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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不吉波普消失 辣薄荷的魔术师 ACT.3 the hopper)

    hopper  [hάpər | hɔ́p-]

    意为蹦跳者,飞行者,或是类似的各种机械,以及蝗虫类的昆虫。蝗虫因其旺盛的活力以及草(gras)绿(s g)色(reen)的体色,被视为自然或是生命力的象征。

    1.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十助,我啊,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我实在忍不住这么去想。”

    轨川典助吃完冰淇淋后,叹息着如此说道。

    “诶?典助做过什么恶事?好想知道,快告诉我。”

    十助毫不掩饰好奇心,对自己的监护人问道。

    “反正各种各样的都有。首先,我欺骗了大家。我周围的人们,全都被我用谎言蒙在鼓里。在我手下工作的部下们,没有一个知道自己真正在做的究竟是怎样的工作。”

    “谎言?为什么?”

    “为什么啊……”

    典助望向远方。

    “我年纪尚幼时,一个时代结束了。于是我怀抱不知何为正确的困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青年时代。当时我怀着‘我要找到真实的东西’的念头死命挣扎……然后,我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

    “真实。不过说是这么说,在世人看来,只会认为那玩意儿是个谎言吧。”

    “……?”

    “从那以后,为了那个真实的谎言,我一直在撒谎,欺骗着所有人。”

    “……听得我云里雾里的。作恶那个话题跑哪儿去了?”

    十助有点恼火。典助微笑着说:

    “唉呀,让你不耐烦了吗。那就来讲讲我没花一分钱将五十吨砂糖据为己有的故事如何。那时候世界仍处动荡之中,拥有这批砂糖的是群吝啬无比的小气鬼。”

    “嗯嗯。”

    十助两眼放光。之后老人的英勇事迹听得他如痴如醉,有如自己也身临现场般不停发出“呀”、“呜哇”的惊呼,浅绿色的脸颊也因极度兴奋染上蓝色。这样的“红晕”很是异常,但这里也没人会觉得怪异。

    *

    (……恶吗。)

    身处山间,白昼也显得昏暗。林木全然不惧山的坡度,粗壮的树干弯曲虬结地肆意生长,纠缠的藤蔓垂下无数叶片,犹如为这世界蒙上了一层纱布,只有些朦胧的光线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留驻。此地位处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几乎寻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道路则更是无从谈起。

    然而林荫环抱之中,他那身破破烂烂、勉强挂在身体上的服装之下,浅绿的肤色若隐若现。说是绿色,相比周围的绿,他的肌肤白得尤为突兀,因此非但没起到迷彩效果,反而衬得他更加显眼了。

    (所谓的恶——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边低声嘀咕着一边在斜面上斜向行进,斜面陡峭到令人纠结不知是否该用坡道来形容。他那手足并用的姿势,也说不清是趴在坡上匍匐前进,还是贴在斜面上攀援而上。

    乱蓬蓬的头发长至披肩,时不时会挂在藤蔓上,然而不论是藤蔓被扯下还是头发被生生扯断,他都统统无视,一心一意地前行,丝毫没有拨开藤蔓的意思。是感受不到疼痛,还是这点疼痛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了呢,不论是何种情况,他显然都已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偶尔他会停下脚步,左顾右盼。

    然后抓起窸窸窣窣爬过的虫子,将这高蛋白的凝聚物塞进嘴里,边嚼边思考着:

    (恶、吗……)

    他已经漫无目的地持续彷徨了将近四个月之久。

    当时——他从看不见的攻击下护住园子后趁乱逃了出来,从那以后就一直如此生存下来。

    要说从原本的地位跌落对他没有打击,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一旦暴露,自己就将无容身之所”有过觉悟,所以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那时候的伤口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他本人对此也很吃惊。即便硬接下攻击都没死,甚至连昏迷都没有,看来自己似乎拥有不死身般的惊人生命力——

    (典助……他知道多少呢?)

    典助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吧。从典助那屡次患病垂垂老矣的身体就能看出来。他看护过典助,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肉体会是不死之身。

    他知道自己不同于普通人类,但没想到差异会如此之大。他苦涩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种藏身山中的生活要持续到何年何月呢,一直这么苟延残喘到死吗,不,说不定自己连死都死不掉吧——他如此思考着。

    但他没去想怎么办。

    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

    冰淇淋也好,吃到冰淇淋的人们的笑脸也好,感觉都是如此的遥不可及,犹如梦境中的世界一般,很难想象自己曾经身处其间。

    不——

    只有一个人。一个即使是现在的他都不堪回忆的人。

    但是他应该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人了。不能见她。那个人说,他在身边令她感到痛苦。不能去见她。

    “…………”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他本想无知无觉地活下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头脑中抹去思考。一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又在思考各种各样的事。

    (回睡的地方吧……)

    他开始走向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前往他所居住的洞窟。这种做法出自本能,熊之类的野生动物也会这么做,这是用来甩掉跟踪者,避开伏击的技巧。几乎每时每刻,他都无意识地处在临战状态。

    这份本能,让他在归途时身体一颤,心生警兆。

    “……!”

    他将身子蜷在岩石遮蔽处,目光望向山下。

    小河哗哗地流淌着,紧邻岸边的地方,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那个男人没有看向他的位置,而是一只手抓着块板子样的东西,不停动着另一只手——男人在画写生。

    (……画家吗?)

