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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失去宝座的女王 11.绿之线索)

    地下的宽广空洞中,流动著潮湿的空气。

    这里是自古以来以「圣地」之名传承的秘密场所。一名身穿蓝衣的青年凝视著壁画,上头刻著至今的历史。他手上的剑染满鲜血,血滴从剑尖不断滑落。

    寂静,无人出声的时间缓缓流逝。

    倒在青年面前的男人似乎尚存一丝气息,另一名跪在旁边的人则抬头看著青年说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拿著那把剑?那应该是只有头目才能继承的──」

    男子这么说著,望向倒地不起的兄长。身为部族现任头目的兄长,手上果然握著相同的剑。不应该存在的第二把剑──究竟代表什么意义?为什么拿著它的青年会知晓自己部族的圣地,还打算杀了兄长?

    青年低下头,看著脑海中满是疑问的男子。

    「你是公平的人。比起反覆无常的父亲,你总是更真诚地对待我。教导我战斗方法的人也是你。我一直很感谢你。」

    「……你在说什么?」

    自己从未教过青年剑术,两人应该是初次见面才对。他们的部族居无定所,是以跨越国境掠夺财物维生,但是有几处秘密据点。而这名青年就是突然出现在某处据点。

    身为头目的兄长看到青年后,显得很是激动。这名青年在他们前去掠夺某座村落时现身,打败兄长并赶跑了他们。兄长追著逃走的青年,踏入这处圣地。当兄长被轻易砍倒在地时,才意识到青年是故意将自己引诱到杳无人烟的场所。

    青年无视男子的疑问,以平淡的语气继续说:

    「其实我只要能救到母亲就好。但就算阻止了那次掠夺,我依然没有消失。所以只要这家伙还活著,就肯定会在未来的某天让母亲不幸。他烧毁母亲的故乡后掳走她,将她当作玩具对待。不给她足够的食物、让她睡在草堆中。即使母亲因病衰弱,依旧持鞭打她。这家伙在我面前装成好父亲的样子……却把母亲当作破布对待,根本不像为人父者。」

    青年看著倒下的兄长,自顾自地说话。话语中暗示著什么,却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男子茫然地看著青年。

    「你在说什么……兄长与你的年纪相差无几才对,居然说他是你的父亲──」

    「没错。对你来说,这是将来才会发生的事,但是这就快要成为不存在的未来了。我为了母亲,窜改了未来。」

    青年像是强忍痛苦般,眉头深锁。

    「母亲是美丽又温柔的人,绝不该度过那样悲惨的一生……」

    伴随著沉重的叹息,寂静的话语落在现场。

    「所以我在母亲逝世后……接受能改变过去的提案,来到了这里。」

    声音于岩壁间回响,然后彻底消散。男子反覆思考这番话──最后终于开口。

    「……这么说的话,你不就是……」

    青年所说的话,只有一个含意。

    他为了改变过去,从未来的时空而来。现在倒下的兄长,让掠夺而来的女人怀孕,产下的孩子就是眼前的青年。正因如此,青年才会回溯时光,来改变母亲的命运。

    简直是一派胡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这名青年确实拿著另一把头目的剑……而那把剑说不定就是兄长在未来的某天,亲自给予自己儿子的武器。

    「你叫什么名字?」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只是觉得若现在不问,肯定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无论名字还是存在,青年都会毫无残留地消逝,就像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男子如此确信,所以问了出口。青年闻言,表情第一次放松下来。

    「只有你同情母亲,协助年幼的我将母亲葬在故乡,所以我打算将一切都告诉你。不管是我的名字,还是我如何来到这里。」

    青年瞥了眼依旧倒在地上的男子。从不断流出的血量来看,男人肯定活不久。时间所剩无几,彼此互望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青年将自己的剑收回剑鞘,然后连同剑鞘一起递给年轻的叔叔。

    「然后可以的话,未来请将这把剑交给母亲。告诉她,祈求你幸福的人确实存在过。」

    随著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一起消失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存在,男子收下剑后……点头答应。

    ※

    大陆东部,除了冈杜那之外,还存在著名为门桑的大国,但其余地区则聚集著许多小国。以结果而言,相较于大陆西侧,东部的国境线更加错综复杂。而这样的背景似乎成了引起争端的导火线,众多小国总是屡屡对他国伸出侵略的魔掌。

    十年前,位于东部的亚尔达就曾对法尔萨斯发起侵略行动,突然攻入法尔萨斯境内,结果却被轻易击退。因为这场败北,当时气势直逼大国的亚尔达失去了一半领土。

    另一方面,有鉴于东部国境总是纷争不断,法尔萨斯在百年前就于东部建造了国内最大规模的要塞──米涅达特要塞。那里长期驻守著三万兵力,负责警戒国境的状况。

    「视察要塞?我也要去。毕竟你要是离开我的视线,就会开始胡来。」

    「只有你会说这种话。」

    「大家都这么想,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

    奥斯卡隔著办公桌望向魔女。她从刚才就站在前面,过目一份份文件。他三天后将在数名武官的陪同下,前往米涅达特要塞进行定期视察。魔女读完有关东部国境的详细资料后,感叹地说:

    「原来十年前发生过战争啊。」

    「规模很小就是了。你对这种事情还真不瞭解啊。」

    「因为我平常都闭门不出啊……是说,十年前你不是活著吗?」

    大概是因为活了四百年以上的关系,魔女的说法听起来相当奇怪。不过奥斯卡只是暗自心想,并没有出言提醒她。相对地,他想起了当时的记忆。

    「是啊。我记得进行停战交涉时,亚尔达还说要让公主成为我的妻子。」

    「那件事后来怎样了?」

    「当然不可能同意吧。关系会更加恶化的。」

    「啊──说得也是。」

    当时奥斯卡的身上还有魔女的诅咒。为了和平而献出的公主要是难产死去,刚修复好的国交肯定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帮忙解咒的本人喃喃自语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彷佛完全遗忘诅咒的存在。

