。

    话虽如此,因为我不觉得会有花城以外的人来到这里,所以我就以花城在读信为前提开始说吧。

    首先,我要为抛下你进入浦岛隧道一事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

    你或许会认为我背叛了你,说不定会怨恨我。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别撕掉这封信,读到最后。

    好了,我想你大概会想知道,我抛下你进入浦岛隧道的理由。所以就从这一点开始说起吧。

    我直接讲结论。

    你是现在就该成为漫画家的人,所以我抛下了你。

    你的漫画真的很好看,那样的漫画应该给更多人看见。

    听到你会有责任编辑的时候,我起初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想通了。以你的漫画,就算得到职业专家赏识也不足为奇。我是说真的。

    可是,漫画有所谓的流行吧?即使我现在读了觉得有趣,四年后或五年后的读者是否会有相同感想,这点就不得而知了。我想这就是感性上的差异,不过这纯属外行人的意见就是了。总之,还是早点出道比较好,我想这是不会有错的。

    你想成为漫画家的话,应该现在立刻画漫画,不可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还有另外一点。

    你进入浦岛隧道的理由是想变得特别,对吧?

    我并没有要否定你的愿望,不过坦白而言,我对于你成为特别之人的必要性抱持着疑问。我认为,你应该是个能够享受普通生活方式的女孩子。

    虽然与你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但我自认为非常了解你。

    你在黑暗的浦岛隧道中会感到害怕。

    自己画的漫画受到夸奖时会高兴不已。

    三个人一起去祭典时会开心地聊天。

    被称赞可爱时会羞得满脸通红。

    你看就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现在对你说的话,或许非常残酷。

    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否定你的愿望。

    只是我希望你仔细想淸楚。

    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愿意在这里折返,可以不用再等我了。

    我希望你结交许多新朋友、经验许多事情,让生活充满欢笑。

    我希望你画好看的漫画,让大家得到乐趣。

    我由衷盼望,当我走出浦岛隧道的时候,你已经成为最佳的漫画家了。

    最后。

    这是我的提议。

    花城杏子对塔野熏而言是最特别的人。

    可以请你就这样将就一下吗?

    *    *    *

    我一边奔跑,一边确认手表。

    零点十八分。

    在通过浦岛隧道的鸟居之际,我特地将时间调至零点零分,所以自我开始探索起,时间已经经过十八分钟了。

    换言之,外界大约过了一个月。真是短暂的暑假。

    花城已经读过我的信,并折返了吧。她至今都没有追上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花城,我让你做了痛苦的选择,真的很抱歉。不管道歉多少次都不够。

    我早就察觉你对我抱有好感。这点我十分明白,因为我也喜欢你。

    可是,你对我的好感是一种错误,只是一种想成为悲剧女主角的憧憬变质而成的感情。你只是希望和失去妹妹的我,产生某些戏剧性情节而已。

    花城,那样是不行的。

    想成为特别之人的话,就不可以跟我扯上关系。

    靠努力去实现吧。

    有些事是谁都做得到,却不被任何人夸奖、不被任何人同情的。

    像这样平凡的事情,只要不断累积下去,最终就会变成特别。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办得到。

    你可以做得到,花城。

    你至今都是一个人画漫画,没有告诉任何人对吧。

    其中一定有遇到困难,或许曾经也想要放弃。

    当然,也有可能画画对你来说是最快乐的事,你从来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即使如此,你确实努力不懈地持续创作,然后受到职业人士的肯定。

    这就是特别的经验啊。

    比起进出浦岛隧道,这样的经验才是更棒、更特别的吧。

    所以花城,你就抬头挺胸地活在当下吧。

    在当下好好努力吧。

    绝对别像我一样。

    经过1小时25分【外界经过141天】

    我停下脚步。

    「唔哇……」

    眼前出现很陡的上坡,延伸至前方。因为只有一条路,根本不用担心会迷路,但是这段陡坡看起来会相当消耗体力。事实上,我的小腿肚已经因为疲劳而不住抽动了。

    要是因此受伤就不好了。为了谨慎起见,我决定先休息五分钟。

    于是我席地而坐,从背包取出水壶喝水。

    我跑了大概十公里吧。正常想来,应该早就通过隧道了。之所以到现在还看不到出口,恐怕就如同时间流动异常,这里的空间也发生异变了。我打算尽可能往前进,但说实话,我实在无法预料这条隧道会有多长。

    说到异常,我就想到目前为止『不该在这里的东西』一个也没出现。没有发生异常自然再好不过,可是像这样什么也没发生,也让人感到有点不安。

    我的心绪莫名地无法平静。确认时间后,发现从开始休息起,只经过两分钟。

    总觉得心情很着急。只要想到在我休息的这段期间,外面的时间正以惊人的速度流逝,精神就一点也无法放松。待在同一个地方,比跑步更加损耗精神.

