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我的口中漏出一声呢喃。

    【诶？】

    随后，我又说了一次。我内心的动摇，就这么化作声音在黑暗的世界里颤抖着。

    眼前的少女见我这幅模样，端详般地盯着我。

    【等、等一下！】

    刚才，她对自己说了什么。

    我一边回想，一边确认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但是，怎么想都不是听错。

    刚才她确实回答了【拒绝】。

    【……为什么？】

    我感觉自己无路可走了。

    我用自己的存在作为交换，让水岛美穗回归现世。

    对她来说，这个交易应该不坏。没理由拒绝。

    我就是这么判断的，所以现在这个情况过于出乎意料。

    我下定的决定，就这么打在了棉花上。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

    看到我的反应，【水岛美穗】困扰般地笑道。

    然后，说出的话颠覆了我所想的一切的大前提。

    【说到底啊……我不是水岛美穗啊】

    【诶……？】

    我的大脑再度一片空白。

    【有什么好惊讶的？水岛美穗，早就死了哦。已经不在了，这不是肯定的吗？】

    【这、这个……但是！】

    我总算是恢复思考，做出了回应。

    【你不是，就在这里吗！】

    【嗯——。这种时候，就别管我的事了啦】

    少女身上的淡蓝色火焰摇摆，她歪着头说道。

    【我……是的呢。只是个残骸一样的东西啦】

    【残、残骸是……】

    【残骸，就是残骸呢。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被剩了下来，早就不成原形了。这样的我，根本就不是水岛美穗吧】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她就这么干脆地断言了。

    表情不带一丝兴趣。语气不带一丝关心。

    很明显，她是发自真心这么说的。

    【而且……】

    少女的态度随之一转，坏心眼地笑道。

    【就算我收下你的感情，能不能使用转移者的力量也不好说吧？是吧。水岛美穗的仿造品，史莱姆小姐？】

    至始至终，都是一副调戏的语气。

    【你的一切都是假的吧？那么，就算我收下你的感情，也不见得就能够觉醒能力吧？因为，你对重要主人的这份感情，反正也不过是肤浅的假货吧？】

    【不……】

    我几乎就是反射性地说出了这句话。

    【不是这样的！】

    【也是呢】

    少女对我露出了灿烂地微笑。

    【那么，该消失的不是你呢】

    她的表情美丽而又温柔，让我无法做出任何反驳。

    【你不是什么水岛美穗的劣化复制品。因为，你不是也有吗，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忽然深处手指，指向我的胸口中心。

    【自己，到底是什么。真正的自己到底在哪里。虽然你一直在烦恼这个问题。但是这份感情，不就证明了你确实存在于此吗】

    所以。

    少女用活泼的声音说道。

    【我只是个残骸，不可能吃掉你的。反而……应该是你得吃掉我才是。如果真的想帮到真岛君的话】

    【真的想帮到主人的话……？】

    【嗯。是的哦】

    见我的视线中带着疑问，少女用纯真的笑容回答。

    【因为，这么做你就能够得到【水岛美穗身为转移者所拥有的力量】了啊】

    【什……】

    我无言以对。

    这个可能性，我早就放弃了。

    我坚持不懈努力的结果，就是直到今天都没能得到这份力量。

    而她现在居然说我能够得到这份力量，我怎么可能轻信。

    【怎、怎么回事？话说，本来我……】

    【因为是假货，所以用不了固有能力？……不是的哦。不是这样的呢】

    少女摇了摇头。

    【不过，之前小真菜就应该已经指出来过了】

    【加藤？】

    她的话让我感觉摸不着头脑，少女颔首道。

    【拟态史莱姆的拟态能力会有劣化，这个劣化说的，不应该是【不能拟态】而应该是【能拟态却不完全】才对。你还记得加藤这么说过吗？】

    【这……】

    确实，是这么说过。

    我不知该说什么，少女望着我的表情。

    【不会，忘记了吧？】

    【忘倒是没忘，不过……】

    【对吧。但是，你也没怎么认真考虑过吧】

    【……】

    我，无法反驳。

    原因并不是出在拟态史莱姆的拟态能力界限上，而在其他地方。

    这么一说，我根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我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件事。

