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欢迎访问九七看书网小说网
九七看书网 > 角川文库 > 我家执事如是说 菜鸟主仆推理事件簿 >第三卷 第3话 放羊的孩子与背叛的执事
背景色:字体:[]

第三卷 第3话 放羊的孩子与背叛的执事)

    1

    床铺上准备的棉被增加了一条。

    花颖才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就没听见蝉鸣声了。打开窗吹进来的风带着凉意,穿长袖时,袖子顺畅地通过手臂让人注意到空气中的湿度已然下降。

    「虽然我没有特别喜欢夏天……」

    花颖起了个头,整理文档的衣更月抬起头来。花颖从书房的窗户远眺着渐渐褪下绿色的庭园,将视线转向清朗的天空。

    「但夏天的尾声还是令人不由得感到寂寞啊。」

    「恕我多言,我认为只要人类还是动物的一环便逃不开。」

    「你是说逃不开业报、宿命这一类的事物吗?真难得耶,衣更月。」

    衣更月的思考模式既理论又讲究效率,说他「行动原理=职务」也不会有一丁点矛盾。花颖当然也明白面无表情不代表没有感情,因为他曾好几次激怒衣更月。总而言之,衣更月这个人在气得失去理性前,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衣更月将文档排放整齐放在书桌上,扣上信封上的封扣。

    「这种心情跟尾椎骨一样,都是人类进化后的余烬吧?」

    「进化后的余烬?」

    「人类会在冬天藏身于严寒中,随着春天的到来身心充满活力,若是无法满足高昂的期待,日本人俗称的五月病这种季节性懒惰症候群便会发作,经历雨季与炎夏后,疲惫的身体在进入冬眠前所感受到的衰退感会日益严重。」

    「给我停止你那不懂含蓄、毫无情感更没有希望的四季说明。」

    「失礼了。」

    衣更月果然还是衣更月,连一公分的缝隙都没有。

    「春天和秋天很舒适愉快,夏天是大自然,冬天则是享受人类智能的季节。你的细胞也快点更新就好了。」

    花颖回到书桌前查看衣更月准备的文档。

    「不动产相关的合约更新、文化事业赞助的募款,这是信吗?」

    那是要回给久丞家谢函的信。

    上个月的事警方以胁持事件来处理。虽然因为顾及乌丸家而没有公开,但当事人壹叶尚未成年,因此壹叶的父母在警方的联系下也知道了这件事。

    久丞家的父母在谢函上表示想亲自登门向花颖道谢及赔罪,这封信便是通过衣更月郑重婉拒对方的成果——要是告诉他们壹叶和花颖认识的经过,他们恐怕会吓得当场昏过去吧。

    这种时候,制作书信的草稿也是执事的工作。但花颖也不是机器人,会一边看内容一边誊写。即使是内容只有问候、对方几乎不太可能会看的信件,衣更月也不会重复使用别封信的句子,从这点可以窥见他的职业意识有多高。

    不过,果然很稀奇。

    「衣更月,壹叶小姐穿的是藕粉色和沙棕色的洋装,白色衣领黑洋装是藤崎小姐。」

    原本是暗自不经意地将壹叶的服装链接季节之美的一句话,这样一来就变成置主人于不顾,称赞家庭教师了。

    「很抱歉。」

    衣更月身上看不出焦躁的样子,他从花颖手中收下草稿。无懈可击的举止虽然跟平常没有不同,但是——太久了。只不过是一个判断,衣更月却花了十秒以上的时间,实在太稀奇了。

    「非常抱歉。我修改后再将新的草稿交给您。」

    「嗯。」

    虽然花颖也可以自己修改,但是他从小就被教导主人不能抢走佣人的工作。而且,人要亲自改正失败才可以创建自信。

    (呵呵,这个想法很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喔。)