    但是,亚尔达主动提议「让公主成为王妃」,却被法尔萨斯毫无理由地直接拒绝,似乎认为自己被看扁而心有不甘。话虽如此,和平交涉之所以泡汤,是因为当时两国国力相差悬殊。过了十年后的今日,差距更是非同小可。

    奥斯卡一边处理其他案件,一边提醒守护者:

    「视察大概会花上三天左右,你先做好准备吧。」

    「我知道了。」

    魔女将文件放回桌上,从房间消失。对魔女总是如此突然的行动,奥斯卡只是露出苦笑,拿起文件继续批阅。

    视察当天,奥斯卡与魔女使用转移阵来到米涅达特要塞。同行的人还有葛兰弗特将军,以及三名武官。

    葛兰弗特年过四十,在将军当中算是年长的。他起初认为魔女是不祥的存在,但现在态度已经软化许多。恐怕是因为奥斯卡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国王,对重臣们说出七十年前的真相所致。

    缇娜夏因此解开了众人对魔女「想篡夺国家」的误会。不仅如此,她其实是铎洱达尔继承者一事公开后,也让众人重新体认到她的存在价值有多么高。不如说,对葛兰弗特等人而言,反而很乐见她斥责奥斯卡,达到镇住自家国王的作用。

    另一方面,前来迎接他们的米涅达特将军有两位。

    负责全权指挥要塞的将军名叫埃德加多,是葛兰弗特的同辈;另外一位加杰,则是二十七岁的年轻将军。两人看到魔女后很是惊讶,但一瞬间就隐藏起内心的想法,屈膝向主君行礼。礼貌性的问候结束后,缇娜夏拉了拉奥斯卡的衣袖。

    「我果然还是改变外表再来比较好吧……」

    「我会无聊的,这样就好。」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回应,魔女不禁皱起眉头。她跟在契约者的身后,走在要塞的走廊上,不经意地看向窗外后,发现一群小孩正在下方的中庭玩闹。

    「要塞内居然有小孩子啊。」

    「从去年开始,就有附近村落的居民住在这里。那座村子因为战争失去男丁,于是由要塞收留这些老弱妇孺。」

    「战争啊……」

    缇娜夏叹了口气。小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在庭院回响著。

    卡雷尔是一名隶属于米涅达特要塞的士兵。一到休息时间,他便前往孩子们玩耍的中庭。孩子们看到他的身影,立刻放下正在玩的石头,开心地冲向他。

    「卡雷尔!来说故事!说故事!」

    「说故事啊……要说什么?」

    「我想听蓝衣剑士的故事!」

    「又是那个啊。」

    卡雷尔卸下剑后放到地面,然后盘坐在地。他年仅十八岁,两年前才刚转调军属,目前正作为一名士兵不断接受训练。小孩子们以满怀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将他团团围住。

    「从前从前,在我们的村子还是草原的时候,村里有位非常美丽的女孩。想与女孩结婚的年轻人络绎不绝,可是女孩始终没有选择与任何人共结连理。」

    「是因为没有好男人吧。」

    「闭上嘴巴,乖乖听──可是有一天,一群骑著马的坏蛋袭击了村庄。他们往民宅放火,烧了村子,甚至打算动手杀人。但就在这时,出现了一名身穿蓝衣的剑士。他赶跑那群坏蛋,拯救了差点被掳走的女孩。女孩感激涕零,希望嫁给蓝衣剑士,他却回绝了,就此消失无踪。结束。」

    「卡雷尔,你讲得太快了!」

    「再讲详细一点啦!」

    小孩子们陆续发出不满的声音,卡雷尔却一本正经地回道:

    「情节对得上不就好了吗?别要求太多啊。」

    孩子们依旧不满地嘟著嘴,以头去撞卡雷尔。

    此时,他听到背后传来年轻女性的窃笑声,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一名陌生美女站在后方。女子与卡雷尔对到眼后,立刻低头致意。

    「抱歉,因为我很好奇你会说什么故事。」

    说完这句话,国王的魔女莞尔一笑。

    「孩子们说你讲得太快,难道这个故事其实更长吗?」

    得知她的身分后,卡雷尔感到惶恐不已,但缇娜夏请他说得更详细后,他便再次坐到地上。孩子们似乎听腻了,跑到有些距离的地方,开始在地面上画画。

    「其实这是两百年前实际发生在我们村子的往事。而且据蓝衣剑士所说,他是自己救下的那名女孩的儿子。」

    「呃……也就是说,他是从未来的时代来的吗?」

    「没错。听说那名女孩原本会在那场劫难中被骑马民族中的一人掳走,而蓝衣剑士就是他们的孩子。他说自己是为了改变母亲不幸的一生才来到过去,然而一旦改变对他而言是过去的事,他本人就不会出生了。他明知这点,还是选择救下母亲。就是这样的故事──这把剑据说就是那名蓝衣剑士留下的。」

    卡雷尔拿起放在自己身旁的剑,让缇娜夏观看。剑柄上镶有马的雕刻,确实是年代久远的剑,但保养得很好。既然是从两百年前传承而来的剑,说不定带有某种魔力。看过那把剑后,魔女发出感叹的声音。

    「原来如此……感觉与适合孩子听的故事截然不同呢。」

    以民间故事来说编得很有条理,但实际上魔法不存在回到过去的法则早已经过证实。故事中的主角从未来而来一事想必是虚构的,但依旧不改故事本身很精彩的事实。缇娜夏转头望向正在游玩的孩子们。

    「那群孩子和你来自同一座村庄吗?」

    「是的……其实我们村子在一年前遭到骑马民族袭击……尽管士兵们火速赶到,但村里的男丁还是几乎惨遭杀害,所以幸存者才会被带来这里。我时常在想,要是自己当时待在村子里,是不是能为村子做些什么……」

    看到年轻的卡雷尔抿紧嘴唇,缇娜夏露出忧伤的表情。

    据奥斯卡所说,这一带自古就有一群没有国家、被称为「伊特」的骑马民族出没。他们居无定所,活动范围遍及好几个国家,会突然出现,掠夺村庄后离去。尽管曾数次出兵讨伐他们,但他们跨越国境后就立刻消声匿迹,每次都无法成功扑灭。