    刚才也说了，我绝不是忘记了。哪怕是现在，我都能立马回想起加藤指摘这点时候的事情。

    但是，我也只是记得而已。

    并没有深思。

    甚至没有多加考虑。

    那么，这是我……。

    【……无意识间，放弃思考了？】

    【嘛，这也怪不得你】

    我愕然不已，但相对的身缠淡蓝色火焰的残骸少女却表示正常。

    【在你看来，自己是假货这件事显得太过沉重了。会把原因归结到这上面去也是可以理解】

    她的说法好似在安慰我。

    【劣等感，没那么容易克服的】

    【……那，你说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拧起了眉头。

    【我应该能够把水岛美穗拥有的转移者【觉醒作弊能力的潜质】拟态出来的，这是加藤说的。但是，实际上我却没能拟态出来】

    我感觉有些无颜以对地问道。

    【如果说是其他原因造成的，那你说是什么？】

    【所以说了，是劣等感啦】

    【诶……？】

    我被她的回答弄得猝不及防，我凝视着重合在淡蓝色火焰上的少女面庞。

    【劣等感……？】

    【没错。这个感情没那么容易克服，无意识间就会把你的内心束缚住呢】

    残骸的少女细心地解释道。

    【某种意义上，这个感情也不会这么强烈就是了】

    【那，你想说我是被无意识间的劣等感妨碍了能力的发动吗？】

    【你看。战士不也是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无意识间抱有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的人吗？和这个同理】

    【……也就是说既然【毫无根据的自信】会带来力量，那【有理有据的自卑】会抑制住力量，也很正常？】

    【就是这样】

    少女点点头赞同道。

    【毫无根据的自信也并不都是坏事。这种缺心眼的地方也是孩子的特权。反过来说，认清自己说起来是好听，但若是过头了，就会抹杀自己的可能性呢】

    【你这……说的是现在的我吗？】

    自己对不过是怪物冒牌货的产生了劣等感。

    是啊。确实如她所说，我的内心里，总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主人的身边，这个想法一直纠缠着我。

    在奇利亚要塞的某个夜晚，我虽然不再为可能会无法再待在主人身边感到不安，但却没能一起消除自己的这份自卑心理。

    而事到如今，这个心理最终变成了障碍挡在了我的路上。

    就是这么回事。

    【我不过是个残骸却能出现在这里，有一半，也是因为这个哦？】

    少女温柔的声音让我不知不觉间抬起了视线。

    【你啊，对真正的水岛美穗产生了劣等感。因为，她是人类。所以就觉得身为怪物的自己，不应该站在真岛君的身边。又羡慕、又嫉妒，你不可能会喜欢这样的水岛美穗……所以，无意识间，你拒绝了吸收自己身体里的水岛美穗。结果，我这个残骸，就被剩下来了】

    自称残骸的少女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若不是这样，我也会和其他的灵魂一样，一点也不剩地被你溶化吧。说起来的话，我就像是你【吃剩的】东西啦】

    她玩笑般地轻笑道。

    【你没法拟态出水岛美穗的固有能力也是同样的理由。你曾经尝试着想要尽可能接近真正的水岛美穗。但是，与此同时，在内心的深处，却又拒绝着水岛美穗。你不觉得，这样肯定用不了她的能力吗？】

    她说着，这次把胸前的那只手向我伸了过来。

    【所以呢，你要把【吃剩下】的我也吃掉才行。非要说的话，我就像是象征着你所拒绝的水岛美穗般的存在】

    【……】

    她说的话，感觉不到是在说谎。

    我本能地对她的话语表示了同意。

    【不用考虑地太复杂。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只要让我融入到你的身体里，你就能够完全拟态了】

