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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魔界列岛)

    欧亚大陆东方有座日本列岛,岛上曾有过名为「日本」的国家,如今这国家已不复存在。

    距今五年前的五月,东京车站上空忽然出现黑色球体,非人的怪物——魔族从中降临,占领了日本列岛,人类将此异变称为「大魔灾」。

    综观日本历史,日本从未屈服于外敌侵略,始终坚守自己的国土。然而,大魔灾却是史无前例,引起世界关注的重大灾害,不论经济力、军事力还是爱国心全无用武之地。日本人只得抛弃故乡,逃到建在太平洋海上的避难所。

    日本列岛已俨然成了魑魅魍魉横行的魔界,不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土地。

    因此,留在日本列岛的人类在社会上不受到承认。不仅如此,沦为魔界的日本列岛更被当成不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化外之地。

    既然不存在,自然也不允许进入,但是三世寺夏彦无论如何就是想回到日本列岛。

    他并不是不满意在海上新天地的生活。

    五年前全新落成的这块人造大地因为海外资金进驻,发展迅速,甚至建起了让人想起过去新宿的摩天大楼,另外还有电影院、游乐园,就连KTV和汉堡连锁店、便利商店、快餐店也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海上新天地如今成了资本主义的新乐园,随着经济蓬勃发展,这地方也许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吧。

    即使如此,三世寺夏彦依然一心想回日本列岛,因为蓬田织姬不在这个新天地。

    青梅竹马的织姬。黑发的织姬。明明长相可爱,个性却十分好强的织姬。

    他们过去每天见面见到都腻了,五年前却像遭人恶作剧似地被迫分离,自此相隔两地不曾再会,看不见对方的脸,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也不知道彼此是生是死。

    大魔灾发生的那一天,约有一成住在日本列岛上的居民因为魔力觉醒,变成魔术士,织姬也是其中一人。而魔术士不被当成人类看待,禁止离开日本列岛。

    夏彦和他们不同,他没有变成魔术士。

    夏彦和织姬在同一天出生,上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地方玩耍,却在五年前被迫分离。

    ——没有人能拆散我们,织姬要由我来守护。

    直到五年前,夏彦没得到当事人的同意,便自许为守护织姬的骑士,保护她不受欺负。

    也许因为她是神社家的女儿,有她在的照片特别容易变成灵异照片,身边也常出现灵异现象。在小学时期的校外教学,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的学生每一个都会被鬼压床。

    因为这样织姬常受到欺负,不过她从未向夏彦求助,一直以来都是孤身对抗那些欺负自己的小孩。一个小女孩怎么敌得过那么一大群人,但即使如此,她总是勇敢地挺身应战。

    因为这样夏彦便擅自前来助阵,就算织姬怒吼着「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他还是每次都上前帮忙解危。

    「不管你要打要骂,我都会来救你,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这句话每每都惹得织姬面红耳赤,大发脾气,但这却是夏彦的真心话,一点也没有捉弄她的意思。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守护织姬,遗憾的是这样的想法在五年前被迫放弃。

    如今,日本成了魔族的土地,人类社会与魔族签订国与国间的互不干涉条约,并且把拥有魔力的人类视为魔族,关在日本列岛。

    夏彦与织姬因此再也无法相会。

    夏彦其实想留在日本,就算没有魔力,他也不想逃,就算身处在周围都是怪物的环境——不,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留在织姬身旁,随时守护着她。

    然而,因为敌不过父母的臂力,他被强行拉上船,抛下独自哭泣的织姬,来到了海上新天地。

    回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织姬的眼泪。

    ——所以,即使不择手段,他也一定要回到日本。

    「与我对战三年,这样勉强算是合格吧。」站在夏彦面前的妙龄女子开心地说。

    她的名字是瑟朵莱慕。

    乍看之下,她就像位美丽的人类女子,但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她的双耳尖得不像人类,散发出的气氛也明显和人类迥异。

    没错,瑟朵莱慕并非人类。

    她是魔族——而且还是属于最强的种族「珑玲之焰」。

    原本依规定,魔族禁止离开日本,然而这规定不适用在瑟朵莱慕身上。她瞒过设在世界各地的魔力感应器,无视互不干涉条约,大摇大摆地行走于世界各地。在魔族当中,能做到这种事的恐怕也只有瑟朵莱慕。

    此时在瑟朵莱慕的脸颊上,有一小道伤痕划过,渗出些微鲜血。

    那是夏彦刚划上的伤口。

    和瑟朵莱慕相比,夏彦全身伤痕累累,就连站着也很勉强。不过要是坐下,他又觉得过于失礼,认为不能以那副模样随便道别。

    跟随这位女性修行的日子即将在今天晚上结束。

    「三年啦……多谢您的教导,师傅。」

    平常他总是对她恶言相向,但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免感到寂寞,态度不自觉变得恭敬。

    「用不着谢我,你有你的想法,我会锻炼你也有我自己的考量,再说这段时间也挺快乐的。先不说这些了,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隐匿你魔力的封印已经解除,接下来只要这个魔造空间一消失,感应器马上会感应到你的存在,把你强制遣返回日本,说不定你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哦?」

    「当然确定,否则我怎么可能撑得住这三年来生不如死的修行,甚至有好几次都差点没命。」

    夏彦耸了耸肩,不明白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确认的必要。

    五年前他早已下定决心,为了能重回日本,他愿意不择手段。自从三年前瑟朵莱慕出现在夏彦面前后,为了实现自己的决心,他拼了死命努力总算等到这一天。

    此时,他们周围的高楼大厦玻璃破碎,墙上出现裂痕,柏油路面翻了起来,行道树起火燃烧。这些全是夏彦与瑟朵莱慕进行「修行」造成的破坏。

    「说的也是,那么你到了之后千万记得我的告诫,别让那家伙复活。一旦那个男人再度现身在这世上,到时候就连我也应付不了。」

    「我知道,你是指『破戒王的残铁』对吧?」

    「没错,这就是我锻炼你的目的。我会用我的方法妨碍他们,不过在台面上活跃就是你的工作了。还有,把这交给伊德亚尔的社长,这是推荐信。」

    「……织姬也在这个叫做伊德亚尔的组织对吧?那里危不危险啊?」

    夏彦从瑟朵莱慕手中接过信,忍不住担心了起来。

    「你这家伙只要一提到织姬就放不下心。听好了,织姬在五年前就成了魔术士,拥有只要一击就能打倒一般魔族的实力。何况要是觉得危险,你回去保护她不就得了,这不正是你回去的目的吗?」瑟朵莱慕挖苦说。

