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为什么我非要受这种苦……」
在知事府的地下牢狱之中。
涅欧普拉斯的知事兼星砦成员的“棺人”奈芙提・斯特罗贝利,趴在不怎么干净的地上恨得咬牙切齿。
失去了知事的地位。同伴也没有要来救自己的迹象。重要的兔子玩偶也不知道丢哪去了。
全都是因为自己小瞧了这帮家伙。
——奈芙提,你很强。然而我想,你很可能会因为骄傲自大而自取灭亡吧。
想起笨蛋特蕾莫尔总是会对自己说这样的忠告。
平常自己总是「啊~对对对你说得对」无视掉她的话,然而实际这么身陷困境一下,才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她言语的价值。
「肚子好饿……」
被关在这牢狱之中大概有五天了。
在这期间,一个叫特里冯・克罗斯的卑鄙苍玉经常来对自己进行拷问。
他反复用针刺自己,并提出「你就是星砦的成员吧?」「夕星在哪里?」「星砦有什么目的?」「你还有多少同伴?」之类的质问。
然而,痛苦对奈芙提来说并没有效果。
沙胧种能够暂时将身体的一部分——正确来说大约是身体九分之一的部分——变换成沙砾。使用这个“沙砾化”能力,就能使得可预知的物理攻击无效化。
但话说回来肚子真是饿得要命。
现在差不多是要吃晚饭的时候了——
「晚上好啊。我带晚饭来了。」
「!」
奈芙提猛地抬起头来。
刚刚提到的那个特里冯・克罗斯,端着一个盛有披萨的盘子出现了。
奈芙提的肚子控制不住地「咕咕」叫了起来。
毕竟那可是披萨哦?这肉和芝士的香味简直能飘出十里似的哦?
不过,并不想让这家伙看出自己很开心。
所以奈芙提特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抱起双臂,
「呃,哼~?今天是要吃披萨啊?平常都是硬邦邦的黑面包来着,今天这是吹的哪股风?」
「偶尔想换个花样,你不喜欢披萨吗?」
「并没有不喜欢就是了?虽说也谈不上喜欢。」
「原来如此。」
奈芙提的视线紧紧地钉在披萨上面。
嘴里已经是口水泛滥,喉咙也擅自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好想吃。看起来好好吃。想吃。想吃。想吃——特里冯拿起叉子扎起盘中的一片披萨,将它送到了他自己的嘴边,
「我开动了。」
然后一口咬了上去。
「是你吃吗!?」
奈芙提紧紧地抓住铁栏,尖叫起来。
「嗯?」特里冯奇怪的歪起脑袋。
「因为这是我的晚餐啊。」
「什,什,什……」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简直坏到根里了!——奈芙提双眼充红了血,对吃披萨吃得津津有味的特里冯怒目而视。「番茄酱和芝士的组合真是活泼而美味」这家伙还很周到地做起了食评。
「唉~……好像挺好吃的呢。不过你能吃完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啊?会吃胖的哦?」
「没关系的。如果吃剩了的话,扔掉就好了。」
「太浪费了吧!!」
「这是用涅欧普拉斯的税金买来的披萨哦?钱都多到发霉,所以不成问题。话说回来,滥用公款买来的披萨就是好吃呢。」
「………………」
过度的愤怒和屈辱让奈芙提全身颤抖。
太过分了。竟敢戏弄我奈芙提・斯特罗贝利——
「你想吃吗?」
特里冯走近了。
他在奈芙提的眼睛和鼻子前摇晃着披萨,露出坏笑。
「要我施恩于你也没问题哦,只要你能将星砦的情报全盘托出。」
「……………………」
披萨。星砦。披萨。星砦。披萨。星砦。披萨。星砦。披萨。星砦。披萨。
空腹和憎恶让奈芙提的脑袋要发狂起来了。
在眼前摇摇晃晃的披萨,带有黏糊糊的芝士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披萨。
理性逐渐崩坏的声音响起。
夕星,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奈芙提在本能的驱使下把手伸出了铁栏——
数分钟后。
奈芙提在牢房里啃着黑面包,嚎啕大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那个混蛋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肚子「咕噜噜噜噜」地叫起来,诉说着空虚。
与此同时,心中对逆月的愤怒也如烈火一般燃烧起来。
完全没想到他们会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虽然奈芙提在最后关头勉强维持住了尊严,但如果再有下次的话,奈芙提清楚自己是绝对会放弃自我的。
而罪魁祸首的特里冯已经以「还要去参加宴会」为由离开了。
似乎是打算用涅欧普拉斯的钱大肆庆祝一番。
不可饶恕。越狱之后绝对要把这帮家伙的脑袋给砍下来。
然而——
现在奈芙提根本逃不出去。
没有棺材的奈芙提和普通的少女没两样。
这样下去的话,涅欧普拉斯会被他们吃干抹净的。
岂止如此,就连藏在星洞里的重要东西都恐怕会被他们夺走。
「他们到底要欺负我到什么地步才算满意啊…………嗯?」
奈芙提忽然注意到。
牢房深处,墙壁上有岩层脱落,新鲜的土壤坦露出来。
这到底是为何——
对了,是缇拉鞠的魔法。
就凭那个冲击,把地下牢狱的一部分搞坏也不足为奇。
奈芙提不禁想要咒骂起事到如今才发现这个漏洞的愚蠢的自己。
「好好给我瞧着吧,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全力……!」
奈芙提掏出了一个用来给面包涂抹黄油的勺子。
就算弄得自己满身泥泞也没关系。
如果是别人犯错的话,要怎么帮忙去弥补都不成问题。可轮到自己犯错时,奈芙提就一定要亲手去挽救,否则她会感到于心不安。
☆
后来我听翎子说,我似乎是一头槌砸在了匪兽的核心上。
头槌所带来的冲击破坏掉了曼荼罗矿石,让那个影子似的巨大躯体破得粉碎。