    看起来是这样。然而孤身一人,没有携带任何像模像样的装备来到这种地方,实在让人有些担心。除了写生本和相关道具之外就只有脚边放着的一个小筐,看着像是便当。

    (是住在附近吗……)

    也许在什么地方搭了间木屋。但是在这种自然气息浓郁的地方,要想砍伐周围的树木,不提前开拓出一条能通车的道路是做不到的,而他不记得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男人挑选着不同的景色在写生本上作画,视线时刻都在变动,手则在翻开的写生本上来回活动。

    男人画的速度很快,手法相当娴熟。虽然没有绘画经验,但他觉得男人的手法同他过去做冰淇淋时的手法非常相似。

    “…………”

    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看男人画画看得入了神。

    他尽力保持着不发出声音,脚步却总是软弱地试图靠近男人。他终究渴望着与人交谈。

    然而直到太阳落山,男人回家,他都停留在原地没有迈出一步。

    即使回到住处,他仍旧在意着“那人是谁呢?”。这个疑问盘亘在他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于是第二天,他又去了同一个地方。男人依旧在那一张又一张地画着写生,从早一直画到晚。男人的集中力只能以卓越来形容。而他也一直注视着男人画画。他的态度也相当难能可贵,但他对此并没有自觉。

    就这样,他与男人一起度过了三天时间。他经过仔细观察,发觉与那无论何时都沉着冷静的态度与老练的技艺相反,男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他也曾在人类社会呆过一段时间,跟形形色色的人有过接触,但他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不同于其他所有人。

    (……要是能聊聊就好了。)

    他隐约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但这样的愿望太过不切实际。

    要是他顶着这身诡异的皮肤大咧咧地出场的话,男人肯定会逃跑的。别说是再回来了,甚至极有可能引发搜山。是的,那群意图杀害他和园子的人定会闻风而来。他对此深信不疑。

    (正是如此……我不会再见任何人……)

    这点无可动摇。

    所以他才会这样,只是注视便心满意足。这个男人在画的想必是练习作吧,也或许是想抓住印象,因而在绘制草稿。等到真正的画作实际完成,毫无疑问会是张杰出的作品。光是如此想象,他便为之欣喜。

    第四天,男人的身影没有出现。

    “…………”

    尽管有过心理准备,一阵铺天盖地的沮丧感还是席卷而来,他茫然失措,对此束手无策。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之前男人站着的地方。

    “啊——啊……”

    他发出了深重的叹息,模仿男人环视了一圈周边的景色。然而在他眼中,这份风景无法令人生出一丝感怀,仅仅是一座山而已。他无法发现男人所见的“渴望将之画下的美”。

    “啊——啊……”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

    就在他茫然地凝视着脚边时,眼前的地面忽然投下一道影子。

    他本以为是云,但当他抬起头来,却发现那里站着个年轻男人。

    “…………”

    他睁大眼睛,打量着那人的外表。

    “哟。”

    男人微笑着,对他轻轻打了个招呼。

    “是你吗?最近一直在观察我的人。”

    “…………”

    “说实话,一开始我有点害怕。但后来安心了。你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看我画画而已。”

    男人的语气异常平稳,听不出一点动摇或怯意。

    “…………”

    他无法做出回答。反而是男人对他询问道:

    “我记得你是……轨川十助先生对吧。我在杂志的照片上见过你。”

    他打了个激灵,骤然绷紧身体。

    “你……你是谁?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怕自己?假如是追兵的话,为什么不发起攻击?

    “为什么……看到了我,却不逃跑?”

    “因为我没有理由从你身边逃跑。倒是有必要向你道声谢,为你对我的画感兴趣这件事。”

    “不,可是——”

    “你是个温柔的人,我很明白这点。”

    男人对他点了点头,神色淡然。

    “你……看到我不觉得奇怪吗?”

    “要说奇怪,我们彼此彼此。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我的内在可是个相当奇怪的家伙。”

    男人眨了眨眼,话语间带着点恶作剧的味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静静地回答:

    “我叫飞鸟井仁。”

    2.

    “——织机!别发呆!”

    尖利的叱责声吓得绮差点打翻手中拿着的小盆和勺子。

    “对、对不起!”

    绮立刻道歉。然而她的讲师楠木玲严厉的骂声毫不留情地劈头盖脸砸来:

    “尝完味道就赶紧拿给下个人,愣着干吗?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机灵!”

    接着她望向全员,大声吼道:

    “所有人都注意着点!”

    “非常抱歉!”

    绮一边赔罪一边把小盆交到身旁的学生手中,小盆里装着的是点缀着薄荷绿的冰淇淋。接手的那位同学对她眨眨眼,小声安慰了她一句“别在意啦”。绮也点点头,传达出自己的谢意。

    这里是厨师学校。织机绮在高中辍学之后,从上个月开始在这里上课。因为是中途入学,所以为了弥补自己晚入学带来的差距,她每天都拼了命地学习。

    这堂糕点实习课结束之后,绮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时与她同年级的奈津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绮,别往心里去。这不是常有的事嘛。”

    “是啊是啊,那个老师总是这样,不论对谁都是一顿臭骂。”

    另一个同学手冢点头附和。

    “她最近也吼过我,特别凶地说我‘搅拌手法太慢了!’。哎呀,真是吓死我了。”

    “那位老师虽然才能出众……但能不能稍微那啥一点点呢。”

    “还太年轻吧。我记得那位老师才二十岁上下?”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蛋糕公司的骨干……肯定是个天才呢。”

    “庸才理解不了天才的思维啊……”

    奈津子和手冢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她们俩的动作异常合拍,看得绮笑出声来。

    “谢谢你们。”

    绮知道她们是在鼓励容易消沉的自己。

    “嗯,打起精神来。”

    奈津子再次拍了拍绮的肩膀。这时手冢却发问道:

    “不过我问个正经问题……织机,那时候你为什么会停下来?”