    她老早就看穿夏彦对织姬抱持的爱意,而且夏彦也大方承认,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抱持着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天经地义的想法,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羞于承认。

    「你要拿这捉弄我也没用,但换做是织姬可能早就脸红了。」

    「真是无趣的家伙。不过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还是织姬好玩多了。」

    记忆中的织姬在夏彦的脑海里浮现。

    好强又怕羞,柔弱却总是横冲直撞,是个绝不轻易屈服的女孩子。

    ——可是,织姬那时候哭了。

    所以他得尽早赶回去才行。

    「哎呀,一不小心聊太久了。那么再见啦,夏彦。日本的改变也许会让你大吃一惊,你就好好地在那和织姬相处吧。」

    「是,再见了,师傅。」

    道别后,瑟朵莱慕翻动长裙,一转身,身子便如幻影瞬间消失。

    接着,周围遭到破坏的建筑物如海市蜃楼般恢复原状,可以听见远方的汽车引擎声,大楼里灯火通明,人类的气息充满整个空间。

    夏彦从瑟朵莱慕打造的魔造空间回到了现实生活中的海上新天地。此时,海上新天地的感应器应该已经察觉他身上散发的魔力。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警察前来逮捕夏彦,随后立即把他遣返回日本吧。

    因为依规定,魔术士和魔族一样必须被关在日本列岛内。

    ※

    被夕暮染红的渚市喧嚣嘈杂,住宅屋顶上的人影全盯着同一个方向,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不停警告有危险逼近,呼吁下方群众尽快前往避难。即使如此,现场没有一个人逃走。他们就像在一旁等着看热闹的群众,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反而个个都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他们缺乏只要是人类就会拥有的对安全感的渴望,由外表就可看出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落差。

    因为他们不是人类。

    拿头部来说,他们有些额头上长角,有些长出了如同狐狸或是小狗的耳朵。

    若说有些只有一只眼睛,当然也有些眼睛多达三个,甚至是拥有昆虫般的复眼。

    有些下半身是蛇,有些背上长出翅膀,或是全身肌肤覆满鳞片。

    也有些模样与人类完全迥异,但说起人话却十分流利。

    他们正是五年前突然出现在日本,破坏人类秩序,重建起妖魔秩序的魔族。

    「欸,声音愈来愈接近了!」

    魔族中有一人兴奋叫道,其他人也跟着鼓噪。

    在魔族们的视线前方,确实有巨大声响与震动逐渐接近,那声响听来像极了巨大重型机械粉碎建筑物时的破坏声。

    「来了来了。」

    「好几个星期没看到激烈的捉对厮杀了,这次哪能错过。」

    一对看似夫妻的魔族相互依偎着泥状的肌肤,感情融洽地从屋顶望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

    在他们眼前的民宅被轰飞了出去,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已经全毁,即使炸弹从建筑物内部引爆也不至于如此。

    木材、玻璃、屋顶和家具全被轰上半空中,破坏的景象更提高魔族们的兴致,掀起一阵鼓掌欢呼。

    一位少女穿过建筑物,从另一头被轰飞了过来。

    她年约十来岁,身穿水手服,手里握着断裂的日本刀。乌黑长发翻飞,她一路在柏油路上翻滚,直到背撞上砖墙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少女的额头上没有长角,背上既没有长出翅膀,下半身也只有两条腿。除了让人不禁屏息的美丽容貌外,她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奇怪的特征。

    少女是人类。

    五年前的五月,日本人舍弃、逃离故乡时,她是其中一位被抛在这个地方的悲惨魔术士。

    少女带着几乎粉碎砖墙的力道撞上墙壁,但她马上起身,盯着自己飞来的方向。

    屋宅被破坏得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毁坏那些房子的罪魁祸首就在她眼前。

    「真受不了……乖乖束手就擒还可以饶你不死,竟还敢做这些无谓的抵抗,惹我生气,实在是好大的胆子,简直罪该万死,没有需要留情的余地。你就一边哭着向我求饶,然后一边死去吧。」

    少女浑身破烂不堪却毫不胆怯,一番话说得平静,仿佛自己占有上风。

    少女手中只有一把断掉的刀,而对手则是身长超过三公尺高的巨人,但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对方是何方神圣对她来说没有多大的分别,从小到大,她面对的敌人总是比自己高大,累积的经验早已多不胜数。

    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有对手从欺负自己的小孩子换成了魔族。

    蓬田织姬——这就是她的名字。

    织姬把嘴里的血吐了出来,用手擦了擦嘴角,目不转睛地瞪视眼前的敌人。

    对手的体型大上她一倍,双方力量的差距一目了然。

    一路破坏建筑物,从港口一鼓作气地笔直攻向这地方,可见敌人并非普通魔族。制造的冲击力道也非同小可,不只大卡车,恐怕就连战车也难以企及。

    她很清楚对手的真实身分,那是魔界政府通缉中的A级魔族罪犯达维赛鲁,罪名为违禁药物的使用与违法贩售,毁损器物、伤害以及逃亡海外未遂。此外他也疑似持有列为最优先回收物品——「破戒王的残铁」。

    两个小时前,达维赛鲁经由渚市港口潜入货船,打算偷渡出海,不料东窗事发。魔界警察一接获通报,立刻率领三百名骸骨兵队包围港口,结果其半数遭到击退,包围网也随之瓦解。

    伊德亚尔受到请托,马上赶来这地方,最后除了织姬,其他成员都已因为负伤而脱离战线。之后,织姬独自一人孤军奋战,一步步退到了住宅区正中央。

    ——这一带是夏彦以前住的地方。

    她不经意地想起五年前被迫拆散的青梅竹马。

    他住过的房子现在成了魔族住家,织姬偶尔经过,却再也没看见从玄关探出头来的怀念脸庞。

    ——他过得还好吗?