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不过由神仙种的血所发动的【孤红之恤】确实是拥有能够让我变得好运的胡闹效力。
我舍身发出的猛冲,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必然会获得成功的。
然后——
粉碎的匪兽中,发现了以被捉走的孩子为首的,在涅欧普拉斯中失踪的数名百姓。
全员都没有生命危险,听说被运送到医院后,他们就都立即苏醒了过来。
据斯皮卡所说,「他们只被夺走了意志力」。
我不是很明白,但大家都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被捉走的小孩的母亲,在我恢复意识后就马上跑来,眼含着泪水反反复复地向我道谢。
「真是不知道要怎样说才能表达谢意……当时只有加德斯布拉德小姐一人愿意听下我的请求,而且您竟然还真的将那孩子给救出来了……」
「只,只是偶然哦!似乎我碰巧用出的一招头槌起了效……」
「用头槌将匪兽给……!?您好厉害……」
顺便一提不仅仅是这个人这样。
从匪兽的肚子中解救出来的失踪人员的家属们,也都如决堤的洪水似地涌到我的面前。
他们哭嚎着向我道谢,其中还有人以像是向神祈祷一般的架势「加德斯布拉德大人!」叫喊起我的名字。
怎么感觉情势变得怪异起来了?
说到底,我只是呕吐着掉下去了而已。
被人奉为神明我早就习惯了(虽然非我本意),但这次实在是有些让我不太舒坦。
「——真好呀,缇拉鞠!涅欧普拉斯里到处都在流行你的话题哦!?」
「才不好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呀……」
「而且你还好像被人起了个诨名呢!叫“铁头小鞠”!我真羡慕啊~,好帅哦~,我也想要个这样子的诨名~!」
「不要口是心非啊!」
什么“铁头小鞠”啊,明明再没有人拥有我这么柔软的脑瓜了。
我从一脸坏笑来揶揄我的斯皮卡身上移开视线,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涅欧普拉斯的医院的单间之中。
狠狠砸在匪兽身上昏死过去的我,和救出来的百姓们被一同紧急送到了医院里。
话虽如此,我并没有受到很重的伤,真是幸运。
脑袋上砸出来个大包,不过我昏过去还没到一个小时就苏醒了过来。
这个估计也是,那个虹色魔力的效果吧。
「谢谢你,翎子。多亏有翎子的血,我才得了救。」
「嗯,如果您还想吸,请随时和我说哦……」
翎子红着脸忸忸怩怩地如此回应道。
顺便一提她现在穿在身上的是在市场买到的T恤衫。
因为原本的衣服被我胃里涌出来的番茄汁给弄脏了。
「呃,嘛,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受伤真的是太好了。那些被匪兽吃下的人都只是昏迷过去了而已吧?」
「没错!看来匪兽的目的并不是吃人呢。」
斯皮卡掏出一个新的棒棒糖,笑着说道。
「恐怕匪兽是想吸取人的意志力作为能量来使用哦。只有心仍旧存在,意志力就能无限涌出,所以它们袭击人是为了在肚子里饲养人类吧。就像养鸡取蛋那样哦。」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怪物存在呀……」
「从匪兽肚子里出来的人伸手都有“星痕”——也就是星星的标志。这是表明受到夕星缠身,得了消尽病的征候哦。所以说,匪兽是夕星的喽啰呢。」
真是兴趣恶劣也要有个度啊。
果然星砦并不是普通的恐怖分子。
「然后——在这次的探索之中,特蕾莫尔和夕星都没有出现。她们潜伏在更深处,就像是等待春天到来的虫子似得躲在星洞之中呢——《夜天轮》是这么显示的。得往虫穴里面倒水将它们溺死在里面才行呢。对吧,爱兰・翎子。」
「唉?啊——」
翎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先暂且不说溺死与否……我们还,没能找到梅花呢……」
没错,我们还没有达成目标。
现在还不是能够一直安心下去的时候——
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
「……说起来,科尼利厄斯没事吗?她也被匪兽大口吃掉了来着。」
「科尼利厄斯被逮捕了哦。」
「啊?」
「是她未经许可开采矿石的惩罚哦!如果太过于宽恕罪人是会动摇百姓对知事府的信赖的,所以我把她给举报了!」
「诶诶……」
翎子也吃了一惊。
我估计斯皮卡一定是觉得很有趣才举报人家的。
斯皮卡毫不顾忌惊讶的我们,「那么~!」她高兴地站起身来。
「这次我们弄明白了星洞和匪兽的特性。都不用等特里冯的拷问结果了——那地方绝对就是星砦的据点哦。接下来就只剩下找出敌人然后击垮她们了。」
「我们还要到星洞里面去吗?」
「不仅仅是要到里面去哦!我正打算滥用一下知事的权力,举办一场活动呢。我给这个活动起名为“大探险”。」
「那是要干什么。」
「我打算近期就正式发布公告哦。」
我满脑子只有不妙的预感。
这家伙想出来的活动,不可能不危险。
斯皮卡用力抓住我的胳膊,露出了笑容。
「总之,决战之日近在眼前!所以,我们举办一场开工宴来为大探险做准备吧!赶快给我出院,缇拉鞠!」
「哈?我还有些睡眠不足呢?」
「你不要小瞧了住院费啊!不过如果你能来付上一万努克也不是不行!」
我怎么可能付得出来哦。
而且我还挺忌讳用涅欧普拉斯的税金付款的,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出院吧。
☆
矿山都市的夜晚很热闹。
被醉汉们填满的繁华街市中,各式各样的店家鳞次栉比开张营业。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料理的气味。笑声与怒吼声,甚至是啜泣声,都混杂在了一起。
而且,街上的人各个看起来都面相吓人。