    她的口吻十分认真。

    “诶?不,那个。”

    “难道说,你也注意到了?”

    “……嗯。”

    “你们在说什么呢?”

    “呃……就是那个,刚才楠木老师说是自己原创的那个,冰淇淋,那个味道……以前我在其他地方吃到过,对吧织机。”

    “……嗯。”

    她的男朋友谷口正树有次说着“这里的冰淇淋火得要命哦”请她吃冰淇淋,确实很美味。而当时尝到的味道,与刚才楠木玲展示的冰淇淋的风味基本一致。

    “稍微等下,也、也就是说……”

    奈津子脸色苍白。

    “这是‘剽窃’?”

    “不知道……”

    “可是,楠木老师她拿过一大堆比赛的优胜,还在做商品的研发工作,还——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陷入沉默,这时铃声响起,再不为下堂课做准备就来不及了。动作太慢的话,会被其他讲师也臭骂一通的。

    她们手忙脚乱地做起准备。

    *

    飞鸟井仁,实际上是个极为奇妙的男人。

    十助被他领着来到他所住的木屋中。只见木屋里摆满了绘画道具,几乎看不到日用品。

    “吃点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十助顿时对这儿有什么吃的心生好奇。

    “……冰淇淋。”

    他试探性地这么说道。

    “抱歉,没冰箱。只有真空包装的食物和速食食品。需要土豆或者米饭我倒是可以提供。”

    飞鸟井笑了笑答道。

    “总之,今天早上做的味增汤还有剩,介意吃这个吗?”

    说着他将炉灶点着火,放上锅加热。十助接过蒸腾着热气的木碗,心头感慨万千。

    “……谢谢。好久没吃到正经食物了。”

    “男人做的粗陋料理,何况招待的是专业人士,还请口下留情。”

    “不……很好吃喔。”

    味增汤里加了大萝卜和牛蒡,又佐以各种蘑菇,分量十足,非常美味。即便是除开甜食外尝不出味道好坏的十助,也由衷感叹喝到如此美味的味增汤还是头一遭。

    “说起来轨川先生,你为什么会住在山里?”

    飞鸟井一边为自己倒着茶一边问道。

    “…………”

    十助默然。

    “……因为无处可去。”

    “是吗。只要有心,你一样有方法混入人类社会的吧。实际上之前你就做得很好,不是吗?”

    “…………”

    确实,他从寺月恭一那里学到过各种各样的知识,但是——

    “那你呢?仁,你为什么要特地跑来这种不自由的环境里画画?”

    十助意图用反问来带过话题。听到这个问题,飞鸟井的脸色同样阴沉下来。

    “好吧——确实。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他低声说道,接着轻轻抿了口茶。

    十助惊愕地瞪大眼睛。

    “这么说来,你也是?……经历过什么失败吗?”

    “算是吧——”

    飞鸟井的脸上浮现出略带自嘲的笑。

    “没能成功从塔上跳下去。”

    “诶?”

    十助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意……”

    然而飞鸟井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十助问到一半闭上了嘴。

    “…………”

    “…………”

    两人沉默不语,不停喝着味增汤和茶水。

    过了一会儿,飞鸟井问道:

    “……吗?”

    十助没听清楚他的话,“诶?”了一声,疑惑地抬起头。

    “我说,要再来一碗吗?”

    飞鸟井笑着重复道。

    “啊,嗯,拜托了。”

    十助挂着难为情的笑容递出木碗。飞鸟井接过碗,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在统合机构是什么位置?”

    “诶?什么?”

    十助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呆呆地反问回去。

    “啊,没有,没什么,是我搞错了。”

    飞鸟井当即予以否认。

    “……?”

    十助歪歪头,又添了一碗汤开始吃喝。飞鸟井望着他的举动,视线中透出少许复杂。

    (……不知道吗。是完全被利用了,还是谁都没打算告诉他呢。)

    自己该怎么办?飞鸟井思索起这个问题。

    “你的……名字是。”

    “哦,轨川十助。”

    “轨川,是你的……?”

    “啊啊……算是捡到我的人吧,或者说是抚育我长大的长辈更合适些。”

    十助带着笑容回答。

    “我来自哪里,这个我自己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但是这一点对于我乃至其他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听到飞鸟的这番话,十助嘟囔着:

    “……也许吧。大家,都对自己的疼痛弃之不理……”

    “疼痛?什么意思?”

    对于飞鸟井的疑惑,十助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告。

    “和我的能力很像啊。”

    听完十助的解释后,飞鸟井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口气平淡地说道。

    “但是我看到的,应当称之为‘心的欠缺’吧。”

    十助睁大眼睛“诶?”了一声,但他从飞鸟井的平静中理解到这并非玩笑。

    片刻的沉默之后,气氛并未发生特别的变化。这只是个极为寻常的,单纯的自我介绍而已。见十助点头嗯了一声后,飞鸟井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以你的感觉来说,我的疼痛是什么样的?”