    「像村长的夫人,因为村长为了保护她而死,她一年来都没露出笑容。那帮家伙胡作非为、践踏别人的生活……我不会原谅他们的。」

    卡雷尔握紧双手,像是憎恨的仇人就在眼前般,目光中蕴藏著愤怒。

    ──报复会产生报复。缇娜夏很清楚这个道理。

    正因如此,她才不打算放过任何会威胁到契约者的幼苗。为了在报复成形前将之连根拔除,她必须亲自介入其中。她明白这是滑稽的欺瞒,就算自己因此招致报复而死,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可是她果然活太久,无法阐述什么理想了……这双手早已沾满血腥。

    第一天的视察结束,奥斯卡吃完晚餐,听到加杰询问他晚上寝室的安排后,不禁大笑出声。

    男臣下见国王突然放声大笑,吓得瞪大双眼。

    「请、请问这么做不妥吗?」

    「怎么?这件事是谁出的主意?」

    加杰方才询问他「安排魔女大人与您同室方便吗?」。这个问题听起来冒昧,但八成是那些总是吵著要他结婚、诞下继承人的重臣私下安排的。或许是因为奥斯卡宣称过无意选缇娜夏以外的人为妃,如今不少人改而朝这方向努力。

    奥斯卡正要开口说「改变一下安排吧」,身旁的魔女就语气无奈地插话。

    「如果奥斯卡不介意的话,我无所谓喔。」

    「……你发烧了吗?」

    奥斯卡打从心底感到怀疑,将手放到魔女的额头上,但是体温正常。缇娜夏皱起眉头。

    「毕竟是我擅自跟来的。我可以改变外型,这样也无妨。」

    「喔喔,原来如此。」

    缇娜夏这么一说,让他想起前阵子魔女就曾化为使魔的样貌。她连外表年龄都能自由控制,这样确实没有不妥。

    「那就这样安排吧。」

    加杰松了口气后退下。变成两人独处后,魔女感慨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这样正好。要是你半夜偷溜出去,我就会知道了。」

    「我真的很不受信任啊……」

    「觉得你能信任的人反而奇怪吧。」

    魔女冷淡地说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晚餐后的会议开到很晚。主因是这十年来都很安分的邻国亚尔达,最近似乎有可疑的动静。奥斯卡讨论完亚尔达的问题,并指示今后如何警戒后,便回到寝室中。

    魔女正躺在房内的长椅上假寐。她似乎洗过澡了,身上穿著室内便服。

    「缇娜夏,别睡在这种地方。」

    他轻轻地拍了拍缇娜夏的脸颊,却没有得到回应。奥斯卡不禁心想「现在就算偷溜出去,也不会被发现吧……」,但在这里溜出去也无事可做。

    他想著「起码让她好好睡觉」,抱起轻盈的身体走到床前,结果却突然停下动作。他想起之前要将她放到床上时,她突然从床上弹起的事。

    尽管造成这个反射动作的起因──也就是四百年前的那段往事如今已经解决了,但他不知道魔女是否还被同样的恶梦所困。他思考几秒后,维持抱著缇娜夏的姿势坐到床上,将沉睡的魔女放到膝上后,持续轻拍她的脸颊。

    「起床、起床。」

    随著一声低吟,缇娜夏微微睁开眼睛。暗色的眼眸带著浓浓的睡意,迷蒙地看向他。

    「要睡的话就自己躺好。」

    「好……」

    她勉强回应一声后,在奥斯卡的协助下自己移动到大床的角落,然后如猫咪般缩成一团,继续沉入梦乡。

    见她没做恶梦后,奥斯卡顿时安心下来。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另一件事,不禁愣在一旁。

    「你这家伙,根本没改变外型啊……」

    他试著拉了一下黑色的发丝,但对方这次真的没有醒来的迹象。

    奥斯卡叹了口气,找了条毛毯盖在魔女身上后,从床上离开去洗澡了。

    ※

    那是无法忘记的画面。

    鲜血,与丈夫倒下的躯体。隔著那具躯体看见的年轻男子,以及他落在地面的手臂。

    凄惨的过往记忆中,不知为何毫无色彩。

    唯独以恐怖的眼神瞪视著自己的男子的眼眸有著颜色。

    那双瞳孔犹如阳光照射不进去的森林,是深邃的绿色。

    不想再遇到他第二次、不想看那双眼睛。

    可是唯独那个绿色始终折磨著她。

    ※

    奥斯卡将陷入沉睡的魔女安置好后,自己睡在一旁。到了深夜,他突然没来由地呼吸困难而从睡梦中醒来。他微微瞠开眼皮,却依旧看不太清楚,只觉得身体沉重,有某个温暖的物体正触摸著自己。

    这种状况持续一段时间后,柔软的东西撬开他的嘴唇,爱抚著他的口内,让他瞬间清醒了。

    令人晕眩的震颤窜过全身,女子的舌头彷佛要缠上他的舌头般滑过。他动起被按住的手,触摸女子的脸颊。

    女子察觉到这个动作后,缓缓将脸移开、挺起身子,将手轻放在凝视自己的男子脸上。她以置身梦境般的空洞表情,凝视著那双蓝色眼眸……然后缓缓开口。

    「不对………………什么鬼啦!」

    原本自言自语似地低喃,突然转为一声大叫。缇娜夏从床上一跃而起后,奥斯卡一脸傻眼地看向她。

    「你在做什么啊……」

    「我被人同步了……」

    魔女抱头坐在床上,悔恨地弯著身体说道。奥斯卡回过神后,看到魔女像个孩子般不甘地动来动去,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

    「好了,先说明吧。我完全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难道你突然想和我结婚了?」

    「根本没那回事好吗……」

    「别回得那么果断啊。」

    「因为我睡得很熟,所以收到了周波吻合的梦境啦……」

    「那是什么啊?」

    奥斯卡按著太阳穴低语。因为被她用那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叫醒,感觉头还一阵晕眩。他望向时钟,离天亮还有段时间。魔女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跪坐在床上。

