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大陆西端圣地的遥远大陆东部, 葛里萨利嘉王国坐落于此。
在王都的象征——王城的角落里,有一座别塔,里面居住着一位女性。
她个子不高,形销骨立,似乎因不健康而无法长高。只见她披散着金色的长发,横趴在卧床上,尽管她身为王家直系的老大,但因为身体虚弱,所以从未抛头露面,立下赫赫功绩。她的生存方式与身为末女却不论好坏都出尽风头的雅修娜简直截然相反,是一名安静的公主。
她浑身哆嗦着,咳嗽了起来。让人不禁担心她那脆弱的身体会不会就这样折断。
「这副身体,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她的喃喃低语,小声得没人能听见,随后手伸向了枕边拳头大的水晶球。
这不是普通的水晶。这是一件在有效利用纯粹概念而繁盛无比的时代里制作而出的,古代遗物。在千年前远比现代发达的文明制作的导器都十分贵重。因为有许多遗物的功能在现代无法复现,所以这些能正常使用的遗物尤为珍贵。
她现在拿的这个水晶球,它所具有的功能可以查看灵魂中寄宿的纯粹概念的性质。
在奥薇尔去世后,在第一身份率领的异端审问官的调查下,葛里萨利嘉王家拥有的财产大都遭到收押。召唤阵用的素材与人员先不提,但只有这个水晶球她十分珍惜,所以她亲自保住了它。
在各地发掘出的古代遗物,之所以即便历经千年岁月也能正常启动是有原因的。
其中原因在于,在古代文明后期,魔导技术已经发展到了魔导结构能使物质永存,导力发动机几乎达到了永动机的程度。这个水晶球,也受惠于这种技术。
前代葛里萨利嘉王因触犯异世界人召唤之罪而处以死刑。想必他在人头落地之前都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死吧。当时他之所以胆敢进行异世界人召唤,当然是因为大主教奥薇尔的协助,更重要的是,海得到了这里这名女性的许可。
但是,先王弄错了一点。
这名女性只是栖息在葛里萨利嘉王室中而已,并不是王室的守护者。先王直到最后都没意识到,这名躺在床上的女性,只是在把自己的血脉当做消耗品。
葛里萨利嘉王国的王位继承之争已经结束了。因为本是最显眼的小女儿雅修娜并不在场,所以长男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王位。在骨肉相争之中,她仅仅是在卧榻之上静静躺着而已。
碌碌无为的王族、仅仅只是个花瓶、不亢一方之任的睡美人。
大多数认识她的人都深信她是个无害的存在。
仅有知情者知道。
这里的这名女性是代代执牛耳于葛里萨利嘉的存在——【防人】。
「异世界人的怜悯与罪孽啊」
这名纤瘦的年轻女性,用手摆弄着水晶球,语气老成地说道。
她最近用这件导器调查过两个概念。
【无】与【时】。
对异世界来访的『迷途之人』,第一身份采取了过于严苛的处置手段。实际上,其中的【无】就马上被处理掉了。但实际上,真的很危险、足以毁灭世界的强大纯粹概念极其稀少。
使全世界无法处置的人灾只有四例。
北方的【星】被滴入了白浊液,在很久以前成了残骸,现在无害地旋转着。南方大洋中被白雾禁闭的【魔】——『万魔殿』,若是向世界蔓延,会使人类灭绝。若是曾被『盐之剑』讨伐的【龙】之巨躯,想必能直接在物理层面粉碎这颗星球吧。如果给予无限的时间,那么没有任何东西会比东部未开拓区域『机关世界』中的【器】更可怕。
纯粹概念在化为人灾之时,它的【力量】会大幅膨胀。最重要的是,概念的性质会如何与世界关联,这一点至关重要。
能干涉世界的纯粹概念——
【时】。
「……嗯哼」
她缓缓起身,褪下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
外面太过安静了。
她选了座僻静的塔作为居所,但安静到耳中嗡鸣很是不同寻常。她慢慢走向窗边,柔弱地凭靠在窗框边远眺。
世界停止了。
不管是飞鸟,亦或是落叶,还是在王城中工作的人们,一切都戛然而止。
这是时间概念的停止。这种因导力生成的魔导现象使物理规律失去了意义。
「诞生第五例了吗」
之前她派埃克斯佩里翁前往圣地。无论【魔法使】所在的圣地发生了些什么,还是她的主人『主』要做些什么,只要能来得及回收雅修娜就好了这些与她都无关,。
千年前那个活用纯粹概念的繁盛古代文明期,曾进行过使人类永生的实验。而在那个实验的最后幸存下的人有四位。
【盟主】是移植了幼小纤弱的纯粹概念【魔】中的原罪概念而达成肉体的不死之身。【魔法使】是着眼于强力且巨大的纯粹概念【龙】的形态,为导力构成的理想标准添上血肉而形成的生命体。【观星】与能抵抗轮回的纯粹概念【星】相同,可以不损耗灵魂,不断进行转生。
紧接着就是她——葛里萨利嘉王国中的【防人】,利用了不断增殖的纯粹概念【器】,以精神上的不死为目的而被制造出来的成品。虽然仅限于与自己有血缘的肉体,但她可以在自己的肉体死后转移精神到其他肉体。
现在她凭依的这具肉体是失败的。虽然在全盛期时这幅身体十分出色,健康且惹人怜爱,但现在却成了这样子。
她从窗边回到了卧榻,光这样就用尽了她的全力。
「雅修娜可是下一个妾身,要小心地怜爱她啊」
她操控的傀儡埃克斯佩里翁在那里,所以不需要担心雅修娜。
如果说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则是这里的东边。
那是不洁的人灾,是另一次元的法则——即便她已经通过转移精神而活了千年时光,但那仍能侵蚀她。
东之白夜与南之白雾。
这两个能封印四大人灾之二的结界,是由拥有全盛期的【白】之纯粹概念的异世界人行使的魔导。
由于世界回归的影响,近乎完美的两个结界出现了瑕疵。现在再加上【世界停止】之重,持续千年的结界灰飞烟灭。
这名栖息在葛里萨利嘉王室的【使徒】,像是在占卜未来一样举起了水晶球。
「明明在星球的终焉之前都闭门不出的话就好了……哦呀,真是讨厌啊」
活了千年的她怀着对同类的厌恶,咬牙切齿道。
东部未开拓区域『机关世界』。
这一被白夜包裹的人造之物的世界,逃过了【时】之人灾的停止,继续日复一日地运行。
【时】停止了全世界,而在这片未被干涉的领域的中心,流出了一句抱怨:
「……真是讨厌」
那玩意,即使世界停止了,还是在不断增加。
心、感情、人格、精神、灵魂,都在一刻不停地逐渐增加。不常倾斜它们会使自己迷失吧。不对。或许,自己在遥远的过去就早已迷失了自我。自己认为的自己,还是自己吗?没准原本的自我,早就在增殖后被割裂独立了也说不定。不懂。不懂。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是个人还是群体?甚至是自己还是他人?