    我的目光落到她伸过来的手上。

    只要握住这只手，我就能够有办法救到主人。

    只要这么做，我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没理由犹豫。

    【……我知道了】

    我也向她伸出了手。

    缠在我手臂上的红色火焰在黑暗中伸了出去。

    自称残骸的少女身上的淡蓝色火焰，照亮了我所应当前进的方向。

    淡蓝色的火焰平静地摇动着，就这么，等待着自己被吞噬……。

    【……怎么了？】

    一道声音仿佛不可思议似的，打破了这份黑暗。

    【……】

    我，停下了伸到一半的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需要踌躇，但自己的手就是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总觉得……总觉得，自己看漏了什么。

    看漏了，决不能看漏的东西。

    这份确信，让我在前一步停下了动作。

    我抬起视线，望着眼前少女的脸。

    她的笑容，十分的安详。

    就仿佛在内心做好了深刻觉悟的人。

    【啊】

    我轻声喊出了声。

    脑海深处，感觉空缺的一块拼图接上了。

    回过神，我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少女看到我的动作，有些惊讶。

    我收回的手握拳在胸前。

    因为有件事必须要确认清楚。

    【……我只想，问一件事】

    我缓缓开口道。

    【刚才，你说【自己会被留下来，有一半是因为我的劣等感吧】？】

    【这怎么了吗？】

    见少女一脸疑惑，我问道。

    【那，另一半原因呢？】

    【——】

    少女似乎措手不及，僵住了。

    看到她的反应，我确信了，继续说道。

    【我对真正的水岛美穗抱有劣等感，所以拒绝了她的存在。所以，留下了你这个残骸……【吃剩下】的，就这么被留下来了。你，是这么说的吧？】

    【额、嗯。是啊】

    【但是，这样的话，有点奇怪不是吗。因为，我的拟态能力，首先第一步，必须得吃下去才行啊。要先吃掉水岛美穗，然后拟态，爱上主人……最后，我才会对她感到嫉妒】

    一言以蔽之，就是时间顺序不对。

    【在吃下去的时候，我是不会嫉妒的。那，也不可能会拒绝水岛美穗。不可能会出现你说的【吃剩下】的情况】

    【……】

    【这里面，若说没有【其他的原因】在不是很奇怪吗？】

    她故意隐瞒了这个【其他原因】。

    这，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位少女刚才大意之下说出口的【另一半原因】。

    【关于这点，能不能详细告诉我？】

    我进一步问道。

    于是，少女也把手缩了回去。

    【嗯——】

    发出了带着些许感叹的沉吟。

    【这个，是有点说漏嘴了呢】

    少女嘟着嘴感觉左右为难的样子。

    她缩回去的手挠了挠脸颊，或许，她这是在掩饰害羞。

    【那个。这个，非说不可吗？】

    【因为很有必要】

    我正直地盯着她的双眼做出了回答。

    【……】

    和我长着同一张脸的她转过了头，移开了目光。

    但我不会移开目光。

    数秒过后。

    【……因为，这是你的主人的愿望】

    她似乎是明白我是不会罢休的，无可奈何地叹气道。

    【真岛君呢，想要【洗刷水岛美穗的遗恨】。所以，我才没有立马消失。只是这样而已】

    少女这么说着，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

    【是吗】

    我望着她的侧脸，叹了口气。

    【果然】

    她的回答，和我想的一样。

    我能想到这一点也是理所当然。要说原因，在无意识间帮主人完成了【洗刷水岛美穗的遗恨】的这个愿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在吞下水岛美穗尸体当天的事情，至今历历在目。

    那个夜晚，小山屋里发生的事情我不可能忘。

    那是我和主人结合的日子。

    我第一次接受了他，两厢情愿。

    但是，那个时候和他结合了的，不仅仅是我。

    所以，眼前的她才得以留下。

    而现在，她在这里出于同样的理由，想要让自己消失了。

    注意到这点的我，自然而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不会吃你】

    【诶……？】

    自称残骸的少女转回来望向我。

    【为、为什么……？】

    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我回望着做出了回答。

    【因为，你想要做和我同样的事情】

    一旦注意到了，一切就变得很显然。

    至今为止，我几乎从未感觉到过自己身体里有水岛美穗。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她在我的身体里消失了，而只是因为她躲在了我的身体里而已。她一直，在我的身体里。