    「这座要塞中,似乎有人在睡著时流泄出拥有强烈感情的梦。那人恐怕是拥有魔力,却从未受过控制训练。这对一般人不会有影响,但我就不同了,再加上今天又很疲劳……所以才不小心连上的。对不起!」

    「这对心脏很不好啊。」

    「请你忘记这件事……」

    魔女趴在床上恳求。光是看到这幕景象,就让奥斯卡涌起一股无处发泄的疲劳感。刚才的事与其说赚到了,更令他感到疲惫不已。明明只是一分钟左右的事,却有种重物压过神经的感觉。

    「你刚才脱口说了『不对』,是哪里不对。」

    「我想是瞳孔的颜色。我好像觉得……应该要是绿色的吧?」

    「幸好你有因为这样醒来啊。」

    契约者冷淡的声音,令魔女抬不起头。就算他的语气不冷淡,魔女也无法面对自己的行为。

    「总之我要再稍微睡一会儿,你记得把模样变过来。」

    「是……」

    见奥斯卡躺平背对自己,缇娜夏总算抬头,变身为小黑猫。她无力地卷起尾巴……不过因为刚才夸张的失态,她似乎是暂时睡不著了。

    隔天早上醒来,奥斯卡抱起在枕边缩成一团的猫。猫打了个大哈欠后,跳到他的肩上伸了个懒腰。奥斯卡抚摸著她的喉咙,低声说道:

    「你啊,要是还想当精灵术士,今天就整天维持这个模样吧。」

    被严重警告的猫猛地抖了一下,无力地垂下黑色的耳朵,缩成一团。

    ※

    视察第二天的上午、奥斯卡巡视了要塞内的设备,并听取老旧防壁的修缮事宜,之后便回到要塞内的执勤室,过目其他报告。这时,受到保护的村落代表前来,表示想问候一声。

    得到许可后走进室内的代表,是担任上一任村长的老人,与二十七、八岁的美女。女子扎著浅色金发,脸上线条呈现出端正五官。尽管拥有华丽的美貌,如今却显得愁容满面。

    至今一直缩在桌子一角的猫似乎察觉到人的气息而抬起头来。只见猫挺起黑色的背,慢慢往上看,目不转睛地盯著女性。奥斯卡注意到这点,望向女子。

    「这样啊,就是你吗?」

    「什么?」

    「不,没什么。」

    女子问候时自称爱薾洁,是遭到杀害的村长遗孀。她在行礼微笑时,表情也令人感到莫名忧愁。两人打完招呼,正打算离开室内时,奥斯卡出声叫住她。

    「你的亡夫眼睛是绿色的吗?」

    国王不经意的一句话,却令她全身僵住。阴郁的表情因惊愕而僵硬,这让奥斯卡感到狐疑。而他的疑问,是由隔壁的老人代为回答的。

    「不,是褐色的。」

    「这样啊。抱歉,问了无聊的问题。你们下去吧。」

    两人离开房间后,奥斯卡用手托著下巴。他感到手边闲得发慌,将摆在桌上的水晶球滚到猫的面前。黑猫猛然竖起耳朵,飞扑过去。他一边抚摸玩著水晶球的猫,同时询问道:

    「好啦,你觉得那个女人是梦见谁了?」

    小猫以歪头代替耸肩,再次用黑色的脚掌滚动起水晶球。

    奥斯卡在刚过正午的时候,与葛兰弗特及部下们一同离开要塞,如今正骑在马上。

    此次视察是要到国境附近巡逻,兼具确认邻国亚尔达状况的目的。肩上坐著一只黑猫的国王从陡峭岩石的高台上,一脸不可思议地俯视满是红褐色岩石的土地。

    「简直就像存在著分界线一样,景观变化真大,与要塞周遭完全截然不同。」

    「据说这一带是在黑暗时代之前,因地下岩层隆起而形成的。国境附近还有更为险峻的峡谷,其中还隐藏著细微裂缝,还请多加留意。」

    「知道了。」

    此处汇聚著许多大大小小的岩山及悬崖,形成天然的防壁。在米涅达特要塞盖好之前,法尔萨斯就是藉此阻挡来自东边的侵略。亚尔达要侵攻法尔萨斯,就必须稍微南下,从冈杜那的国境线附近绕过去,否则连行军也很困难。

    但是,亚尔达在十年前却选择穿越险峻的峡谷,侵攻法尔萨斯。当时这片峡谷地带的东半部属于亚尔达的领土,才能在不被法尔萨斯察觉的状况下做好准备。奥斯卡抚摸肩上的猫。

    「差不多该回去了,还得绕去村子看看才行。」

    今天离那群避难村民的故乡遭到袭撃之日刚好满一年。要塞正计画著让受到保护的人移居至新的土地,但是不少人希望在那之前去看看原本村落的旧址一眼,因此跟著视察队伍一同离开要塞,如今正与护卫们在峡谷地带的下方等待。

    奥斯卡拉起缰绳,将马头转向,避开四处隆起的岩柱,以蛇行的方式走下斜坡。在颠簸的马背上,他环视著尽是岩石的景色。

    「与缇娜夏在一起时通常都用转移,偶尔像这样以普通方式移动还挺新鲜的。」

    猫听到这句话,以黑色的前脚拍打起他的头。国王只是承受著猫的拍打,丝毫不以为意。跟在后面的部下们则是不知该作何反应,继续保持沉默。

    然而走到一半时,奥斯卡突然停下马,在他肩上的黑猫跟著抬起头。

    「陛下?请问怎么了吗?」

    葛兰弗特出声询问道。但在奥斯卡回头看向他之前,一道阴影覆在一行人身上。

    往上一看,只见耸立在左右的岩山上方,不知不觉间站著一群拉著弓的男人。

    国王遭到将近五十支箭瞄准,却只是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伊特族啊。明明是骑马民族,却没骑著马呢。」

    「陛、陛下……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缇娜夏,别动。你老实待著。」

    这道简短的命令,是向他的守护者发出的。部下们听到这个名字后,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下来,但微微撑起身的猫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不情愿地重新坐回肩上。

    这时,一名男子从拉著弓的伊特族中走了出来。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岁,身材相当高大,以犹如阳光照射不进来的森林般深邃的绿色眼眸,低头俯视著法尔萨斯一行人。