    在花颖内心偷偷浮现自信笑容的期间,衣更月冷漠地将草稿收进信封。不过,他没有要离开房间的样子,而是留在花颖的书桌前。

    「怎么了?」

    「花颖少爷,雪仓今天请假。根据峻的说法,她身体状况不好。」

    「什么?」

    雪仓以前也曾经因为闪到腰而不得不请长假。虽然无关衣更月那套进化论,但温度急遽变化加上源源不绝的台风造成气压不稳定,实在对身体都不太好。

    「咦?但是我刚刚有吃早餐吧?」

    「您有用餐。」

    「我还想早餐是第一次出现法式薄饼呢,不是雪仓的话那是谁做的?」

    「是我僭越准备的。」

    「你还会做菜啊?」

    而且还十分美味。

    「如果只是轻食的程度,我还能应付,不过终究比不上料理专业人士。中午我准备了Ristorante du Verseau的总汇三明治。」

    「唔。」

    衣更月没有破绽。Ristorante du Verseau是花颖从小就喜欢吃的法式餐厅,总汇三明治是他们家专属主厨自豪的隐藏菜单。对花颖而言,说到垃圾食物就是这个。总汇三明治上会附上丰盛的炸薯条。

    「晚餐的话,虽然很临时,但请容我提议在外用餐。」

    「我想吃白带鱼、海鲫仔还有三线矶鲈和……虾蛄的季节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会预约寿司店。」

    花颖留学时,依靠的都是和乌丸家有交情的餐厅和饭店,无法去店里吃饭时,则仰赖他们的好意托对方外送,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日本的寿司了。虽然担心雪仓,但内心对寿司却很兴奋期待。

    「明天就能在家里用餐了。」

    「要雪仓好好养病。」

    「好的。」

    衣更月恭敬地行礼,离开了书房。

    花颖看了一会儿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阖上的门扉,口中沉吟。

    总觉得怪怪的。虽然他重新面对不动产的契约文档,却始终静不下心来拿笔。

    花颖一下拿清除印泥渍的薄纸折纸飞机,一下又挑战将难以平衡的笔立起来。结果意外地投入这件事,他一面思考笔的重心,同时以公厘为单位调整笔的角度,在第二十七次挑战眼看就要成功、花颖的手指紧张地发抖时——

    身旁响起叮咚叮咚的声音,平板电脑跳出来电通知的窗口画面。

    来电者是赤目刻弥。

    按下回应的按键,刚才的笔倒在花颖的手肘下。

    『叫我刻弥就好了。』

    一开头就先发制人,花颖下意识地笑了出来。

    「我还没叫。咦?赤目先生,你那边是哪里?」

    通过耳机搔着花颖耳膜的话语片段不是日文。

    『意大利。我来勘查开分店的场地。』

    「好厉害。」

    赤目经营的蛋糕店讨论,从各式各样的管道传进花颖的耳里。它在花颖念的大学也非常有名,是学生们在特别的日子里会去的店。赤目在饮食习惯与味觉基础都不同的各个国家里开店,而且每一间都非常成功,经营手腕可说非比寻常。

    虽然他本人的个性百无禁忌,很难称得上善良。

    『花颖,你想要什么纪念品?』

    「你是为了这问这个才打给我的吗?」

    花颖睁大双眼。这不就像朋友一样吗?

    赤目小声地回说:『没什么。』

    花颖全力转动思考回路。

    「那,我要真实之口。」

    『……就算动员乌丸家所有权力和财力,把那东西带回去的话还是会被意大利政府控告喔。』

    「不是啦!我指的是明信片那一类的啦。」

    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花颖这种问题,这是他尽全力深思熟虑后,从不会特别费功夫取得的物品中得到的结论。

    挂着耳机的耳畔传来赤目轻浮的笑声。

    『开玩笑的啦。我可不想为了你而有犯罪前科。』

    「我也没想要你犯法。」

    花颖不服输地回嘴后,赤目坏心眼地笑了。眼前似乎浮现了他愉快的神情。

    『我听说了喔。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吧?犯人爬上屋顶也太没有计划了吧?』

    「真的……要是桐山和岩垣不在不知道会怎么样。啊!是我们家的园丁和前园丁,他们两个帮我制服了犯人。」

    『大家都还好吧?』

    赤目的关心令花颖停下了呼吸。虽然胁持事件中没有人受伤,但是雪仓倒下,衣更月又怪怪的。

    『花颖?』

    明明语音通话只能传达声音,花颖却不小心沉默了,他慌慌张张地继续对话:

    「你的秘书还好吗?」

    『你说泽鹰?她唯一的优点就是很有精神——啊啊,原来。』

    「什……什么?」

    『你和衣更月有什么事。』

    这次不是疑问,赤目的声音带着确定的笑意。

    「不是『我和他』,是衣更月自己,他不像平常一样表面有礼貌内心瞧不起人,而只是单纯有礼貌,还是该说他没有瞧不起我了呢?」

    『虽然不是很懂,但执事本来就应该这样吧?』

    「啊,对喔。」

    花颖接受赤目的说法。这么说来,的确如此。

    『拜啰。』

    「嗯,谢谢你。」

    花颖道谢的同时,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结束与赤目的通话,怪异的感觉便一起消失了。

    2

    注意力涣散。

    衣更月站在无人的厨房,对荒凉的寂静皱紧眉心。

    ※

    今天早上刚过六点半时,峻仓皇失措地敲打执事工作间的房门。

    虽然还不到他的上班时间,但衣更月每天六点巡视宅邸内部,确认是否哪里有异常时,也会同时打开必要的门锁。这个时候,正门与后门都已经解锁了,因此只要知道每周更换的大门密码,六点过后便可以自由进出宅邸。

    此外,在花颖的安排下,利用自行车通勤的峻,夏天可以使用执事个人房里的淋浴设备,因此衣更月心想或许是今天外头气温比预期中还要热的缘故,他将笔放在桌上后打开房门。

    然而,站在走廊上的峻与其说会热,更像是泡在冰水里似地脸色发白。

    阖不起来的牙关、颤抖的双唇、急促的呼吸,峻好不容易挤出的声音沙哑,听起来非常干枯。

    「家母被抓走了。」

    峻一开口,像是一路坚持来到这里的力气都松懈般,两眼马上掉下斗大的泪珠,面朝地板。

    雪仓跟犯罪沾上边?不可能,绝不可能有这种事。

    衣更月仿佛遭钟槌打到一样,脑袋摇摇晃晃,虽然感到一阵晕眩,但仍强装冷静,招待峻入房,给他一杯温暖的煎茶。

    峻用手掌擦着脸颊,咬着嘴唇紧盯茶杯,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向坐在对面的衣更月行礼后,战战兢兢地把茶靠近嘴边。

    「你说被抓走是指被警察抓走吗?」

    衣更月慎重地询问。峻稍微冷静下来,左右摇头。

    「是客运公司的办公处。今天早上妈妈说要先去市场一趟,比平常还早出门,似乎是在途中被误当扒手了。」

    「她还没承认吧?」

    「当然!妈妈才不会偷东西!」

    峻弹起来似地站起身,圆凳子发出了巨大声响。衣更月抬头盯着峻因激动而混乱的眼瞳。

    「我知道,雪仓太太是我们之中最正直的人。」

    衣更月以清晰的发音一字一句清楚地传达,峻双眼中的热意才渐渐消退。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相信我们。」

    「雪仓太太现在人呢?」

    「她好像在客运终点站的办公处。」

    「那你马上过去跟她说,如果对方说想让警方重新调查,要她先暂时承认偷窃之类的话,绝对不可以承认。」

    「为什么?」

    「就算是暂时承认,但只要她署名的那瞬间,罪名就成立了。警方根本不会认真调查。起诉、和解,事情的发展会变成雪仓太太的确有犯下偷窃罪。」

    「那就糟了!」

    「是的,所以,你快点——」

    「我走了!」

    峻抓着包包,不等衣更月把话说完便奔离了工作间。

    ※

    让峻回去,重新开始撰写信件草稿的衣更月,虽然试图保持镇定,动摇的棘刺就像插在他的胸口一样。衣更月犯下了难堪的错误。

    衣更月将干燥后的餐具收回架子上,抬头看看时钟。

    虽然执事没有固定休假,却有自由时间:每天上午十一点,横跨中午到下午一点,以及晚上送同事回家之后的二十一点半到二十三点。

    虽然不论哪个时段都常常忙于工作无法休息,但是在很有效率完成工作的日子里,执事是可以允许在晚上出去小酌的。

    「花颖少爷的午餐时间是十三点,外送会在十五分钟前送达,所以大概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