    那此时她特地出面又是为什么。

    这种事，不是显而易见吗。

    【你是想要保护主人，所以才出现在我面前的吧？】

    为了过去和自己结合，拯救过自己，和自己两厢情愿的他，她不惜让自己消失。

    对。从头至尾，都和我同出一辙。

    所以，我也理解了。

    【你对主人，也是抱有感情的对吧？】

    【……】

    【你为了这份感情，哪怕自己消失了也无所谓，就算你本身是残骸，但这份感情绝对不会是什么残骸】

    震惊的少女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在黑暗中，化作了淡蓝色火焰的她脸色难以辨别，但想必，是面红耳赤的吧。

    她的态度让我感觉是如此的可爱，于是我继续说道。

    【就算是只是个残骸，也绝对不是可以随便消失的存在】

    我对打算和我做同一件事的她，说出了刚才她对我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这算什么。以牙还牙？】

    【天知道呢】

    她怒目望着我，这幅闹别扭的态度让我不禁失笑。

    我突然想道，眼前这位少女，真的只是水岛美穗的残骸吗？

    或许……我虽这么想，但事实如何不得而知。

    事到如今，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多亏了你，我想起真正重要的事情了。我是主人的眷属，爱着他，所以，必须要能够让他为我自豪才行】

    自己，到底是什么。真正的自己到底在哪里。虽然我曾经像这样迷失了自我，但我的内心里，的的确确是存在着能够让我为之自豪的东西的。

    【我呢，一直，在主人的最近的地方看着他。他软弱的时候，痛苦的时候，以及跨越这些困难的时候】

    哪怕只是想起，只是说出口，就感觉内心跃动不已。

    我是如此得喜欢他。

    我倾心于他。爱他。

    所以，我衷心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他。

    【我说到底只是丑恶的怪物。没法成为人类。我对这样的自己一直抱有自卑，而这如今变成了阻碍挡在了我的面前。那么，我就不能逃避正面克服它】

    就像是过去主人克服心理阴影那样。

    这样，我才能够配得上主人。

    竟然想要选择轻松的方法，简直难以置信。

    【我不会吃你】

    我再次宣言。

    身为假货的我对真货的她抱有劣等感。或者说，对这个残骸。

    只要她消失了，那么问题确实也会消失。

    但是，这本质上并不等同于我克服了自卑感。

    【但是，要我被你也是不对的】

    若是让使我为劣等感所困的丑恶自身消失，问题也会就此消除。但是，这从本质上说，也是和理想相去甚远。

    【两边都不能消失。我要在我们都还在的情况下，接受你的存在才行】

    我对没有消失的她，以及许下了希望她别消失的主人表示感谢。多亏他们，我获得了能够克服自身劣等感的机会。

    若我没能和真正的她面对面，那我或许一生都会抱有这份劣等感。

    或许永远都没法成为配得上主人的自己。

    正面接受她的存在。

    同时，要认同身为丑恶怪物的自己。

    【这就是我的选择】

    我向面前的少女伸出了手。

    【……真的好吗？】

    少女轻声问道。

    她可是把自己评价成是残骸的人。肯定做梦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吧。

    她动摇的眼神中倒映着我的模样。在她的眼里，我身上的赤红色火焰，说不定就像是在引导她前进的火光。

    这幅模样，和我真的好像。

    不对。应该是我像她才对吗。

    也不对。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我也，可以在一起吗？】

    她怯懦不已地问着，轻轻地抬起了手。

    我把自己的手并到了她的手上去。

    十指相扣。蓝色的火焰和红色的火焰混合。

    我和她拉近了距离，额头相靠。

    【啊……】

    【一起去吧。主人还在等着】

    灵魂与灵魂相互缠绕。

    这种混合方式，原本是肯定不可能有的。

    赤红的火焰和蓝色的火焰，混合在了一起却没有相互吞噬。

    就这样新诞生的紫色火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