    「我是伊特族的头目,想和你们当中最了不起的人说话。」

    「要说最了不起的人,应该就是我吧──报上名来。」

    奥斯卡随口回答后,以蕴含著国王威严的气势说出下一句话。法尔萨斯的人闻言猛然挺直身体,拉弓的那群男人也被这股气势震慑。唯独自称头目的男子只是露出惊讶的神色,视线依旧笔直地看向奥斯卡。男子挺起胸膛,桀敖不驯地开口:

    「我的名字叫哈维。因为有想要的东西才来交涉的。」

    「区区盗贼还真是厚脸皮啊。要我现在斩杀你们所有人也无所谓喔?」

    「这种状况下还敢大言不惭,你的眼睛难道看不见吗?」

    只要悬崖上的人一齐放箭,法尔萨斯的十几名骑兵就会瞬间覆灭。哈维想必是这样认为的。然而,事实上在放箭的瞬间,反而会是伊特族化为焦炭。正因为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奥斯卡才会在少数人员的陪同下外出。

    见法尔萨斯的国王只是耸肩,不愿回答,哈维斩钉截铁地说:

    「无论你们怎么想,掠夺自古就是我们一族的生存之道,我们也为此感到骄傲。更何况,这和你们带兵攻打他国有何不同。比起不亲上战场、只会下令的男人,我的生存之道肯定更加正确。」

    奥斯卡闻言露出嘲讽的笑容,在他肩上的黑猫则按捺不住怒火,毛发倒竖,准备张口威吓。奥斯卡见状,却拎起猫的脖颈。黑猫挥舞四肢不断挣扎,他却无视了这个举动。

    「你倒是挺能言善道的。说吧,你想要什么?」

    「女人。」

    听到他的回答,奥斯卡与他拎在手上的猫顿时面面相觑。

    ※

    乾燥的风今天也从不复存在的村庄吹来。爱薾洁于马上眺望著远方的景色。

    在那段和平而波澜不兴的日子里,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过完一生。

    她并非对丈夫及在村子的生活有何不满。与别人决定的对象结婚、建立家庭,这种受到疼惜的生活既安稳又幸福──直到村子被袭击的那天到来为止。

    杀死丈夫的男子以那双眼睛射穿了她。

    她不想再见到对方第二次。然而他的眼眸、深邃的绿色,却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多么想忘记一切,回到目睹那双眼眸之前的日子里。

    但是她愈是这么想,那对眼眸就愈是在每晚的梦中苛责著自己。究竟要经过多少岁月才能逃离那个梦境,爱薾洁完全没有头绪。

    「怎么了吗?夫人。」

    听见有人向自己搭话,爱薾洁猛然回神。出声关心她的是同村出身的卡雷尔。面对作为护卫随行的青年,爱薾洁有气无力地点头。

    「没什么,抱歉。」

    每当被称呼为「夫人」时,她就会想起现实,同时涌起一股自己无处可去的窒息感。

    这样的空虚感,肯定是在她失去丈夫后才有的。没有能依靠的避风港,也看不见该前进的道路。

    所以从那天开始,自己就变得动弹不得──

    「爱薾洁。」

    听到一起前来的前任村长呼唤自己的名字,她回头望去,顿时惊愕得僵住了。

    「为什么……」

    他们在这里等著国王一行人从岩山下来,如今却出现了与刚才登山时不同的成员。率领众人的是葛兰弗特将军,但不知为何,疑似伊特族的男人们也跟在一旁。

    到底出了什么事?爱薾洁周围的护卫们也掀起一阵骚动。卡雷尔目睹仇人出现,脸色顿时大变。在这样的气氛当中,葛兰弗特在爱薾洁面前停下马,如此说道:

    「非常抱歉,事情有变。在前往村子之前,希望你和我们来一趟。」

    「和你们是指……要、要去哪……为什么会和那些人……」

    「是陛下传唤的。他说至少要带你过去。」

    葛兰弗特以沉痛的表情调转马头。一无所知的爱薾洁只是茫然地跟在后方,就这样──与她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的那双绿色眼眸重逢了。

    错综复杂的岩山前方,座落著红褐色的岩石高地,就好比一处天然广场。

    高地呈现圆形,犹如巨大圆柱的顶端,从这个高度落下势必会丧命。而好似要将这座广场围起来般,外侧隆起无数巨大的岩爪。

    奥斯卡下马后,带著猫站在红石广场上,一脸佩服地环视周围。

    「这里简直就像是巨人的牢笼啊。真有趣,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此处是伊特族的圣地,据说在远古时期曾有神明以客人的身分造访。」

    「神?是艾迪亚吗?还是艾迪亚的子神?」

    「都不是。祂的名字早已失传,是外地的神。」

    听到这番不可思议的说词,奥斯卡望向化身为猫的魔女,但她只是索然无味地摇著尾巴。据说铎洱达尔是无神教的魔法国家,她想必是因此不感兴趣吧。

    如今,三十多名的伊特族人将这座名为圣地的广场团团包围,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战意。奥斯卡对此完全不以为意,将视线从脚边的狭窄裂缝移开后,抬头询问男子。

    「所以,你想要进行决斗是吗?」

    「没错。你若是想从要塞叫来出战人选,我会派使者过去的。」

    「不需要,我挑在场的人随便打打就好。」

    即使双方人数差了将近五倍,跟随国王而来的护卫们也丝毫不显惧色,纷纷以带有冰冷敌意的眼神回瞪著围在外侧的伊特族人。

    正好在这个时候,葛兰弗特通过前往广场的狭窄坡道于此现身。被他带来的爱薾洁一看到哈维的身影,脸色立刻刷白,哈维则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她。

    「好久不见啊。」

    「啊……」

    女子瞬间全身僵住。奥斯卡微微侧过脸,望向浑身僵硬的女人。

    「你已经听葛兰弗特解释过状况了吗?」

    「啊,是的……」

    ──哈维想要的女人就是爱薾洁。

    哈维扬言,这次绝对要用实力将一年前没能夺走的女人带回去。

    但是,爱薾洁的身边已经没有保护她的人了。因为以她的丈夫为首,村里的男人都已身亡。因此哈维要求,由她目前寄身的要塞派人作为代表出面。他不希望与要塞的国军战斗,导致一族白白丧命,才会提出以决斗分出胜负。