只是像这样,不断地增殖。
在这里的是,在远比千年前更久的那场实验中诞生的失败品。
那是记忆的大图书馆『星之记忆』诞生之前的试验性实验。改造是为了抵抗使用纯粹概念时的记忆消耗。
人如果丧失了记忆,就会丧失人格。有一种想法是,如果在使用纯粹概念丧失人格的同时就会人灾化的话,那么只要增加人格就好了。
但是那玩意接受是未能成功的实验。
人格的增殖会使人的内心崩溃。每秒都在增殖的人格压迫着原本的精神,与尝试结果相反,对【器】的控制变得不再有效了。
那玩意在还是人类的时候拼死地保持着自我,在人格增加的同时将它们分离,而被切割掉的部分就化为人灾存续了下去。所幸的是,这些分离而出继续增殖的一个个人格的,作为人灾而言微不足道。
这些存续的东西就是三种原色。
这些与矿石性质相近的结晶是不断增殖的那玩意的灵魂、精神、肉体。
红、绿、蓝。三种原色的结晶从它的身体上接连剥落而下。这是心的颜色。这些一切的一切,包括人灾的那一部分,就是【器】。
这些一块一块的部分都不足以构成一个人类。它们曾是人的碎片。所以这些没有破坏性的力量,也没有产生概念上的扭曲。【器】的纯粹概念单纯地随着那玩意的增殖而增加着世界的容量。当一个【器】的人灾诞生时,世界就会稍稍大上那么一点。
虽说小而众多的这些被切割之物扔不至于结合后使人格结晶化。
这些明明只是分离出来的剩余物,却会形成比原来的那玩意还要情感丰富一些的智慧生命体。
三原色的魔导兵。
它是这个世界中除人类以外唯一的智慧生命体。它与以人类为基底诞生的原罪魔导的恶魔不同,它并不源自于人类,完全是另一类的智慧生命体。
它们并没有从『机关世界』中出去过,而是在采掘那玩意创造世界。以本体所在的区域为中心,这里被分为了十三个区域。更进一步说,它们甚至制定了下一阶段的计划。原因是,这里的三原色智慧体对抛弃这颗星球毫无迷惘。
自己创造出的东西,正在构筑的世界却不是自己心中描绘的风景。
「啊啊,好讨厌啊……」
就连时间停止,也无法停止那玩意增殖。正因为它们无尽增殖,又随意凭依,所以才被称为『机关世界』。(译注:这个“机关”主要指日本的机关人偶)
将世界与那玩意的增殖相隔的,只有白夜。
全盛期的白创造出的人造太阳——在这个世界中横向环绕的白日,终于经不住时间的重压,摇摇欲坠。
它充斥着整个世界。若是开始了无尽的夜晚,那玩意过度增殖产生的重压就会突如其来地加在世界之上,这增殖了千年的重量会使地轴偏移,产生能破坏星球的自转及公转的冲击。
那玩意就是增殖到了如此规模。
但是,『机关世界』并没有打算危害星球。
所有的一切都令人心烦。只能增加。不会减少。不论怎么排出,也比不上增殖的速度。就像在大爆炸后宇宙开始膨胀一样,那玩意也在不断扩张。
「啊啊——真的好讨厌」
在自身变为一体前不断增加的存在,咬牙切齿地表达对自身矛盾的厌恶。
就算与世界有隔阂,但也无加害之意。若说它积极地想要为害世间的东西,则在比这更南的地方。
正是那在雾中游荡的怪物。
「啊哈!」
传来了幼小而纯洁的笑声。
在世界唯一大陆的最南端,利贝尔附近海面绵延到更远的南方外海的雾中,划过了一道一声比人类的恶意都更加令人胆寒的稚嫩欢笑。
这名幼女笑着颤抖身体,在她的周围,雾发出嘎吱的声音,她甚至试图抵抗世界的停止。同等的概念会相互抵消拮抗。在这停止的世界中,白雾静静地回旋缠绕。
因为这坚固的雾之结界,本是不论世界如何回归也不会让内部的存在受到影响,而现在在摇动。
这结界早就出现了裂痕。裂痕在不断地扩大,甚至渐渐已经能看到天空的蓝,这让『万魔殿』雀跃不已。
首先来蹂躏着停止的世界吧。
怪物们在停止的世界中肆虐的场景,也像B级片一样棒。虽是停止世界的魔导,但纯粹概念【魔】之中诞生的魔物战胜了千年的蛊毒,能够抵抗这停止世界的魔导。与专为封印万魔殿而生的【白】的结界相比,在遍布世界的【时】之下更容易行动。
在村落、小镇、城市,不论聚落的规模大小都停止了下来,只有怪物蠢动的世界。在这停止的世界中一定会有几个不知为何会动的人,然后就由这些人来成为英雄,与作乱的怪物们展开殊死搏斗吧。
多么廉价的英雄故事啊。已经等不及想赶紧实现了。
「还差一点了,马上就好!努力的【时】!」
她焦急地等着万魔解放之时,踏着一个又一个舞步,为新生的人灾喝彩助威。
曾是时任灯里的人灾,立于停止的世界中。
化作了【时】的她,思考的是使时间恢复正常。
必须要对准钟表的指针。因为无数次的回归,世界和本来的时间错开了。概念化身的她,必须要使时间匹配。
那些对抗时间、扰乱世界指针的存在。
全部是违反规则的。
时间必须对所有人平等。不能允许有人逃避。所以,一旦这个世界中有任何可以行动的东西,都要使之【停止】。
比如,被囚于时间调律之中的【时】之人灾的面前。
在这停止的世界,响起了声音。
一切都静止了。
没有一丝风声,不染一尘。所有生物、非生物,所有固体、液体、气体,都暴露于概念的魔导之下,被囚禁在时间的牢狱之中。
世界停止了。
就连刚刚还在战斗的导师也不例外。
在这因人灾的暴威而停止的世界中,梅诺还保持着意识。她想动一下脸,随后便意识到自己的肉体已经被固定。她眨不了眼。然而体内的生命活动都在正常运行。