    他要出面确认情况没有出错。虽然一个半钟头对保护雪仓回来稍嫌不足,但衣更月也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这件事不能对花颖说。

    花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想亲自证明雪仓的清白吧。不过调查犯罪不是乌丸家主人的工作。

    (工作……)

    衣更月的思考受到神经突触牵引,垂下视线。

    『我绝对会保护您。』

    『那不是执事的工作吧?』

    来自花颖单纯疑问的一句话,有着彻底颠覆衣更月世界的力量。

    『跟随主人、帮助主人、守护主人到最后一刻的,就是执事。』

    『很好。』

    这是凤教衣更月的执事守则。

    如果问衣更月在二律背反的缝隙间,相信哪一个才是执事指针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地选择凤的教诲。

    然而,花颖的声音却无法消失。

    『骗子!你这种家伙没有资格自称是执事!』

    『你是乌丸家的执事还是我的执事?』

    『那不是执事的工作吧?』

    衣更月从凤身上习得各式各样的技术,学会了礼仪规矩,也知道控制情绪。他一边当男仆一边念到大学毕业,锻炼身体,学习格斗技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搜集情报,没有一天疏漏。他有自信可以完美运行执事的责任与义务。

    反之,花颖当家的时日尚浅,不管由谁来看都很不成熟。决定一家之主该是什么样或许是花颖的自由,但关于执事,衣更月也有不能退让的地方。

    衣更月回到执事寝室拿钥匙时,挂在墙壁上的绿色领带映入眼帘。

    那是花颖送给衣更月的领带。

    领带出自意大利西装名牌的春季新品,是为了花颖特别订做的服饰之一。衣更月还无法打上这条领带。

    就算领带已经退流行也一样。

    3

    「花颖少爷,能否容许我在午餐前外出约一小时呢?」

    「好啊。」

    花颖一边誊写修改后的草稿一边回答。外出是执事当然的权利。

    「午餐Verseau会送过来吧?你如果先跟他们说拿到玄关来的话,可以中午过后再回来也没关系。」

    「我不可能让您做这种事。」

    由于衣更月说得太过决绝,令花颖愣了一下,他撑起下巴推挤自己的脸庞。

    「收三明治这种小事我做得到。」

    「我不是怀疑您的能力。」

    衣更月的否定基本上很冷淡。

    「我也不是想抢你的工作,一个小时内能回来就回来,但是你这么急,不是什么小事吧?」

    就算不是大事,但今天的衣更月注意力欠佳。因为平常的他是专注力狂人,今天好不容易变成一般人的标准,与其急急忙忙出了意外,还不如慢一些回来。

    花颖原本以为衣更月会苦口婆心说这是执事份内的工作,不肯罢休,但衣更月又稍稍长思了一下,接着像解除暂停功能般再度开口:

    「那么,就承您好意。如果外送抵达时我还没回来,可以劳烦您亲自去取吗?今天驹地定休也不在……」

    「别担心。」

    花颖重新握笔,赶人似地挥着左手手背。衣更月在花颖的视线一角行了一礼,离开了书房。

    信件的草稿修改没问题,红茶的味道与温度也没有不对。

    可能是花颖想太多了吧。衣更月也是人,从来没出错才比较奇怪吧?