    法尔萨斯的人闻言,认为他根本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之徒,感到怒不可遏。对法尔萨斯而言,伊特族就是罪人,没有提出公平对决的立场,是应该以军队直接讨伐的存在。

    但是伊特族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词。

    他们在掠夺时不会杀害女人和小孩,自己也有必须养活的家人。掠夺对他们而言,只是为了一族生活的职责。

    然而无论背后有何种缘由,在法尔萨斯的人眼中,掠夺依旧是不可饶恕的行为,自然不可能轻易接受伊特族的主张。

    眼看交涉就要因此决裂,奥斯卡轻描淡写地开口,为这件事做出结论。

    「一直以来,这群家伙就是除之不尽的外患。既然他们都说要以决斗来令输家服从,事情就简单多了。所以,就由你来当见证人吧。」

    「我、我……」

    爱薾洁犹如空洞的人偶般,一脸茫然地僵直在原地。她怀抱著无法控制的情感,只能哑然失声地站著。在她身后的卡雷尔则以燃烧著憎恨的眼神瞪视著哈维。

    哈维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指示奥斯卡。

    「选出三个强的家伙,我们这边也会派出三个人。这样可以吧?」

    「没问题,人数少也比较快结束。不然就我和你打也行。」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啊。尽是在一旁说大话,身边的人肯定很辛苦吧。」

    见哈维嗤笑一声,黑猫从国王肩上飞扑出去,却在空中被奥斯卡一把抓住。黑猫拚命地抵抗,却挣脱不出那只大掌。

    「只不过,要是我们赢了,今后就禁止你们在法尔萨斯的土地上掠夺──到时要是反悔,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奥斯卡说话的同时,突然散发出慑人的威压。哈维见状,不禁稍显惧色,但是他顾及身为一族首领的面子,很快就隐藏好内心的情绪,点头同意。

    哈维转头给出信号后,待在外侧的伊特族中站出了两名参加决斗的人选。他确认两人出列之后,改而凝视在葛兰弗特身旁颤抖的爱薾洁。

    她与一年前相同,以露出惊恐神色的美丽脸庞回望自己,宛如风一吹就会消散般,是个不可靠的存在──却深深地吸引了他。

    两人于弥漫著血腥味的掠夺中相遇。她的丈夫挺身而出,拚死护住她。容貌姣好的女子看著丈夫的坚毅目光,让哈维一眼就受到俘虏,希望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褪色的记忆中,唯独她的身影始终鲜艳。

    女子隔著倒下的丈夫,茫然注视著他的目光,至今都令他无法忘怀。

    哈维从未对人如此执著,却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她,没办法彻底放弃。

    所以,他现在才会像这样站在这里。

    「为了恢复被你丈夫砍断的手臂,我花了一年的时间。虽然慢了点,但我来接你了。」

    哈维的目光紧盯著爱薾洁,同时摸著自己的左手。以魔法接起来的那条手臂,需要经历莫大的痛苦与努力,才能像以前那样活动自如。

    爱薾洁微微睁大双眼,小巧的嘴唇不断颤抖。

    奥斯卡一脸嫌麻烦地搔了搔头,暂时走回部下身边。

    「好啦,总之我会上场的。至于另外两人要怎么办呢……」

    他拎起猫的后颈,将她举到与眼睛同高的位置。

    「以强度的顺序来看,应该是这家伙吧。虽然只是只猫。」

    此时,黑猫的轮廓忽然扭曲变形,瞬间变回原本的女性模样。奥斯卡皱起眉头,训斥道:

    「我说过别变回来吧。想被我处罚吗?」

    「就算是猫,一直被抓著后颈也会窒息啦!」

    看到魔女突然出现,其他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想到那只异常暴躁的猫就是国王的守护者。魔女摸了摸脖子后面,若无其事地说:

    「我要参战喔。」

    「驳回。」

    「请你听到最后啦……那两个人之中,身高较矮的男人八成是魔法师。」

    奥斯卡望向站在广场上的两名男子。浑身肌肉的巨汉与个子娇小的男人都佩著剑,看起来并不像魔法师。但既然魔女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有错。

    「我知道了,那家伙就交给你吧。」

    「收到。」

    魔女闻言,开始扎起一头长发,同时以只有契约者才听得见的声音低语。

    「还有啊……你不觉得这个场所很奇怪吗?我感觉到有古怪的气息。」

    「你说有古怪的气息吗?他们说过这里是圣地什么的,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

    「嗯……而且说起来,『外地的神曾造访过』这件事,总觉得很教人在意呢。如果不是艾迪亚系统的神,他们到底是将什么视为神明呢?」

    「应该是高阶魔族吧?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嘛。」

    「是没错,但我觉得不是,应该是更……」

    缇娜夏歪了歪头,试图寻找令自己感到在意的源头。她以暗色的眼眸窥视著奥斯卡。

    「我还是先把所有人转移到别的场所再打吧?像是城里的训练场如何?」

    「听起来不错,但对方肯定不会接受吧。反正只要快点打赢就行了。」

    奥斯卡轻轻地拍了拍魔女的头。此时,一名青年冲到他的面前。

    「陛下!请派我上场!」

    一脸拚命地请求的人,正是卡雷尔。奥斯卡回望著那双饱含憎恨的眼睛,开口问道:

    「为什么?」

    「我出身自遭到那些家伙袭击的村庄,我的父亲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奥斯卡察觉一旁的缇娜夏皱起眉头后,再次将视线移回青年身上。

    「名字呢?」

    「我叫卡雷尔。」

    「知道了。你也参战吧。」

    听到国王的决定,卡雷尔喜形于色。

    ──这样一来,他就能报仇雪恨了。卡雷尔如此心想的同时,望向爱薾洁。然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哈维。