在能使世界停止的【时】之魔导当中,为什么自己还能保有意识呢。
理由只有一个。这是因为梅诺现在也在与灯里相连的导力连接,由此产生的影响。
【时】的纯粹概念通过她们曾在灵魂层面同化制成的魔导路线,给予了梅诺不小的影响。讽刺的是,从化为人灾的灯里溢出传染的【时】之概念,让梅诺免除【世界停止】的魔导产生的影响。
如果进一步受影响的话会怎么样。
梅诺硬是将纯粹概念引入自己的肉体。梅诺也考虑过在引入的一瞬间就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但从灯里的灵魂向梅诺溢出的纯粹概念,只是保持它原有的形态。
她将时间的概念缠于己身。这一需要高度集中力的魔导操作,竟如此偶然般与导力迷彩的窍门相似。
梅诺做的这种行为,相当于变化自己的本质。她将那经过漂白,空无一色的性质,染成了从灯里那引入的颜色。
那么,时间过了多久了呢?
当然,世界的时间一秒也没有前进过。但梅诺与这停止的世界相异,已经开始恢复了身体的自由。
因为她的肉体逐渐染上【时】之概念。
她小心地防止精神受到纯粹概念的波及。梅诺在感觉上明白,只要自己不使用纯粹概念的魔导,就不用担心记忆受到损失。
梅诺踏出了一步。空气太过于沉重了。再次踩到地面上,发现盐之大地就像冻结住了一样坚硬。然而,只有梅诺的脚下的部分开始松动。
梅诺麻木地走在这停止的世界中。
现在只有她周围没有被冻结,看到这一现象,梅诺本能地理解到了一点:
世界静止了。
人以及一切与时间相关的事物都停止了。
在此之前灯里所使用过的【停止】都没有如此大的影响,她能做到的仅仅是射出指尖的导力光停下被击者的时间。当然也有其他一些强力的魔导,但是会有范围限制。
虽然是同一纯粹概念,但魔导的规模完全不同。
灯里让纯粹概念暴走了,成为了人灾。她丧失了记忆与人格,失去了人性。
梅诺接受了这难以接受的现实。哪怕这只是暂时的,但梅诺也十分懊悔和灯里分开。
她们才刚刚互通了记忆。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介入了,才导致了灯里的暴走。梅诺绝不能原谅。哪怕是使用私刑,也要在找到犯人让对方遭到报应。
梅诺一边坚定又坚定地起誓,她的身体也逐渐在这停止的时间中恢复自由。
但是,在找出幕后黑手之前,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先解决。
她甚至化怒气与悔恨为力量,向前迈进。
「灯里……」
就像在泥潭中前进般,梅诺拨开黏着的空气,向前行进。
面对梅诺好不容易发出的呼喊,灯里给出了反应。化身为人灾的她,面无表情地指向了梅诺。
明显是攻击的姿势。
『导力:连接——非正当固定·纯粹概念【时】——发动【人体停止】』
一瞬间。
【时】的纯粹概念击中了瞄准的梅诺的肩膀。因为这一概念魔导仅作用于人体,所以【停止】的效果要更加强大。梅诺无法抵抗这一效果。她将这影响自己身体的纯粹概念融入到体内并适应。像是要将【时】之魔导一饮而尽般,使之固定在身体中。
梅诺的性质染上了更多的纯粹概念。
虽说梅诺总算避免了停止,但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幸免。思考因倦怠而变得迟钝。一股倦怠感仿佛削去了她一半的体力,包围着她。
「……?」
灯里外表的人灾,好像是发现了自己的魔导没有完全发挥作用,歪着脑袋。如果是纯粹概念的互相蚕食也就算了,但看起来她不能理解自己的概念被同步了。
时间停止了的梅诺移动得非常缓慢。明明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对付梅诺,但灯里就站在原地不动。梅诺不懂她为什么一动不动,但在人灾身上寻求合理的思考无疑是错的。正如『万魔殿』按照【魔】来行动,现在的灯里如同时针一般矗立着。
真的,变为人灾了啊。
这无异于坠入绝望的谷底,但梅诺仍残存一缕希望。
在梅诺的脑海中,留有灯里的记忆。
那是她们在来到这盐之大地前,通过导力连接接受的记忆。只要再次使灵魂共鸣,梅诺就能将自己精神中灯里的记忆分享给她。灯里只要能取回自己的记忆,应该就能恢复意识了。
梅诺也隐约察觉到,自己也太过于乐观了,但她只能无奈地前进。
『导力:连接——非正当固定·纯粹概念【时】——发动【断裂】』
也许是因为时间停止的效果不好,灯里从指尖放出了作用于空间的直接攻击。在停止的时间中无法自如活动的梅诺无法躲开,只能尽力扭动身体。
魔导像巨锤敲打一样的冲击使她后仰,击中的是梅诺的肩膀。未曾想,这魔导击中的部位,是昨天在大圣堂战斗时被导师划伤的地方。刚愈合的伤口被再次撕裂,鲜血飞溅而出。
虽然没能避免受伤,但灯里放出的魔导若是能发挥原本的效果,梅诺的胳膊理应会被直接击飞。
化身人灾的她,在无意识中对梅诺手下留情了——当然会不可能是这样浪漫的理由。果然,由【时】而生的魔导,已经对梅诺效果减弱了。
尽管这样,对方似乎还是机械般地认为这魔导比【停止】要有效果,接二连三地放出攻击。