    达维赛鲁挥起手中的剑,摆出攻击架势,不让她有时间沉溺在思念之中。

    那是把歪斜的剑。给人一种原本是把美轮美奂的剑,却因曾遭受破坏,没有完全修复,导致现在这副模样的印象。与半裸着上身,肌肉结实,虎背熊腰的达维赛鲁非常相称。

    不过,这把剑的威力远比外观还要勇猛。一路击垮这么多栋建筑物,刀刃却不见丝毫损伤。更重要的是,他在挥出斩击时,甚至卷起了不能单纯以风压解释的冲击波。

    「吼吼吼吼吼吼!」

    达维赛鲁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声,朝着织姬挥下手中的剑。

    要是被这剑击中,身体恐怕会被从中劈成两半,但即使勉强躲过这一击,也闪不过那奇怪的冲击波。

    织姬停止供给魔力给「断刀」,让刀子变回「断裂的发夹」。她头上还留有两根发夹,不过即使把发夹变成刀子应战,结果依然不乐观,不可能敌过达维赛鲁手中那把剑。

    可是,织姬没有逃走的意思,逃走不符合她的原则。

    她从没有逃过,今后也不会窜逃,坚持正面迎战敌人。

    ——虽然魔力消耗会有点吃紧就是了。

    既然手中的刀不足以制敌,那只要再召唤出更强大的刀应战就可以了。

    「斑鸠流分派人用傀儡斗法,剑之型——黑姬抚子。」

    随着啪的一声清脆的响音响起,织姬面前出现一道人影。

    人影的身材与织姬相仿,身穿黑衣及红色和服宽裤,让人直想称呼她为黑巫女。但因她脸上戴着仿佛以白瓷制成的面具,看起来实在不像活生生的人,尤其她没有双脚,更像极了幽灵。

    不过也难怪会给人这样的印象,她其实是个人偶。她并非从别处赶来这地方,而是织姬当场以魔力制成的无意志的傀儡。即使遭受攻击,粉身碎骨,只要织姬持续提供魔力就不可能消失的可爱人偶。

    过去曾由担任织姬师傅的女性将其取名为「黑姬抚子」的傀儡,现在正右手举起大刀,正面挡下达维赛鲁的攻击。

    和发夹变成的刀子不同,那把大刀没有折断。

    铁与铁碰撞,迸出火花。

    因为攻击受阻,达维赛鲁手中的剑没有砍到织姬,也没有击中黑姬抚子,只是冲击波依然往四周扩散。

    周围柏油路面龟裂,电线杆摇晃,玻璃窗破裂,在屋顶上观战的魔族们耐不住冲击,有好几个翻滚着摔下了屋顶。

    但其中以最近距离承受冲击波的是织姬与达维赛鲁。

    织姬以黑姬抚子为盾,好不容易才没摔倒,而达维赛鲁则是由于身型魁梧,整个人不动如山。从这情形看来,刚才那一击不过是这场对战的序幕。他又紧接着挥出第二、第三击,现场早已血沫横飞。

    飞溅在地上的全是织姬的血。

    达维赛鲁的剑挥出斩击,劈下的却是面状而不是线状的攻击。即使没有直接承受攻击,织姬的身体依然一点一点地间接受到伤害。

    但她仍坚持不退缩——只是不管她的意志如何坚定,事实上黑姬抚子一直处于劣势。

    为了提供傀儡魔力,织姬与傀儡之间必须保持十公尺以内的距离,因此只得在近距离内持续承受冲击波带来的影响。

    「欸,那个女孩子快被杀了。」

    「我赌了十万圆,拜托快逆转啊!」

    观战的魔族在一旁七嘴八舌吵个不停。

    用不着他们多嘴,织姬也没有要在这里送命的意思。

    她会停在这地方单方面承受攻击,不是因为她已经无计可施,而是她正伺机准备展开反击。

    刹那间,黑姬抚子手中的大刀挥开达维赛鲁的剑,冲击波也因此改变方向,粉碎远处民宅。

    「噢!」

    惨叫与欢呼声交杂,同时从屋顶上传了过来。

    在屋顶上观战的魔族们明知有丧命的危险,却一点也没有避难的意思,不愧是好斗、好赌,又爱凑热闹的魔族,就算为了这种事情赔上性命也没关系。

    因此织姬没有救他们的意思,反正他们要是不想丧命,自然会逃。

    「吼吼吼吼吼吼——」

    达维赛鲁似乎不满剑被挥开,发出了低哑的吼叫声,低头瞪向织姬。

    「说穿了还不就是个肌肉发达的三流货色,你不懂我做了什么吗?」

    织姬狂妄笑着,命令黑姬抚子重新握紧大刀。

    实际上,织姬并非突然变强,力量和速度也没有改变,甚至还因为疲劳逐渐衰弱。她能击飞这一击,全是因为她看出了对方攻击的轨道。

    在先前的对战中,她看似一味防御,其实几乎不曾眨眼,就算鲜血喷溅入眼中也不以为意,只是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达维赛鲁的动作。

    她看得一清二楚,没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从他的呼吸、肌肉动作到接下来会如何出击,她已了若指掌。

    「你的剑已经对付不了我。威力再强大,只要抓准时机让攻击挥空,结果就是这个样子。别太小看我蓬田织姬的实力了。」

    然而,达维赛鲁没有放弃攻击。他双手紧握住剑,用力往下挥,分不清是死不认输,还是服用过多违法药物,丧失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黑姬抚子!」