    十助微微一笑,反问道:

    “那你说说,我的欠缺是什么。”

    飞鸟井稍稍低头,语气平稳无波:

    “你的‘叶子’很少,人生想必枯燥无味吧。”

    “说的没错。可是这点你也一样啊,仁。你的疼痛是茫然一片的那种类型,该选择怎样的冰淇淋呢,我完全想不出具体的办法。这方面,你和玲太像了……”

    说到这里,提及那个名字的十助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玲,是叫这个名字吗。你心中的巨大空洞之一。”

    飞鸟井耳语般说道,十助垂下头。

    “……枯燥无味,太对了。”

    他呢喃着,声音微弱而沉闷。飞鸟井也跟着说道:

    “我们彼此彼此。”

    他的声音平稳又沉静。

    两人互相畅谈起自己的过去。听到飞鸟井那“试图补全人心的欠缺”的奇妙计划时,十助——

    “……真厉害啊。”

    他率直地发出感叹。

    “那种事都做得到吗?会不会有那么个人,能正好填补上我的欠缺呢?”

    “不,最后还是没成功。我太傲慢了。欠缺,不是把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粘接在一起就能解决的。那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我对此深有体会。”

    “可还是很厉害啊。与欠缺为敌,挑战这种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仁真的很了不起。”

    十助投向飞鸟井的目光中写满尊敬。但飞鸟井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

    “不,你说反了,轨川先生。”

    “诶?”

    “你才是一直在有效填补大家欠缺的那个人,用你那奇迹般的冰淇淋。”

    听到飞鸟井的话语,十助眨了眨眼睛。

    “我……我没那么想过。”

    “结果来说就是如此。也许你那愈合心中痛楚的冰淇淋,比起我的计划要温柔得多。”

    飞鸟井郑重地说道。

    “……是吗。”

    “人们对你的认可,恐怕远远超出你自己的想象,他们需要你。”

    “……这可不好说。虽然我不太情愿承认,但到底不过是冰淇淋而已。虽然我很不想说这样的话啦。”

    十助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确实无比用心地在做,可是大家不都只是随便吃吃,想着各种食物都尝一点才吃的吗?”

    “真的?这些话,你敢对将你养大成人的轨川典助先生说上一遍吗?”

    飞鸟井的话语间带上了少许怒气。十助闻言,猛然醒悟过来。

    “对——你说的没错,说这种话,太对不起典助了。”

    他诚恳地点头说道,看着他这番模样,飞鸟井微笑起来。

    “果然你在我之上,轨川先生。”

    “叫我十助就行。不对,叫我十助好不好嘛。加个先生,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一样。”

    听着这闹别扭般的口气,飞鸟井露出苦笑。

    “我没有戏弄你的意思,再怎么说你都是位社长吧?”

    “……这就叫做嘲笑。”

    飞鸟井笑意更甚,惹得十助愈发恼火。然而当他无意间注意到面前的墙壁上倚靠着的一撂画布时,登时两眼放光:

    “啊,那是画吧?我可以看看吗?”

    他在兴奋地询问许可的同时,手却已经伸了出去。

    “随意,不过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画。”

    飞鸟井有些不好意思。

    “唔,女孩子啊。”

    “不,画的是幽灵。”

    飞鸟井静静地说。但沉浸在画中的十助没有深思这句话的含义,而是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好奇妙的画啊,漂亮是漂亮,但完全看不出这个女孩在思考什么。模特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也不清楚。我觉得自己没能正确领会她的所思所想。”

    “嗯?”

    十助看向下一张画,脸色顿时柔和下来。

    “啊啊,这张画的女孩子我懂哦。”

    “?”

    “仁,你喜欢这个女孩吧。”

    言辞间并无疑问,只有笃定。飞鸟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不是‘认为’,而是知道。”

    十助自顾自地嗯嗯点着头。

    “画这画时她本人没在你眼前当模特吧,你是一边回忆她一边画出来的这幅画。所以仁率直的心愿完全流露在外。要是能治愈她的痛楚该有多好啊,你是这么想的吧。”

    “…………”

    十助一番切中要害的话语,令飞鸟井难掩惊愕。本应只有自己知道的事被人一语道破,这是他第二次碰到这样的事,而且两个人都是绘画领域的门外汉。先前是头脑极其聪敏的少女,这次则是十助。可飞鸟井觉得这两人间并无共通之处。

    (末真和子……我能感受到她与我的相似,所以尚能理解,但这个轨川十助,依靠的不是才能和感性。)

    飞鸟井的惊愕渐趋平息,与此同时,彻骨的恶寒攀上他的脊背。

    这个人的能力,搞不好与过去操纵过他的那个有着同样的——

    “轨川先生,你……”

    “十助,叫我十助。”

    十助怒气冲冲地说,不打算再逗弄十助的飞鸟井改口重新问道:

    “十助,你……有没有遇见过一个漆黑打扮的死神般的家伙?”

    “?那是什么。”

    “没遇到过吗?”

    飞鸟井又确认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啊?”

