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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雨停的憧憬)

    与花城连手的隔天放学后,我在浦岛隧道前等待花城。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她到现在还没有现身,在盛夏的炎热天气中等待无法联络的人,这样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早知道如此,我应该在学校就约她一起过来才对。

    等了超过三十分钟的时候,花城才终于出现。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从容地走下木制楼梯。脸上贴着的纱布相当醒目,但是她的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

    「等了很久吗?」

    「等了很久。」

    花城闻言,并不怎么歉疚,只是说了一句「这样啊」,然后从书包里取出全新的塑料绳。

    「我是去买这个所以才迟到,这附近实在太乡下了,很不方便呢。」

    只见花城得意地呵呵一笑,简单明了的说到:

    「实验用。」

    我脑中先整理花城所说的实验内容。

    首先,我们一个人拿着塑料绳的前端,另一个人拿着绳芯。拿绳头的人单独进入隧道,以固定的速度持续前进;而持绳芯的人则在外面等待,并且轻拉绳子,让其维持着紧绷的状态。

    站在持绳芯的人的立场来思考,如果隧道内与外界的时间流速相同,那么塑料绳就会以固定速度持续延伸;然而,如果持绳头之人跨越时间流动偏差的境界,塑料绳延伸的速度应该就会出现变化。到时,持绳芯之人就要用力拉动绳子,不让绳子再延伸,提醒持绳头的人折返。

    这样一来就不用频繁进出隧道,也能找到时间流动开始出现偏差的明确境界线。我在佩服花城竟然能想到这个方法的同时,对于她是真心打算查明浦岛隧道一事感到惊讶。

    这里是只要待上短短数分钟,就会流失一星期时间的神秘空间。借用加贺的话,那就是『相反的精神时光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在隧道内度过数年,而且不保证一定能得到想要的事物,并不是可以怀着轻率心情挑战的地方。花城真的理解这些吗?

    「花城,你真的打算进入这条隧道吗?」

    「是啊,我是认真的。」

    「进入隧道后,只待数分钟时间就会经过一星期哦。想要的东西如果很近倒也还好,但是隧道不知道有多长,而且也不清楚除了时间流动变慢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异常之处。」

    「有风险是很正常的吧?若因此停下脚步,那就什么也做不了。」

    「即使如此,也得有个限度。」,

    「塔野同学不想和我一起调查隧道吗?」

    「不,没这回事。我只是想确认你的决心到什么程度……毕竟普通人不会做这种事。」

    花城露出非常扫兴的表情。

    「我讨厌普通。」

    「为什么?」

    「因为没有价值。」

    我忍不住失笑出声。

    「你的批评还真辛辣啊。」

    「事实就是如此。不管是物品还是体验,全都具有稀少性才有价值。既然要活着,那我就想活得精采。平凡的人生太无聊了。」

    「嗯~……你说想活得精采,这点我也有同感;但因为这样就说普通没有价值,未免太极端了。我认为有些事就是普通才好。」

    「比如说?」

    「呃~比如说马哈鱼。听到马哈鱼就会给人一种庶民的印象,但我认为它比一些高级鱼要美味。所以就算今天是※土用丑日,身上又有很多钱,我去超市也会买马哈鱼,而不是鳗鱼。」(译注:夏季的士用丑日一般而言为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本有在这天吃鳗鱼的习俗。)

    「比起鲑鱼,我更喜欢吃鳗鱼。」

    「喔,这样啊。」

    我们这么快就出现意见分歧的情况了。话说,这是在讨论什么啊。

    「不过,我并不讨厌塔野同学那样的想法喔。」

    花城对我露出微笑。我有种腹部内侧被人搔痒的感觉。

    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花城的个性。她在教室并不与人社交,甚至自愿孤单一人;然而,她也有像小孩的一面,会以偷偷跟踪别人为乐;有时又会像这样展现出「女人味」,引起别人误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花城呢?

    「别说这些了,要验证就要快,时间宝贵。」

    「嗯、嗯,我知道了。」

    感觉好像被她岔开话题了……尽管我心里这么想,还是和她一同着手进行实验。

    我们决定由我负责拿绳头,花城则待在外面待命。我进入隧道后,只要塑料绳被用力

    扯,那就是折返的信号。

    「总觉得……这令人想起传声筒呢。」

    我走在隧道内,自言自语地说道。

    以前我和华伶曾玩过这样的游戏。分别待在家中院子和二楼窗边,透过传声筒闲聊无关紧要的事。对话内容我完全不记得了,而且当时仅玩一天就生腻,但是我仍然记得那是一段很快乐的回忆。

    「华伶……你在这前方吗?」

    我眯起眼睛,注视着隧道深处。紧接着,我看见朦胧的光线。那是火炬的火光,离鸟居不远了。时间偏差的境界线恐怕就在这附近,于是我绷紧神经。

    我以一定的步调前进,穿越最初的鸟居。就在那个瞬间,塑料绳绷紧了。这是折返的信

    号。我立刻迅速回头,朝着出口前进。

    走出隧道后,只见花城直挺挺地站在外头,脸上露出似乎很满意的神情。

    「辛苦了,塔野同学,你进入隧道大约有二十分钟哦。」

    「咦,真的吗?我接到信号的同时就立刻折返了……」

    「立刻折返却过了二十分钟之久,这是因为塔野同学越过境界线了吧?那么你大概是在哪

    里折返的?果然是在通过鸟居的地方吗?」

    她兴致勃勃地逼近我,这么追问道。我有些畏缩地点头肯定,花城随即小声欢呼「太好了,实验成功」,可见她有多么喜悦。她纯真的举动,令我怦然心动。

    总之,既然知道境界线在哪里,就能测出准确的时间了。虽然很想立刻算出时间差,但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即使马上开始,很可能也要到晚上才能结束。