腹部、大腿、脸部、手臂、侧腹——梅诺接连中弹,强烈的冲击回荡在体内。
梅诺察觉自己还能动,一边拖动身躯,心想:“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疼痛就怕呢。肩膀上流出的血滴落到地面上,但没问题,还不至于失血到失去意识——那么身体就要继续动。”
在纯白的地面上,梅诺的鲜血格外显眼。血液流到梅诺脚下,靴底在地面上拖出一道赤色的道路。她一面继续前进,脚下踩在盐粒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面自己劝着自己。
自己和灯里还连接着,所以没关系的——梅诺只捡些好听的话来鼓励自己前进。
终于,梅诺到达了伸手就能够到灯里的距离。
平时总是表情丰富的灯里.如今却面无表情。从她瞪大的双眼中看不到任何意识。浑身上下感受不出和蔼可亲的朝气。梅诺看出来了,她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感情。现在的灯里就是一座摆设在大屋子中的时钟。
那个看到梅诺后展露灿烂笑容的灯里.并不在这里。
灯里已经不会笑了,所以梅诺强行挤出笑容,开始笑了起来。
「傻瓜…一点都不像你呢…」
平时灯里在被梅诺说傻瓜后.会鼓起脸回嘴道才不是傻瓜呢。这种无数次重复的旅途中酝酿出的二人间的默契,如今并没有发生。
到了这时,梅诺的话语已经不能传达到灯里的心中这一事实,才让她深切地体会到走投无路。
梅诺咬紧了嘴唇。
她心里很清楚,纯粹概念暴走的人不可能仅凭言语就恢复理智的。不论是家人、朋友还是恋人,不管关系多么亲密的人哪怕声嘶力竭,也不可能传达到的。
希望自己能够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是一种自以为是。
所以她靠近了灯里,把灯里抱在怀中。
灯里没有反应。化为人灾的灯里顺从地被梅诺抱着。她并没有用手臂抱住梅诺来回应,只是双臂耷拉在站在原地。甚至发射放出魔导。
情况没有任何改善,
这也是当然的。化为人灾的对手.不可能仅凭与人接触的体温就挽回意识。如果这是仅用伤感和情感就能解决的问题.那么处刑人也不会以异世界人作为目标——梅诺也就没有杀死异世界人的理由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梅诺与灯里的旅行中,虽然有许多辛酸,但也有许多快乐。
梅诺看到了灯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归长路,接受了她的倾慕之情。她们通过相互了解的导力连接,明白了什么对于自己是最重要的。为了与过往的自己做出诀别,向导师提出了挑战.却变成了这样。
难道说自己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了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对梅诺所犯下的沉重罪孽所降下惩罚吗?
在梅诺珍视重要的友人的瞬间.却以最糟的方式失去了她。垂下了救的蛛丝的同时,却坠入了地狱。甚至让人觉得这是因为她杀了这么多的无辜之人.理应进受这样痛苦的命运,而为她铺设的道路。
梅诺十分明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身为恶人必将遭受苦难。遭报应是理所应当的。梅诺身上背负的罪孽,哪怕被至今杀死的所有[迷途之人」杀一遍也无法偿还。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
「别把灯里牵扯进来啊…!」
梅诺将怒火嘶吼而出。她怒怒不可遏,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是杀了人的恶人梅诺把灯里扯进了这样的局面?诚然,的确是这样,无法反驳。但是这种会把身为「善良之人」的灯里卷入的惩罚,梅诺绝不认同,她用呐喊表达着自己的不服。
因为那是友人啊。
灯里很珍重梅诺,认同梅诺的价值。灯里理解梅诺所看重的,并非徒劳。
因为灯里在身边,所以梅诺会选择了活下去的道路,而不是求死之路。
「导力:连接——」
所以梅诺为了取回珍重的一切,在与灯里接触的所有部位连通导力,将自己持有的灯里的记忆传了过去——
『筝?罩i?绗???纯粹概念【时】──』
梅诺一时语塞。
灯里已经不在这里了。
明明就在眼前,还触摸着她,但现在梅诺抱着的不是灯里。简直就是能吞下星球的无底沼泽。无论是肉体、精神还是灵魂、纯粹概念遍布在这生命的三要素当中。这【力量】的世界比星罗棋布的银河还要辽阔的。梅诺用导力连接共享的记忆,逐渐被【世界停止】的魔导吞噬殆尽。
连接着路线的【时】之概念露出了獠牙,甚至要威胁梅诺的记忆。
「!」
梅诺避免意识被吞噬消失,竭尽全力把意识拉回自己的肉体。
她踉跄地退了一步。
难道不行吗?
