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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1711 Whitesmile 最终章 不准笑)

    洛特华伦提诺某处

    妮琪这名少女,从前曾在这座洛特华伦提诺市里被夺走一部分的人生。

    然后,在同一座城市里,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和心意会不会为对方所接受无关。

    自己有爱人的能力。

    她光是接受这件单纯的事实,就感觉自己能够有所改变。

    我真的有改变吗?

    我有变坚强吗?

    我有找到正确的死亡场所吗?

    黑暗无光的通道深处。

    在无可逃遁的尽头处,一面感受朝自己逼近的无数杀意——

    戴著「面具」的少女,小声地自问自答。

    她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尽管如此,她仍感到满足。

    不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只不过,能够与谁拥有「牵系」这件事,对她而言比什么都开心。

    然后,她心想。

    ——莫妮卡也……

    ——或许她也感受到与修伊之间的牵系了。

    妮琪从艾尔摩口中,听闻是朋友也是恩人的少女的死前模样。

    ——所以,她才能够笑著死去吧。

    ——我现在能够笑著死去吗?

    §

    某日白天  「面具工匠」的藏匿处

    事情要回溯到妮琪自问自答的前几天。

    自从德孟特尔家的私用船沉入海底,至今已过了五天。

    市内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暴动。

    露克蕾齐亚·德孟特尔所搭乘的船只炸毁这个事实撼动了整座城市。毕竟是西班牙屈指可数的显赫贵族的权力者,在港口不远处被卷入爆炸事件。

    尽管维克托坚持喊著:「她一定还活著!」派船拚命搜索——结果却没能找到生还者。

    这件事会带来何种影响?

    事态恐怕会朝著一年前那起前来调查的调查团和船只遇袭的事件所无法比拟的恶劣方向发展吧。毕竟,这可是在德孟特尔家族占有一席之地的贵族,直接过袭身亡的重大事件。

    虽然尚未查明是意外事故还是遭某人袭击,但是依目前市内的状况,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是单纯的「事故」。外面的人——西班牙本国的德孟特尔家族成员想必更是如此。

    此事若是被本国得知,这座城市也许真的会遭到攻陷。

    甚至有可能以继承战争的战事正烈为由,捏造「已遭敌国势力入侵」的谎言,将整座城市焚烧殆尽。

    这里对炼金术师们而言或许是很重要的城市,然而在政治意义上,只不过是偏僻的港口都市罢了。

    从贵族到市民,人人无不害怕德孟特尔家的武装舰队出现在水平线上,朝市内炮击。

    另一方面,驻留在市内的德孟特尔私人军队也开始担心此次事件的责任归属,还有他们会不会被究责。

    无论是市民们、德孟特尔的关系者们,还是贵族们,每个人都被难以言喻的不安所吞噬,深陷彼此猜忌怀疑的状态。

    到了最后,许多人心想——

    犯人是谁?

    爆炸犯是谁?「面具工匠」又是谁?

    要将谁当成牺牲品交出去,自己才能得救?

    就连一年前成为「面具工匠」,企图利用此次事件趁机攻击德孟特尔,市内那些游手好闲的分子,这次也全都悄然不动。

    在这种情况下,洛特华伦提诺市的人们开始有一个想法。

    「即使不是真凶也无所谓」。

    有了这个禁忌的念头之后——

    他们寻找的人从「犯人」变成了「牺牲品」。

    德孟特尔家族、贵族,以及一般市民们。

    原本互相敌视的他们,不久便将视线转向同一方向。

    转向从一开始便遭受质疑的——某种职业的人们。

    炼金术师。

    是这座城市的历史根基,也是象徵。

    炼金术师们本身并不认为自己是万能,然而洛特华伦提诺的多数居民却都怀有一份幻想,以为他们的技术无所不能。

    但与其说是幻想,倒不如说是为了让炼金术师成为犯人,而将「肯定是万能的没错,所以才能像那样炸毁远处的船只」这种愿望强加于人。

    再加上还有一件事。

    1705年——

    过去利用奴隶买卖药品的市民们,曾一度企图将他们的罪孽嫁祸给第三图书馆的炼金术师们,不料却适得其反。对于炼制和流通药品的制度遭到瓦解一事的恨意,确实成了推动市民们的原动力。

    市民们有意无意地向德孟特尔家的人透露讯息。

    ——「面具工匠肯定就是炼金术师们。」

    德孟特尔家于是听信了这番话。

    ——「有办法制造那种爆炸的,只有炼金术师。」

    而贵族们非但默许此种言论,还顺势落井下石。

    ——「只要将炼金术师当成牺牲品交出去,我或许就能得救。」

    与第三图书馆素有往来的埃斯佩兰萨,以及部分金援炼金术师的贵族们都试图遏止这股歪风流窜。

    但是,市内的权势贵族「阿法罗家的当家」却毫不留情地和梅耶鲁家工房断绝往来,导致众人对炼金术师们的攻击加剧。

    也许是感应到开始弥漫整座城市的疯狂氛围——

    藏身在某问废屋地下室的修伊·拉弗雷特,依然带著浅笑低语。

    「真教人怀念啊……」

    与脸上的笑容形成对比,他的声音里蕴含著寂寞的情绪。

    可是,那个房间却洋溢著足以将那股情绪轻易抹去的光芒。

    房间里金碧辉煌。

    层架和桌上摊放著大量金币和宝石。此外,还摆放了一眼便知十分昂贵的雕刻、座钟等各式嗜好品。

    整个空间充满令人联想到海盗藏宝箱的绚烂光芒,彷佛像在宣示房间本身的价值不斐。

    只不过,那些金币大半都是「假金子」。

    在假货的光芒围绕下,修伊再次呢喃:

    「气氛和那时候一样。」

    然后——

    「真的好令人怀念喔。」

    一道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回应了本该只是自言自语的那句话。

    「让我想起我们和莫妮莫妮,三个人在这里搞鬼时的事情了。」

    然而修伊并不感到惊讶,依旧微笑著回答:

    「嗨,好久不见了,艾尔摩。」

    「好久不见……你的笑容怪怪的耶。」

    「是吗?」

    「是啊,感觉像是假笑和真笑混在一起。我起初还以为全都是假笑,不过四周没人还假笑实在太奇怪了。」

    睽违一年的重逢。

    而且,对方还是爆炸事件的最大嫌疑犯。

    尽管加此,艾尔摩依然用仅与友人三日不见一般的态度说话。

    对于那样的艾尔摩,修伊似乎也不觉得有何不妥,照样语气平淡地回答朋友的问题。

    「既然你说是假笑,那么或许是吧。」

    修伊先是肯定艾尔摩的指谪,接著冷静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才是我的『面无表情』呢?」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艾尔摩乾脆地点头接受,一副不打算继续追究似的提起别的话题。

    「对了,你这段日子去哪里了?」

    「很多地方。这一年来,我真的去过很多不同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有趣到能让人笑出来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毕竟我和你的观点不一样。」

    艾尔摩又对深思的修伊发问: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去那么多地方啊?」

    「因为我想看看洛特华伦提诺以外的世界的可能性。不过,最后我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要了解世界,只用一年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

    「这样啊……那两年够吗?」

    「应该不够吧。」

    「你有带伴手礼回来吗?」

    「如果是旅行见闻倒有很多,改天我再告诉你吧。」

    「麻烦以趣闻为优先喔。」

    朋友间漫不经心的对话。

    虽然不像是立场不同的人该有的对话,两人却极其自然地交谈著。

    然后,艾尔摩以和之前完全一致的态度,直指「核心」。

    「啊,对了对了,有人怀疑爆炸事件是修伊做的,真的是你吗?」

    措词丝毫不假修饰。

    但是,修伊却镇定自若地反问艾尔摩:

    「你觉得呢?你怀疑我吗?」

    「直是的,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呀。不过,我是觉得都无所谓。假使惨伊真的是犯人,我就设法让市民和德孟特尔家的人,以及纵火犯修伊你们全都展露笑容。比方说,将火灾和爆炸当成这座城市的名产来招揽观光客……」

    艾尔摩不是在开轻率的玩笑,而是非常认真地在思考。

    「啊,等一下喔。就算修伊是犯人,你也有可能不是为了好玩,而是受某人威胁才那么做对吧?这一点得弄清楚才行……回到正题,犯人真的是修伊吗?」

    见到友人那副模样,修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耶。」

    艾尔摩见到修伊笑了,语调显得有些兴奋。

    「啊,你脸上刚才混杂了一点真正的笑容耶。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笑就是了。」

    「总之,我是不是犯人,现在一点也不重要。」

    「是吗?好吧,那我不问了。」

    修伊询问轻易便停止追究的艾尔摩。

    「市民们现在正打算除掉炼金术师对吧?」

    「是啊,情况真的很糟糕。第三图书馆的大家都已经透过地下水渠和教堂的地下墓地逃到市外去了。虽然一再往返暗处的确很辛苦,不过见到大家一抵达安全场所,全都庆幸地露出真心喜悦的笑容,我这么做也值得了。」

    说到这里,艾尔摩稍微收起笑容,神情遗憾地说:

    「可是,还是有女孩子哭著说『其实我根本不想离开』,也有人愤怒地埋怨『为什么我们非走不可』。不过,我想就算是他们,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活著回到这座城市,他们或许也能展现开怀笑容。所以,我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徒劳。」

    对著独自边说边点头的朋友,修伊提出一个疑问:

    「你不逃走吗?」

    艾尔摩泰然自若地回答这个听来理所当然的问题。

    「因为有人还没逃走啊。再说,修伊你不也没有逃走?」

    「即使这座城市就要毁灭,你大概也会为了见到最后一人笑而留下来吧。」

    「你想当那个『最后一人』吗?」

    「……以前的我会这么想,可是这次我不知道……」

    修伊捏起摆在层架上的一块假金子,喃喃自语地说。

    「这次?」

    「啊,对了对了,我都忘记要订正了。」

    再次在脸上堆起假笑,他用沉稳的语调说:

    「刚才我说觉得怀念,不是指和你或莫妮卡之间的回忆。」

    「?」

    「我母亲在女巫审判中遭到杀害,后来,我母亲临终前告发的村民们也受到了火刑。这就是尚皮耶·阿卡多写成歌剧的故事。」

    和艾尔摩一样,修伊也坦然说出自己心中一直视为禁忌的过去。

    尽管察觉友人的变化,艾尔摩仍继续默默聆听对方说话。

    「我说感到怀念……是因为当时村里的气氛,和现在市内的气氛相似。」

    「你打算将这座城市的人们全都烧死吗?」

    面对在某种意义上逼近核心的问题,修伊脸上再度混入一丝「没有虚假的笑意」。

    「怎么可能?况且,当时也不是我烧死那些村民,是他们自己冲进火堆里啊。」

    冷静地分析过去的修伊,一边注视在手里翻转滚动的假金币,一边像在说服自己似的说:

    「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恨意了。」

    「哦?这是件好事呀。这么说来,你应该很容易笑喽?」

    「只不过,我也没有喜欢这个世界到能够轻易笑出来。」

    「哎哟,你就喜欢它嘛,不可以放弃啦。」

    点头回应艾尔摩听似遗憾至极的话之后,修伊接著说下去:

    「六年前……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对整个世界充满恨意。但是莫妮卡改变了我,我变得喜欢上有莫妮卡的这个世界。如今则是两者皆非。」

    他将硬币往上一弹抓在掌中,不确认正反面就朝房间的角落扔去。

    「对于现在的世界,我已经无恨也无爱。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有人都只是用来达成目的天竺鼠。」

    「你说的目的,是实现与莫妮卡的约定吗?」

    修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也许是将沉默当成了答案,艾尔摩也没再多间。

    片刻间,寂静支配了充斥假金子光芒的房间。

    不知过了几分钟,修伊闭上双眼,徐徐开口:

    「艾尔摩,我有两件事想拜托你。」

    他贴覆在脸上的,依旧是诡异的假笑。

    可是听了他的声音,艾尔摩很确定一件事。

    ——啊啊,我还以为他完全变了个人……

    ——看样子,他还保留了一点以前的他。

    无论对方是谁,艾尔摩都会平等地追求对方的笑容。

    可是在这一刻,确认修伊没有完全变成别人的艾尔摩,心里感到有些开心。

    因为,假使修伊变得判若他人,他就无法让「已经消失的过去的修伊」展露笑容了。对艾尔摩来说,这是一件令人略感落寞的事情。

    明白这一点之后,艾尔摩打算确认一件事:

    「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托……」

    因为对艾尔摩的愿望再了解不过,修伊于是先一步回答:

    「虽然可能无法马上就笑得出来,但是等我的目的达成……我会实现一年前的约定。」

    一年前的约定。

    ——「如果莫妮卡得救了,你会很高兴吗?」

    ——「……还用说吗。」

    ——「如果能跟莫妮卡重逢的话,你会笑吗?」

    在一来一往的问答之后,修伊坚定地承诺艾尔摩。

    ——「我会让你看见我人生中最灿烂的笑容。」

    回忆起过去的对话,艾尔摩很肯定一件事情。

    修伊的心中抱著某桓期盼。

    尽管不清楚详情——但是他的确打算再见莫妮卡一面。

    他是想学习降灵术?还是等待能令死者复活的科学诞生?抑或是打算以黑魔术让死者重返人间?具体方法为何,艾尔摩并不知道。

    然而,修伊确实打算实现莫妮卡在最后所说的「有朝一日再会」这句话。那句话或许是莫妮卡的死前告别,也可能只是神志不清的妄书谵语——可是对修伊·拉弗雷特而言,那无疑就是「约定」。

    艾尔摩从修伊的话中感受到他明确的决心,于是咧嘴笑道:

    「你早就知道你那么说……我不可能拒绝对吧?」

    §

    同日  第三图书馆

    男人们的怒吼声,响彻本应安闲宁静的图书馆。

    「找到了吗!」

    「可恶……没有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已经派人在城市的出入口监视了吗!」

    「那些炼金术师到底消失去哪里了!」

    他们似乎是德孟特尔家的私人军队,其中一名男子的脸上带著比较新的伤口。那是约莫半个月前,被尼罗踹倒的男人。

    「该死……连那几个外国来的炼金术师也从城里消失了!」

    「不过反过来想,他们逃走这件事正好证明了他们就是犯人。」

    「混帐东西!要是他们全逃走了,我们不就完了吗!」

    「也有可能是贵族将他们藏起来了。听说这间第三图书馆和领主波罗尼尔家有来往。」

    德孟特尔家企图将炼金术师们以嫌疑犯身分全数逮捕,然而炼金术师们显然已在他们著手准备的这几天消失无踪。

    他们或许不知道吧。

    不知道这座城市原本是为了炼金术师而建。

    也不知道考虑到遭受迫害或劫夺的情况,炼金术师们早就花了不止几天或几年,而是足以堪称「历史」的漫长岁月准备了好几条逃生通道。

    「他们一定躲在某个地方……给我放火烧了这里!用烟把炼金术师们赶出来!」

    情绪激愤的带伤私人士兵如此大喊。

    这番激进的发言令众多士兵霎时面面相觑——但或许是受到遍寻下著目标的焦躁感所驱使,没有人明确地提出反对。

    唯独一人,来到第三图书馆的德孟特尔家的使节团长除外。

    「……给我住手。」

    「啊?……卡……卡菈大人。」

    「放火烧了这里没有意义,不准做这种没用的事情。」

    一瞬间,带伤士兵对口气冷淡的卡菈心生畏怯。但是——

    「团长大人你太天真了啦。」

    烦躁到了极点的情绪,使得带伤士兵从以前便对「自己的上司是女人」一事心生的不满浮上台面。

    「……你说什么?」

    「你太温柔了啦。女人果然下不了重手吗?」

    「……」

    眼见卡菈没有吭声,带伤士兵的胆子更大了。

    反正卡菈铁定会因为这次的失态而失势。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对这女人客气了。

    带伤士兵暗自思量,接著便一副机不可失地痛责她: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德孟特尔!你也应该不惜烧了整座城市,也要把炼金术师们逼入绝境!……还是说,你有什么隐情?是因为炼金术师中有好男人吗?那家伙呜喔……?」

    士兵无法再说下去。

    因为卡菈的手伸进了男人嘴里,就这么抓著他的下颚和脸颊,将他猛然摔向地面。

    嘴角裂开的男人口中溢出鲜血。

    疼痛令脑袋顿时清醒,他总算明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噫……咿呀……对……对不……呜喔!」