如果再遇到在厕所里被人堵住的情况,我很确信自己这次会哭号出来,因此还是避人耳目地悄悄行动为好吧——我本是这么打算的,「有好多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要杀人的家伙在逛街呢~!!」可斯皮卡却用她那大嗓门如此叫喊了起来。
住口啊,真的求你住口了。
我和斯皮卡拉开了距离,假装和她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
「喂!敢逃走的话,小心我用手指戳你眼球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逃了!!我是不会逃走的,别戳我!!」
斯皮卡硬是拉起不情愿的我的胳膊,把我强行拽到了一家建在街道正中间的奢华酒吧之中。
顺便一提,被她带来的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
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的翎子,以及扶摇和特里冯这两个逆月成员,都跟了过来。还有天津也同样在场。顺便一提,科尼利厄斯被关在了警察局的牢房里,所以她没有来。
「先给我来点生啤酒!」
刚坐在椅子上,斯皮卡就大声地点了单。
「……你能喝酒吗?斯皮卡多大岁数啊?」
「准确的年龄已经忘记了。不过至少应该超过六百岁了哦。」
「别撒谎了,人类是不可能活那么久的吧。」
我翻看着餐单的同时,对斯皮卡吐槽道。
啊,这家店有蛋包饭……!
而且上面还写着是“黄金风味”的,很让我在意是个什么味道,那就点这个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斯皮卡咯咯的笑了起来,
「明明夭仙就能长寿的!顺便一提我一半是吸血鬼,一半是夭仙。」
「斯皮卡小姐……就算是夭仙也不能活得上六百年——」
「只要有那个气势,就能够长生的哦!人是在想到『啊啊老身我已经不行啦』的时候,才会死掉哦。这个世界的法则是可以根据人的意志力随意改写的,所以只要能保持『想要活下去』的愿望,长生不老就并非不可能哦。」
「无稽之谈。」
坐在斯皮卡正对面的扶摇说道。
「有太多人想要继续活下去却仍旧死掉了。御姬大人的这番话简直就是对弱者们的侮辱。」
「扶摇是这么想的呀!但是我并没有这样想哦!而且你我两方都是正确的。因为,这世上有多少人类的意志存在,就有多少真理存在哦!」
「……是您的想法太过于任性了。」
「扶摇!不要忤逆御姬大人的想法。」
特里冯连忙插口打断道。
「非常抱歉,看来这个狐狸尚且没有身为朔月的自觉呢。」
「没关系,今天是开心的饮酒会嘛!大家都要打好气积蓄力量用来打倒星砦!快,特里冯,你也点个什么东西吃。」
「感谢您宽宏大量的处置——但是这家店的料理似乎都不是很好吃呢。我不认为有让我花钱去买的价值。所以我就只喝些水,吃点豆子好了。」
「怎么?你对我选的店有意见!?」
「非常抱歉,我切腹谢罪您看如何?」
「那么做会给店家添乱的吧!?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的吗!?作为惩罚,今天点的单全都由特里冯付钱吧!」
「…………在下,得令。」
他脸上露出的表情比要切腹还不情愿,很是让人印象深刻。
「哼」天津嘲弄人似地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点个够好了。首先把菜单上有的东西全都给我运来如何?」
「天津,你混蛋……!」
「怎么了啊,特里冯。你拿这点钱出来也不痛不痒才对吧?记得你虽然曾经是白极联邦的共产党员,却又守财奴得要命所以攒了多到数不清的私有财产吗?」
「哼,你这是什么穷人的偏见?我攒钱养老有什么不对的?对我而言极为重要的资产要被你吃进肚子里消化掉真可谓是事与愿违。」
「我看被搂在你那阴郁的怀里过上一辈子对那些资产而言才算得上是事与愿违吧。」
「少强词夺理了……说到底你看看,看看这个低质量菜单上的东西。真要花钱我也想花在更像样的店里。不,我并没有侮辱御姬大人的品味,所以还请不要见怪。」
「在我看来倒是感觉比你做的那些料理要美味得多哦。」
「什……你这话才是真的算得上侮辱了!我可不想要只会坐在餐桌上吃饭的你来这么说我!?」
「我也有负责过做饭啊。我还记得几乎所有人都给了好评呢。」
「明明就只有科尼利厄斯对你赞口不绝吧!好好好我明白了,我再也不给你做炖菜了吃。不仅如此,我以后还要只给天津的餐盘里下毒做佐料。」
「真是啰嗦……」天津咂起舌头。
斯皮卡拿起一杯刚刚送来的啤酒,不等和大家干杯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噗哇~!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不赶快点菜的话,都要耗到明天了哦!?时间可不等人!」
「说得也是,那么请将菜单上所有的——」
「顺便一提,谁要敢剩菜我就判谁死刑!」
「……我来一碗乌冬面就够了。」
天津板起脸来改了口。特里冯得胜了似地笑了起来。
那我也点上一个蛋包饭好了——正想着,突然斯皮卡一把扭住了我的侧腹。
「所以说~!我是要比缇拉鞠大上好多岁的大姐姐哦!」
「别,别碰我!话说回来你又在说什么啊!?」
「在说年纪呀!今后你要好好地敬仰我哦~!」
她的嗓门要比平常还大上三成。
脸蛋还变得通红,估计是刚刚那一杯啤酒让她喝醉了吧。
我看逆月的这些人,似乎对斯皮卡的一举一动都相当的在意。
我认为,这大概是因为她既是组织的盟主又拥有能够将在场全员秒杀掉的超强力量吧。
可是,在我的心里,我是对这个恐怖分子风的少女怀有些更为不同寻常的看法的。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这种看法,就感觉她真的好像一个小孩子啊。
当然也有可能,她就是那种单纯不懂得如何正确地和他人拉近距离的人?