    第一场决斗由卡雷尔与名叫霍钦的巨汉上场。在众人屏气凝神地注视下,两人拔剑相向。卡雷尔的体型偏纤瘦,面对高大的霍钦时,就像是大人对上小孩。

    霍钦低头看著对战者,不屑地嘲笑道:

    「听说你是村里的幸存者?那你应该乖乖躲起来才对嘛。」

    「闭嘴!你这个蛮族!」

    卡雷尔架好剑,然而从这动作就能一目瞭然他还不成气候。战斗开始前,众人就明白这场胜负的结果了。在这样的气氛下,唯独哈维皱起眉头。

    「那把剑……他为什么会有?」

    少年手上的剑,与伊特族首领自古相传、仅有一把的无铭之剑十分相似。可是在他的记忆中,那把剑还在前任首领手上时,就于战斗中折断了才是。

    对此感到匪夷所思的哈维,忽然想起孩提时代的记忆。

    圣地深处的壁画旁边,雕刻著一段故事──

    「那么,开始!」

    开打的信号响彻四周。

    卡雷尔奋力举剑,朝著霍钦向前冲去。然而,他顺势挥下的浑身一击,却被霍钦笑著挡下。少年接连两次的斩击,没一招能伤到眼前的巨汉。即使如此,卡雷尔依旧从正面持续挥剑。

    霍钦只是愉悦地挡下攻势,不久后突然扬起嘴角一笑,从上段挥下强烈的一击。

    卡雷尔无法承受这击,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旁观战的伊特族人看到这幕,顿时哄堂大笑。

    「可恶……」

    卡雷尔顿时恼羞成怒,但霍钦不给他起身的时间,举剑猛力挥下,他只好维持坐姿往后一退,闪开攻击。

    ──可是他实在无法避开紧接而来的第三击了。

    卡雷尔领悟到自己的死期将至,闭上眼睛。但是强烈的冲击迟迟没有传来,他微微张开眼睛一看。

    「咦……」

    一把细剑不知何时插在他的眼前。霍钦的剑因此砍偏,埋进旁边的地面。卡雷尔茫然地看著这一幕,一双娇小的脚踩著沙子出现在他身旁。

    「胜负已分,接下来轮到我了。」

    扎起黑长发的魔女以犹如寒冰的声音说道。

    「居然派出女人吗?看样子法尔萨斯没人才了啊。」

    「她的个性就是好管闲事,我也很伤脑筋。」

    奥斯卡以诙谐的口吻回应哈维的揶揄。

    观众的视线集中在缇娜夏身上,但她只是不以为意地架好剑。黑色魔法服贴合著女子的身体曲线,令她苗条的身躯更加醒目。第二个上场、名叫伊尼葛的男人,脸上挂著好色的笑容,像是要舔遍她的全身般上下打量,接著拔出弯刀面向魔女。

    「虽然身材有些过瘦,但是个不错的女人嘛。就让我扒光你的衣服吧。」

    「办得到的话,随你高兴。」

    魔女扬起残酷的笑容,随著战斗开始的信号响起,一脚蹬向地面。

    这记斩击的力道不强,却速度惊人,伊尼葛反射性地举剑挡下。要是疏忽大意,恐怕刚才自己就人头落地了。伊尼葛目睹对方如此凌厉的剑招,一改方才小看女人的态度。

    他冒著冷汗,勉强接下了三回合的剑击,接著将剑使劲横扫。魔女闪过攻击,往后一跳。伊尼葛确认双方保持足够的距离后,以剑尖指向女子,开始组织构成、灌注魔力。

    随之生成的不可视之绳,朝向摆好架式的缇娜夏奔驰而去。只见绳子缠上女子纤细的四肢,转眼间就束缚住她的自由。

    缇娜夏的双手被吊起,剑从遭到勒紧的手中滑落。看到这幕景象,法尔萨斯阵营瞬间鼓噪起来。

    而知晓伊尼葛能力的伊特族人,则是因这预料之中的展开,露出卑鄙的笑容。

    持剑的魔法师很少,再加上他打扮粗犷,根本没人会怀疑他是魔法师。伊尼葛至今用这种方式蹂躏了好几十人,并夺走他们的性命。每当对手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时,那张表情实在是相当精彩。

    伊尼葛走近自己捉住的女人,将剑尖抵在她的胸口和锁骨之间。女子丝毫不显胆怯,平静地回望著他。

    「没说过不能用魔法吧?」

    伊尼葛扬起胜券在握的笑容,以刀刃划开女子的衣服。

    就在这时──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的剑应声碎裂。

    伊尼葛呆愣地张开嘴巴,看著反射光芒的碎片缓缓掉落地面。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跳脱现实,甚至让他感受不到危机。等到他察觉气息不对、抬头一看时,映入眼帘的是挂著残酷微笑、浮在空中的女子。接著,一道犹如歌声的声音响起。

    「确实是没说过不能用魔法呢。」

    女子伸出白皙的手,掐住他的喉咙。下一瞬间,男人的惨叫响彻了整座广场。

    「这样一来,目前算是平手吧。」

    奥斯卡看著归来的魔女,理所当然似地说道。旁边的哈维不禁哑然失声。

    「你对伊尼葛做了什么……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魔法师被魔法干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缇娜夏走回来后松开头发,站到奥斯卡身旁。

    「好,赶紧回去吧。快点,现在要分秒必争。」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在意啊……算了,缇娜夏。」

    听到奥斯卡呼唤自己的名字,魔女瞭然地轻轻浮起,在男子耳后涂上自己的血。这样一来,尽管剑会管用,魔法却依旧无法伤他分毫。由于哈维没有魔力,想必这样就足够了。

    看著确认术式的她露出白皙的耳朵,奥斯卡忽然将脸凑过去,轻轻地咬了一下。

    「呀啊啊!」

    魔女惊呼一声,满脸通红地快速飞退。此时若是维持猫的型态,背上的毛肯定都倒竖起来了吧。

    见她按住耳朵逃走,奥斯卡扬起坏心眼的笑容。

    「谁教你不守约定,这只笨猫。」

    「唔唔唔唔,什么嘛……」

    奥斯卡将看似有所怨言的守护者留在原地,径自走向广场;哈维也跟著迈出步伐。

    周围的空气混杂著紧张感,乾燥的风从石柱间吹进场地中。

    来到广场中央后,奥斯卡回头望向爱薾洁,以强而有力的眼神盯著她。

    「那么,你想怎么做?希望我杀死你的仇人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女子睁大眼睛看向国王。