    十助一头雾水。

    “如果你还没遇到过那家伙的话。”

    飞鸟井叹息着告诫他。

    “也许你还是提前做好觉悟比较好。十助,你恐怕会被认定为‘世界之敌’。”

    “‘世界’……?”

    十助蹙起眉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以奇妙的形式听到这个单词了。寺月恭一郎曾对他说过“你有意与世界为敌吗”这样的话,而他最早听到这词是在——

    *

    “十助,世界是由嫉妒和憎恨构成的,我发自肺腑地这样想。”

    轨川典助带着极度不快的表情回到家,毫无节制地大吃了一餐十助的冰淇淋之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发生了啥事儿吧,你也不容易啊。”

    十助对此习以为常,回应的口气听着颇为轻快。听到他的话后,典助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轻笑两声取回了往日的姿态。

    “你通过电视已经对外界有了大致的认识吧。十助啊,对世界,你是怎么想的?”

    “不清楚,我不太懂这个,也没什么欲望去了解。”

    十助无可无不可地说。听到他的话,老人对他那看上去单纯天真的态度露出微笑: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若是人人都能只想着美味的、美好的事物活下去……我由衷地这么想。”

    老人眯起眼睛凝视十助,就仿佛眼前有着什么令他目眩的东西一般。

    十助没有对老人那如往常一般的言谈做出什么反应,继续去盛下一份冰淇淋。

    “十助,你不适合去外面。外面到处充斥着丑陋的、令人生厌的东西。我不能让它们毒害你。……但是。”

    老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也和往常一样。

    “我这么独占你真的好吗,我忍不住会这么想。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去往外界吗。而且这方法绝不能有损你的美丽。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老人停下喘了口气,十助趁此机会把新的作品端上桌子。

    “哦哦,又做了新的吗?不过,这是……”

    老人的表情看起来既高兴,又惊讶。他仔细端详着十助的作品。

    “嗯,抹茶味的。”

    “我可不欣赏这种怪异的和风冰淇淋喔?”

    老人喜爱的是意大利手工冰淇淋。

    “这个嘛,实际上尝一口再说吧。我做出来的绝不是那种糊弄人的日本风味。”

    十助眨眨眼。

    老人半信半疑地将冰淇淋送入口中,接着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唔嚯,这……!”

    一如既往的光景,一如既往的对白。

    但就在这时,老人动着的勺子中途停了下来。

    “我的想法太狭隘了。果然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经过你的双手都会如魔法般变得美妙起来。埋没这份才能太可惜了……如果是你的话,能将外界的丑恶也转变为美好的事物也未可知。但是……那样的话,你会。”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闭口不言。

    这很不像他的作风,于是十助探头望着他的脸问道:“怎么了?”

    “……十助,你还记得我前阵子说过的那句话吗,世界是由谎言构成的。”

    “嗯。”

    “假如哪天你去了外界,那个谎言定会企图支配你,然后利用你吧……这是无可避免的。我有幸获得了你这件珍宝,知晓了幸福为何物。可是你呢?”

    老人用哀伤的眼神注视着十助。十助愣愣地听着。

    “就算你可以给予他人幸福,又如何能抓住独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呢……我无法不去这么想。拥有足以匹敌世界才能的你,难道注定是这样的宿命吗……”

    3.

    “哎呀,飞鸟井先生,是盐用完了吗?”

    在山脚下与丈夫一同经营着杂货铺的案田町子,喜笑颜开地欢迎稀客的到来。

    “啊,稍微买些食材补充一下。”

    飞鸟井仁把背上空荡荡的帆布背包放到店内地上,回去时这个包就该装满了。

    “对了对了,之前你留在我这儿卖的画,最近卖出去了。没想到那种只是在画纸上拿铅笔涂涂抹抹出来的画都能卖得出去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飞鸟井开始物色货架上的罐头。

    “我看看,该给你多少钱来着。”

    正当町子在成捆的收据里翻翻找找时,飞鸟井爽快地说:

    “不用了,那是送给你的东西。不用给我钱。”

    “就算你这么说,这种事还是得算清楚账。虽说你是个艺术家,所以大概不在乎这个吧。”

    町子并不是以单纯的店员与顾客之间的关系看待飞鸟井的,她出于个人意愿,想在各个方面多照顾一下这个“年轻的艺术家”。

    飞鸟井笑了笑,没有多做争论。

    “那就用这次买的东西来抵账吧,这就足够了。”

    “这么点哪够……不过你不想知道卖了多少钱吗?画家对这个不感兴趣?”

    “不,即便是毕加索也十分计较自己的画能卖出怎样的高价。这并不庸俗,他想知道的是自己画作的价值能获得社会的多大认可。”

    飞鸟井以平淡的,但又绝不会被认为是冷淡的口气静静地说道。他很擅长这类予人以圆滑世故感官的措辞。

    “画家本身不过是不事生产的酒囊饭袋,只有在获得人们的喜爱后才具备意义。就共通的价值观来说,金钱无疑是最受欢迎的对象,比较便利。”

    “……哈啊,但是你不同?”

    “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现在的我还没掌握属于自己的画,要是在这个阶段贸然接受别人的评价,我会很头疼的。”

    “唔,好难懂。”

    町子满含钦佩地感慨道。

    “但本质还是个小气鬼,看我这德行。”

    飞鸟井摆在收银台上的商品是平日的两倍还多。町子笑了。

    “你还是挺现实的嘛,这样我就放心了。”

    町子结账结到一半,忽然说了句“对了”站起身来,转头钻进店内深处,那儿通往夫妻二人的住所。很快她带着个箱子回到原位。是个糕点盒。

    “这个这个,你也来尝尝。”

    “这是什么?”