梅诺,无法直视灯里的脸。她预感到自己要是看到灯里的脸,会被无法改变的现实打击到,因此只能低着头。
梅诺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断了。梅诺陷入了走投无路之中,脸上写满了怯懦。
现在的灯里现在作为世界的【时】,遍布在世界的时间轴上。而这个世界,由于多次的回归,已经偏离了本来的时间。
眼前的人灾,为了让时间回到正轨,停下了世界的时间,想要校准指针。
虽然是灯里被纯粹概念这样压倒性的存在吞噬,成为了人灾,但梅诺和灯里的导力连接还在继续。也就是说,灯里正飘零在这浩如星海的【时】之概念的某处。
明明触手可及,却感受不到灯里的感情。信赖的导力相互连接,也只是变为了一条一旦靠近就会让【时】之纯粹概念潜入梅诺精神的线路。若是一直这样.连梅诺也会被纯粹概念吞噬,又会发生什么?如果连灯里存放自己的关于她的记忆也消失了,那么就没有方法让灯里恢复了。不仅如此,梅诺的人格也会消失.会成为两具被【时】之纯粹概念吞噬的肉体。
时针与分针对齐了。
梅诺的脑海中浮现一篇毫无脉络的文章。这前后没有逻辑联系的文字游戏,却不知为何让梅诺感觉触及到了真理。
失去了一切手段的梅诺,忽然回头望向了自己的来路。
这片停转的世界中,在纯白的盐之大地上,只有梅诺走过的路被滴落的血液染成了暗红色。
这就是梅诺的生存之道。自己那染成暗红色的道路,在遇到灯里后、就停下了。
在此之后,就一步也没有前进吗。
梅诺,做了一个梦。
这是和灯里一起活下去的梦,是自己能活着的梦。在彼此导力连接的梅诺与灯里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对方笑了的话,自己也会很开心,自己很开心的话.对方也会开心。梅诺了解灯里反复多次的回归之旅,灯里也了解梅诺作为处刑人经历的所作所为。
所以,才会相互接纳。
梅诺本应该选择一条和灯里这名友人进行无关紧要的闲聊,梅诺选择了一起活下去的道路。
这听起来太傻了,任谁听了也会笑,因为觉得不好意思,也没对灯里说过.但是,想要实现
这个梦想。
因为从梅诺发觉自己不是一个人时起,就感觉她们可以一起实现这个梦。
在相信两个人能实现的时候,一种仿佛能将一切不可能都扫除的期待感引导着梅诺。
但是,一旦杀过人,也许就没有办法拥有实现梦想的权力了吧。
穷途末路了。自己,没办法了。那么,如果不是自己呢。是茉茉,是撒赫,是雅修娜,是玛农,或者——是导师「阳炎」的话。
「……啊」
梅诺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梅诺灵光一闪。解决的方法如新星般闪耀。面对比原色还要鲜艳的答案浮现出来,梅诺战栗不已。
她的双手恐惧地颤抖着,自己想出的方法罪孽之深,令她脊背发凉。
自己明明就是为了不做这种事才与导师战斗的。
但是,现在除了刚才一闪而过的想法外,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啊哈哈」
梅诺自嘲地笑着,瘫坐到地上。
她一下子把屁股紧到地面,像幼儿一样,用手指插到地面挖了起来。
她在挖的,是埋在她脚边的东西。这曾是大陆的大地,为何会变成盐的呢?无边的盐之大地,又是为何与世隔绝。导师在设置条件启动时脑中闪过的要素,在梅诺的脑海中联系了起来。
啪的一下,指尖碰到了什么脆弱的硬块。这种触感让梅诺确信了。
已经只有这个方法了。
梅诺双手的颤抖平息了。
她下定了决心,做好了觉悟。梅诺看向眼前的灯里,她一点也没有灯里的样子,但灯里毫无疑问就在这躯壳之内。
「我说,灯里」
或许会死也说不定——梅诺百感交集地说道:
「万一失败了的话……嗯」
梅诺由于导力连接而与灯里共享了记忆,所以就算她没有经历过,也能知道灯里经历过的事情。
比如,在那古都加尔姆的仪式场。
梅诺被迫与灯里分开后发动的仪式魔导【漂白】,它产生的白浊液抵抗了灯里放出的【停止】魔导。
因为纯粹概念是禁忌,所以本身很少发生,但纯粹概念之间在相互冲突时,会抵消彼此的魔导现象。
「如果用这个不行的话,我会负责的」
梅诺挖出指尖碰到的东西,用手指慎重地夹住。她紧绷神经,比处置一滴即死的毒药还要小心。
因为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在战前,导师故意地在梅诺面前将『盐之剑』打碎。当时梅诺以为这只是使她心生动摇的表演,但现在看来并不只是这样。
「所以,没事的喔」
梅诺将挖到的东西,慎重地、大胆地、充满敬畏地、不留情面地——
她用尽全力,拔了出来。
盐之大地留了一个坑。在扬起的白盐中,出现了一柄不长的利剑。
洁白而脆弱的——『盐之剑』。
在这场战斗之前,『盐之剑』确实在梅诺眼前被击碎了。导师破坏了地表之上的部分,还细心地把破片踩得粉碎。梅诺无疑是目击到了这守护了千年的遗物毁坏的一幕。
这刺入盐之大地的剑,它露出地表的大部分已经化为齑粉,溶于水中。
换言之,刺入大地的剑尖,也应该是剑刃的形态。
在梅诺的手中,被击碎留下的剑之残片流利地移动着。比勉强没被【停止】完全囚禁的梅诺轻快得多,不需梅诺的干涉也能切开【时】移动。不管面对怎样的概念,都能抵挡并将其斩断。虽然梅诺是第一次将它握在手中,但对毫不质疑这把剑的效果。
身为处刑人的梅诺,为了杀死通过时间回归达成不死之身的灯里,曾寻求这把剑。
「没事的」
梅诺高举这把能斩断一切纯粹概念的剑刃,誓言道: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
她用这必杀的剑刃并不是用来杀死灯里,而是用来尽可能地让灯里活下去。
话虽如此,这无疑还是一场豪赌。
这柄剑,实在是太强了。
哪怕是一丁点使用上的失误而伤了自己,梅诺必然会没命。她现在正用这如此危险的剑尖对准自己初次的友人。
「不管谁做什么」
她不再迷惘了。这是在很久之前就作出的决定。
梅诺与灯里一同活下去的决心虽然依旧坚决,但是,如果灯里成为了能毁灭世界的人灾的话——那么梅诺会亲手了断她,。
因为梅诺和她约好一起生存下去。
「从今往后,不论何『时』」
所以,万一我无法遵守这个约定,那不如共同赴死吧。
「我都是灯里的友人啊」
她往剑中注入万般思绪。
梅诺用『盐之剑』的剑尖,刺向了灯里胸前。
啊,可能不行。
最开始的效果让梅诺感到了死心。
盐之剑刃轻而易举地刺了进去。
难道猜错了?梅诺绝望地放开了手,刺入灯里身体的剑刃停下了。
时间的停止使盐之刃停了下来。
看来很顺利。梅诺刚欣喜起来,随后便是惊愕。
在灯里的胸前,开始了盐化现象。就像是屈服于剑刃的效力般,灯里双膝弯曲,跪倒在地。
果然太乱来了吗?