    于是我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气后,随即奔上坡道。

    经过5小时20分【外界经过1年又168天】

    「呼呼……呼呼……」

    终于,我从小跑步状态完全变成徒步。每当脚往前踏出,鞋底就会发出摩擦声。

    不知前进了多远,脚的关节全都疼痛不已。

    进入隧道的最初三小时,我偶尔还有呼喊华伶的名字,现在则是连那样的力气都一点也不剩,只是拼命地往前进。

    外面大概已经过了一年半左右吧,我却尚未找到任何有关华伶的线索,只看到不断延伸而去的鸟居和火把。

    虽说如此,也并非毫无变化。

    隧道从途中开始,突然多了许多坡道和弯道。我原以为上坡会一直持续,之后却出现下坡路段,还有连续几个接近直角的右弯。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比起进入浦岛隧道之处,如今身在上方还是下方,是前进还是后退,我连身处何方都无法判断。隧道内没有岔路和小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呼呼……可恶……」

    口好渴,水已经只剩一半。考虑到回程需要,不能再消耗了。进入隧道前的我,为什么要选择会夺走口中水分的能量补充品作为食物啊?

    啊啊,好想大口喝冰凉的LIFEGUARD。

    我压抑涌上的烦恼,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此时,我突然听见巨石滚动似的沉重声响。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而来,我停下脚步。

    我认为这是一种前兆。

    『这里不该有的东西』出现的前兆。

    我全身躁动不安,低沉的耳鸣声在脑中回响。

    ……不,这不是耳鸣。

    我真的听见了。多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每一道声音都充满活力。我凝神倾听,但声胁实在太过混杂,无法听出话语的内容。

    无论如何,那就是人的气息,有人在这里。前方有我以外的人,而且还是很多人。

    我用唾液湿润干燥的喉咙,呼喊道:

    「华伶……你在吗……?」

    踏出脚步的同时,我的右手似乎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我惊愕到心脏都快跳出来,立刻向右一看。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拉着我的手的人,是我父亲。

    「你在这里啊,熏。我找你好久了。」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惨了,被找到了。

    我的脑中充斥着混乱与恐惧之情。由于冲击实在太大,大脑也变得不听使唤。

    「怎么了?竟然在发呆。难道身体不舒服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猛然警醒。

    父亲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紧张感。仔细一看,他穿着浴衣,面容显得有些年轻。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全都不对劲。再说,父亲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他是追赶我而来,在我被他拉住手之前,就应该会听见他的脚步声或呼喊声了。

    正当我感到惊疑不定的时候,我发现父亲背后有一个大洞。洞的另一头有许多人,显得非常热闹。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除了人很多之外,还看得见红色灯笼的灯光,以及像是摊贩的店家,简直就像是庙会。

    我在脑中稍微整理了一下情况。

    这个状况表示,浦岛隧道里有个横洞连接到某个祭典会场,在那里的父亲偶然发现了我。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父亲和洞口看见的景色,全都是浦岛隧道的产物。即使同样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说是浦岛隧道的产物还比较有可信度。

    「人潮太挤让你不舒服了吗?如果很难受的话,我们就先回家吧?」

    明白这不是现实的父亲后,我的心情随即平静下来。一恢复冷静,我就感到怒火中烧。为什么不是华伶而是父亲?就算是以前的父亲、他还对我如此温柔,我也丝毫不觉得高兴。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见面,我对这个人都已不抱任何期待了。我根本不想看到他的脸。

    然而……这是怎么回事?这股从内心涌上的恍惚感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愤怒不已,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却猛烈地渴望父亲的「疼爱」。这种感情,我应该早就舍弃了啊。

    对我怒骂、无视、甚至暴力相向,我都能忍耐。但这样不行,我会受不了的。

    我的脚步快要完全停下了。

    「熏?你还好吧?」

    我听见印象深刻的声音。

    与我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从父亲的背后探出头来。

    这是那一天的母亲。华伶还活着、我们每天过得很幸福、还身在理想家庭中的母亲。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站在我的面前。

    「他好像身体不舒服,买个果汁之类的给他喝吧。」

    「说得也是,那里有卖饮料的摊子,我记得熏喜欢喝LIFEGUARD对吧?」

    「我喝啤酒就好。」

    「你要开车吧。真是的,胡说什么啊。」

    「哈哈哈。」

    够了,别再说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声喊叫,趁两人吓一跳的时候,挣脱父亲的手,奔跑离去。