    当男人哀号著想要道歉的那瞬间,卡菈包著盔甲的脚后跟踏进了他口中,踢断好几颗牙齿。

    「我看你似乎有所误会,所以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

    语气依旧冷静的卡菈,将铁制的靴跟不断扭进封方嘴里。

    「……唔……呜……啊嘎……!」

    「这座城市不久后将成为德孟特尔家族的囊中物,只因为露克蕾齐亚大人想得到它。不管什么东西,即使现在属于这座城市,迟早也会成为露克蕾齐亚大人的囊中物。这一点和露克蕾齐亚大人活著与否没有关系。」

    卡菈压抑内心的情感,神情漠然地一再重覆将鞋子埋进男人脸中的动作。

    「谁都没有权利烧毁即将属于露克蕾齐亚大人的书本和资料。无论你、我都是一样。」

    确认满脸是伤的男人已完全昏厥,卡菈才缓缓地挪开脚——对背后浑身僵硬的私人士兵们开口说:

    「……把他带到要塞的医疗区去。」

    接著,在确认士兵们抬著负伤同袍前往海上要塞之后——

    卡菈仰望图书馆建筑,想起麦沙的脸,一边喃喃自语:

    「你要是有办法逃离这座城市,就尽管逃吧。」

    「不过……你可别以为我会让亚特威纳·奥伊斯号出港。」

    §

    几天后  第三图书馆  地底

    在「公共墓地」的概念尚未普及的这个时代。

    一旦有人过世,基本上通常都是将遗体埋葬在教堂的庭院里,但是庭院的面积不消说自然有限。当容纳不下时,有些教堂会将已化为白骨的遗体挖出来,改以纳骨的方式移到教堂地底下。

    有些都市也会利用原有的地下水渠。洛特华伦提诺市便是其中之一。

    尽管不若巴黎的地下坑道,以及数十年后建于伦敦的地下河水渠那般广大,这座城市内确实也存在著好几条作为上下水道设备的地下隧道。

    由于位于市郊的唯一一间教堂包办了市内死者的埋葬事宜,因此光凭庭院的土地自然不可能容纳所有遗体——

    于是他们将遍布市街地底的水渠扩充作为地下纳骨堂,让市街的地底呈现另一种面貌。

    然而知道这个地底构造的人十分有限。可能是有缔结某种密约吧,只有教堂相关人士和炼金术师们知道地底的全貌。

    在那样的地下通道一角,聚集了超过二十名男子。

    成员以市内各工房的炼金术师们为主,其中也有不少像田九郎等人一样从外地来的人。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炼金术师们自言自语似的互相嘀咕。

    「虽然承诺会前往新大陆,可是这下根本出不了港啊……」

    「我们是不是也逃到市外比较好?」

    正当炼金术师们彼此交谈时——

    「没关系,以人身安全为优先,绝对不是错误的选择。」

    听见达顿将右手的义肢弄得喀喀作响,一面如此说道,所有人同时将视线转向他。

    达顿虽然不会搭上亚特威纳·奥伊斯号,不过安排那艘船来此地的人正是他。

    炼金术师们惴惴不安地问他:

    「达顿先生,虽然你说了选择这两个字,可是我们难道有其他选项吗?亚特威纳·奥伊斯号一抵达港口就受到德孟特尔的监视,就连将那艘船带来这里的水手们,也从一开始就预定只雇用到抵达这座城市为止啊。」

    「就……就是说嘛,我们要上哪儿重新找敢反抗德孟特尔的水手?」

    「只靠我们怎么可能横渡大西洋……」「再说,我们根本不晓得怎么开船啊。」

    达顿冷静地回答七嘴八舌的炼金术师们。

    「眼前的情况确实令人有些不安,不过从前横渡大西洋的哥伦布,也是靠著大约一百人操控三艘船……也就是以每艘约三十人的比例控制船只。」

    接著,达顿将目光移向房间一隅的田九郎等人。

    「况且,玛姬达·巴图塔的『漂流工房』也派了三个人来担任此行的船员。」

    耳闻自他口中说出的名字,炼金术师们不由得惊呼。

    「你说巴图塔的『漂流工房』?达顿先生,原来你和那位女炼金术师也有往来啊!这……这么说来,那几个黄种人和黑人是漂流工房的一员吗?」

    「没想到那个工房真的存在……」

    「原来玛姬达串通熟识的贸易商,抑止药品和假金子从这座城市流往海外地方的传闻是真的啊……」

    玛姬达·巴图塔在炼金术师之间是一名半传奇性的炼金术师。她的工房就是她所拥有的「船团」,据说终年漂流在世界各地的大海上,持续进行独特的研究。

    虽然曾有人从名字猜测她出身阿拉伯圈,不过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样貌,神秘行径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

    田九郎等人听了众人的议论,皱起单边眉毛低声交谈。

    「哦……看来大师好像被视为魔术师或龙一般的传说了。」

    「不过,主人的确是值得我们克己奉公的英雄。」

    「我就特地开口吧,大师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女人,虽然我是很感谢她啦。」

    田九郎和桑克是直接被她的船团拾获,尼罗则是玛姬达的炼金术师老友兼冒险家的男子托她收留。

    身为老师的玛姬达这次对他们下达的指示,便是「协助从洛特华伦提诺前往美国的炼金术师们」。

    他们三人在航行途中要一面教导其他炼金术师包括掌舵在内的基本知识,尽管置身如此艰险的处境——但是在预定停留的港口处,船团成员将提供他们食物和水等补给品,若判断情况危险,护卫船只也会随同航行一段旅程。