我觉得如果在学校的班级里有个斯皮卡这样的孩子,那这个孩子肯定会很格格不入。
先不论她这人的本心怎样——她那些虚张声势的逞强胡话,还有脸上那明朗到甚至会让人不舒服的笑容,以及总想做些出乎预料的事情让他人惊讶的心态,再加上明明和别人关系不怎么样却会一下子跳过好几个步骤与人做些微妙的身体接触之类的这些行为。
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她的这些行为是会有令人心痛让人可怜的一面的。
虽然说,像我这样对脑子有问题的恐怖分子的行为加以分析的行为应该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毕竟如果说她本性就是那样而并非像我所怀疑的一般有什么深层原因,那我的这些分析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么,你们都决定好想要吃什么了吧!服务员~,打扰啦,我要点菜~!」
斯皮卡笑容满面地挥起手来。
而我,则是担心起自己现在仍旧被她另一只手抓住的侧腹会不会就这样被她给抓烂了。
☆
这次我总算是平安无事地上了一次厕所。
「我陪您一起去吧」翎子费心地提议道,但我觉得这样实在是太羞耻了所以郑重地回绝了她,然后露出了(我所能使出的)最凶恶的锐利目光免得被地痞流氓们瞧不起,独自去上了厕所一雪前耻。
「哈~……斯皮卡那家伙,真是莫名其妙的情绪高涨……」
用自来水管洗手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场聚会某种意义上就像是地狱一样。
如果不小心败了恐怖分子的兴致,说不定就会被杀掉。
因此,我和翎子都表现得像是关在笼子中的仓鼠似的。
如果是前不久的我,一定会卷着尾巴逃跑掉的。
而至于为什么我没有这样做——
单纯是因为他们是“和我目的相同的同盟伙伴”吧?
还是因为,我渐渐地了解了这些家伙的为人呢?
「……总之,先回餐桌那边吧。」
丢下翎子一个人在那边是我的失策。
说不定会害得她遭受斯皮卡恶作剧然后被弄哭什么的。
我用手帕擦干了手,一路小跑跑出厕所。
「等等」
我被突然的搭话声吓得像是兔子似的蹦跳起来。
难道又有小混混来堵我了吗!?——我战战兢兢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和服男子抱着双臂,站在女厕所入口附近的墙壁旁。
「唉,天津……?有什么事吗?」
「加德斯布拉德小姐——不,缇拉鞠。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他那遥比迦流罗锐利的眼神盯在我的身上。
仔细思考一下,就能发现这个人身上也有好几个令人费解的疑点。
他和逆月关系很好的理由是什么?不回到迦流罗身边的理由又是什么?
更何况——为什么他手里会有妈妈写的信?
「很抱歉,但是要找你就只能是在这个时候了。我们悄悄地不要被御姬大人发现,一起溜出去吧。」
「溜出去……去哪里?」
「就在这附近。」
——烈核解放・【今昔渡月桥】
天津抽出刀来。
我大吃一惊,转眼间,他便以流畅的动作举起手中长刀。
紧接在刀刃划过虚空之后,一个宛如空间被斩切开来的漆黑“伤痕”浮现出来。
我难以理解眼前的状况,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那伤痕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扩大开来——
眼前的景象,变得像是水中映月般模糊不清。
「——嗯??」
随后夜晚的春风袭来,伴随着细细簌簌的声响。
静谧之中的虫鸣声鼓动我的耳膜。
……嗯?这是哪里?
我小心翼翼地确认起周围环境。
我现在似乎正站在一个略微隆起的山丘上,展开于眼下的是草顶住家并列齐肩的农村风景。
闪闪发光的星星和轻纱般的云朵漂浮在夜空之中。
这时,我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
好奇怪,明明刚才还能看到挂在空中的满月,却忽然之间消失了踪影。
「——看来是平安无事地来到了这边呢。」
噌——收刀入鞘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
天津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站在我的身边。
「这边?这是什么意思……?」
「与常世月亮的阴晴圆缺正相反的世界,也就是说,我们原本居住的世界。在这一带以“现世”或“第一世界”之类的称呼所指代的地方。」
「什么!?!?!?」
我们原本居住的世界……唉?真的假的?