    织姬一喊,大刀立刻闪出银光,瞄准的不是敌人手中的剑,而是他的手腕。

    闪光连肉带骨斩裂达维赛鲁的手腕,砍得他的手臂瘫软低垂,仅靠着一层皮肤勉强连接手掌与手臂,看起来实在不可能再挥剑攻击。

    ——胜负已分。

    织姬正这么想的时候,仿佛有人开了她一个恶劣的玩笑一般,达维赛鲁居然「再生」了。

    「……什么!」

    她反射性地往后跳开,转瞬间,剑劈过她原本所在的位置,翻起柏油路面。

    由于遭受冲击波波及,织姬整个人飞了出去。她在空中翻滚半圈,调整姿势,接着拔下头发上的发夹,让发夹变成一把刀,插进民宅二楼墙面后着地。

    这一击没有让织姬受到多大伤害,但这攻势的确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料到再生速度如此快速,搞不懂究竟是种族、魔术、药物作祟的因素,还是他真的拥有「破戒王的残铁」,又或者是这些全部加起来的效果。

    总而言之,只有给予致命的一击才有可能打倒达维赛鲁,而且这一击必须直接攻击他的头部才行。

    在冷静分析的同时,织姬的脑子里出现另一个念头。

    ——逃避。

    因为过度恐惧,她的脑中瞬间闪过五年前与她分开的那个男孩子。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他,不能容许自己居然暗自期待他的帮助。

    她气得把怒火一股脑儿发泄在敌人身上,就在她决定要发动攻势时——

    达维赛鲁瞪视的视线从织姬身上移开了。

    「?」

    织姬觉得奇怪,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身上长着像是小狗的耳朵和尾巴,是个异形的魔族小孩。但不管是不是魔族,那毕竟是个小孩子。

    小孩哭喊着「妈妈」,看来是与家人失散了。

    织姬咬紧了唇。

    ——直升机不是一直发出警告,要大家避难了吗!小孩子应该也明白警告的意思。明明知道在这种破坏狂面前会发生什么事,这根本是自作自受……!

    她在内心痛骂。

    事情不出织姬所料,达维赛鲁无视织姬,把目标转向小孩。

    他嘴里发出低吟,庞大的身躯晃动着地面奔跑,为了把弱小的目标切成肉片举起了剑。

    达维赛鲁的背后瞬间破绽百出,像在邀人前来砍杀自己。这对织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现在的话就可以放手一搏,用不着担心遭到反击。

    ——不过,这一击打得倒他吗?

    即使无法一击毙命,织姬仍占有优势,只是那小孩也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织姬踹了下脚下的墙壁,直线冲了出去。

    她跑过达维赛鲁,停在小孩面前,接着抱起小孩蹲了下来。听见从背后逼近的达维赛鲁的声音。

    多么愚蠢的选择啊,她忍不住后悔,然而为时已晚。事到如今,必须想个办法让自己和小孩都能获救。

    如果以黑姬抚子挡下这一击,自己还不要紧,只是小孩恐怕会因为冲击波丧命。既然如此,只能使出别的办法了。

    「斑鸠流分派人用傀儡斗法,盾之型——日伞案山子。」

    黑姬抚子消失,紧接着出现只有骨架的纤细傀儡,看上去就像个稻草人,没有什么战斗能力,但是她手上的伞可以反弹各种性质的攻击,不论是斩击、炮弹还是爆风。

    然而,即使可以应付各种「性质」的攻击,一旦遇上压倒性的「力量」也无用武之地。

    「吼吼吼吼吼!」

    果不其然,达维赛鲁的剑粉碎了日伞案山子。

    「——唔!」

    如今没有足够时间重新唤出傀儡,也没有机会逃跑,眼前只剩死路一条。织姬用力抱紧小孩,背对着剑闭上了眼。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陷入这种命在旦夕的危机,至少在大魔灾降临后的这五年来,她从不曾被逼到这种地步。

    而在大魔灾来临之前——那时总会有人对她伸出援手。

    那是个不请自来,主动帮助织姬,带她到安全场所的男孩子。

    ——不行,他不在这里。我已经强得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可是……可是,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求援……这五年来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

    毫无意义的内心挣扎。不管求不求援,不在这里的人不可能会出现。明知如此,织姬还是不自觉地喃喃叫出那个名字——

    「夏彦……!」

    刹那间,金属声响起。尖锐的声音让耳朵发疼,表现出达维赛鲁这一击的威力。

    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

    应该没人会出面保护自己才对,那为什么会有金属声响起呢?

    ——自己和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织姬战战兢兢地睁开眼,转过头。

    然后,眼前出现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名少年背对西沉的落日,俯视着她。

    他右手握着以魔力形成的黑剑,从背后挡住达维赛鲁劈来的剑。

    这个景象在双重意义下都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首先,他不可能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挡住达维赛鲁沉重的一击。

    再者,少年不可能出现在这地方,他人应该在海上新天地才对。

    「嗨,织姬,好久不见啦。一段时间不见,你变漂亮了呢。」

    「他」笑着说,仿佛认为这些年下来自己也变得帅气不少。

    不可能认错,这五年来他就算长高了,却还是原本那副模样。

    「夏……彦……?」

    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发什么呆啊,难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讲吗?像是『谢谢你来救我』还是『很高兴能看到你』这类的。」

    骗人,这不可能——织姬心里这么想,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是她五年来朝思暮想,甚至连作梦也会梦见的人。然而一旦出现在眼前,她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的脑子跟不上眼前变化。

    「哼,你这大笨蛋!我又没拜托你来救我!」所以她只能吐出恶言。

    这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本应该说些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况敌人可不会留时间让他们慢慢叙旧。