    因此,实际上单独航行的路程只有从最后的停泊地到美国,以及从洛特华伦提诺到最初的停泊地。

    不过一开始的「离开洛特华伦提诺」这件事,恐怕才是这趟旅程最艰难的部分。

    混在其他工房的炼金术师里,麦沙也直接对达顿提出疑问:

    「可是,最重要的亚特威纳·奥伊斯号也有可能遭到炮击沉没吧?」

    「亚特威纳·奥伊斯号在名义上是马兹家族的私用船,就算是德孟特尔家的人也无法任意扣押或击沉它。若是平时就另当别论,如今西班牙继承战争打得正烈,他们势必不愿节外生枝。」

    马兹家族在西欧是与德孟特尔家族并驾齐驱的显赫贵族。

    「您和马兹家族是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单纯的老朋友。『投资』可以说就是他们的事业,而那艘船正是对在特殊方面肩负未来的炼金术师们所做的投资。」

    听到有与德孟特尔同等的贵族在背后支援,炼金术师们松了口气,但是达顿为了不让他们过度松懈,紧接著郑重叮嘱:

    「不过,德孟特尔恐怕不会让你们出港,甚至有可能使出,疑为犯人的炼金术师抢夺马兹家族的船只逃逸。这种手段。到时,你们最好别期望马兹家族会出来袒护你们。他们也和德孟特尔一样不想节外生枝,只会帮忙将这艘船送到这座城市。」

    「原来如此……」

    对著表情凝重的麦沙,达顿泛起无畏的笑容说道:

    「换句话说,你们必须通过这种程度的考验,才有资格在船上进行『那项实验』。」

    不顾闹哄哄地聆听达顿说明的炼金术师们,内心充满另一种不安的男孩——察斯沃夫·梅耶鲁抓著身旁男子的衣襬,小声问:

    「吶,菲尔梅特,我们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察斯,你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嗯,好……」

    过了一会儿,麦沙穿越继续对达顿发问的炼金术师们,朝这边走来。

    「你不要紧吧,察斯?」

    「……我好害怕喔,麦沙先生。我们……究竟会怎么样?」

    「没什么好担心啦。」

    麦沙温柔地抚摸察斯的头。

    人在不远处的葛雷德和希薇见状,也双双走了过来。

    「察斯,不会有事的。虽然我也很害怕,但是和大家在一起就不用担心……」

    「啊……你是……希薇姊姊。」

    「那边有水果,我们一起吃吧,好不好?」

    受到笑容亲切的希薇邀约,察斯转头望著菲尔梅特。

    「不可以吃太多喔,察斯。」

    「好!」

    察斯开心地点头,随即跟著希薇离开。

    等到确认两人走到听不见说话声的地方之后,葛雷德才神情悲伤地低下头:

    「但是……真没想到连梅耶鲁家的人也变得非逃不可……」

    听了那句话,菲尔梅特身后的男子暴躁地开口:

    「我看八成是因为我炼制了药品吧,那个该死的卑鄙小人。」

    从前,制造出「药品」原型的梅耶鲁家的炼金术师贝格·加洛特。

    他口中的「卑鄙小人」,想必是指麦沙的父亲,也就是阿法罗家的当家。

    命令贝格制药,引发部分混乱的阿法罗家当家企图藉著这次的事件,封住贝格和梅耶鲁家的嘴。

    「贝格!不可以在麦沙先生和葛雷德面前说那种话喔!」

    「……说得也是,侮辱你们家人是我不对,我向两位道歉。真对……不……起。」

    贝格结结巴巴地致歉,麦沙却一脸平静地摇摇头:

    「没关系。我才要代替我父亲向你们道歉。」

    麦沙才说完,就见到葛雷德嘟哝著撇开视线:

    「就是啊……那种人,说他是卑鄙小人还算容气了。」

    「……葛雷德?」

    察觉弟弟眼中带著一抹阴沉,麦沙忧心地窥视他的脸。

    站在麦沙的立场,他并不赞成葛雷德和希薇以「私奔」的名义搭上亚特威纳·奥伊斯号。可是离家在外、全然不知父亲拆散弟弟和希薇的他,又对此感到无比愧疚,因而迟迟无法坚决地拒绝他。

    正当两人争论不休时,达顿来了。

    ——「你只要在船上时,将你弟弟和希薇训练成炼金术师不就好了?就让他们当你的助手,登记在名册上吧。」

    他的这番话替弟弟解了围,于是葛雷德和希薇也跟著来到地底等待出港的机会。

    麦沙原本打算让他们在最初的停泊地下船,可是他对弟弟语气中听似杀意的恨意感到不安。

    但是开口规劝那样的葛雷德的人不是麦沙,而是菲尔梅特。

    「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父亲的坏话喔。」

    「菲尔梅特先生……」

    「我懂你怨恨父亲的心情。如果是我被迫与爱人分离,我想我也会怨恨对方到萌生杀意的地步。可是,家人不仅是我们最初接触的陌生人,同时也是牵系人与人直到最后的锁链。一直对家人怀恨在心,迟早也会毁了你自己。」

    菲尔梅特像在劝告自家人一般温柔地说:

    「不过,我不会阻止你和希薇小姐的行为,因为有些憎恨只能靠著保持距离才能平息。」

    「……」

    「等到将来你和希薇小姐共组幸福家庭之后……就寄封信给令尊吧。这么一来,或许能让他这个人改变也说不定。」

    「……谢谢你。我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一点了。」

    见到葛雷德眼中的阴沉神色略为淡去,麦沙总算放心。

    之后,他向菲尔梅特表达由衷的感谢之意。

    「谢谢你……菲尔悔特先生。我一直认为身为阿法罗家的人,就算遭你们怨恨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结果,菲尔梅特望向在后面吃水果的梅耶鲁家当家,笑著回答:

    「别这么说,我只是还不想让察斯接触人类的憎恨与悲伤而已。」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走向通往地面的出口。

    「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去做最后的准备了。虽然我打算尽可能地小心,不过假使上船的『机会』在我回来走前到来……届时察斯就麻烦你们了。」

    「……你要把工房的人带到市外去吗?」

    「是的,我已经将亲戚的孩子托给值得信赖的人照顾,不过我也得让那些长相已经为人所知的炼金术师见习生逃走才行。其实,我本来也想让察斯和他们一起逃到附近的城镇,可是……」

    对著满脸遗憾的青年,贝格笑嘻嘻地开口:

    「因为察斯只肯跟著菲尔梅特啦。既然菲尔梅特要去美国,察斯当……然也……想……跟著……去啊。他们简直就像真正的父子或兄弟。」

    菲尔梅特听了同间工房的伙伴的玩笑话,在嘴角扬起温暖的笑意。

    「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但一方面又觉得心情很复杂。」

    「因为我并不是一个配当察斯的父亲或哥哥的大好人。」

    不必要的谦虚。

    听了他的话,麦沙等人如此心想。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

    菲尔梅特的话里没有一丝虚假——

    因为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

    两小时后  阿法罗府邪  执务室

    傍晚时分,与市街一同笼罩在夜色之中的阿法罗府邸。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报告完某件事的佣人退出房间后,阿法罗家的当家暴躁地拍桌。

    「葛雷德那小子……居然昏了头……梅耶鲁家的人也一样!竟敢忘恩负义,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

    此刻的他想必相当气愤。

    为了发泄怒气,他将平时只要嘟哝几句就好的话,下意识地说出声来。心想就算被佣人们听见也无所谓,他不顾形象地不断对著空气大声咒骂。

    但是,听见那些话的不只他一人。

    某个在不知不觉间来到房内的人,回应了本应是自言自语的咒骂声。

    「这么说真过分,先背叛的人明明是阿法罗先生啊。」

    「!」

    他急忙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名戴面具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窗边。

    然而男子并未穿戴斗篷和兜帽,甚至无意隐瞒自己的身分。

    证据就是,他很快便摘下面具,在阿法罗家当家的面前露出真面目。

    「呵呵,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面具工匠』?真是方便呢,只要戴上这种随处可见的面具,就能轻易让人误以为是『面具工匠』。」

    男子摘下面具后露出的嘴角虽然带著笑容,他的眼睛却被厚犀的浏海遮住,让人完全读不出他的心思。

    面对就某种意义而言,在面具底下又戴了一张面具的男子——阿法罗家的当家口吐充满恨意的怨言。

    「……勒布罗·菲尔梅特·维拉雷斯克……你……到底想做什么!」

    §

    同时刻  洛特华伦提诺某处

    听见时钟发出「喀叽」的声响,圣拉多徐徐抬头:

    「……还真准时啊。」

    看著与时钟声响同时出现的人影,老人的语气显得不可置信。

    「我从之前就在想,你在我面前打扮成那样有意义吗?」

    圣拉多在穿戴连帽斗篷和独特面具的男子面前站起身,心怀警戒地继续说:

    「那么,我们走吧。啊……」

    圣拉多原本想叫对方的名字,但还是在迟疑片刻后,直接向对方确认:

    「……现在称呼你为『面具工匠』比较恰当对吧?」

    §

    波罗尼尔府邸

    「要走了吗?」

    对于埃斯佩兰萨的问题,笑容可掬的青年爽快地回答。

    「是啊。」

    「我听达顿说了……你们打算在船上做的事情,在我看来简直可疑至极,而且站在我的立场,我也不能协助你们出港。」

    「没关系没关系。虽然可能得对德孟特尔家的人百依百顺,但是保护这座城市到最后是斯佩兰的工作,你只要做你觉得开心的事情就好。只要斯佩兰笑了,女佣们想必也会笑吧。」

    「啊,对了,说到女佣……帮我把这个交给希薇小姐。」

    语毕,埃斯佩兰萨拿出装了几枚金币的束口袋。

    「这是这段期间的薪水。」

    「……斯佩兰,你对希薇的事情知道多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著装扮如小丑却面无表情的领主,艾尔摩开怀地笑道:

    「那我走喽,但愿能在有生之年和你再见一次面。」

    「你说得可真乾脆,一点都不像即将前往美国的人所说的话。」

    「因为我不喜欢花太多时间告别嘛,那样会让人心情忧郁,笑不出来。」

    听了保有艾尔摩一贯风格的回答,领主瞬间顿了一下才又开口: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知道你对死人没兴趣,但是……即使只有你和修伊·拉弗雷特也好……」

    「我明白。」

    艾尔摩微微点头,代为说出领主想说的话:

    「莫妮卡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不只我……修伊也是。」

    「是吗……谢谢你,我欠你好大一份人情。」

    「这份人情不必还我,不过相反的,你可要好好地以领主身分让市民们重拾笑容喔。

    走向正门,人称笑容中毒者的青年朝领主轻轻挥手,当作道别。

    「我想这座城市的混乱,应该会因为今天的大骚动而结束。」

    只留下不祥的话语,以及与那句话不搭衬的爽朗笑容。

    §

    阿法罗府邸

    「你问我想做什么,我还真不知如何回答呢。因为我不确定你的问题是针对哪方面。」

    面对态度恭敬,语气沉著的菲尔梅特,阿法罗家的男主人愤怒得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但是,他并没有唤人来。