所以,这里不是常世?原来能这么轻松地就回到这边吗?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就在我的困惑到达极限甚至要跳起来了的时候,「冷静下来」天津如此告诫我道。
「能在满月或新月之夜建立起一座连接世界的桥梁——这就是我的烈核解放。能够将尤琳・加德斯布拉德交给我的手信交付于你,也是因为有这个能力。顺便一提这里是涅欧普拉斯的另一侧。在这边的世界,涅欧普拉斯似乎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乡下。」
「什么!?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好了,之后我要说的话你千万要对御姬大人保密。绝对不可外泄。如有外泄,你就会被不可思议的力量杀死。」
「…………」
我好像记得迦流罗的祖母也曾经说过类似的台词来着……
算了,先冷静下来吧。现在该专注于引出情报。
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抬头径直看向天津。
「……我明白了。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所以你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我原本就有这个打算。」
天津将视线投向眼下的村庄。
现在或许正是晚饭时间吧,能够听到家家户户的人们欢谈的声音。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简单直接地说,就是『不要对斯皮卡・拉・杰米尼放松警惕』。」
「虽说我并没有打算放松警惕就是了……」
「那可不好说,你这人可是个就算对方是敌人也会同情人家的究极天真宝宝。」
我没法做出反对。就算是相互厮杀的关系,只要能够妥善地对话把话说明白,双方就能心意相通——我总是基于这样的想法考虑事情。
「有点苦恼要从何对你说起……这样说吧。我原本是天照乐土的五剑帝,但在先代大神的命令之下潜入到了逆月之中。」
「所以说你是在做间谍吗?果然天津根本上并不是逆月的人呢。」
「没错没错,这你可千万不要和御姬大人讲哦。」
当然了,我点了点头。
「多谢……据先代所说,『如果放任弑神的邪恶不管,世界就会毁灭』。而这并不是单纯的臆测,是由实际上看到过未来的人所说的话,所以应该千真万确吧。」
「所以,先代大神是很擅长占卜吗?」
「…………原来如此,迦流罗并没有告诉过你吗……真是麻烦啊……」
天津露出了打心底里觉得麻烦的表情。
「先代大神,就是那个脸上贴着符纸的那个人吧?」
「没错。而且那位先代大神,是从两年后的未来穿越回来的天津・迦流罗。」
「啊?」
「你仔细回想一下,她们的声音和举止都很相似吧?那个人——正是为了改变命运而逆转了长达十二年时光的天津・迦流罗。」
「…………唉?」
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唉———!?
我的惊叫声响彻于新月之夜。
惊讶的村民们都从家中跑了出来。
跑出来的村民全都是兽人,看来这里或许是拉佩利科王国。
我的双眼瞪得滴溜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天津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将天舞祭的真相以及先代大神的真正身份,还有她所迎来的结局,都一一说明了给我听。
「——就这样,先代大神完成了她的使命,最终消逝而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在不知不觉中哭号起来。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过于悲伤了。
真没有想到先代大神在背后还有这样的经历……不,仔细想想实际上是应该有很多伏笔暗示的,但那时候的我拼尽全力地参加天舞祭,头脑没有转过来。
为了避免世界遭受恐怖分子的毁灭,天津・迦流罗牺牲了自己的时间,将未来托付于了过去的自己。
换做是我,我是无法做出那样的选择的吧。
迦流罗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大神。
「大神迦流罗是在十多年前出现在我的面前的。当然,我起初对她所声称的自己是『来自未来的天津・迦流罗』是完全不相信的。毕竟,那时候的迦流罗还是个胆小却又自傲的小幼儿。谁都无法想象到,那家伙会成长到那种地步。」
「我倒是不清楚『那家伙』是个什么样啦……」
「没什么,过去的迦流罗并不重要。总之,虽然起初我并不相信她,但最终她拿出了证据让我不得不相信。然后,大神迦流罗为我们带来的,便是关于被恐怖分子所毁灭的未来的故事。」
这故事,在我看来才是完全难以相信的事情。
玲霓・花梨成为了大神,使得天照乐土被逆月侵占,然后接连向他国宣战——
「我在十六岁时被命令调查逆月,在十八岁时辞去五剑帝的工作离开天照乐土,最终潜入了逆月。而和我同时加入逆月的,是被你所击败的奥帝诺・梅塔鲁。」
逆月之中有很多冷酷无情的恐怖分子。
我的朋友也蒙受过他们足以改变人生的伤害。
「我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努力,以得到斯皮卡・拉・杰米尼的认可。还曾染手于定会被你所忌惮厌恶的恶事。都是些无可奈何的事——我并不打算如此主张以图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至少,那些事情是完成大神迦流罗的命令而必须去做的。」
「然后你……终于接近了斯皮卡?」
「没错,然而……」
天津有些迟疑,然后说道,
「那个小姑娘完全没有任何毁灭世界的打算,她所有的想法都是向着“躲在房间内”的方向去的。她是个和过去的你有些相似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是个家里蹲——啊」
「你不需要对我隐瞒,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家里蹲了。」
「…………」