梅诺的脸色吓得苍白。但盐化的进行十分缓慢,它受到了停止的影响。
可是,盐化并没有停下。
蹲伏在地的【时】之人灾,用双手抓住了剑刃。
但是并没有将之拔出。因为盐化现象已经开始了,即使拔出也没有意义。即便只有指尖的大小,但依旧从盐化的地方逐渐扩散。
梅诺不忍心再看下去,紧紧地闭起双眼。
她不想看。
不想看灯里变成盐的瞬间。
但是,梅诺认为自己必须要看。
她必须见证自己制造出的灯里的终焉。
她睁开双眼。
一瞬间。
世界,开始了运转。
以灯里为中心扩张到全世界的时间停止,以怒涛之势收束。世界规模的概念上的【停止】紧密地朝灯里胸前的一点凝缩。
「……」
梅诺紧张地观察着事态发展。
盐之剑的剑尖稍稍刺入了灯里的胸前。她丰满的胸部上形成了小姆指尖大小的盐化.顺着刺破的衣服可以稍稍看到灯里的肌肤。但盐之侵蚀本应从伤口处不由分说地开始进行.却被停下了。
盐化现象与时间停止,—两个概念在互相对抗。【时】之人灾将扩散到全世界的魔导现象集中起来,保护自身。
赌赢了,梅诺安心地舒了口气。
她做到了。
梅诺用盐之刀锋刺入灯里,引发了人灾的防卫反应。
这并不能使灯里的意识恢复。只能强制让人灾将全部【力量】用于防御而已。她将能停下全世界的【停止】注入自己身体内,对抗着盐化现象。同样地,[盐之剑」的剑刃也因卷入了时间停止,保持着刀尖稍稍刺入了灯里的状态,丝毫不能动弹。
如果用完整的「盐之剑』刺向灯里,恐怕就算是【时】也能轻松劈开,使之化成白盐。但是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盐之剑』已经破碎,剑身连一块残片都不剩。
它的效果也随剑身的大部分减少而减弱了。
从结果上来看,【时】之人灾与「盐之剑」二者的魔导现象旗鼓相当,互不相让。
听见一声哗啦的金属声。
梅诺慌忙地向声音传来的位置望去。
梅诺的神经过于集中在灯里身上.罕见地疏忽了对周围的戒备。发出短剑摩擦声的是导师『阳炎』。在时间被停止的她的眼里.应该完全没看见梅诺用盐之刃刺入灯里胸前的全过程。导师似乎只是看见了眼前的情况就马上领悟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几乎惊掉了双眼。
梅诺没想到她会如此惊讶。一般人倒还好,但梅诺一直以为,如果是导师的话,她一定会很快把握情况,做出对应。导师这前所未有的惊愕令梅诺感到可疑。
但现在没有悠哉的功夫。既然阻止了【时】之人灾,就必须考虑如何对付导师了。梅诺很清楚,导师可不会亲切地一声不吭就放她把灯里救走的。
更重要的是,现在似乎能抓到破绽。
正当梅诺架好姿势准备再次与导师交战时。
「你好」
在对方向梅诺搭话了之前,她完全没能察觉到有其他人在。这位向梅诺喃喃细语的人,惊得梅诺差点没拿稳手上的短剑。
洁白——不论哪里都洁白的少女。梅诺对她产生了这样的感想:明明外表并不是白色.但却白得像融入世界的背景一样,如果上色的话,一定很光彩夺目。
在产生这样不可思议的印象之后,便看见了对方的脸。
她长着自己的脸。
虽然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的脸,但五官容貌都与梅诺一模一样。然而,二人间最大的不同是发色。
给人纯白印象的她.头发与瞳孔是黑色的。
「你、是……?J
「你说我(boku)吗?](译注:一般白亚自称是boku,后文如无区别的必要不会显示)
面对梅诺被恶寒哽着喉咙强拧出的疑问,对方爽快地回应道:
「我(boku)就是你们第一身份所称的「主』,是世界的守护者,【白】]
她那长长的黑发,有如柳树下伫立的幽灵(译注:典故出自江湖时代怪谈集《绘本百物语》中名为柳女的妖怪)。但是,之所以现在的情景让梅诺产生了既视感,是因为这与梅诺在幼时初次与导师相遇的状况十分相似。
自己、导师,加上一名给人纯白印象的女性。在阳光之下.这名有脚的亡灵淡淡地说道:「我是西彤高中一年三斑的白上白亚」
这是在梅诺邂逅灯里时,听到过的学校与班级。
[我是灯里酱的,挚友喔]
追体麟伤的梅诺,得知了这纯白黑幕的真身。
西彤学园高中,一年三班。
梅诺记得对方说的这个地方。在潜入葛里萨利嘉王城,与灯里相会时,面对梅诺的质问.灯里是这样回答的。
——咿呀!?我来自西雕学园高中一年三班,叫时任灯里!