    “蛋糕。最近去参加婚礼时主人家送的,好吃得不得了。”

    “这不太好吧?”

    “我和我老公都有,所以有两份一样的。”

    “哈哈。”

    飞鸟井伸出一只手,拿过这包装华丽、装有方形西式蛋糕的礼盒。

    他看了眼上面印着的制作人的名字,不禁轻轻地“噢”了一声。那个名字他最近刚听到过。

    (这礼物来得正好。)

    他微笑着看向町子。

    “太好了,那我就收下了。该付多少钱?”

    他问。町子笑了。

    “不用钱,本来就不是拿来卖的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

    飞鸟井收拾好行李,再度走回山中。

    *

    “…………”

    木屋前的林地中,十助正摆出打坐的姿势集中精神。其实并不是非得打坐不可,只不过轨川典助经常这么做,十助在模仿他而已。

    他正在努力掌握他的能力,将一直以来只能“在胸口隐隐约约”感受到的感觉,化为更为具体的形象。

    练习的对象……是他迄今为止相遇过的人们的记忆。

    他们给予十助的痛苦,十助至今刻骨铭心。那样的疼痛,只要刻下一次就再也不会消却。

    所以即使十助不去刻意回忆,这些记忆照样会在他的脑中无比鲜明地反复上映。

    “只要掌握类似‘花卉’那样具体的意象,就能一下总结出感觉了。”

    尽管飞鸟井参照着自己的能力教导过十助,但十助没有他那种视觉领域的才能,所以放弃了那方面的努力。十助现在正在尝试的是,把疼痛以冰淇淋的味道原汁原味地加以认知。在此之前,他都是按照“那个疼痛是这个味道”将疼痛和味道一一对应的,但他在公司里一直竭尽所能地不停做着冰淇淋,所以即使不做试作品来试探味道,他一样有把握判断出个大概。如果能一步登天直接将疼痛和味道联系起来的话,看一眼便能感觉出疼痛。而他与人接触时屡屡碰壁的情况,也许也能得到一点改善。

    以及,假如成功的话,或许就不会再重蹈覆辙,犯下让玲离开那般的失败了……

    (一步登天——是啊,一直以来,我都在这件事上吊儿郎当的。)

    听过飞鸟井的话后,他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相比飞鸟井付出的努力,自己只会做轻松愉快的事。他太过于依赖让轨川典助、寺月恭一郎以及古北园子等人品尝味道带给他的喜悦,却从未想过去了解自身。

    所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肤色之外的理由,思考起了不同于他人的自己。

    思考起了自己做过无数的冰淇淋,但自己喜欢的冰淇淋究竟是什么样的,这个问题。

    (……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的脑中掠过形形色色的备选项,但不论哪个不是“这是针对那个她的”就是“那是为他而做的”,思来想去净是别人的冰淇淋。

    是他最为得意的辣薄荷味吗?

    是这个虽然轨川典助不是很喜欢,但他一直坚持在做的味道吗?

    可是,这味道也差了点意思。他感觉这同样是为某人而生的东西。但是……具体是为谁而生的,这个问题他也搞不太清楚答案。

    “有兴趣用你的冰淇淋去征服世界吗?”

    寺月恭一郎曾这么问过十助。

    说不定他说的没错。十助之所以锲而不舍地探求这份味道,或许正是为了让这个绝不会接纳他的世界正视他,将他视为对手。

    “既然如此,我来想办法为你准备一个做冰淇淋的环境如何?”

    虽然飞鸟井对他这么说,但说实在的,他很犹豫要不要接受。协助过他的人一个个都死去了。“你这是牵强附会,一个人是寿终正寝,一个人是在和你毫无关系的地方发生了事故吧。”飞鸟井如此笑道,但十助仍然觉得害怕。

    同时如此依赖飞鸟井也让十助对他心怀罪恶感。会不会自己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恶呢——

    (罪恶感……恶,以前也想过这些东西来着。)

    十助稍稍分散了些注意力。

    连续集中注意力上几个小时果然还是会觉得累。感觉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胡思乱想。

    (真正的恶,指的究竟是什么?)

    恍惚间,他出神地思考起了毫无关联的问题。

    自己让人们吃到冰淇淋是恶吗,所以他才被驱赶出来,沦落到彷徨山中的境地?假使这就是他犯下的恶,那又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

    这时下方传来了引擎声,十助闻声站起。这是飞鸟井骑的越野摩托的声音。在几乎找不着正经道路的山中,他全靠这个上下山。摩托是经过诸多改造的特制品,加大了油箱,调整过的传动装置舍弃速度强化了动力,似乎是让一个叫雾间凪的人动手弄的。

    十助回到木屋的时间几乎和飞鸟井同步。

    “欢迎回来。”

    “嗯,进展如何?”