总觉得有些丢人。
「总之」天津言归正题,
「我不觉得斯皮卡想要毁灭世界。她想要的只是能够去常世而已。」
「我还记得她说过想要把常世变成和平的乐园来着……唉?但是天津本身就可以到常世去吧?怎么没用这个方法把斯皮卡带到常世去呢?」
「我能携带的东西有尺寸上的限制。而且,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特意去实现敌人的愿望。我所带给她的,就只有『名为夕星的恐怖分子在大闹常世』的情报而已。」
天津困扰地皱起眉头,
「……说实话,我有在疑惑,是不是夕星要比御姬大人更为危险。」
「夕星……就是星砦的老大吧?」
「没错,那家伙害得常世战乱不断。如果没有你母亲的阻止,战争可能已经开始侵蚀到这边的世界了吧。」
「对,对了!天津认识我的妈妈吗……!?」
「在我担任五剑帝的时候,我们是相互厮杀的关系。那个人在大概六年前,被天灾所波及传送到了常世。然后她得知了名为夕星的人物在常世引发战乱的情况,自那以后就一直忙于对抗夕星。毕竟如果放任那家伙妄为,看势头这边的世界也定会遭到侵略。而实际上,罗莎・尼尔赞比就将夭仙乡搅成了一锅粥。」
「不,不是,你先等等。那妈妈她……」
「她没事,没有死。」
「我不是说这个,啊不对,我确实也很在意这个问题,可是妈妈她……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啊……?」
「因为战争还在持续。而人,是会为了维护微小的幸福……赴汤蹈火的。」
真不愧是尤琳・加德斯布拉德。
和我这种家里蹲吸血鬼完全不一样。
但是——
「但是,偶尔回家露个面什么的也好啊。」
「你也应该明白往来于这两个世界是有多难吧?而且我的烈核解放只能用于搬运小尺寸的随身物品。那个人很高,我是带不过来的。」
「那你为什么能把我带过来啊?」
「因为你个子小啊。你似乎勉强被判定为了“随身物品”呢。」
「真是对不起了呐,我就只有随身物品的大小!!」
「倒不如说是很棒吧?这样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哦?」
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这样一说,确实——我牵念已久的故乡就在眼前。
然而,我还有要做的事情没有做完。
「……我不能就这样回家哦。我必须要到星洞里去。」
「也是啊,那我们继续说吧。」
天津淡淡地说道,抱起双臂。
「我既在逆月做间谍,又协力于佣兵团“满月”。从我在这两个组织活动过的经验总结来看,显然是夕星要更危险……而实际上,据大神所说,特蕾莫尔・巴而可斯特拉会在未来在第一世界胡作非为。」
「是这样的吗?所以她在这边也要用丝线杀人……」
「那个家伙还有隐藏的能力。」
「什么啊,她还有什么花招吗?」
「发动条件不明,似乎是能够操控漆黑瘴气的异能。据大神迦流罗所说,就是她让未来的妮莉娅・坎宁安失去了性命。」
我一时语塞。
天津则无视了僵直住的我,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星砦非常的危险……然而,大神迦流罗并没有接受我所提出的『应当倾力对付夕星而非斯皮卡』的谏言。那个人强硬地主张『我所看的是斯皮卡・拉・杰米尼毁灭世界的景象』。似乎在未来,特蕾莫尔也归顺于斯皮卡了。」
「嗯嗯嗯……?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特蕾莫尔成为了逆月的成员吗……?」
「世界的情势暧昧不清,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谁是敌人谁是同伴。」
天津仰望新月之夜的天空,叹了口气。
「只不过——就算现在身处于在雾中摸索前路的情况,我所相信的也只有那个人。既然那个人那样说了,那么我就愿意相信她所说的就是正解。所以,我才来给予你忠告『不要对斯皮卡放松警惕』。」
「……这样呀,原来如此。」
「顺便一提,据说你会在不久的未来与斯皮卡的战斗中死去。」
「能不能请你不要再说出更吓人的话了……?」
他绝对是在骗我——我实在没法如此主张。
因为我确实能在脑内轻轻松松地放映出她将我宰掉的影像。
天津对我侧目而视。
他身上的和服在夜晚春风的吹拂下摇曳起来,然后他静静地开口说道。
「你绝对不要相信逆月的那些人。斯皮卡自不必说,特里冯和科尼利厄斯也都满脑子邪恶的意志。如果和他们相处得太过于亲昵,你总有一天是会吃苦头的哦。」
「……那天津和扶摇呢?」
「我也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是个骗尽他人的恶徒。而扶摇——就近期而言,她可能是最危险的人了吧。」
「但是她之前救了我一命哦?」
「自从来到涅欧普拉斯之后,她的情况就有些不对头。就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困扰她似的。」
对此我并没有什么头绪。
但既然和她相处时间更长的天津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这样吧。
「我话说完了。」这时,天津转过身去,
「——一定要多加小心哦,缇拉鞠・加德斯布拉德。你要是死掉了,迦流罗是会很伤心的。」
☆
天津再次发动烈核解放,周围的景色变回了常世的酒吧模样。
「你跑哪里去了呀~!」斯皮卡满脸通红地纠缠上了我。
酒味好重,她完全喝醉了。
我仔细一看,她的手上攥着一根绳子,绳子还连着锁住翎子脖颈的项圈。「救救我」翎子眼泪汪汪地向我诉说道。
这下就算是要我发动战争也在所不辞了。
「不要欺负翎子!」我大叫起来,斯皮卡则说「我要饲养这个孩子!」。暴怒的我拿出自己是翎子名义上的结婚对象和斯皮卡讲明道理。然而斯皮卡大声爆笑起来,翎子也脸红得都让人不忍直视,害羞起来的我则坐回到椅子上喝了一口我之前剩下一半的乌龙茶。可是这茶里似乎被斯皮卡加了一大堆辣椒,我一口将茶水喷了出来,径直遭受到喷茶攻击的特里冯的脸一抽一抽地颤抖起来身上迸发出愤怒的波动,看到这番情形的斯皮卡再一次爆笑起来——
这次聚会,就以这样的感觉结束了。
等我刚一回到酒店,疲劳感便涌上心头。
搞什么啊,斯皮卡那家伙。
那不就是个几乎能够匹敌我家妹妹的疯丫头吸血鬼吗?