    我全力奔跑着。即使他们叫我,我也绝不回头。

    跑着跑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可恶……开什么玩笑……丨J

    在浦岛隧道内,竟然给我看到那时候的幸福光景,这让我非常不甘心。感觉就像是心中的疮疤被人硬生生揭开,令我恶心想吐。

    我一边跑,一边擦去泪水,目光瞪视着隧道深处。

    我真的很不甘心——不过,回想起来,刚才的现象足以补强我对浦岛隧道提出的一个假

    说。

    我在花城家发觉了浦岛隧道真正的特性。

    如果我的假说正确,那我就一定能见到华伶。

    前进吧,我只要有华伶就足够了。

    我没有其他想要的事物。

    经过9小时56分【外界经过2年又263天】

    啊啊,可恶,这隧道到底……到底有多长啊。

    不管怎么奔跑,看到的也只有鸟居和火把。华伶在哪里?

    经过几小时了?外面又过了多久?

    ……啊啊,己经过了将近十小时啊。

    如果我正常活着,现在应该处于正要高中毕业的时期。

    即使这时找到华伶并折返,走出浦岛隧道的时候,外面也已经过了五年以上的时间。五年后,我周围的人都已升学或就业了吧。他们的精力应该都摆在课业或工作上,有了新的兴趣,或是交到男女朋友。然而,我只是胡乱地到处奔跑,就变成二十二岁了。

    想要回头的话,这里恐怕就是最后的机会吧。

    水已经所剩无几,再喝一两口大概就没了。脚也到达极限,每跨出一步,膝盖就会剧烈疼痛。

    再继续前进,就无法回头了。

    该怎么办?

    要折返吗?

    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继续迈进呢?

    「哈哈……」

    我不禁失笑。这问题太愚蠢了。

    这时回头才是浪费时间,我至今做的事情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华伶或许就在前方十公尺处,又或者是五公尺处。

    现在选择放弃并折返,不就是个傻子吗?笨蛋才会那样做。

    我相信华伶在前方,所以要继续前进。

    「华伶……」

    我从嘶哑的喉咙深处,勉强挤出不知呼唤多少次的名字。

    在遇见华伶之前,不管几次我都会继续呼喊。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停下脚步。

    ——我做的事是正确的吗?

    ——应该还有其他该做的事吧?

    ——至今的努力该不会全是白费功夫吧?

    我尽量不去思考这些事。尽管害怕,但我不去想那些事。

    再不济,我可以考虑那些事,但绝不能输给恐惧。

    每个人都是在不确定未来的情况下,被时间追赶着,在黑暗之中奔驰。

    会为此害怕的人不只是我,花城、川崎同学,还有大家都是一样的。

    所以前进吧。

    相信着总有一天会抵达终点,继续前进吧。

    我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水,拖着脚步往前走。

    经过14小时20分【外界经过3年又338天】

    我在往上的陡坡前进。

    连前方都不看,只是拖着脚步往前迈进。

    我抛下所有行囊,甚至脱掉鞋子。

    我已经不考虑回头了。

    「咕唔唔……」

    我不太记得是何时开始爬这段斜坡,只觉得这斜坡实在漫长得不可思议。在我至今的人生中,这毫无疑问是最长的斜坡。

    「唔唔……」

    啊啊,好痛苦。

    我真的累了,双脚好像变成只会发出疼痛信号的肉块。

    眼皮十分沉重,好困。

    我想休息了。

    如果能躺下,那多么轻松啊。可以从这个宛如无止尽的斜坡,暂时得到解放。

    但是不行。总觉得躺下来的话,我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所以我不可以停下,必须爬上这段斜坡……

    ……不,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因为我已无力再走,身体接近极限了。

    或者该说已经是极限了。我只是不断强忍着身体的痛楚,勉强往前走而已。以我这样的状态,即便现在找到华伶,也无济于事。

    毕竟气力和体力都已丝毫不剩,根本无力回去。

    啊啊,好累。

    放弃吧。

    可是……

    再坚持一下子。

    试着再前进一下子吧,

    只要再前进一下子,如果还是什么也没有,就放弃吧。

    再一下子。

    再一下子。

    再、一、下——

    我停下脚步。

    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抬起沉重的头,一扇木门随即映入眼帘。

    噗通一声,我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一股期待感自心中油然而生。

    在随道中,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一扇门,说不定华伶就在门后。

    可是,如果不是的话、如果又是斜坡的话——这种事我想都不愿去想。

    就把这扇门当成是终点吧。华伶若不在门后,就休息吧。

    我握住铁制的把手,身体靠在门上,借力将门推开。

    「——!」

    我瞬间双腿无力,身体向前倒下,额头撞到地面。

    尽管如此,我丝毫没感觉到疼痛。

    因为地面铺满了沙子。

    「……?」

    光芒从上方洒落,我的头部感觉到一股暖意——那是阳光。

    我来到外面了吗?