    「要不要明天再继续?时间有点晚了。」

    我提出道个建议,花城却摇了摇头。

    「我很在意结果,所以今天就测吧。还是说,你有事不能晚归?」

    父亲回家之前,我必须做好晚餐。不过他最近很晚才回来,所以时间上应该还很充裕。

    「其实也没什么事,那我们开始吧。」

    「这样才对嘛。」

    花城愉悦地点点头,她看起来迫不及待想要快点知道结果。

    「那么我进入隧道,试着在境界线的另一侧停留三秒。」

    「好,那我在这里等-」

    「不用,剩下的实验我一个人做就可以了。反正只是要确认从隧道回来后,外界会经过多久时间而已,我可以到学校再告诉你实验结果。」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等。我们都一起推算出境界线了,我想留到最后看结果。」

    「……是吗?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就不阻止你了。」

    我最后留下一句「如果我很晚都没回来,你可以先回去」后,便进入隧道。

    前进一段路后,我在最初的鸟居前停下。

    穿越鸟居的同时,我用手机的秒表功能计时,经过一秒、两秒、三秒之后,立刻原路折

    返。

    与来时的道路相比,隧道内的光线稍稍变暗了。尽管距离出口还很远,但看得出外面已经日落。这样看来,自我进入隧道后,至少经过一个小时以上了吧。花城想必回去了。

    「真的……一瞬间就过去了呢……」

    我口中喃喃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我第三次体验浦岛隧道的时间乱流,但仍旧不习惯这个非现实的现象。为了挥去毛骨悚然之感,我加快步伐。

    走出隧道后,正如我所料,外面已然夜幕低垂。可是,另一个预想却失准了。

    「哇!花城,你还在啊?」

    昏暗中,只见花城抱膝而坐,将脸埋在膝上。

    「我说过会等你呀。」

    花城蓦地抬起头,以夹杂安心与责难的语气说道。

    「还在啊?」这种说法确实不好。外面天色愈来愈暗,在什么也没有的空间继续等我,她一定感到既难熬又不安吧。我打从心底对她感到歉疚,于坦率地向她道歉。

    花城利落地站起身。

    「比起这个,现在要紧的是时间!」

    「啊!对、对喔。」

    我都忘了,必须确认经过了多少时间才行。

    花城不理会沾在屁股上的尘土,看向她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我也把脸凑过去察看。

    穿过鸟居后三秒的时间,等于外面的两小时。

    换言之……

    「隧道内的一秒,大约是外界的四十分钟……」

    花城梦呓般喃喃说道,接着迅速从书包中取出笔记本和笔。她打开空白页,罗列出几项等式,似乎在整理浦岛隧道与外界的相对时间。令人吃惊的是,她完全靠心算。我不禁佩服她头脑反应的敏捷程度。

    然后,花城停笔了。

    1秒=40分

    1分=40小时

    1小时=100日

    1日=6年半

    笔记本上头这样写着。

    花城睁大双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回头对我说道:

    「一天过去就是六年半!真惊人。只要在这条隧道内生活,不就可以到未来去吗!」

    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两小时的枯等,显得亢奋不已。

    「确、确实惊人。虽说惊人,但……」

    花城说得好像世纪大发现一样,非常兴奋雀跃;与她相对,我的心中逐渐乌云笼罩。

    隧道内的一天等于外界的六年半。也就是说,在隧道内待三天,外界二十年岁月便流逝了。说可以通往未来确实没错,但也意味着抛弃过去。到时,同班同学恐怕早就毕业在工作,周围的人也随之年纪增长。别说香崎高中,连我们住的家可能都会消失不见。

    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走出浦岛隧道的时候,花城能跟得上外界的变化吗?不,这也只是乐观的估计。我们既不知道是否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也无法保证副作用只有时间飞逝。或许只是我们还不晓得,其实浦岛隧道里可能危机暗伏,走进深处就出不来了。

    对我而言,只要有一点可能性能与华伶重逢,就算得冒些风险——甚至会有生命危险,我

    也会挑战浦岛隧道。然而,花城她……花城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偷偷花城看去。

    大概是因为兴奋之情仍未消退,她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畏缩之色。就算不是现在立刻就要执行,但她对于进入浦岛隧道一事,显然意愿颇高。

    ——呐,花城,对于进入浦岛隧道,你抱持着多大的觉悟呢?