    「——夏彦,小心后面!」

    达维赛鲁可不管他们这是什么相隔五年的再度相会,既然敌人忙着聊天,趁虚而入也是理所当然。

    横向劈来的斩击逼近夏彦。

    夏彦背对达维赛鲁,却轻松接住了这一击,实力明显更胜对方一筹。

    「欸,混账魔族,我好不容易和青梅竹马重逢……别来搅局。」

    光是挡住攻击就已经够让人吃惊了,夏彦又顺势把剑推了回去,往达维赛鲁的腹部用力踢了一脚。

    「呃啊啊啊!」

    骨头喀嚓喀嚓碎裂的声音响起,达维赛鲁一头撞上墙壁,扬起一阵烟尘后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肚子还真硬。」

    夏彦望向达维赛鲁倒下的地方喃喃说着,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织姬惊魂未定,但还是凝视自己抱在怀中的魔族小孩,指示他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趁现在快逃,你一个人做得到吗?」

    小孩点了下头。

    「很好,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织姬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下他的背。小孩被她这么一拍,一溜烟冲了出去,这下应该不用再担心他会被卷进来了。

    小孩跑走后,织姬总算松了口气,起身站到夏彦身旁。

    「夏彦,达维赛鲁……那个魔族还活着,一般的攻击应该杀不死他。」

    「这我知道,我一直在旁边看着,看见你一斩断他的手,他马上就再生了,不过只要揍他一顿,应该能揍得他昏迷不醒吧?」夏彦理所当然似地做出回应。

    「昏迷?那样倒不如砍下他的头更实在……话说回来,一直在旁边看着是怎么回事?夏彦,难不成你把我的危机拿来看热闹取乐了吗?」

    「哪有什么乐不乐的,我只是在等待最帅气的登场时机……」

    「那还不是一样!何况你来得也太迟了吧!」

    「反正最后还是赶上啦,奇怪,你不是才刚说不需要我的帮忙吗?」

    夏彦不明白她的心情,一脸讶异地搔着头。

    织姬确实没有要求夏彦帮忙,不过这和那是两码子事。

    五年前,夏彦答应过一定会回来。织姬从不期待他可以「帮助」或是「保护」自己,只希望他能待在自己身边。

    ——既然人都回到日本了,还管什么时机,赶快过来陪我就是啦,笨蛋。

    「……我可是等了你足足五年哦!」

    她不自觉拉高嗓音,一听她这么说,夏彦终于露出愧疚的表情。

    「是啊……呃,对不起……因为久别重逢,我只是想来个戏剧性的大团圆。我这么做确实太狡猾了,因为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你却不知道我人就在这里。」

    「没错,你这个大木头,居然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五年,你的脑子肯定有问题。」

    「我都说对不起了嘛。不过没想到你这么想见我,实在太让人高兴了,让我抱一下吧。」

    「唔……因为是那样子分离的,一般都会期待可以再见到面的吧……」

    织姬满脸红通通的,没有否认夏彦的话。毕竟她是真心想再见到夏彦,要不是顾虑周围的目光,她恨不得主动飞扑上去抱住夏彦。

    ——咦?周围的目光……?

    织姬「啊!」地叫了一声,望向四周在屋顶观战的魔族们。他们正用温暖的眼神守望着织姬与夏彦,不知何处甚至传出了口哨声。

    「呀啊啊!」

    织姬连忙推开夏彦。

    「怎么啦……让我抱一下嘛。我都等了五年啰!不要,我忍不住啦,谁叫你变得这么可爱!」

    「别、别胡闹了!我一点也不想你,相比之下我还比较在意蚂蚁的触觉!乱抱什么嘛,你这自恋的家伙,快滚到那边去!」

    「欸,别害羞嘛,你还是老样子呢,不过这也是你可爱的地方——」

    这个时候,像是要盖过夏彦的话一般,一阵天摇地动的声音响起。

    织姬和夏彦重新把注意力转向达维赛鲁。他果然还活着,毫发无伤地从瓦砾堆里站了起来。

    「呃……」

    为了叫出黑姬抚子,织姬赶紧提升魔力。然而,夏彦早她一步发动术式。

    「斑鸠流本家魂燃式魔斗术,型之贰——舞羽时雨。」

    黑色线条出现在半空中,夏彦的右手挥出了一条鞭子。

    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向达维赛鲁,毫不费力地贯穿他的肌肤。接着,夏彦转动手腕,让鞭子蛇行,从体内刺穿出体外,再刺进体内,一再重复相同的动作。

    由内外交互进攻,可谓残酷至极的攻击手法。承受这样的攻击,势必会痛得完全无法反击。不过,达维赛鲁没有停下动作,依然笔直朝他们走来。

    「型之贰·追——针鼠。」

    这一次,夏彦挥出的鞭子化成无数根尖针,从达维赛鲁体内刺了出来。达维赛鲁再如何耐打,也禁不住地惨叫倒地。但是他始终没有停止动作,尽管每次一动就有针撕裂肌肤,他依然趴在地上缓慢向前爬行,试图接近他们。

    「型之贰·灭——炎狱。」

    夏彦弹了个响指,尖针同时应声起火燃烧。

    火柱升上天际,焦肉味弥漫,刺耳的惨叫声响遍四周。比落日还要火红的火焰四散着热气,连站在远处的织姬也能感觉到灼热。火焰消失后,烧成了炭的达维赛鲁横倒在地上,初夏的空气在热气中出现了海市蜃楼的景象。

    在夏彦火烧达维赛鲁时,织姬只能愣愣地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不只拥有惊人的魔力,招式的使用也非常快速而且准确。

    织姬的魔力在魔术士当中属于最高等级,达维赛鲁又是被指定为A级魔族罪犯的危险份子,然而夏彦的战斗力却与他们有如天壤之别。

    「……你明明只说要揍昏他,但下手还真不留情,夏彦。」

    织姬硬逼自己吞下多不可数的疑问,望向五年不见的青梅竹马。夏彦听她这么说,也转过头凝视着她,咧嘴笑了开来。五年来他成熟不少,不过这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是一场梦吗?