    我抬起头,带着潮水气味的风随即吹拂浏海。

    如今所处之地,是一片海滩。

    一片白色的沙滩。

    辽阔的大海于眼前开展。望着出奇蔚蓝的海水,能清楚看见水平线。

    我以膝盖撑地跪起,身体转向后方。背后有一间荒废的小屋,我刚才通过的门,就是那间小屋的门。小屋后方则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原。

    我用来正常思考的器官早已麻痹。对现在的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华伶是否在这里。

    于是我使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出声。

    「——华伶!」

    「来了~」一道拖着尾音的声音传来。

    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名少女站在那里。

    她戴一球帽,头发绑成马尾,身穿松垮的背心和短裤,脚上则穿着一双红色凉鞋。

    她是我的妹妹——华伶。

    「欢迎你来,哥哥。」

    华伶对我漾起微笑。

    我全身的力气一瞬间散去,眼前一片黑暗,逐渐失去意识。

    我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轻柔的风吹拂着我躺卧的身躯。从规律地改变的风向以及微小的马达声判断,这阵风是来自于直立型电风扇吧。

    身体下方铺着棉被。我稍微转头,枕头内马上发出乔麦壳摩擦的声音。

    我闻到些微的榻榻米气味。这是令人心情平静的味道。

    躯体像是在黏性高的沼泽中往下沉,非常舒服。我感觉到全身的疲劳和精神压力等毒素,开始渐渐融解。

    我不想动弹,眼睛也不想睁开,只想一直躺在这里……干脆睡过去吧。我已经非常努力了,所以就算稍微休息一下,应该也不为过吧。

    啊啊,电风扇的风好舒服。

    ……话说,我先前是为了什么而努力呢?

    「啊啊!」

    我想起来后,立刻跳了起来。

    从正面敞开的纸门,隔着门廊看得见大海

    我放眼向周围望去。这里是和室客厅,榻榻米已然变色,壁龛挂着绘有山景的滚动条。

    这空间让我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难道这里是……

    「我家……」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睡在自己的家里?明明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还在隧道中不断奔走,感觉濒临死亡啊。身穿的衣服也与进入隧道时不同,变成了休闲T恤和短裤的搭配。

    难不成……那是梦?全部都是一场梦?从一开始浦岛隧道就不存在吗?

    不,即使如此,也很奇怪。毕竟我不会在这种地方午睡,而且这里与我家客厅也有两个不同之处。

    首先,从我家根本看不到海,只能看见杂草丛生的院子和山。而早这里还缺少另样东西。

    没错,缺少华伶的佛坛——

    「啊!哥哥,你醒来了?」

    华伶……

    华伶光着脚丫,踩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过来。

    「哥哥突然睡着了,是人家把哥哥搬到这里来的,好重哦。」

    华伶在我眼前说话。她的长相、声音以及其他的一切,全部与十岁时的她一样。

    「而且哥哥浑身是沙,脏兮兮的,人家还帮你换过衣服了哦?哥哥可要好好感谢人家呢。」

    只见华伶手扠着腰,鼓起脸颊。这是华伶生气时的习惯。

    「真是的,哥哥,你有在听人家说话吗?」

    华伶将脸凑到我的眼前。

    这时,我才终于回神。

    「你……你是华伶吗?不、不是幻觉……」

    我话都无法说清楚了。

    「真失礼!既然哥哥那么怕是幻觉,那就触摸看看呀。你看。」

    华伶跪下来,执起我的手触摸自己的脸颊。

    既柔软又有微温,确实是人的肌肤。

    「对吧?」

    华伶侧着头,寻求我的同意。我随即无力地点点头。

    她不是幻觉。然而,突然之间发生太多事,让我无法获得真实感。眼前的华伶、我的家、外面的大海……理应不该存在的事物,一下子出现在眼前,使我的大脑宕机,无法接受现在发生在眼前的都是事实。