    话到嘴边,我又吞了回去。看到花城开心得像个孩子,我实在不忍泼她冷水。觉悟或动机这类严肃的话题,或许另外找机会和她谈谈比较好。

    不过,为了给花城冷静思考的余裕——而且也为了尽可能做好万全准备,最好隔一段时日再正式展开探索。

    现在就纯粹为实验成功而欢喜吧。

    查明浦岛隧道内外的相对时间后,过了两天。

    在学校午休时间。

    我和加贺面对面,一边闲聊空洞的话题,一边吃着乏味的餐点。

    忽然,花城的身影进入我的视线。她吃着三明治,周身散发冰冷的氛围,丝毫没有和我在一起时的友善态度。她的纱布已经拿下,脸颊也消肿了。

    「你又在看花城了。」

    「嗯?」

    听加贺这么说,我嘴巴离开插在咖啡牛奶上的吸管,问道:

    「你吃醋了?」

    「我宰了你哦。」

    「开玩笑的。」

    「你在意她的话,就去和她说话呀。只在远处看是无法成为朋友的哦。」

    「朋友啊……」

    我和花城的关系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说出来的话,很可能会成为注目的焦点,那就麻烦了,所以我完全没有想过告诉别人。花城在学校不和我说话,大概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我并不是想和她做朋友。只不过,花城给人一种不知会做出什么事的感觉,不是吗?所

    以我才会在意她的举动、看着她而已。」

    「哦……她的举动确实令人关注啦。有传闻说,看见她不久前一个人在铁道上走哦。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

    「……真的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呢。」

    花城被人看见了……没想到她也有粗心的地方呢。

    「啊,说到传闻,我想起一件事。听说川崎的男友退学了。」

    「咦,真的吗?」

    「是真的,据说要继承家业当渔夫。大概是被女生痛扁,不敢来学校了吧。」

    「哦,希望他改过自新呢。」

    加贺附和我道「对啊」,吃起饭团。

    我不经意地望向教室正中央的空位。

    自从花城痛殴学长的那一天后,她就没有来上学了。

    川崎同学也要休学吗?

    今天的课程全部结束了。我把教科书装进书包时,听见校内广播的钟声响起。

    『2年A班,塔野熏同学请到教职员室来。重复一遍——』

    是滨师声音,叫我前往教职员室。

    「你干了什么好事?」

    加贺开玩笑地说道,我则是侧着头表示不解。事实上,我真的毫无头绪。

    总之,我收拾完毕后,便走出教室。我在走廊上与花城对上眼,她一言不发地点点头,便转身走下楼梯。

    ……那是什么意思啊?是要「等我」还是「今天中止」,拜托用说的告诉我啊。

    因为追上去询问也很麻烦,于是我直接前往教职员室。我走过连接管道后左转,来到走廊尽头的门前,说了一声「报告」后,安静地打开门。

    我从桌子之间走过,到达滨师的座位。

    「滨本老师。」

    听到我的叫唤,滨师中断批改小考考卷的动作,抬起头来。她转身面向我,脸上露出亲切

    的笑容。

    「啊啊,塔野同学,抱歉,把你叫过来。」

    「不会,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是关于川崎同学的事情。」

    「川崎同学?」

    「塔野同学也知道吧,川崎同学最近都没来上学。虽然她说是身体不适,但我有些担心呢。如果她再请假下去,我打算去她家做家庭访问。」

    「喔。」

    这些话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我有件事想拜托塔野同学,可以请你把英语的暑假作业带去给川崎同学吗?」

    「咦?我吗?」

    「对。我也有拜托羽田同学和佐户同学,但她们好像都很忙的样子。」

    那两人原本是川崎同学的跟班。我想大家只是不想去,所以随便找个借口拒绝而已,于是这个差事就轮到我头上了。

    「塔野同学,你跟川崎同学读同一所初中,应该知道她家在哪儿吧?」

    「这个嘛,我是知道没错。」

    「那可以拜托你带去给她吗?」

    今天我预定要和花城调查浦岛隧道。况且就算没这件事,我也不想做这种麻烦的差事。

    「对不起,我今天有事。」

    「什么事呢?」

    「我和朋友约了出去玩。」

    「哦,要玩什么呢?」

    问我要玩什么,有必要回答得那么清楚吗?正当我觉得惊讶的时候,滨师上挂着笑容对

    我说道:

    「模仿《※伴我同行》吗?」(译注1986年上映的美国电影。描述四名少年因好奇展开一段沿着铁路寻找尸体之旅。)

    「什么?」

    「学校接到联络,说塔野先生的儿子在铁轨上走,这件事你心里有底吗?」

    唔哇,糟糕,被人看见了。这样我也没资格说花城了……

    「不是啦,那只是因为错过电车,我想抄快捷方式而已……」

    「意思是你真的有在铁轨上走吧。」

    滨师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到这样的联络,本来是有必要告知家长的。」

    那样就不妙了。要是被父亲知道,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于是我急忙道歉。

    「对、对不起。请老师不要告诉我爸……」

    「听我把话说完。」

    我闭上嘴巴,倾听滨师说话。

    听说联络学校的人表示「塔野先生是个辛苦人,请向他儿子警告一下就好」,特别对我开恩,所以滨师也决定顺从那人的意向.

    在乡下特有的情报网之下,他人的家庭情况全都无法隐藏。至今我不知多少次为此感到厌烦,没想到这次却因而得救,令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别再走在铁轨上了。被电车撞到可是会毙命的,而且妨碍电车行驶也会赔很多钱。」

    「我会反省的……」

    「那就好。事情就是这样,至于联络家长——」

    滨师不自然地停下,似乎说到一半想起什么,然后在不寻常的停顿之后,继续说到:

    「_____我本来打算作罢,但是塔野同学最近常缺席和逃学,我应该知会家长一声。再说,你对老师的贡献度有点微妙呢。」

    「贡献度……?」

    「如果你帮忙把作业送去给请假的同学……贡献度就会上升哦。」

    简而言之,如果不希望她联络家长,那就帮忙把作业送过去。

    「……我知道了,我会去川崎同学家。」

    「真的吗?谢谢你~那就拜托你了。」

    滨师将钉书针钉起的英语册子递给我,我把册子夹进透明文件夹里后收进书包。

    今后就算要绕远路,也得避免走在铁道上了。我下定决心后,离开教职员室。

    好了,必须把送作业的事告知花城才行。还有,铁道的事情也要跟她说。她应该知道我被叫去教职员室,不过她现在人在哪里呢?