梅诺对这名与自己容貌相同的人所穿的衣服也有印象。就算胸前没有系着红色领带,对方的这身的设计也与初会灯里时穿的那件水手服相同。
「谢谢你,『阳炎』」
她的视线从梅诺移向了导师。她的头发长得快要拖着地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显得十分瘆人。
「二十年前你能千辛万苦来到我这,实属侥幸。要是没有你的帮助,事情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的喔」
「是吗」
有些心神不定的导师回答道。
果然导师的神情很奇怪。梅诺现在明白了,之前她那拖延时间的战斗方式,就是在等与眼前的人物汇合。但面对这逆转的一手,导师的态度总觉有些茫然若失。
然而这名新登场的人物却不认为导师的态度很可疑。
「接下来就由我来咯。要是交给你来,那东西不小心被你杀死的话,想都不敢想」
『导力:连接——完全固定·纯粹概念【白】——发动【白雾】』
在梅诺的鼻尖,出现了白雾。
魔导发动与梅诺向后大退几乎同时是同一时间。要是没有立即动身,就会被雾包裹全身。
梅诺对这个魔导的气息有印象。这与万魔殿体内涌出的东西性质相同。被困住的话就会无法反抗。
梅诺仅凭这个魔导,就知道了面前的人是谁。
「你是,【白】之勇者?」
「……这个称呼真让人怀念」
雾之魔导一击没能抓住梅诺,马上变换了形态。稀薄的雾开始凝结,形成若干小块。
轻轻漂浮的白雾向梅诺袭来。
梅诺反射性地挥动短剑。
砍中了,但是没有砍中的手感。虽然可以轻易劈开,但块状白雾会立刻再生,恢复了原状。梅诺并不打算尝试被击中身体会发生什么事情。
梅诺意识到物理攻击没有作用,开始构筑教典魔导。
『导力:连接——教典·三章一节——发动【尔袭来之敌已倾听,此响彻于耳之钟鸣】』
教典中现出的导力光形成了教会的大钟。导力之钟左右震荡,产生强烈的音波攻击,驱散了浮在空中的雾。
「啊啊……是不是太过手下留情了呀,嗯」
「为什么——」
「你想问为什么我和你长得一样吗?不要误会了。是你,和我长得一样」
梅诺一边听着对方的说明,一边仔细观察着她。
对手使用的魔导与囚禁『万魔殿』的雾之结界是同一性质的,所以她毫无疑问就是【白】。虽然很难相信千年前的她能不成为人灾就活到了现在,但更大的疑问就是她的容貌。
也并不是说如镜像般的相似,还是有很多不同点的。比如发色与发长,瞳色也不同。仔细观察的话,对方的年龄要比梅诺大上一些。
「你是我的『目』喔」
「……目?」
「对。如果你带着具有通信功能的教典,你周围的情况就会被收集到『星之记忆』中。只要你拿着教典待在灯里酱身旁,你就完成了作为『目』的任务」
梅诺对事情的理解逐渐加深。
在和与人灾有关的存在交战时,不管是『万魔殿』的小拇指,还是『机关世界』的具有意识的三原色魔导兵,都对梅诺说过同一个词。
——稍微有点【白】的感觉呢。
——为什么【白】会在这里?
至今为止,梅诺对这些事都不得而知。
而这名身负答案的女人,正在缓缓地向梅诺提问道:
「你知道想要回到日本,都需要些什么吗?」
梅诺知道。灯里听到回日本所需的代价,被万魔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需要上亿人作为活祭品、堪比大国国土的数量级的素材、能使大海干涸的庞大导力。
必须大量消耗以上三个要素的大规模魔导仪式就是回到日本的送还魔导。所以,它一旦启动,就会付出足以威胁人类存续的牺牲。
「在古代文明期,千年前的这个世界,人们有效利用着纯粹概念,社会得到极大发展。人们试图让发展的速度超越宇宙的膨胀,开始加速技术竞争。其结果是,伦理道德在一部分研究者的脑海中消失了」
导师没有要插嘴的样子。看起来是把梅诺完全交给白亚处置了。
「那个时代进行了让人生不如死的研究」
她讲述着那被认为是繁荣时代的黑暗面。
「在那个时代,决定清算这个一直迫害日本人的世界展开清算的,正是我和另外四个人。我们都是各自被召唤后,被囚禁在魔导研究所里的人。正因我们曾是受害者,所以才会拯救受害者们,逃离那些进行特别非人道实验的组织」
这话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说的内容断断续续的,有些故弄玄虚,但与在利贝尔镇万魔殿的说法能够对得上。
她们五人曾与世界斗争。
「我们行动的最后,在制作出的返回阵上也产生了问题。每启动一次只能回一个人。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就是,在这个世界只能启动一次返回阵。从物理上来讲,这个世界的素材只能够返回一次。由于争夺返回日本的魔法阵的使用权,我们内部分裂了。因为我们五个人,各自都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
梅诺缓缓地后退。而白亚没有丝毫戒心,向她走近。她的步伐看不出任何训练的痕迹,与新人无异,却有种诡异的压迫感。
「然后,我赢了。千年前直接回去就好了。要是能回去的话,那真的是太好了。但是啊,我刚才说过吧?我是灯里酱的挚友呢」
白亚平静地讲着,用空洞的声音述说着自己的胜利。
「【星】预测未来,知道灯里酱会在未来来到这个世界」
作为四大人灾之一的纯粹概念【星】是『星骸』的根源,其能力之一是【占星】。这一能力能解读对于当事人而言重要的未来。
「这个世界连接到日本的地方只有时间轴中的一处,所以召唤而来的日本人基本上是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不管是千年前的召唤,还是现在的召唤,到来这里的日本人都处于同一时代。因为召唤所处的时间轴十分有限,所以偶尔也会有熟人或家人被召唤而来。……懂了吗?因此在那一瞬间,我失去了回去的意义」
她剿灭了四大人灾,将回到原世界的权力收入囊中,拘泥于死不瞑目的占星术。