    我茫然地面对着华伶。此时,肚子传出巨响。

    「咦?哥哥肚子饿了吗?」

    「不,我并没有那么——」

    我正想回答「没那么饿」的瞬间,强烈的饥饿与口渴的感觉顿时席卷而来。

    先前只是因为混乱与惊愕,麻痹了我的感觉。如今的我饥肠辘辘,不,比起空腹的感受,口渴的问题更为严重。我持续奔跑了好几个小时,却连一滴水也没喝。

    「华、华伶,抱歉,有没有什么喝的……」

    「有很多喔,哥哥要喝什么?」

    「什么都好,拿大杯的给我,拜托了……」

    「什么都好吗?嗯~……人家知道了!」

    华伶活力十足地回答后,兴高采烈地走向厨房。

    我感到轻微的头痛,以手按住额头。情报过多,大脑不堪负荷了。就算我想逐一整理状况,却连该从何处着手都不知道。

    我恍惚地眺望着大海,却听见厨房传来「叽——!」的响亮机械声。那是果汁机在转动的

    声音吧。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久等了!」

    华伶回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较大的杯子,以及不出我所料的果汁机玻璃容器。容器中装有白色的液体,那是……

    「那该不会是香蕉汁吧?」

    「正确答案!」

    华冷笑容满面地举起香蕉汁,果汁差点因为摇晃而泼洒出来。

    好怀念。以前我们两人常常一起做来喝;但自从华伶不在后,因为事后清洗很麻烦,我就没再做过了。

    「来,哥哥请用。」

    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从华伶手中接过杯子,马上喝掉果汁。我们打的香蕉汁,加入牛奶的量比起香蕉来得多,因此能像普通的果汁一样大口饮用。

    我的嘴一次都没离开杯子,一口气将香蕉汁喝完。

    「哈啊……」

    我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所谓的心满意足就是指这种状态吧。甜味令喉咙产生麻痒的感觉。当我正要接着倒第二杯时,厨房传来「哔——」的微波炉计时到时声。

    「啊,餐点好了。」

    「餐点?」

    「对,哥哥的餐点,也是人家亲手做的哦。人家马上去准备,哥哥就先在客厅吧。」

    华伶再度奔进厨房。怪了,她什么时候会厨艺的……我尽管感到困惑,仍是缓缓起身,拿着果汁机的玻璃容器和杯子前往客厅。

    客厅的桌上摆放着特大版的※丼兵卫,还有三个冷冻食品的烤饭糖。华伶坐在坐垫上,得意洋洋地抬头看着我。(译注:日本的日清食品出品的泡面。)

    见状,我不禁想莞尔一笑。我有种「这也难怪」的心情。

    「哥哥要好好品尝哦。」

    「好……谢谢。」

    我坐在华伶身旁,拿起筷子,说道:『开动了。』随即开始吃起丼兵卫。

    我将香脆的炸虾仁沾了点酱汁再吃,虾子的风味便在鼻腔中窜动。接着,我吸了一口乔麦面。平常感觉太浓的味道,如今因为身体疲惫,吃起来觉得恰到好处。咸咸的味道渗入舌头,丼兵卫有这么美味吗……?

    我专心致志地吃着乔麦面,也吃了烤饭团。感觉口中太烫的话,就喝香蕉汁冷却。眼前菜色的组合简直乱七八糟,但我吃饭的手却停不下来。我甚至忘记眨眼,专注于吃饭上。每当咀嚼过的食物通过喉咙,五感便受到洗涤,逐渐转为清明。这已经不是美味可以形容,我感觉就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我一滴不剩地喝完丼兵卫的汤,嘴巴才离开容器。

    这一瞬间,映入我眼中的光景——

    即是长久以来我一直想回到的过去,也就是华伶还在世时的日常生活。

    「好吃吗?」

    华伶对我露出微笑。这时,我才确实认知到华伶存在的事实,先前积累的感情,顿时如洪水般涌来。

    华伶的笑容、呼吸、动作,甚至是轻轻摆动的浏海上一根根的发丝,全都那么鲜明,令我怀念不已。

    眼前景色突然模糊,「啪哒」一声,水滴落在了空容器上。紧接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而下。那是灼烧般的热泪。我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呜咽。

    忽然,华伶摸了摸我的头。又小又柔软的手,透过头发将触感传递到头皮。

    「哥哥这段时间真的很努力了呢。」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彷佛话语本身就具有温度一般。