    首先,我去2-A的教室看了一下,但花城不在那里。那么是在放置鞋柜的入口处吗?这么想着,前往一看,仍然没有看到她。

    说不定她已经回家了?还是前往浦岛隧道了?……我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先跟她

    交换手机号码才对。

    待在原地也无济于事,我只好换上鞋子,一边张望四周,一边走出校门。此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我。

    「塔野同学。」

    「哇!」

    是花城。她就待在校门旁,倚靠着围墙,双手盘在胸前。

    花城背部离开围墙,有点不高兴地抱怨:「好慢哦。」

    「还不是为了找你。因为我不知道你的联络方式……」

    「啊,这么说来,我还没告诉你呢。」

    「不知道联络方式挺不方便的,我们来交换吧。」

    花城点头称是,看起来格外开心。她从口袋取出手机后,我们输入了彼此的联络方式。

    「我第一次和朋友交换电邮。」

    「哦,是这样啊。」

    「塔野同学呢?」

    「我?你是第二个。」

    附带一提,第一个人是加贺。

    「……喔,这样啊。」

    花城突然板起脸孔.她的表情变化还真快速。

    输入完毕后,她将手机收回口袋。

    「那么,你被老师叫去,事情都谈完了吗?」

    「是啊,我在铁道上走的事被人看见了,被叫去警告了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

    「你好像也被人目击了,所以今后就别在铁道上走吧。不过,我几乎没有受到处罚,所以也不用那么在意就是了。」

    「几乎?」

    「对,关于这件事……」

    我搔着脸颊说道:

    「其实我被拜托去跑腿,必须把作业送到川崎同学家。」

    「川崎……」

    花城的表情顿时变得阴暗。看她的反应,似乎连名字也不想听见。但只要想到川崎同学对花城所做的事,她会这样也很正常。

    「抱歉,今天的实验就中止吧。」

    「……我知道了。」

    「那么我走了。」

    我跟她道别,正要走去学校前的公交站牌时,书包的背带却被人从后方抓住。我停步回头一看,花城正直直地注视着我。

    「怎、怎么了?」

    「我也要去。」

    「咦?」

    这是吹了什么风来着,我还以为花城讨厌川崎同学呢……该不会她对被找碴的事怀恨在心,打算乘胜追击吧?

    「呃,你没关系吗?是去川崎同学家哦?」

    「嗯,我知道。」

    「不会把气氛弄僵吗?」

    「可能会。」

    那为什么要跟来啊。我犹豫着是否要吐槽她,花城却露出不快的表情,哼了一声。

    「因为实验中止,我没事可做,所以只是跟去消磨时间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这个嘛,是没关系啦……反正只要把作业交给她就好。你不可以对她动手哦。」

    「我不会动手啦,你很失礼耶。」

    「也不可以动脚。」

    「我不会啦。」

    于是我们一起走出学校,搭上公交。川崎同学的家就在从这里坐到第六站的公交站牌附近。

    因为我们离校时间有点晚,车内几乎看不到香崎高中的学生。就算见到几个,也是一年级或三年级的,没有同学年的学生在。

    我坐在最后面的座位,放空心情,眺望着流动的景色。

    公交开到山阴处时,窗户映出花城的侧脸。坐在我隔壁的花城,从上车后就一直专心读书。我好奇她在看怎样的书,于是若无其事地窥视封面,却看到猫的背影。那是关于动物的书吧。这么说来,花城揍川崎同学鼻子的时候,似乎也在读这本书。

    「你讨厌川崎同学吗?」

    我目光离开窗户,试着随口问道。

    「讨厌。」

    花城目不转睛地看着书,回答道。

    「讨厌还要去吗?」

    「因为塔野同学要去。」

    花城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种话,令我感到脸上一热。

    她和我只是合作关系,绝对不可以误会。

    我咳嗽一声,保持平常心。

    「我认为这种话不该轻易说出口。」

    「是吗?」

    「是啊,如果听到这话的人不我,你可会尝到苦头哦。」

    「我才不会对塔野同学以外的人说。」

    「……花城,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我只是个平凡无趣的普通高中生哦。」

    这时,花城的目光终于离开书本,她抬头看着我。

    「没这回事。塔野同学不普通,你很奇怪。」

    「那是在夸奖我吗?」

    「当然。」

    「是吗?」我随口回应,将手肘靠在窗框上。

    车上画了川崎同学家所在的站牌名称,于是我按下停车钮。

    不久后公交车靠站,我们付了三百元车资后下车,随机闻到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我抬起头一看西方天空看得见巨大的雨云。

    「看起来会下雨呢。」

    「是吗?现在是晴天啊。」

    「不,大概会下雨,我们快走吧。」

    我和花城快步前往川崎同学的家。

    沿着道路前进一段路后,随即看见一栋一楼卖大阪烧的小公寓,川崎同学家就在二楼。我们走上楼梯,在写着「川崎」两字的门牌前停步。

    我按下门铃,便响起格外响亮的『叮咚』一声。门后马上传来有人急忙奔跑而来的声音。

    「来了。」

    出来应门的是川崎同学。她身穿T恤和运动裤,衣着十分轻松,还戴着眼镜。

    我和川崎同学就读同一所国中,但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戴眼镜。她在学校时,原来都戴