真是让我对在那家伙身边当了好几年间谍的天津肃然起敬了呐。
「哈……去洗个澡吧。」
我叹了口气,向房间内配备的浴室走去。
「机会难得,我们就用税金找家收费高的店住吧!」斯皮卡一声令下,让我们从之前一直住的便宜酒店,换到了这家自带浴室的高级酒店。
总之,泡个澡冲洗一下身上的疲惫吧。
毕竟天津给我带来的那些令人震惊的情报都快要让我的脑子炸掉了。
嘎吱——
我推开浴室的门,发现一丝不挂的扶摇正站在浴室里。
「…………」
「………………」
湿润的金发,红扑扑的脸庞,浸润水分后缩小了的尾巴。
在热乎乎的蒸汽笼罩之下,她眼神直直地注视着我。
我也不由得直勾勾地注视起她的身体。
遍体鳞伤。
胸部和侧腹上,铭刻着无数普通的跌倒绝对不可能造成的伤害所留下的疤痕。
我心中一惊。难不成,她在和匪兽的战斗中——
「……你在看什么?」
「呜啊!?对,对不起!」
我连忙转开视线。
扶摇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向床那边走去。她翻了翻背包,找出贴身衣物和睡衣,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似地开始穿衣。
「为,为什么扶摇会在这个房间里啊?」
「……你没听说吗?这是双人间啊。」
那为什么会是我们两个这样的组合住在一起啊?
我大概能预想出来。绝对是斯皮卡那家伙觉得有趣,擅自给我做出的决定。
「……唉?我不记得有和你一起从酒吧回来……?」
「你眼睛就跟没长似的。我早早就一个人离开酒吧了哦……那种气氛会磨耗我的心。」
趁我还在疑惑的工夫里,扶摇换好了睡衣。
是兽人用的那种睡衣,在腰部附近有个专门给尾巴开出来的洞。
……我不清楚要怎样和她接触才好。
不过,有件事情我得向她确认一下。
「扶摇,你受伤了吗?」
「……?我没有受伤。」
「但是你身上有伤。」
我明显的听到一声“啧”的咂舌。
「……那些无所谓的。」
「怎么可能会无所谓啊!?我们赶快去医院!」
「都是些旧伤,不是匪兽造成的。」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说是旧伤……可那些伤只要有魔核就都能痊愈的才是啊。
然而扶摇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哼」发出了一声嘲笑,
「肉体的损伤——也就是变化,在经过一定的事件之后,就会被认定为是“人体的一部分”而不再会受到魔核的回复效果影响。我每次受伤之后都会到魔核的效果范围之外,放任伤口自然恢复。所以会留下伤痕也是理所当然。」
「为,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情?」
「因为痛苦会让人成长。」
这家伙或许是个笨蛋。
明明无论是谁都肯定是讨厌痛苦的。明明那就像是会逐渐麻痹心灵的毒药似的东西。
然而——如果她并没有在今天的战斗中负伤,那我继续对她说这说那的也没什么意义吧。
「你爱去哪就到哪去。我要睡觉了。」
「……你的尾巴,都没干呢?」
她以杀人魔般的眼睛瞪向了我。
虽然我怕得都想要躲起来了,但这毫无疑问是个机会。
我被她救命了两次,却还没向她道谢。
所以我鼓起勇气,张口说道。
「谢谢你今天救我一命,如果没有扶摇在,我就要丢掉小命了。」
「哼」扶摇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她或许是那种喜欢趴着睡觉的人。
「啊……」扶摇的尾巴慢吞吞地摇晃着,嘴里发出嫌麻烦似的叹息,
「……你要由我来杀掉。要是叫那种怪物给杀掉了我是会为难的。」
「难不成,你还对天照乐土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你叫我体会到了屈辱的味道。所以我恨你恨得深入骨髓——但是,我现在不会杀你。因为,你还没有做好去死的觉悟。」
我不由得疑惑地歪起脑袋。
「……这话,你之前也说过来着,那是什么意思啊?你不会无差别地杀人……是这样吗?」
「那样岂不是和野兽没两样了。我并不是野兽。」
天津说扶摇「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困扰她似的」。
听到他这句话后,我开始觉得她的样子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知不觉中,那个说话喋喋不休的第二人格不再出现了。
虽说如此,在我们去餐厅吃饭之前出现的那个第三(?)人格也没有再出现——不过这先不提。
我现在抓住机会加深对她的理解也并不算是坏事呢。
我翻了翻自己的背包,拿出一个包装完好的稻荷寿司。
因为扶摇似乎会吃这种东西,所以我就在今晚的聚会之前买好了。
「扶摇,你是怎么得出那样的想法的,能不能告诉我啊?」
「好啰嗦啊你。已经是小孩子该睡觉的时间了。」
「聚会再开嘛,你看,我这还有稻荷寿司哦。」
「!」
扶摇的大尾巴和狐耳嗖的一下竖了起来。看来她对这边起了兴趣。
「让寿司坏掉就太浪费了」她说着过度随便的理由,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扶摇是二重人格吗?另外的那个人格怎么了?」
「她在睡觉。到达涅欧普拉斯之后“里”就变得安静起来了。平常都是会突然冒出来乱搅和场面的,但现在——」
扶摇一边吃着稻荷寿司,一边说着。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像是恐怖分子似的险恶神态。
但看那条狐狸尾巴有规律地摇摇晃晃的样子,她或许心情稍微好些了?