    飞鸟井边脱头盔边问。

    十助摇摇头。

    “果然还是做不到仁那样。”

    “没事,急不来的。”

    飞鸟井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宛如温柔的兄长对弟弟做出的动作,让十助有些难为情。

    “对了,我带了点礼物给你。冰淇淋带不了,不过是很接近的东西。”

    仁提到杂货店送的蛋糕。十助心底猛地一跳。

    “……玲的蛋糕吗。”

    “应该不是本人做的,不过我觉得可以拿来确认下她是不是在努力。”

    仁说着“喝点东西歇会儿吧”走进屋里,十助也跟了进去。

    十助坐到位置上,一边盯着面前倒上的咖啡蒸腾的热气,一边开口:

    “仁……是个好人。”

    他真心实意地感慨道,飞鸟井却笑了起来。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我其实是个险些成为世界之敌的大恶人。”

    “…………”

    十助再度陷入沉思。

    “怎么了?”

    “我说,仁——仁所做的事,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吗?”

    “我认为是的。”

    飞鸟井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是——正因为你相信这是正确的,所以才会那么做,不是吗?”

    “如果按这种说法,那这世上就不存在任何恶事了。每个人都是在对自身正确性的笃信中活下去的。”

    “那为什么现在又觉得那是不对的呢?特意留在这种山野之中,是因为觉得自己犯下了罪过吧?”

    “————”

    飞鸟井一时顿住了嘴,但很快点了点头。

    “我在做‘那件事情’的过程中伤害到了一个女人。要是我不曾做出那种事的话,想必她不会有那样的遭遇。我后悔的正是这点。我,显然不够慎重。”

    他静静地述说道。

    “那就是恶吗?”

    “我认为,考虑不周即为我的罪过。”

    “——我什么都没去想,这是我犯下的恶吗。”

    “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想吧。”

    “……我只是想让大家吃上美味的冰淇淋,仅此而已。”

    “我不认为那是恶,你只是被你周围的恶意之潮摆布了而已吧?”

    “不……总觉得,我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玲在离别之际说过……

    “你对你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留在你身边,我最后只会……忘记疼痛。”

    这句话是对他的责备。这是玲真正的心声。他实在无法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等一下。)

    对——疼痛。

    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形式各异的疼痛。自己消除掉了它。冰淇淋的味道本就不过是实现这一结果的方法。那么,这是恶吗?

    比方说轨川典助。那位老人似乎被迫参与筹划了某个巨大的“谎言”。他对此苦闷惆怅,但是他到头来还是没去与之战斗。为什么——换言之,这是每天在吃十助的冰淇淋导致的吗。

    “——!”

    自己……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吗?

    这么说来,古北园子也是,因为吃了他的冰淇淋,所以变得极少去伤害别人了。难道并不是她不去做,而是做不到吗?难道说疼痛被消除后,人就无法给予他人痛苦了吗?

    (……不,等等,这算什么?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过于艰深的思考令他的大脑一阵眩晕。

    “……十助?”

    飞鸟井担心地望着他。

    “怎么了?身体难受吗?”

    “不,没什么……虽然脸色很难看啦。”

    他开了个自虐式的玩笑。飞鸟井神色依旧困惑,但还是对他笑了笑。十助强装开朗地大声喊道:

    “来吃蛋糕。毕竟你好不容易弄来的。”

    两人打开包装,咬了口蛋糕。

    “——嗯,挺好吃的嘛。”

    飞鸟井赞叹道,蛋糕确实很好吃。

    然而——

    “…………”

    十助自打那口蛋糕送上舌尖的瞬间起,身体就僵住了。

    飞鸟井惊讶于他异乎寻常的表情。

    那是愤怒。

    他双眼圆睁,两颊剧烈震颤,愤怒到仿佛马上会暴跳起来。

    “……这算什么?”

    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非比寻常的颤抖。

    “你说……你说这是玲的蛋糕?岂有此理!”

    他怒吼道。

    飞鸟井哑然,在此期间十助把剩下的蛋糕扔进嘴里,如同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般狠狠嚼碎,咽下,又一次吼道:

    “这是……这种东西绝不是玲的,绝不是她寻觅的味道!这……这不是我的味道吗!”

    然后他站了起来,以疾风般的速度奔出木屋。

    “喂、喂!”

    飞鸟井慌忙追了上去。

    然而当他离开屋子时,十助的身影已经十分遥远,

    飞鸟井定睛望去,只见十助移动时一跃足有五米高度,五十米距离。这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

    (居然是个认真起来能做到这种事的人物吗。一直在做冰淇淋那种柔软的东西,还以为他是个纤细的人,想不到……真是难以置信。)

    飞鸟井叹了口气。

    “机动力相差太远,就算骑摩托也追不上他。简直像只蝗虫一样。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某种东西的驱使下奔向不知何方的他,恐怕没人有能力阻止吧。

    “…………”

    飞鸟井望着十助直至他的身影消失,然后摇了摇头。

    “十助,不论如何,你下定了下山的决心。我也……差不多该下山了吗。”

    风从山脚吹来,吹拂过山间,周围的树枝窸窣作响。

    4.