    着隐形眼镜啊。

    川崎同学一看到我和花城,便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很快转变成十分厌恶的神情。

    「……干嘛?」

    「帮你送暑假作业来。」

    「你们吗?」

    「对。」

    「……喔。」

    川崎同学的眼神笼罩一层悲伤的阴影。她应该是对于那些跟班没有来一事感到忧虑吧。

    我递出暑假作业后,川崎同学默默收下。

    我们正准备告辞回家之际,背后突然哗啦啦地响起有如大量砂石流动的声音。回头一看,外头开始下雨了。一场午后雷阵雨。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当场愣在原地,却听见川崎家中传来女性的声音。

    「小春~雨下得好大,请你同学进来吧?」

    川崎同学立刻转向后方,大声叫道:

    「什么!?我才不要!我们不是那种交情。」

    川崎同学冷淡地拒绝,走廊深处随即传来脚步声,一名女性来到了玄关。她的长发绑在后方,身上围着围裙——是川崎同学的母亲。

    「小春,难得人家来到家里,你怎么那样说话。」

    「不,可是……」

    川崎间学的母亲看向我们,脸上浮现笑容。

    「两位,抱歉,这孩子有点不坦率,你们完全不用在意她哦?来,都进来吧。」

    伯母招手邀我们进去。我和花城别无他法,只好进入川崎家。尽管川崎同学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也没把我们赶走,甚至还把我们带到她的房间。

    她动了动下颚,示意我们坐着,于是我和花城在地毯上坐下。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华伶以外的女生居室,跟男生居室不同,闻得到一股香气。我总感觉坐立不安,忍不住东张西望。

    川崎同学的居室比我想象得朴素。有书桌和奶油色衣柜,墙壁则嵌着壁橱。朴素到甚至能说,如果不是书柜排列着各种女性时装杂志,就算有人说这是女生居室,我也不会相信吧。

    「喂,别盯着看啦。」遭到川崎同学怒斥,我急忙低下头。

    「抱、抱歉。」

    「雨停了你们就要马上回去哦。」我点头答应。

    之后对话就停了。花城有如摆饰似地端坐着;川崎同学似乎心情很糟,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只有雨粒击打于窗户的声音,支配着整个房间。

    空气好沉重。保持静默令我感到坐立难安,于是转而向川崎同学搭话。

    「川崎同学在家是戴眼镜啊。」

    「那又怎样?你想说这样很俗吗?」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闭嘴。」

    谈话结柬,我诅咒自己的胆小。

    在雨停之前,我就保持沉默吧。我这么想着,低下头的时候,这次则是川崎同学开口了。

    「话说,退一百步来看,塔野会来我是能理解,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跟塔野同学过来而已。」

    花城平淡地回答道。

    「什么?你们在交往吗?」

    「我和塔野同学是志同道合的人罢了,别把我们和你们那种不纯洁的关系相提并论」

    「什么志同道合的人啊,简直莫名其妙,真恶心……不过,你说的你们是指谁?」

    「你和那个暴力男在交往吧?」

    川崎同学露出不满的表情,小声地说道:

    「……我们没有在交往。」

    「咦,是那样吗?」

    我有点吃惊。

    虽然加贺之前就说过「川崎是否真的和那位学长交往很可疑」,但原来他们真的没在交往啊。

    「只不过是那家伙擅自自居是我男友,然后有人误会我和他在交往吧。」

    「哦……嗯?虽然这么说,可是至今为止你好像没有完全否认啊。」

    「那是因为……没必要说清楚而已。」

    她的说法很不干脆。正当我心想她的反应有点奇怪时,便听见花城说道:

    「原来如此。你不喜欢那个男的,却没有完全否定和他交往的谣传,也就是说你只是想借用他的名义啰?这就跟小混混在吓唬对方时,会搬出大型帮派名称一样。」

    这例子相当浅显易懂,但说法总觉得有些问题。

    「不是,才不是那样!」

    川崎同学涨红着脸否定,花城却继续说下去。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想和他扯上关系,那你当初就不会向我放话『小心我叫人修理你』吧。虽然你说要叫的人可能不是那个暴力男,但不管怎样,都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想找别人代劳罢了,同样显得性格恶劣。」

    川崎同学紧咬下唇,不住颤抖。啊,不妙,她快哭了。

    「坦白而言,我觉得你为了守住自己的自尊,还真是拼命啊。」

    这句话似乎补了最后一刀,川崎同学眼中开始涌出泪水。

    「不、不用你那样说,我……」

    她的话声带着鼻音,接着开始流露出呜咽声,令我焦急不已。

    「喂,花城,你说得太过分了,必须道歉才行。」

    「唉……」

    「不要『欸』啦。」

    花城露出不情不愿的表情,面向川崎同学说道:

    「抱歉,我没有想要弄哭你。虽然我想说你可能会哭就是了。」

    「花城,你要有诚意一点……」

    川崎同学继续哭泣,花城则一副不打算道歉的模样。我夹在两人之间,慌张得手足无措。此时,壁橱忽然打开,从里头冲出两名大约是小学低年级的男孩子。

    「不要欺负姊姊!」

    那两名男孩子应该是川崎同学的弟弟吧。只见他们冲向花城,开始捶打她。花城少见地显露出狼狈的姿态,一边说着「等等,住手」,一边抵挡他们的拳头。川崎同学还在哭泣,这时她的母亲端着装有茶水的餐盘进入房间。