    我只能不停地点头回应。

    吃完饭、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后,我的心情已经平静许多。

    这一餐是我至今的人生中,最令我满足的一餐。现在我的心中仍然充满幸福的感觉。

    「……吶,华伶」

    「嗯?」

    我的心情完全平复,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对华伶提出一个问题。

    一个绝对有必要问清楚的问题。

    「华伶你……是真正的华伶吗?」

    听到我严肃地这么询问,华伶厌烦似地以手撑着脸颊说道:

    「怎么又问这个~?哥哥真是搞不懂欸。刚才就说了啊,人家是」

    华伶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然后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人家是真是假,哥哥觉得答案是哪个呢?」

    「为什么要反问我啊。」

    「因为人家觉得这样比较有趣嘛。」

    华伶露出犬齿,咧嘴一笑。她并没有恶意,因此我也无法对她生气。

    「吶,快回答,是哪一个呢?」

    没办法,我就配合华伶的游戏吧。

    「我……」

    我轻轻吸一口气。华伶露出纯真的眼神,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认为你是真的。」

    「这是最终答案吗~?」

    「没、没错」

    「那就当作是那样,又何妨呢?」

    这个结论实在过于随便,令我大失所望。

    然而,我竟完全信服了华伶的回答,连自己都感到吃惊。她让我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到头来不管是真是假都无法确认,也没有明确的定义,那么就应该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实。华伶或许就是想告诉我这个道理吧。

    「是啊,就当作是那样吧……」

    我咀嚼着华伶所说的话,将自己的理解当成是事实。

    「别说这个了,哥哥。冰箱里有西瓜,我们一起吃吧。」

    「好,来吃吧。」

    反正这种事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那就别烦恼了吧。于是我站起身,和她一起前往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放着已经切好、用保鲜膜包着的西瓜。冰箱下层摆放着各种甜食;饮料也如华伶所说,有Cheerio也有LIFEGUARD,种类繁多。虽然好奇她是从哪里带来这些食物,但我觉得问出口也是白问。

    我们在门廊坐下,啃着西瓜。冰冷甘甜的果汁在口中扩散,美味得无可挑剔。

    华伶将内瓜好弹向院子,我也学她这么做。我们还竞争谁弹得更远,欢乐到我都流泪了。

    「哥哥太爱哭了啦~明明长大了,却变成爱哭鬼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后,回答道:

    「是啊……或许是道样吧。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人本来就会变得容易流泪啦。」

    「是吗?」

    「我在书上读过。」

    华伶摆动悬在门廊外的双脚,态度轻松地说道:

    「人家一直以为,长大后就会变得坚强呢~」

    「也是有坚强的人啦。」

    「那是怎样的人?」

    「我想想……」

    我最先想到的是花城。

    「是个女孩子喔。她长得很漂亮,却非常会打架。即使对方是比自己年长的可怕人物,她也会勇敢地面对。就算被打脸踹腹,她也绝不屈服,而是伺机反击……她就是这样的人。起初我以为她很可怕,但和她相处之后才发现,她其实非常可爱……」

    「哥哥喜欢那个人吗?」

    华伶以纯粹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把吃了一半的西瓜放回盘子,凝望着大海回答道:

    「……是啊,我喜欢她。」

    「呀~」华伶开心地发出尖叫声,身子靠着我说道:

    「明明喜欢她,不跟她在一起好吗?」

    「嗯,因为她有必须做的事情。」

    「即使如此,哥哥还是喜欢她吧?和她分开不会寂寞吗?」

    「这个嘛……说寂寞确实会寂寞……」

    华伶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我无法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或说谎蒙混过去。

    「……华伶,其实我没有爱人的资格。」

    说出口以后我猜察觉,自己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将「爱」这个字宣之于口。因为比我想象得要难为情,我不禁笑了出来。

    不过,确实如此。因为我的疏忽害死了华伶。父亲变了一个人、母亲失踪,追根究柢全都是我的责任。这样的我实在不配爱人。

    「自己做出十字架、自己背负起来、自己折磨自己……有时我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愚蠢,但唯有这件事,我怎样也无法释怀……啊,这对华伶来说有点难懂吧。」

    华伶皱起眉头。

    「唔……人家知道呀,※资格就是在找工作时很方便的东西吧?」(译注:日文中资格也有证照的意思。)