    她忍不住这么想。

    「要是我手下留情,反倒被他趁机撂倒,那不就成了笑话吗?再说连你也打不过他,我更是没理由手软,更何况这家伙还活着哦。」

    「什么?」

    织姬心头一惊,把视线转回达维赛鲁身上。

    达维赛鲁没有动静,不过确实如夏彦所说的还有生命迹象。烧成炭的肉块剥落,下头又再生出新的组织。

    「不会吧,这家伙的再生力未免太强了。」

    「该不会是蜥蜴的亲戚吧,对了……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吗?」

    夏彦盯着达维赛鲁,低吟着走了过去。

    「夏、夏彦!别随便靠近,你不是说他还活着吗!」

    「不要紧啦,他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再生才有办法行动,更何况我的实力强多了,你也亲眼目睹过我的英姿了吧。」

    「这、这……这么说是没错啦……」

    实际上,他帅气得让人深深着迷——想到这里,织姬赶紧摇了摇头,压抑自己的情感。达维赛鲁是自己的对手,夏彦突然闯入等于是跑来捣乱,她生气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高兴。

    「听好了,夏彦,你这次回来……我多少是有那么一点开心,可是请你别来妨碍我,我一个人也能战斗!」

    她确实高兴能够重逢,但是对战遭人闯入这点让她心生不满,因此她说这番话并非是为了掩饰难为情,而是道出自己最真实的心声。

    不过,夏彦没把织姬的话听进耳里。他蹲了下去,从达维赛鲁体内取出一片小金属片。

    「啊,慢着,夏彦!」见到金属片,织姬连忙出声喝止。

    金属片在橘红落日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她在资料上看过那东西。

    那是残铁——由魔族当中最强的种族「珑玲之焰」所产生出的灵魂结晶。

    珑玲之焰,也可单称为焰,这个种族由于灵魂强度很高,死后便会遗留下残铁。

    达维赛鲁不是焰却拥有残铁,事情果然如同先前获得的通报所说,那很有可能是「破戒王的残铁」。

    「快放开那个东西!」织姬大叫,可惜慢了一步。

    下个瞬间,残铁迸出眩目光芒——从夏彦手中消失无踪。

    「夏、夏彦你这个大笨蛋!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事发突然,织姬不由自主扯开了嗓门大喊。

    「知道啊,那不是残铁吗?」

    「唔……」

    夏彦异常冷静的言行举止让织姬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那如果是一般的残铁,她也不会如此惊慌。

    「听清楚了,夏彦,你刚吸收入体内的是破戒……」话说到一半,织姬急忙闭上嘴。

    四周还有许多观战的魔族留在屋顶上,在这里讨论「破戒王的残铁」实非上策。何况夏彦吸收的残铁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属于破戒王,因为臆测让毫无根据的传言传开,只是徒增麻烦而已。

    「夏彦,跟我来!」

    织姬握住他的手,把他强行拉走。

    「咦,可是这家伙怎么办?」夏彦指着身上还在冒烟的达维赛鲁。

    「用不着管他。只要让他没有力气继续抵抗,伊德亚尔的任务就算结束了,之后魔界警察会来善后。先不管这个了,我有话要跟你说,也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嗯,说的也是,我也想和你聊一聊。」

    因为夏彦的语气严肃,让织姬听得脸红心跳。

    「织姬,你在傻笑什么?」

    「我没有傻笑!傻笑的人是你吧!」

    织姬大呼小叫地试图敷衍过去,跨开大步走在夏彦前方。

    「等一下嘛,织姬,别生气了,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啊。」

    「谁管你啊!别说了,乖乖闭嘴跟我走,大木头!」

    织姬气得头顶冒烟,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半路上,他们与快步赶来的魔界警察骸骨兵队擦身而过。这些警察应该是前去处置达维赛鲁,不晓得会当场杀了他还是逮捕之后带走。反正织姬的任务已经完成,眼前最重要的是弥补与久别重逢的夏彦这五年来欠缺的浓情蜜意——

    「才不是这样呢!」

    「织姬,突然叫得这么大声是怎么了?」

    ※

    达维赛鲁遭骸骨兵队以逮捕用的棺材封印,在与现场距离五百公尺远处的电线杆上,站着一位银发少女。

    少女容貌端正,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半眯的眼神却流露出愠怒。她没有愤怒得浑身发抖,只是平静地瞪向远方。

    其实,她总是这副表情。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满,而是自然而然地就摆出这种脸色。

    然而,冷漠的形象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初夏时分,她身穿层层交叠的复杂衣裳,却连一滴汗也没有流下。浅绿色的瞳孔与点缀银发的百合发饰,无不使她全身散发出梦幻得宛如妖精的气息。

    她的目光投向打倒达维赛鲁后离去的少年。

    「区区一介人类……」

    少女咒骂,神情没有改变,但这次真的包含着怒气。

    ※

    夏彦走在怀念的故乡,渚市。

    这五年来,有些地方一成不变,也有地方盖起了不曾见过的新大楼,不过总括来说不如夏彦原先预料,这地方并没什么多大变化。

    只有住在这里的居民全变了个样。

    这一路遇上的几乎都是魔族,人类大概只占有十分之一的比例,但似乎也没有遭受欺凌,都是堂堂正正地走在路上。

    走在夏彦前方的织姬也是一样。

    夏彦出神地望着五年不见的青梅竹马背影。

    蓬田织姬。

    白皙肌肤与乌黑秀发,凛然的面容经过这五年更是显得美丽动人。身高大约在一百五十五公分,比夏彦矮二十公分左右,身材纤细,水手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适。