    「啊!我才想说你们怎么不在,原来是在这里!」

    她这么说后,抓住两个弟弟,在他们头上赏了一拳。川崎三姊弟嚎啕大哭,我想回家了。

    「抱歉,造成这么大的混乱。」

    川崎同学和她的两名弟弟被留在房内,我和花城则被叫到走廊上。川崎同学的母亲站在我们眼前,她双手扠腰,脸上露出为难的笑容。

    「我想大概是那孩子先寻衅的,不过该怎么说呢……请你们别太苛责她好吗?别看她那样,她其、实本质上是个好孩子。」

    我无力地回应,花城这次也乖得像猫一样。

    「今天她听见门铃响起,还以为是朋友来了,跑着去应门呢。我想她应该很寂寞吧。所以,虽然不勉强,我还是希望你们跟她好好相处。」

    我答应之后,偷偷往身旁看了一眼。花城没有回话,但也点头应下了。

    「那么,因为外头还在下雨,你们就多待一会儿再走吧。」

    话落,川崎同学的母亲便走进里面的房间了。

    对方刚叫我们留下,我和花城也不好意思现在就回家,只好回到川崎同学的居室。打开房门一看,川崎同学正和两个弟弟在床上玩牌。

    她一看到我们,马上将散开的牌收好,交给弟弟。

    「你们回房去吧。」

    两个弟弟乖乖答应。

    「姊姊,如果他们欺负你的话要说哦!」

    「下次我会一击把他们打倒的!」

    两人朝着我和花城吐了吐舌头,随即离开居室。他们姊弟间的感情真好。川崎同学见我们杵在原地,对我们说道:「坐下吧。」于是我们依言坐下。

    「妈……母亲对你们说了什么?」

    原来川崎同学平常是喊妈妈啊……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回答道: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叫我们再多待一会儿。」

    「她有叫你们和我好好相处吧。」

    我脸上挤出刻意的笑容。

    川崎同学抱起身旁的豆袋坐垫,把脸埋在其中。

    「真是多管闲事……烦死了……讨厌,好想死。」

    我想她应该不是认真的,不过听见不详的词语,令我感到非常困扰。无奈我缺乏与女性相处的经验,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对她说什么话才好。

    「你的精神太弱了。」

    花城一句话断定。我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但至少知道刚才花城的发言并不适当。

    「事情的开端基本上是因你而起……你起码在形式上安慰她一下吧。」

    「徒具形式的安慰根本毫无意义。况且,我并不后悔这么做。」

    「不,就算是那样,还是该安慰一下。」

    「塔野同学太天真了。」

    「是花城太严厉了啦。」

    当我们正在进行这番称不上吵架的争论时,川崎同学猛然抬起头问道:

    「……呐,要怎样才能表现得像你那样呢?」

    她求助似地,用虚弱的声音询问花城。事实上,川崎同学或许真的在求助。

    我尽可能露出认真的表情望向花城,用眼神示意「拜托你认真回答她吧」。花城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只见她微微耸肩后,开口说道:

    「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不过……」

    「不过?」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不惜揍人吧。」

    我认为女高中生口中不该说出那样的台词。

    「在自己的心中设立明确的标准,比如被这样对待的话就动手之类的。这么一来,言行就不会受到情感支配,能够从外侧审视自己,精神上也会因而有余裕。」

    「外侧……?」

    川崎同学不解地侧头。

    「该怎么说才好呢。好比游戏角色,通常会有血量或魔力数值对吧?同理,自己的感情也能用数值来表示。就像是『啊,我现在的愤怒值大概是这样』,然后一旦超过那个基准值,就毫不犹豫地动手揍人。基本上要采取先发制人的策略,只要一拳打在鼻梁上,大多数人都会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安静下来。如果对方比自己强,那就用偷袭,或是使用武器打倒对方。」

    她意外地讲解得十分仔细,内容却过于危险。话说花城,你会不会太习惯打架了?

    「……那种事我不行,做不到啦。」

    川崎同学别扭地说道。我也做不到。

    「你不必勉强去做。不过无论是要揍人还是怎样,如果不先鼓起勇气一次,那就只能原地踏步。」

    川崎同学身体一震,顿时脸色苍白。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我哪知道你该怎么做才好」

    川崎同学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用手肘轻轻碰了花城的手臂,她随即不耐烦地搔搔头。

    「我并没有要你用暴力解决所有事情。重要的是,自己设下的规则能遵守到什么地步。规则也可以替换成信念或信条,如果能遵守,就可以培养出自信,而且我认为那样很帅气。川崎就是因为缺乏自信,所以才宣称那个暴力男是自己的男友吧。」

    「你这样说……好像没错。」

    「既然如此,川崎你试着订立自己的规则吧。什么规则都好,把自己决定的规则贯彻到底。这么做的话,起初虽然会很辛苦,但是应该就能接近理想中的自己吧。」

    「理想中的自己……」

    「没错。反正到头来,还是没人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所以只能全力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奔驰。」

    花城像是终于完成工作似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望向窗户。

    「雨停了呢。」

    因为约好待到雨停,所以我和花城便告辞了。我们告别川崎同学,一打开玄关的门,强烈的夕阳立刻照射而来,我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我们两人走到外面廊上、正要歩下楼梯之际,后方传来「等一下」的呼喊声,叫住了我们。回头一看,只见穿着拖鞋的川崎同学奔向这里。

    她来到花城面前,突然扭忸怩怩地双手在肚脐附近逗弄。花城露出讶异的表情。

    「……什么事?」

    「啊,呃……该怎么说呢?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老实说非常一针见血。感觉你会使用读心术一样,直接戳破我的心思,让我意识到自己太羞耻了……所以那个……我只是想说,之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川崎同学这么说着,低头道歉。

    我顿时说不出话。那个对老师也不怎么道歉的川崎同学,竟然会向别人低头。难道听了花城的话,使她的心中产生某种变化吗?