    “这种不上不下的色彩可不行哦,必须表现得再生动一点才行。”

    设计师蝉之泽卓看着提交上来的包装样本,对助手呵斥道。

    “对、对不起。”

    助手脸色一白。虽然用着女性般的口吻说话,但蝉之泽是个对待工作十分严格的男人。

    “总之先去改好。听好了哦?必要时就得用上激进的色彩,这点非常重要。光靠安稳的配色只能做出大同小异的作品来。”

    “好、好的。”

    助手低头退下。

    “呼……”

    蝉之泽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为这次楠木玲亲手制作的新的赠品蛋糕套装设计包装。他已经和玲本人提前商量好了大致造型,剩下的只有整理总结的工作。

    “不过……小玲还是这么浪费呢。”

    蝉之泽小声嘀咕着意义不明的话。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嗡鸣着振动起来。

    他接通电话,对面传来的却不是人声,而是一串“吱叽吱叽吱叽”虫鸣声般的电子音,并且很快挂断了。

    “…………”

    蝉之泽从桌边站起,乍一看脸上面无表情,但若是有人见到这一幕,肯定能察觉到一点,那就是这个男人平日里极少做出这种面具般的表情。

    随后,他对附近的工作人员留下一句“我有些杂务要处理,很快就会回来,要是有人联络你们自己应对,不必转接给我。”随后离开了事务所。他开着自用的日本产小型车踩足油门疾驰出停车场。相比于同型号的车,这辆车的加速强上不止一筹,转向性能也十分优异。

    (……没想到,真的来了。)

    他的神情,仿佛在咬牙切齿一般。

    *

    ……那是座在现在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宛若城堡一般的洋馆。

    也许是没有了居住者的缘故,灰尘布满窗户,顽固地黏附其上,雨水顺檐滑落的痕迹为建筑染上道道锯齿状的斑纹,看起来宛如有一个巨人将巧克力酱当空浇下一般。

    大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但随风摇摆的门锁,显示出这里并不是向来不设防的。

    原本牢牢封锁住门的锁被从正中蛮横地扯断,这是这一幕的制造者以难以想象的怪力强行打开门后留下的痕迹。门底插入地面的插销也未收回,硬是刨开石制的地板,画出一道有如圆规画就的曲线。种种迹象清晰可辨,鲜明无比地揭示出这般暴行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一道足迹延伸向洋馆的方向。

    顺着足迹前行,通往的并不是玄关的位置,而是背面的庭院。

    庭院里,寒酸的杂草生得稀疏萎靡,与气派的格局构成鲜明的对比,显然之前没人动过在这里培育花草的心思。足迹一路通入茂盛的草丛,最后中断在庭院的一角。

    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出现在面前。

    这是个通往一条地下通道的入口。但奇怪的是这入口作为隐藏门,上面已经没有了本应存在的盖子。这是因为盖子已经变成了一团彻底扭曲变形的破烂落在底下,应该是被从上面硬踹下去的。要问为什么,因为这扇隐藏门原本是只能从下面打开的,而打开这里的人对此再清楚不过。

    洞中传来某种卡沙卡沙的杂乱声响。

    走下通往地下的楼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地下室。

    说是地下,但这里并不昏暗。房间很是宽敞,外界的光线透过采光窗倾泻而下,被窗上堆积的厚厚尘土晕染出道道深浅不一的条纹。

    地下室的地板之下还藏有更深一层的储藏室,这些储藏室上盖敞开,原本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各种箱子被搬了出来。所有箱子都被牢牢密封,隔绝掉外界的热量。而隐约可闻的轰隆声,听起来像是是家用发电机工作发出的声音。

    游走在地板上的电线与排排并立的冰箱相连。

    一道人影身处其间,动作不停,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人影的身形很是高大,正在如家鼠般一点一滴、勤耕不辍地推进着工作。

    人影低声嘟囔着什么。

    “……是吗,果然啊。是这么回事吗……”

    他一边舔舐着手上的碗中半固体的东西一边说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其他东西,而是执着于冰淇淋。因为想要‘冻住’。要是这么继续下去会直接溢出的,所以哪怕收效甚微,我也想尽可能地减少其‘成分’的效力啊……”

    他叹息道。

    然后抬起头,望向这边。

    “你是第三个能够造访这里的人。第一个人是建造了这里的轨川典助,第二个人是把我从这里带出去的寺月恭一郎,而最后的第三个人,就是你——蝉之泽卓。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的本名是斯奎兹。我是使用着这一代号的战斗用合成人。”

    以前一直用着蝉之泽卓名号的那个人平静地说道。他的谈吐,已然没有了女性化的味道。

    “而你真正的名字叫恶名昭彰的ICE。ICE是失败作的意思。”

    “名字?”

    听到斯奎兹的话,他轻笑起来。

    “我没那种东西。毕竟迄今为止,我好像一直活在谎言之中呢。硬要说的话,没错——我是魔术师。”

    他将手上的碗放到一旁,冲着斯奎兹摊开双手。

    “全身上下覆满奇妙妆容的,辣薄荷的魔术师。”

    他说着玩笑似的话,歪过脑袋。

    斯奎兹没跟随他的步调,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至今没搞明白当时怎么会放跑你——但以防万一设置的警报居然真的触发了。我还想着也许是碰上了另外一个万一,是警报误报了,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耿直到这份上……”

    接着斯奎兹面容扭曲,森然可怖。

    “为什么要特地回来。既然逃掉了,就这么一直逃下去就好了,这道理你……”

    “嗯?”

    他轻轻皱了下眉。

    “哦呀,也就是说你本人对我没什么仇恨吗,那真是对不住了。”

    他嗯嗯地点着头。

    “我好像是有这种倾向呢,明明一点恶意都没有,意识到时却总在伤害别人。典助如此,园子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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