    她什么都无法思考,心中根本没有答案。爱薾洁气若游丝地回话。

    「那、那个男人、杀死了我的丈夫……」

    「我知道。不过,那并不是你的愿望吧。」

    「我、我的愿望是……」

    她所拥有的,仅是已发生的事实。她的出生成长极为平凡,只是在父母的建议下结婚。心中不存在愿望,甚至从未意识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避开应该避开的事、不做不该做的事,只是度过日常一成不变的人生。

    ──所以,自己受到仇人深深吸引,是不可能的事。

    国王身旁,那双深绿的眼眸仍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那道视线令爱薾洁感到动弹不得。

    奥斯卡的视线从答不出话的女子身上移开,重新面向哈维。他以眼角余光瞥向观众,发现他的魔女似乎为了遵守约定,已经变回黑猫,蹲踞在小石柱上。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奥斯卡忍俊不禁,同时拔出了阿卡西亚。

    「赶紧放马过来吧。要是不早点回去,我又得加班呢。」

    「臭小鬼……觉悟吧。」

    哈维拔出具有厚度的长剑。那把剑的做法追求重量,而非锋利程度,要是用来全力挥击,甚至能将对手的剑一并粉碎。这把剑让哈维至今的对手们都闻风丧胆,奥斯卡却依旧面不改色。哈维急不可待地舔舐嘴唇,架起了自己的剑。

    开始的信号声传来。

    哈维不假思索地迈出步伐,朝眼前的法尔萨斯国王奋力挥剑。

    这记强烈的斩击不管是直接挨招或挡下,都会受到严重的致命伤。奥斯卡选择跳到后方,闪开攻击。

    与此同时,哈维迅速抽回沉重的剑,将剑刃改为横劈,缩短双方的距离。奥斯卡同样避开第二击,接著以阿卡西亚的剑刃架开哈维冲过来使出的斩击,然后顺势以左手抓住男子持剑的右手。

    「什么……!?」

    不理会哈维的惊呼,奥斯卡瞬间抽起阿卡西亚。

    只见国王以惊人的臂力,从哈维的手肘处将整条手臂砍断。

    手臂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接著犹如野兽咆哮的惨叫撼动了广场。

    哈维因剧痛而跪下膝盖。即使如此,他依然伸出左手,试图取回落在地上的剑。

    可是当指头终于要碰到剑刃时,王剑却抵在他的喉咙上。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看来胜负已分,麻烦你遵守约定吧。」

    法尔萨斯的人顿时欢声雷动。伊特族人则是惊愕不已,纷纷倒抽一口气。

    哈维抿紧嘴唇,瞪视著自己的右手与剑。

    看到胜负的结果,爱薾洁一时站不稳脚步。葛兰弗特从旁撑住了她的身体。

    明明处在狂热的气氛当中,她的身体却冰冷得不可思议。

    色彩从世界消失。

    唯独失去手臂、趴在地上的男人,与他流出的鲜血,依旧鲜艳夺目。

    什么都听不见。

    什么都说不出口。

    男子绿色的眼眸捕捉到自己。

    他的嘴巴微微张动,那是喊出自己的名字时会有的形状。

    视线扭曲,身体开始倾斜。

    当她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跪倒在血泊中,朝男子的脸伸出手。

    「不、不要死……」

    总算说出口的,只有这句话。

    近距离看到的绿色眼眸,比在梦中所见更加鲜艳。

    奥斯卡吁了口气,将阿卡西亚收回剑鞘,然后回到猫的旁边,让她坐到自己肩上。

    他回头望向位在广场中央的一男一女。失去手臂的男人,以及在茫然状态下仍拚命尝试止血的女人。不论是法尔萨斯还是伊特族的人,都只是默默地注视著这幕异样的景象。

    奥斯卡觉得没意思似地哼了一声,向肩上的猫说道:

    「缇娜夏,能把他的手臂接起来吗?」

    「我拒绝。」

    「我想也是。那你至少帮他止血吧。」

    魔女听了不禁想咂舌。奥斯卡其实本就不打算帮他接回手臂,只是想说先提出魔女不肯接受的要求,再提出止血的话,魔女就会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吧。

    缇娜夏依旧有所不满,但最后还是默默地组织起构成,灌注魔力帮男子止血。

    「她要怎么办?要回收的话我可以帮忙喔。」

    「让她自己决定吧。既然她在意到会做梦,让她自己去面对就好。」

    听到国王乾脆的结论,猫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著他。

    ──就在她瞪大那双暗色眼眸之际。

    风骤然停止。

    气氛随之一变。

    奥斯卡察觉到异状,朝位在广场中央的两人大喊。

    「快从那里逃走!」

    「什么?」

    对这声警告有所反应的只有哈维;爱薾洁不知不觉间只是双手放在血泊中,整个人动也不动。

    哈维见状,向低著头看不见表情的她伸出左手。

    「喂,你是怎么──」

    他的手瞬间被看不见的东西弹开。

    刚才停止的风以她为中心卷起漩涡,风势转眼间增强。广场上的人目睹这一幕,顿时陷入混乱。奥斯卡向全员大喊:

    「快从这里下去!否则会被卷进去的!」

    「说什么卷进去啊,我们才不听你的命……」

    一名伊特族人话还没说完就遭强风袭击,身体失去平衡。男人发出惨叫声,从岩爪间坠落地面。周围的伊特族人看到此景,不由得愣在一旁。

    「快、快逃啊!」

    以某人的惨叫为开端,恐惧迅速蔓延。众人争相恐后地跑向狭窄道路下山离去,期间仍不断有人跌落山崖、发出悲鸣。奥斯卡支撑著快被风吹走的猫,说道:

    「缇娜夏,你不要紧吧?那到底是什么?」

    「我先……让他们、转移。」

    随著一道嘶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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