    「……我并不在意。」

    花城似乎也没想到川崎同学会向自己道歉,显得有些困惑。

    「那就好……啊,还有塔野。」

    「嗯?」

    「这还你。」

    川崎同学从口袋中取出三张千圆钞票,然后硬塞在我手上。

    「唤?你给我这些钱是什么意思?我不记得有借你这些啊……」

    「这是至今让你去跑腿买东西的钱。我不记得正确金额了,如果不够,那就对不起了。」「不用这样啦。」

    「毕竟是我不对。这些是我的诚意,请你收下。」

    诚意吗……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么收下才符合道义吧。

    「我知道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我收下纸钞,将之收进口袋。

    这次我们真的和川崎同学告别后,离开了这栋公寓。

    我和花城两人默默地走在飘散着浓厚雨味的道路上,路上有着一滩滩的积水。大范围且透明度高的积水水面映照出夕阳,并发出耀眼的光芒。

    过不久,我们抵达了公交站牌。我看了一下时刻表,下一班公交是在二十分钟后。长椅被刚才的午后雷阵雨淋湿,于是我们并肩站着,等待公交的到来。

    四周很安静,暮蝉在远处鸣叫。

    「川崎同学好像振作起来了,真是太好了呢。」

    我随口这么说道,期待花城随便应个声,但她迟迟没有回话。

    我觉得奇怪,转头向身旁看去,只见花城毅然地面向前方。她的侧脸在光的反射之下,看起来隐隐闪耀着光芒。

    花城打开原本紧闭的双唇。

    「塔野同学喜欢川崎吗?」

    我瞬间愣住,慢了一拍才回答道:

    「我吗?不,没有没有,她只是我恐惧的对象。我们的关系就像是鲸鱼和水母。」

    「哦……」花城松一口气地回应。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对她相当费心。」

    「咦?」

    我正想回答「没有那回事」,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加贺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短短的期间内被人说了这样的话两次,果然在他人眼里,我看起来是喜欢川崎同学的吧。然而,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她的长相确实可爱,但个性激烈、既可怕又任性……任性?

    「说不定是因为那个原因吧。」

    「那个原因?」

    「川崎同学在某些地方有点像我妹妹。」

    「长相吗?」

    「不,是个性。华伶也有相当任性的一面。不过,她的任性不只是出于自己的任性,而是为了不让人为自己费心而故意表现出的任性……就是一种经过计算的任性。」

    华伶是个聪明的孩子。

    有句俗语表示,「孩子是夫妻感情的润滑剂」。华伶小小年纪,似乎就已明白这个道理。每当母亲和父亲之间产生一点裂痕,她都会率先察觉,并提出「带我去游乐园玩」或「这次我想去水族馆」的请求,努力修复父母之间的关系。这并非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确实要求着自己当个任性的孩子。

    「……我不太明白。」

    「我想也是,毕竟我不太擅长说明嘛。总之,我对川崎同学没有抱持特别的感情。」

    因为话题扯远,于是我单方面地说出结论。然后,这次则由我主动提问。

    「话说,花城对川崎同学也相当费心吧?你跟她说话时也很认真啊。」

    「那只是……受到川崎伯母拜托,我才会那样做,平常我不会说那么多话。」

    「要说那样叫做好好相处,我觉得挺牵强的啦……」

    「不是只有混在一起,才叫好好相处喔。」

    她说得很有道理,我无话可说。何况看到这次的结果,我更无法反驳。

    谈话到此结束,我们默默地等待公交车。

    两人独处的沉默,并没有多么尴尬。

    等回过神来,我已身在水族馆中。

    里头灯光昏暗,人潮稀疏。隧道状的通道内,其墙面和天花板都是水槽。厚实玻璃的另一侧可见巨大的鲸鲨在游动,大量的沙丁鱼则聚集在一起,宛如一只大鱼。

    我如今在这里,是件很奇怪的事。光是我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寻常了,已经过世的华伶还站在我身旁。

    啊啊,原来如此,我马上就理解了。这不可思议的现象,用一个「梦」字就可以说明一切。这里是华伶去世不久前,我们一家四口造访的回忆之地。

    「好漂亮。」

    华伶双手贴在一整面的水槽墙上,口中喃喃说道。然而,她的表情与话语相反,似乎感到很无趣。或许是站累了吧,她频频转动脚踝,将身体重心交互转换至左右脚。

    我为了尽可能延长和华伶相处的时间,循着过去的轨迹般,说出和那时相同的话。

    「想回家了吗?」

    华伶摇摇头,马尾左右摇摆。

    「嗯~不行,现在是爸爸妈妈培养感情的时间,再待一会儿。」

    母亲和父亲站在稍远处,一边看着我们一边在聊天,时不时会听见两人的笑声。尽管听不见谈话内容,但借此可知气氛不错。

    「那么至少让我背着你吧?」

    「人家要坐在肩上!」

    「咦,在这里?」

    「快~点~啦!」

    华伶抓着我的衣服摇晃。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原地蹲下,让华伶坐上我的肩膀。我稳稳抓住她的脚后站起身,头上的华伶随即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她双手放在我的头上,把头发聚成一撮后拉起,用发圈将发根绑住,马上系成一个短发髻。这就是控制我的操纵杆,我必须往华伶拉动头发的方向前进。这个游戏算是「骑马打仗」的进阶版。