    「哈哈哈,这样说也没错啦。」

    「喜欢别人也需要资格吗?」

    「与其说是需要,倒不如说那是每个人本来就拥有的东西。只不过,有时会因某些情况而失去……这该怎么说明比较好呢……」

    「嗯〜既然如此,人家给哥哥资格吧。」

    华伶这么说完后,马上站起身,消失在走廊深处。随后,「哒哒哒」地奔上楼梯的声音传来。

    过没多久,华伶拿着数支麦克笔和A4的白纸回来,然后将那些东西摆在门廊上。

    「你要做什么?」

    「哥哥你看着!……啊!不对,这不可以看!转过去面向前方!」

    尽管心想到底是要我看还是不看啊,我仍是照她的话做。

    只听后方传来麦克笔写字的声音,偶尔还听见「是这个字吗……」、「啊,写错了」的话语声。

    当我正好把吃到一半的西瓜吃完的时候,华伶对我说道:「可以转过来了。」

    我向后一看,华伶以正座的姿势坐着。

    「现在要颁发资格给哥哥!」

    华伶把纸张拿到眼前,以夸张的口吻宣读道:

    「呃~哥……不对,塔野薫努力来见华伶,所以今后可以爱别人了!来,恭喜你。」

    她以双手递出纸张。

    纸上大大地写着「爱人的资格」,周围则是用各种颜色的麦克笔,画上花朵或狗儿的图画。

    我无法接过那张纸。

    「哥哥?请收下呀。」

    火热的感情从腹部深处涌上。

    从失去华伶的那一日起,我一直活在悔恨之中,内心不断受到折磨。明明在场却无法解救华伶的事实,彻底将我击倒。

    我很想赎罪,却始终不知道方法。所以我避免自己过得幸福,想要尽可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我原本以为,这样过完一生就是我的命运。尽管如此,竟然会有这样的、这样的——

    啊啊,原来如此。

    现在我确信了。

    浦岛隧道的特性不是『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而是『拿回失去的东西』。

    这才是浦岛隧道真正的特性。

    华伶的凉鞋是如此,鹦鹉喜伊、与温柔父亲和母亲的幸福日子,还有华伶本身,都是如此。

    然后,爱人的资格也是我遗失在过去的东西。

    「哥哥?你不要这个的话,人家就扔掉了哦?」

    「等、等一下,我要,我非常需要……」

    我急忙用双手接过「爱人的资格」。

    一股热流从触碰到纸张的指尖传过手臂,逐渐窜遍全身。薄薄的A4纸,令人感觉非常宝贵。

    经过漫长的时间,我感觉自己终于自由了。

    「……谢谢你,华伶。我会好好珍惜的。」

    「好!要珍惜哦!」

    「还有就是……抱歉,虽然很突然。」

    对于大概又要说出羞耻话语的自己,我不禁露出苦笑。

    「我有点想要爱人了。」

    我前往自己的房间,宛如预测到我的行动一般,背包已经摆在那里了。

    我拿起背包,前往厨房。打开冰箱门,随便选了两人份的粮食,放进背包里。因为我大约掌握到隧道的长度了,所以知道需要多少的量。只要没在途中受伤,应该不用花费那么大的辛劳就能走出隧道。

    回程的准备看来没问题了。为了不把「爱人的资格」弄皱,我把它夹在透明活页夹内,收进背包中。

    然后我前往和室客厅。

    「华伶。」

    我一呼唤,还在门廊吃西瓜的华伶便回过头来。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我要带华伶回去香崎。因为这个家实在太舒适,让我差点就忘了,但这才是我当初的目的。在我们两人一起走出浦岛隧道之前,我的目的就不算达成。

    「要去哪里?海边?」

    「去比海边更好的地方,有水族馆也有动物园。我们要去一个和这里不同的地方。」

    「这里也有水族馆和动物园哦?还有游乐园和游泳池,什么都有。」

    既然华伶这么说,那这里一定如她所说什么都有吧,就如同这个家存在于这里一样。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的,华伶。这里或许真的什么都有,可是我们不该留在这里,必须回去香崎才行。」

    「办不到喔。」

    华伶大大地咬了一口西瓜,咀嚼后吞嚷下去。

    「人家已经习惯这里了,没有在外面生活的自信啦。」

    「没问题的!」

    我跪在地上,配合华伶的视线高度,拍着自己的胸膛保证。

    「由我来创造华伶的容身之处。我绝对会设法解决一切,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们。」

    没有户籍的人要在社会上生存,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对自己的发言拥有绝对的自信。

    为了华伶,我可以做任何事。

    「所以我们一起回去吧?」

    华伶把吃完的西瓜放回盘子,露出为难的笑容。

    「……没办法,既然哥哥这么坚持的话。」

    「好!决定好的话,我们快走吧!」

    我牵起华伶的手,正要从玄关走出家门,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时间。」

    糟糕,我只顾着华伶,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我回到房间确认时间……不,这样不行。从客厅的时钟无法得知我进入隧道后经过多久时间,必须看我从隧道外带进来的那只手表才行。

    我的手表在哪里?手表不知何时被拿下来了,大概是华伶帮我换衣服时解下的吧。

    「华伶,你知道我的手表在哪儿吗?」

    「啊啊,是这个吧。」

    华伶从口袋取出我的手表。

    我急忙接过手表查看时间。

    五点三十分。

    我最后看手表的时候,时针指在两点。然而,那个时候时针已经转过一轮了,所以现在经过的时间不是五个半钟头,而是十七小时三十分。

    ……真的是这样吗?