    也许是因为刚和魔族经历过一场混战,她汗流浃背,头发和衣服全贴在肌肤上。

    不过,多么美丽的秀发啊,及腰的长发平直柔顺,摸起来的触感大概就像抚摸着丝绢吧。

    ——好想摸看看。

    就在夏彦这么想的时候,手已经在无意识中伸了出去,触摸织姬的发丝。

    「呀……夏彦!别突然乱摸我头发啦,吓死人了!」

    织姬吓得肩膀一颤,按住后脑勺转过了头。

    「啊,抱歉。因为实在太美了,忍不住就摸了起来。」夏彦毫无歉意地向她道歉。

    「唔……要是你那么想摸也没关系……可是这不是应该在外头做的事吧,何况现在不是评论我的头发的时候!」

    她甩过头,又走了起来。只是这次她不再自顾自地走在前方,而是来到夏彦身旁,这转变让夏彦心花怒放。

    「夏彦,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对,应该说你是怎么回来的?」

    夏彦还兀自沉浸在喜悦时,尖锐的嗓音抛出问题,狠狠地泼他一桶冷水。仔细一瞧,织姬的神情严肃,露出与魔族交手时相同的表情。

    「你怀疑我是偷渡回来的吗?」

    「呃,不是那样的……在这种时局,要进出日本简直比登天还难……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回来吧?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回来的?」

    「当然是对你的爱啊。」

    「认真回答我的问题,笨蛋!」

    织姬气得破口大骂,抬起眼瞪着夏彦。

    「别那么生气嘛,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开几个玩笑也无伤大雅啰。嗯……我能回来这里是因为强制遣返,我在那里成了魔术士,就被强制送回这里来啰。」

    「啊,这样啊……说的也是……」织姬垂下眼,一脸愧疚。「待在日本都忘了,外面的世界直到现在都还认定魔术士是异端。强制遣返啊……你被迫和家人分开了呢……」

    「不是这样,我是自愿的。」

    「——自愿?」

    夏彦说得坚决,打断织姬自顾自的同情话语。

    「我是自愿成为魔术士,自愿被捕,自愿遭到遣返的。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一定会回来。」

    他凝视着织姬的目光真挚又诚恳,话里没有半点虚假。

    「唔……」

    织姬惊讶地睁大眼,满脸通红,双唇又张又阖地说不出话,接着转过身子背对夏彦。

    「你、你当然要回来!你答应过我了……我就认同你的努力吧,只不过你未免拖太久了吧!」

    「噢,你也想早点见到我啊,这话听了真让人开心。」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哼!对啦,我就是想见你,你有什么意见吗,大木头!」

    青梅竹马的少女高声叫喊,背影微微轻颤。见到织姬这样的反应,夏彦兴奋得快要喘不过气。

    回来这一趟果然值得。跟随瑟朵莱慕的修行生活虽然辛苦,但一切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而且这回报远远超乎预期。

    这五年来,织姬一直在等待,从未忘记夏彦,光是知道这一点就让夏彦感到无比幸福。

    「我怎么可能有意见。」

    「……没意见就算了……不过我想见你顶多只是『想跟好久不见的朋友见个面』的程度而已,没有什么每天都在想你这回事哦!」

    织姬转过头,又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这样的她也让夏彦觉得非常怀念。

    他盘起胳膊,频频点头。

    「……对了,夏彦,你为什么会魔术呢?你刚才提到斑鸠流……该不会是瑟朵莱慕教你的吧……?」

    织姬的语气听来有些害怕。

    「师傅也知道你的事情,和你说的瑟朵莱慕应该是同一个人没错。」

    听他这么一答,织姬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在……海上新天地吗?」

    「对啊,我住在海上新天地,瑟朵莱慕师傅人当然也在那里。」

    「呃……那个人失踪后果然跑到海外去了……这下惨了,要是让魔界政府知道这件事情,伊德亚尔的存亡……啊啊~~」

    织姬抱头苦恼,脸色铁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魔族及魔术士不得离开日本列岛,这是人类与魔界之间立下的协定。基于互不干涉条约,人类把日本列岛交给魔族,魔族则保证不会对世界上其他地方出手。正因为有这项条约,魔族与人类才得以共存在同一个地球上,瑟朵莱慕的行为明显违反了条约规定。

    「有什么关系嘛,如果师傅没有到海上新天地来,我也就无法回到日本来了。」

    「说、说的也是……如果不这么积极思考,根本无法忍受瑟朵莱慕的行动……」织姬重重地叹了口气,颓丧地垂下肩膀。

    因为和瑟朵莱慕共同度过三年的时间,夏彦很能体会织姬的心情。那个疯狂的魔族老是做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不过,平时老爱逞强的织姬居然会如此消沉,比起同情,夏彦更觉得有趣,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

    「对了,伊德亚尔是什么?师傅要我回日本后加入伊德亚尔,你也是那里的一员吧?」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伊德亚尔总部,既然瑟朵莱慕要你过去,这下事情简单多了。你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嗯?师傅说那里跟同好会差不多。」

    「有说跟没说一样……算了,细节等到了之后再解释吧。」

    在前往伊德亚尔的路上,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像是最近吃了什么,外头的漫画和电玩也有走私到日本,在三丁目开拉面店的老头到海上新天地后也一样开了拉面店,那间店面现在是由儿子继承之类的话。

    他们把麻烦事暂且抛到脑后,聊着轻松愉快的话题。聊着聊着,织姬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绽放笑容。

    和以前一模一样。

    起先她的反应总是「我和夏彦没什么好聊的!」,一旦聊开,她的神情也自然许多。过去他最爱拿这点来捉弄她,今天他则是还想再多看一会儿织姬的笑容。

    「——夏彦,我们到啰。」

    在无人的冷清巷弄里,织姬忽然停下脚步。

    「这里……?」

    眼前是一条仅能勉强容两人并肩通行的狭窄巷弄。渚市内居然有这么偏僻的地方,夏彦忍不住诧异,心想搞不好这是大魔灾后才建造的。无论如何,这里看起来实在不像组织总部的所在地,倒更像是野猫的地盘,就算有流鼻水的小孩子到处乱跑也不足为奇,四周弥漫着一股昭和年代的怀旧气氛。