    他认为对方既然特地来这里,肯定有什么目的。在弄清楚其目的之前,最好别轻举妄动。

    尽管心里如此暗忖,他仍将意识转向抽屉里的单发手枪。一旦菲尔梅特做出可疑举动,他能够立刻取枪射击。

    阿法罗家当家在确认自己处于优势之后,内心浮现的并非从容,而是愤怒。

    「你这家伙……你把葛雷德藏到哪里去了?」

    「我无法理解你这个问题。我什么也没对他做喔。他不是因为你拆散相爱的两人才擅自逃走吗?那对恋人现在说不定自以为是『罗密欧与茱丽叶』,正在喝毒药殉情呢。你不觉得这样很浪漫吗?」

    「什么……」

    「不过,你这个人还真狠毒。不但阻碍儿子的恋情,还将他的交往对象卖给爱好女色的领主,你还是不是人啊?」

    炼金术师脸上大胆自信的笑容,让阿法罗家当家气得脸颊抽搐。

    「开什么玩笑!当初『分明就是你告诉我葛雷德和希薇的关系』!」

    「咦?是啊,所以呢?」

    「什么……」

    「我当初是心想你既然身为父亲,应该能看清令郎的心意支持他……谁知道你居然那么做……真遗憾,看来我没有识人的眼光。」

    菲尔梅特满不在乎地边说边摇头。

    「我们贵族的事情……你懂什么……」

    「哎呀哎呀,说得一副你是贵族的代表似的。明明名下资产连德孟特尔的一幢别墅都不如,还能如此乐观,真是教人羡慕啊。」

    「什……!」

    菲尔梅特的态度正所谓「表面恭维,实则轻蔑」。

    当家注意到了。

    此时的他,与平常和贝格等人一同造访时判若两人。

    而说不定,这才是这个男人的本性。

    「你……」

    「不过话说回来,你将令郎逼得走投无路……搞不好也会危及你的贵族地位喔。」

    「……?这话什么意思!」

    「一直遭到你全盘否定的令郎……乘机涉入某起事件了。」

    他一副不胜欢喜地撇嘴而笑,说出一件「事实」。

    「爆炸攻击的目标,起初只有德孟特尔家的设施,但是……从某天起,贵族的宅邸也开始遭人纵火。你有注意到吗?贵族宅邸的纵火事件……是以某幢宅邸为中心,发生于一定范围内。」

    「……难道说……」

    菲尔梅特对欲言又止的当家,毫不迟疑地说出残酷的事实。

    「你的儿子……葛雷德先生,企图将贵族卷入德孟特尔与『面具工匠』的纷争,为的是破坏被贵族身分所囚禁的自己的世界。」

    「为此,他……假扮『面具工匠』,成了纵火犯。」

    §

    几天前  葛雷德的房间

    感觉到一阵风拂过房内,葛雷德不禁浑身发颤。

    「……是……是谁?」

    他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

    在只有窗外月光照亮视野的房内,隐约浮现的一个影子。

    出现在双唇不住颤抖的葛雷德面前的,是一名戴著反射月光的白色面具,身穿连帽外套的怪人。

    「请放心,我是希薇小姐的协助者。」

    「咦……?」

    面具底下传来女性说话声一事确实令人惊讶。不过,面具怪客口中说出希薇名字的事实,更让葛雷德不由得将尖叫声硬是咽回喉咙深处。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你这几天在附近的贵族宅邸纵火对吧?」

    「……!少……胡说……」

    「我不清楚你是贿赂负责看守的佣人,还是靠自己溜出宅邸,不过你确实在晚上来到市街,对邻近的宅邸纵火。因为纵火事件都发生在以这座宅邸为中心的地区内,已经有人开始怀疑是这间宅子的人所为了。」

    「……」

    以为只要保持沉默,也许就能隐瞒过去似的,葛雷德张著嘴,默不作声。

    但是,他的颤抖和脸色早已承认面具少女的指谪就是事实。

    为了让葛雷德安心,少女开口:

    「你放心,这件事希薇小姐并不知情,而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咦……?」

    「我说过,我是希薇小姐的协助者,我的目的是让你和希薇小姐得到幸福。所以,你要是被德孟特尔家逮捕就糟了。」

    「那……那么,我该怎么办……」

    葛雷德全身冷汗直流,紧张得猛咽口水。

    面对那样的他,戴面具的入侵者淡淡地说:

    「希薇小姐那边我会设法处理。只不过,你因为必须和麦沙先生接触,所以将会被送至第三图书馆,此外也必须消除你可能是犯人的嫌疑。」

    她从怀中取出奇怪的陶制球体,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询问:

    「为了与希薇小姐厮守……你能够下多少决心?」

    §

    现在  阿法罗府邸

    「这是什么蠢话!你的意思是,葛雷德自己放火烧了这间屋子吗!」

    「没有全部烧光不是很好吗?不过,他究竟是希望火势蔓延将你烧死,还是没有想那么多,这我就不清楚了。」

    听了菲尔悔特嗤嗤笑道,阿法罗家的当家用拳头捶桌大骂:

    「第一,他为什么要纵火?既然他能溜出去,那么直接去找那个女佣不就得了!再者,反正都要纵火了,他为什么不烧波罗尼尔的房子!」

    「与其说他没有勇气潜入对内部一无所知的领主府邸,应该说他没有傻到那种程度吧。因为要是放了火,希薇小姐很可能会被烧死。」

    「就算是这样,烧了其他房子又能如何!将我们卷入德孟特尔与这座城市的纷争,也不能破坏整个社会!」

    「的确,只要冷静思考,自然能够明白他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可是,让他失去冷静的人就是你呀,阿法罗大人。」