    「华伶……我来这里后睡了多久?」

    「哥哥睡得很熟,大概睡了半天。」

    我顿时失语。

    如果我睡了十二个小时,意味着手表的时针转了两圈。在这样的基础上计算的话……

    我进入浦岛隧道后,总计经过二十九小时三十分了。

    冷汗从我的额头流下。

    「快、快走……!我们待太久了……!」

    我牵起华伶的手,快步从玄关走出外面。

    家门前不远处便是沙滩。这个家正好建造于平原与沙滩的交界处,四周看不见电线杆和道路。这种不可能的立地条件,令我强烈感觉到这里不是现实。

    我很快就发现连接浦岛隧道的小屋,离这幢房子相当近。

    我和华伶在沙滩前进,来到小屋门前。

    「好……华伶,准备好了吗?」

    「……嗯。」

    她的表情郁郁寡欢。只见华伶低着头,紧紧握住肚脐位置的背心一角。

    「你不用害怕,路程虽长,但一定会到达。」

    华伶的表情依然阴郁。

    即使在这段期间,手表的针依然在动,我没有时间慢慢鼓励她了。

    我做好觉悟,缓缓打开那扇门。

    门的另一侧是急陡的下坡。那是我到达这扇门之前,差点爬得半死的斜坡。虽然在体力上来说,下坡应该比上坡轻松,但必须小心不要跌倒。

    「来,我们走吧。」

    我朝门的另一侧踏出第一步,华伶随即从背后抱住我。

    我回头看去,华伶的脸埋在背包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不过,我清楚看见她现在站的地方,还是门后有着白色沙滩的那一侧。

    「华伶?怎么了?」

    「哥哥现在要去见重要的人吧。」

    「是啊,所以我们要离开这里。」

    「哥哥正准备要往前进了呢。」

    「……华伶?」

    华伶握着我衣服的手加强了力道。

    「哥哥,其实你是知道的吧?」

    我的心脏不祥地跳动。

    胸口附近感到一阵痛苦,我的眉头不禁用力拧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小丑鱼是海水鱼,因此无法活在河里,要一直躲藏在海葵中;但是鲑鱼不同,不管是海洋还是河川,鲑鱼都可以活力十足地优游其中,也可以跃上瀑布,而且还很好吃。」

    「是啊,鲑鱼很美味。不过,这些和现在无关喔。」

    「有关系。哥哥是鲑鱼,可是人家是小丑鱼——」

    「别说傻话!」

    我忍不住大声吼道。

    「华伶就是华伶吧?不是小丑鱼也不是鲑鱼,可以到任何地方。所以,拜托你别说那种令人悲伤的话……」

    我耗费漫长时间,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事到如今,我不能一个人回去。

    「没关系的,人家无论何时都在哥哥身边,所以……」

    华伶的手放松了力道。

    「哥哥也要活在当下。」

    我的背被轻轻一推,整个身体倒向前方。

    「华伶!」

    我呼唤名字的同时,回头向后看。

    华伶已经不在那里了。

    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耀眼的阳光、白色的沙滩,就连潮水的味道也没留下。眼前只有隧道苑如永远地延续着。

    我感觉肺中的空气全都被夺走了。

    我往隧道内踏出脚步,想要找寻通往那片沙滩的门。就在那个瞬间,华伶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哥哥也要活在当下。』

    她说了『也』。

    『也』所包含的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是花城。

    华伶的言下之意,是要我和花城活在相同的世界。

    这就是华伶留给我的最后讯息。

    「呜呜呜……!」

    我抱着头,手指陷入头皮。

    泪水从紧闭的眼皮下满溢而出。
最新小说: 美人 我的妹妹会读汉字 亚尔斯兰战记 「凭你也想讨伐魔王?」被勇者小队逐出队伍 为何我的世界被遗忘了?(为何无人记得我的世 东宫家的石像怪 假面骑士W~将Z继承之人~(假面骑士系列十一) BLACK BIRD 黑鸟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