「——现在她没什么反应。所以身为“表”的我一直在手握主导权。真是累人啊。」
「可是,对普通人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啊?不是生来就有表里人格的吧?」
「从数年前开始吧。我记得原本应该还有更多的人格的,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都集束到“里”身上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我不是什么心理专家,完全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原理。
总而言之,现在的扶摇是“表”。
在我看来,这边的人格感觉更好说话些。
「原来如此啊,但是,我想象不出来自己的心里还有另外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呐……感觉很不容易。」
「也并非如此。我们的原则是一致的哦——“里”也是基于『人应该能够选择自己死在哪里』这样的思想做出行动的。」
「也就是,不杀掉没有做好去死的觉悟的人?」
「没错。我迄今为止手刃掉的人,全都是豁出性命直面于我的人。绝无一个例外。」
扶摇轻轻地叹息起来,
「……你问够了吧?我的事情就这么多。没什么有趣的。」
「扶摇是为什么加入逆月的啊?有什么目的吗?」
「……我的目的是要变强。在逆月的理由是……因为御姬大人捡到了我。」
「你被斯皮卡捡到?扶摇是在哪里出生的啊?拉佩利科王国?」
「…………」
也许我的质问确实有些太多了。
是让她生气了?还是她不知如何作答了?我没法从她那凝固的表情上看出什么。
扶摇稍微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
「我出生在拉佩利科王国的农村,那个村子已经不存在了。被毁掉了。然后我就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唉……」
「而且那时候运气不好,遇到了风暴。等我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正是御姬大人捡到了无处可去的我。我虽然不喜欢那个小姑娘,但是她于我有恩,所以我跟随于她。」
扶摇伸手去拿第三块稻荷寿司。
她好像在聚会上没有好好吃东西,所以现在说不定是肚子饿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沉默不语。
村子被毁掉这样的话题,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沉重了。
可能是因为觉得这片寂静很不舒服,「喂」扶摇笨拙地向我搭话道。
「……你,是为什么目的而活的?或者说,你是以什么为目标而活的?」
「我……」
我稍微烦恼之后,做出了回答。
「……可能是为了休假吧?还有就是,世界和平之类的。」
「那还挺好的。」
「你不否定我吗?」
「否定你也没有意义。反正你的意志是不会动摇的吧?人与人是不会相互理解的——特里冯是这么说的。他说得确实没错。」
「不要拐弯抹角地否定我啊……」
「所以说我没有否定你。而且,你的理想同样也是全人类的理想吧。」
我惊讶地注视起扶摇的脸。
「如果世界和平了,也就不会再有人会因争斗而悲伤。御姬大人和我,以及其他逆月的成员,大家都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有所希望,但并不是能够轻松实现的事情,所以我们才会痛苦地挣扎,成为被称呼为恐怖分子的存在。所以……像你这种能够毫不犹豫地呼唤世界和平的人,很耀眼。」
扶摇是发自纯粹的内心不含丝毫虚伪地说出这段话的。
或许,有可能,
有什么契机,能让我和这名狐狸少女相互理解。
虽然她是个无可救药的恐怖分子,是个嘲弄了迦流罗梦想的杀人魔,但是就算如此我也应该能够和她和解才是。
「——说,说得是呢!」
我撕开稻荷寿司上的包装,把它送到扶摇的嘴边,
「无论是谁都肯定是希望世界和平的呢!就算是常世,如果能够变得和平起来,也就能够自由自在地随便吃稻荷寿司了。」
「不,稻荷寿司到底没什么所谓……」
「你看,快吃呀!我这里还有一堆呢!」
「算了,你吃吧——唔」
我把寿司塞进了扶摇的嘴里。
她虽然一开始表现出了抵抗的样子,但马上就变得老实起来,红着脸默默地吃起了寿司。
我的这一系列行动做给杀人魔还是太大胆了些。
但是我明白了,她不是那种会随便夺人性命的人。人应该能够选择自己死在哪里——因为这个思想一定是发自于她本心的。
扶摇咽下口中的稻荷寿司,用力地瞪了我一眼。
「太胡闹的话小心我杀了你哦。」
「但,但是很好吃吧……?」
「…………」
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