    「怎么啦,你的脸色很奇怪呢?」

    「呃,因为这……」

    织姬站在四层楼高的综合大楼门口等着夏彦,一楼是间招牌上写着「铃喵」的咖啡厅,门口挂出了公休的牌子。

    「这里乍看之下是间咖啡厅,不过这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别管那么多了,快进来吧,外头的常识根本不能拿来套用在魔界。」

    织姬抛下犹豫不决的夏彦,兀自走进咖啡厅。夏彦无可奈何,只好追了上去。

    咖啡厅里的装潢时髦,整体呈现巧克力色调,只是店里没有店员也没有顾客,甚至根本没有人出入的气息。

    「夏彦,在这里。」织姬在电梯里等着他。

    这么破旧的大楼不像是有地下室,伊德亚尔总部如果在这栋大楼里,应该会在楼上。话说回来,这栋大楼好像不太对劲,电梯里没有窗户也给人压迫感,让人有种在背地里做坏事的感觉。

    「在这里应该不会被强迫推销什么古壶之类的东西吧?」

    「别胡说八道了。」织姬不耐烦地说,迅速操纵起电梯按键,动作俐落地按下好几个按钮,像在输入银行账户密码一般。

    接着,电梯动了。

    不是往上也不是往下。

    ——而是往前。

    太扯了吧,夏彦一时惊慌。电梯前方摆着木制桌椅,何况电梯构造理应不可能往前移动,可是身体惯性明确表示自己确实在前进。

    「织姬,这是怎么一回事?」

    「呵呵,我不是说过了吗,常识不适用在这地方。管他是牛顿力学、相对论还是量子力学,魔族和魔术士都可以随心所欲扭曲。欢迎来到魔界,夏彦。」

    电梯停下,门一开,便有大海的味道扑鼻,海浪声传进耳中。

    夏彦神色讶异,看得织姬乐不可支,始终笑脸盈盈。

    不敢相信眼前光景的夏彦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一阵疼痛,可见这的确是现实。但是他依然难以置信,于是又捏了下织姬的脸颊。

    「好、好痛!这是在做什么,夏彦!」织姬泪眼婆娑地挥开夏彦的手。

    「啊,对不起,这果然不是在作梦啊。」

    「废话……你在捏自己脸颊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不是梦啦!」

    「唔,其实我只是想欺负你一下。」

    「哼……你这家伙还是那么讨人厌!」织姬气呼呼地揉着自己被人捏疼的脸颊。

    虽然事实就摆在眼前,夏彦还是难以接受。

    电梯一打开,外头是西式建筑的玄关大厅,有两层楼高,从天花板挂下吊灯,地板上铺有似乎颇为昂贵的红色地毯,眩目的阳光从宽敞的窗户射了进来。

    没错,阳光非常刺眼。在搭电梯前,时间明明已是傍晚,此时屋里却明亮得像是中午时刻。

    再往外一瞧,外头是草原与大海。

    青翠茂密的草原另一头可以看见椰子树,白色沙滩与透明的碧蓝海洋一望无际,天空仿佛是用蓝色彩笔绘出的靛青色彩。

    这栋西式建筑似乎盖在矮丘上,周围美景一览无遗。这一望他才惊觉,这里似乎是座「小岛」。

    「……日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啦,一个小时就能绕完一圈了吧。」

    「这里是瑟朵莱慕打造的魔造空间,和刚才的电梯以术式连结,经过特定的操纵方式就能抵达这里。因为技巧过于高深,我也无法理解,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还是接受这个事实吧。」

    「原来是师傅搞的鬼啊……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瑟朵莱慕的名字从织姬的口中冒出,夏彦心里涌起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既然是师傅打造的空间,那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夏彦受过的训练已经让他学会在思考时摆脱理性的束缚。

    「……夏彦,你好像也因为那个人吃了很多苦头呢。」

    「是啊,不过她不是人类就是了。」

    夏彦与织姬相互凝视,同时「唉……」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们重新振作起精神,一起爬上楼梯。

    上二楼后,织姬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握住门把。

    「这里是社长办公室,伊德亚尔的社长就在里面,千万别失了礼数。」

    「知道了。」

    虽然搞不懂伊德亚尔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但是只要和瑟朵莱慕扯上关系,肯定不会是一般组织,因此门后的人想必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门把转动,门慢慢开启。

    门后面——

    「啊,小姬,你回来啦喵,辛苦你啦喵。」

    出现了一个戴着项圈,头上冒出一对猫耳朵的小女孩。

    「……」

    夏彦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次。

    眼前果然是个戴着项圈,头上冒出一对猫耳朵的小女孩。

    室内摆着符合社长办公室派头的豪华桌椅,墙边书架上排列艰深晦涩的书籍。从窗户可以望见大海,白色窗帘随风摇曳,各种奢华的装饰品衬托出社长的身分地位。

    既然如此,坐在椅子上的猫耳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我回来了,社长。」织姬熟稔地打了招呼。

    「什么?社长?社长在那里?那家伙就是社长吗?」夏彦因为太过于惊慌失措,指着猫耳小女孩,把她说成了那家伙。

    「喵喵!小姬,这个失礼的家伙是谁喵?」

    被称为社长的猫耳小女孩吊起眉梢,露出责备的目光望向夏彦,接着把视线转向织姬,要求解释。

    不晓得是哪一点逗乐了织姬,只见她一直强忍着笑意。

    「夏彦,怎么能对社长表现出那种态度呢,太没礼貌了,规矩一点,噗……呵呵呵。」

    「你自己还不是在笑!」

    眼见织姬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夏彦重新打量起社长。

    粉红发色,两束头发高高扎起,绑成了双马尾的发型。外表看起来年约十岁,也许更年轻,看起来理应是背着小学生的书包的她,却穿着正式地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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