    华伶下令「哥哥,发动」,我就会开始行动。偶尔发出「呜——」的声音时,她便会高兴不已;感到疲累的话,我只要说声「燃料用尽」际,她就会让我休息;当她说「发射光束!」之际,我随便踢飞眼前的东西就好。

    「哥哥玩得开心吗?」

    我回答道:「很开心喔。」

    华伶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看到华伶的笑容,便是我的乐趣,

    「这样啊。」

    华伶放开操纵杆,轻抚我的头说道:

    「那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闹钟的铃声将我唤醒。

    睁开眼,熟悉的天花板便映入眼帘。晨光自窗帘缝隙照入,空中悬浮的灰尘反射着光芒。

    我坐起身,关掉闹钟。

    真是作了一场令人怀念的梦。节我记得在那之后,我们还去看了海豚秀。我和华伶坐在最前排,看着活泼游动的海豚。即使泼过水花将两人一起淋成落汤鸡,我们还是对着彼此欢笑。不管海豚做什么,我们都觉得好笑得不得了。

    不只是去水族馆的日子,华伶还活着的那段时间,每一天都耀眼无比。只要华伶不离我们而去,幸福的日子便会持续至今吧。

    我从床上站起,走出房间,在走廊上前进。确认父亲不在厨房后,我从后门走到院子。自从母亲失踪,院子就没怎么在整理,如今已荒废不堪。

    我在浴室窗户附近蹲下,将手伸进地板下的缝隙,拉出里面的某样东西。

    那是原本装着煎饼的银色方形罐。华伶生前,我们称这个罐子为秘密宝箱,把四叶幸运草或弹珠汽水的弹珠装进去。现在除了那些物品外,还放入了华伶珍藏的玩偶、华伶使用的梳子、华伶的照片等等——换言之,里头收藏着华伶的遗物。

    打开盖子,最先看到的是华伶的红色凉鞋。加上之前在浦岛隧道捡到的那只,里头装着一双鞋。

    我端详着凉鞋,心情感到十分平静。看着这双鞋,我就能相信华伶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你再等我一下。

    我祈祷似地盖上盖子,把宝箱放回原位。从以前开始,这里就是固定摆放宝箱的位置,是我和华伶一起决定的秘密之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其放在房间内保管,但是被父亲发现可能会被丢掉,所以我一直放在这里。

    我记得在母亲失踪后不久,精神不安定的父亲便把华伶房间内的东西全丢了。华伶的遗物之所以这么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尽管我对父亲这番行为感到气愤,但对他发脾气也无济于事,反正这只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差而已。

    我「嘿咻」一声站了起来,用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

    正好七点。

    于是我回到房间,准备出门上学。

    七月将近中旬,阳光愈来愈强烈。

    我看着用书包代替阳伞遮阳、奔进校舍的女生,通过校门,然后从换鞋的入口处进入校舍。

    我在走廊上前进,打开2-A教室的门。当我正要坐到自己座位上时,赫然察觉教室内有名陌生的学生。她留着妹妹头发型、戴着眼镜,十分不起眼。

    我心想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凝视一看,差点忍不住「啊」地叫出声。

    那名女生正是川崎同学。

    她把头发染黑,裙子长度也改成及膝,跟以前的辣妹形象完全相反。

    「小春,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改变形象?」

    原本是川崎同学跟班的女生,以调侃的语气问道。川崎同学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以暧睬的回答应付过去。她强颜欢笑、缺乏自信的口吻,跟以往高傲的态度相比,改变幅度实在是难以想象地大。

    「那是游戏处罚吗?」

    加贺如此低喃道。他今天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我的座位旁。

    「可能是改过自新了吧。」

    「那个任性女王改过自新吗……人类真是难以理解啊。」

    「川崎同学也是经历很多事啦。」

    「很多事啊……不说这个了,你昨天和花城一起去哪里了?」

    突然被这么问,我顿时慌了起来。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哦,原来是真的啊……没什么啦,我只是听书法社学长说,在公交车上看到花城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你就算了,毕竟花城挺有名的,会被察觉也无可厚非。然后我问了那名男生的特征,学长描述的形象跟你很像,所以我才故意套你话啦。」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完全中计了啊。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

    加贺饶富兴味地询问,我只好苦笑着回答:

    「不是你期待的那种关系啦。我们不是恋人,恐怕也不算朋友吧。」

    「那你们去哪儿了?你是搭电车的吧。」

    「去川崎同学家,把暑假作业交给她。」

    「你跟花城两个人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演变成那种情况?」

    「确实发生很多事,多到说明不完的地步。就算耗费我的一生,也无法讲明整段过程……」

    加贺傻眼地骂了一句「鬼扯」。看来他察觉到我只是懒得说明而已。

    「不过,你们会凑在一起也不令人意外,毕竟你们很像嘛。J

    「咦?哪里像?我们一点也不像吧。」

    「不,很像喔。你完全不对他人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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