    菲尔梅特回话的态度始终客气有礼。

    阿法罗以几乎要渗出血来的力道紧握拳头,一边想起儿子们的脸孔——忿忿地说: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麦沙和葛雷德都要这样令我失望!」

    结果,原本恭敬的菲尔梅特态度倏地转变,带著显而易见的嘲笑开口:

    「失望?你居然说失望?」

    骤变的口气令阿法罗目瞪口呆,不由得加强警戒。

    菲尔梅特一派打从心底觉得可笑似的,笑著否定对方的话。

    「阿法罗大人,你真是可笑耶。首先,麦沙先生比你优秀太多了。说起来,你才是不断令他失望的那个人吧?」

    「什……」

    「至于葛雷德先生……让人失笑的原因则恰好相反。」

    菲尔梅特歪斜的嘴角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恶意。露出平常绝不会显现出来的表情,他一副乐在其中地继续痛骂:

    「你该不会对那个傻子心怀希望,甚至到了会为他感到失望沮丧的程度吧?若真如此……你就是完全没有识人之明,比傻子还不如的傻子。说出失望这两个字,就等于承认『我是没有识人眼光的蠢货』喔。你果然是个连令郎都斥为『卑鄙小人』的人!」

    菲尔梅特在方才对自己说的「没有识人眼光」这句话中,补上了犀利的嘲讽。

    可能是受不了那样的嘲笑,阿法罗家的当家从抽屉取出手枪,指著菲尔梅特大吼:

    「不准笑……不准笑!」

    然而,菲尔梅特只是缓缓地举起双手,神情却依然从容不迫。

    「恕我失礼了。不过,我要是死了,对你不利的证据就会大量外流喔。你好像除了制造药品外,私下一直都干著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菲尔梅特一面牵制对方,一面缓缓朝窗户走去。

    「别想逃!」

    阿法罗家的当家扣下板机,可是手枪只有发出「喀叽」的声音,子弹并没有发射出去。

    「我在你来这个房间之前,就已经取下火药包和子弹了。如果要用来防身,就应该随身携带才对。」

    「唔……!」

    眼见当家打算唤人来,菲尔梅特提出警告。

    「哎呀,让别人知道令郎就是纵火犯也没关系吗?」

    「……!那……那全是你的阴谋!」

    「我可没有劝他纵火。况且,和梅耶鲁家断绝往来的你不管说什么,我都只要坚称『一切都是阿法罗家捏造的』就好。要是有个万一,我还可以主张这副面具是从你抽屉里拿出来的喔。」

    愉快说著的菲尔梅特,以及拚命动脑想要厘清事态的当家。

    然而菲尔梅特不允许他那么做,随即紧接著开口:

    「关于我在这里的事情,也能以我是来谴责欲加罪于梅耶鲁家的你为由,轻易带过。不论你今后怎么骂我,或是想把事实真相写下来,其他人为了让事情圆满解决,即使表面上相信你的说词,实际上恐怕也不会有人真的相信吧。」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来这里……你想敲诈我?你是想要钱?还是要我帮你逃出城外?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维护我的立场?」

    ——事到如今还是不顾两个儿子。

    ——这个人果真下流得可笑。

    一面在心中如此思忖,菲尔梅特老实地回答:

    「我只是顺道过来。」

    「顺……道……?」

    「其实我是为了别的事情才离开地底。因为对得知自己儿子是纵火犯的贵族会露出何种表情很感兴趣,所以我才来看看。就只是这样。」

    「……啊啊?啊啊啊?」

    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错愕的阿法罗家当家发出怪声。

    菲尔梅特瞄了他一眼后,半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不过,虽然的确很有趣,但是像你这样骯脏的大人,果然还是无法令我『兴奋』。不管疼爱还是欺负,果然只能挑可爱的对象。仰慕我的单纯少年少女最棒了,你不觉得吗?」

    「……?」

    「请你今后继续当个下流的贵族,过著与『卑鄙小人』之名相称的充实人生。因为你这辈子大概也只能当那种人了。」

    就在菲尔梅特恭敬行礼后的剎那——

    市街的方向传来轰隆声。

    「?」

    阿法罗家的当家转头望去,只见市街的方向接连发出爆炸声,而且到处火苗四窜。

    「什……这……这也是你搞的鬼吗!菲尔梅……」

    回头的瞬间,眼前已空无一人。

    男主人沉默片刻后,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宛如在短短数分钟内便老了十岁,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

    尽管他的房子没有起火也没有爆炸,他却有一种预感——

    他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

    今后,只要他保持沉默,也许就不会身败名裂,还能继续保有贵族的地位。

    但就如同刚才名叫菲尔梅特的男子所言,他不可能成为别种人。

    察觉这一点之后,他变得甚至不在乎生死,放弃思考。

    「可恶……该死的家伙……」

    他只是一边咒骂全世界,一边用枪口抵著自己的太阳穴。尽管知道不会有子弹射出来,依旧反覆著上膛后扣下板机的动作。

    在喀叽,喀叽的声响中感到空虚,阿法罗家的当家发出彷佛要诅咒世间一切的呻吟声。

    这名已过中年的男子如孩子般任性地挤出声音,然而那声音是如此细小,轻易就被响彻市街的骚动声所掩盖。

    勒布罗·菲尔梅特·维拉雷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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