「所以,我等到了」
她轻描淡写的声音中,孕育着虚无。
在知道自己的挚友——时任灯里将会被召唤到这一世界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了等待。
「我等待着,制订了周密计划。为了能与灯里酱一起回去,我掌控了整个世界。返回阵只能供一人使用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喔。只要在魔导上成为一个人,虽然需要多花费很多素材与活祭品,但是我们能一起回去了」
她的话让梅诺有了头绪。
导力相互连接。梅诺与灯里导力相连,心意相通,灵魂共鸣。这种导力交感相连的状态,从魔导层面上而言,是同一个人。
「难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喔」
在灯里与梅诺完成导力连接之前,会一直让她进行时间回归。
这是为了使梅诺成为素材。
「我自身呢,虽然也想这样,但我是日本人。都怪灵魂上附着有纯粹概念,所以在魔导层面上不可能和灯里酱实现同一。毕竟纯粹概念会互相蚕食呢。所以,在这个时候就需要制作一个和我一样却又不同的东西」
白亚直勾勾地盯着梅诺。
「除了肩负『目』的职责,还肩负着的『脑』的职责,指的就是这个。你就是我(boku)。你的身上,有曾经我(boku)还是『我(watashi)』之时的性质的话,那肯定会和灯里酱很合得来。之后只要让你和我同步就好了。你作为我的目与脑,任务完成得相当好。但话说回来……」
她瞥向了灯里。看见灯里的胸前插着刀尖停止着,像是一尊雕像般。
「这并不在计划之中」
梅诺解除世界的时间停止,这不在白亚的计划之中。
「本来打算在时间停止的时候,处理掉『万魔殿』与『机关世界』,完成回到日本的全部准备的……嘛,算了。救灯里酱的方法慢慢再想,先来解决你」
白亚给梅诺讲明了前因后果,并非毫无意义。通过共享所知,多少提高了同一性。
果然,这家伙是敌人。这家伙才是梅诺的敌人。
白亚感到梅诺的敌意,耸了耸肩。
「别在我面前碍事」
『导力:连接——』
梅诺的呼吸停止了。
和先前的魔导相比,这包含的导力的质与量都远不是一个量级的。
『完全固定·纯粹概念【白】——』
梅诺听到了鞋跟在盐地上拖行的声音,才注意到自己在无意识地后退。
白亚就像是在夸示般,慢慢地构筑着魔导。她那编织的魔导称不上巧妙,但令人畏缩,这是因为她将莫大的导力凝集、集聚、聚拢,最后压缩而成的导力。
梅诺不禁这么想:自己那坚韧的决意,只是一张废纸。
这份【力量】——仅仅是看到,就会使所有的心灵为恐惧所风靡。
『发动【混沌】』
白亚的掌心,对准了梅诺。
躲开了。
梅诺用尽全力,放弃一切无用的思考,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刚才梅诺所在的空间被染上了白色。白亚手臂的延长线上的一切,都被涂成了白色,世界被覆写后,变为了重置状态。梅诺完全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但是,她能明白,那里除了【白】的导力以外,什么都没有。
既然放出了这样的魔导,那保持距离就没有意义了。那么靠近——要怎么办到呢?
就凭看到了毫无防备的魔导构筑,就已经被吓得后退的自己,能做得到什么?
突然白亚挥动手臂。
魔导划过的空间变得一片纯白。就像是小孩子用油漆在世界中随意涂抹一样粗糙,立体的空间染尽了白色。正当梅诺避无可避,马上因被涂抹而结束时,魔导停下了。
「你明白了抵抗是没用的吧?」
白亚微笑地看向刚刚竭尽全力气喘吁吁的梅诺。
原来是在威胁。正是为了威胁梅诺,所以放出了如此威力的魔导。
在消耗了梅诺的体力,让她定在这里时,白亚瞄准目标,放出了真正要用的魔导。
『导力:连接——完全固定·纯粹概念【白】——发动【凭依】』
梅诺的精神被关进了大海。
这是将自己的精神转移到梅诺身体的【凭依】。
这是梅诺第二次体验他人的精神一股脑塞进来的感觉。
这个魔导在大陆中央的沙漠之战的最后,三原色魔导兵也曾对梅诺用过。这原本是『机关世界』中的【器】的概念魔导。那时候梅诺的抵抗也没起作用,只能为敌人的强大所蹂躏。
然而,现在梅诺面前的,是任何事物都无可比拟的现象。
一滴水滴入大海,让人去找出那滴水,想必无人能办到。而现在的梅诺,正如落入大海的水滴。
为了不让自己扩散,为了不让自己混杂,梅诺只能维持着自我。就算如此,还是不能彻底阻止自己从一段开始逐渐扩散。梅诺无法抵抗。如果按照白亚的说法,那梅诺已经被设置成无法在魔导上做出精神抵抗。
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
原来是这样。是这家伙啊。这家伙,一直在自己身上啊。
梅诺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明白了自己的起源。因此,她可以断言道:
成为这家伙并不是梅诺的活到现在的意义。
过去,仅凭梅诺自己,无法抵抗【凭依】。
所以,要向自己以外的人伸出手。向现在梅诺体内的自己之外的。梅诺通过导力连接,使纯粹概念侵蚀连接的灯里的灵魂。
白亚打算利用肉体的同一性,将自己的精神移植到梅诺身上。那么为了排斥白亚,就要利用【时】之人灾。梅诺的肉体早已渗透了纯粹概念的性质。
纯粹概念,会相互蚕食。
现在,梅诺改变了自己肉体的特性。梅诺这幅仿造白亚制造出的肉体,失去了白的纯粹性。大概梅诺不能像以往一样毫无抵抗地进行导力连接了吧。但是没关系。
白亚说过,梅诺就是她的『目』与『脑』。
那么梅诺就用【时】的纯粹概念,让自己体内【白】的要素与之相互蚕食。自己本也不需要体内的白亚。
因为自己与灯里相连着。
白亚察觉到了通过梅诺灵魂流入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