    安心迎来一个人的时间后,花颖的注意力高得不可思议。由于从学生时期开始他就经常一个人,或许这样的工作环境比较适合他。

    窗外吹进来的秋风轻抚花颖的浏海,花颖甚至希望这段时间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花颖的幸福愿望却突然破裂了。

    叮咚!一道不熟悉的铃声响起,花颖跳了起来。一开始他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口气取回五感清醒后,花颖找到了书架边的红色灯泡。

    那是个嵌在墙壁里,约字典般大的机器。花颖按下灯泡下的按钮,约智能型手机大小的屏幕显示出画面。

    屏幕里站着一名身穿西装的男子。

    「您好,我是Ristorante du Verseau。」

    原来如此。这是应对访客的机器,屏幕显示的似乎是大门前的画面。平常这个机器没有开机,都是由衣更月负责应对,花颖才会不知道它的存在。

    花颖咳了一声,对屏幕说:

    「请进来屋子玄关。」

    「好的。请问,可以帮我开这边的门吗?」

    「对喔。我看看——」

    花颖睁大双眼,注视着并排在机械上的按钮。亮着红色灯泡的通话钮旁,有三个相同颜色、画着图案的按钮。

    右边按钮上的图案是两个背对的箭头,中间的按钮是两个箭头尖端相对,剩下一个画着眼睛的符号。

    这是简单的推理。

    花颖模仿在小学图书馆里看过的侦探小说主角,食指点向右边的按钮。

    对讲机里传出某种东西卷动的声音,西装男子看着画面的左侧。

    「谢谢您。」

    「答对了!」

    「嗯?」

    「不,没什么,请进。」

    花颖勉强地带过男子的疑问,等待他从屏幕中消失,按下正中央的按钮。对讲机再次传来某种卷动声,这次还伴随着「锵——」的大门关闭声。

    (衣更月,看到了吗?我只要想做还是做得到的。)

    花颖对想像中的衣更月展露神气的神情,朝玄关走去。想像里的衣更月口中边说着:「太优秀了。」边拍手称赞,令花颖心情畅快。

    大门响起门环声,花颖一打开玄关大门,西装男子便恭敬有礼地低头。

    「承蒙惠顾,我是Ristorante du Verseau的经理,敝姓高坂。」

    「我好像记得你。以前去店里的时候,你都会陪我们到座位边对吧?」

    「咦!啊,是花颖小弟弟吗?」

    高坂撑大了眼睛和嘴巴。花颖一点头,高坂像把灌入的空气都吞进肚里般阖上了嘴。

    「失礼了。我听说您成为一家之主了,乌丸少爷。」

    「我才不好意思,小时候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执事刚好出去办事了让你吓了一跳,不过能够跟你打招呼真是太好了。我今后也很期待du Verseau的料理。」

    「谢谢您。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高坂将篮子递给花颖,再度过分恭敬地低头,转身离开。

    花颖回到书房,预估刚才高坂从大门走向玄关差不多的时间后,按下箭头朝外的按钮。不过,由于屏幕上的画面消失了,无法判断对方是否已经出去。

    「衣更月是怎么做的……?」

    尽管如此,今天的花颖可是很敏锐的。不是还有一个没用过的按钮吗?

    花颖试探地按下画着眼睛记号的按钮,果不其然,屏幕启动画面,映出了大门前的影像。此外,随着按两次、三次按钮,就会切换监视器,可以从外侧、内侧以及上方俯瞰的角度确认大门状况。

    看着高坂穿过大门回去的身影后,花颖按下箭头方向朝内的按钮。

    格子大门自左右两侧交叠,上锁完毕。

    感觉真清爽。

    花颖因完成任务的满足感而感到欢喜,拿着篮子走到阳台。

    总汇三明治十分美味。

    烤过的厚片培根香气四溢,新鲜多汁的番茄,口感绝佳的生菜,起司、黑胡椒、松露和散发迷迭香香气的酱汁堪称绝品。三明治虽然有保温,但毕竟花了一些时间才送达,不能期待薯条的口感能与在店里吃的时候相提并论,但滋味很好,就认同它吧。原本已经不抱期望的洋葱圈比薯条还要酥脆,蔬菜的香甜滋味令花颖十分满意。

    花颖将擦得银亮的茶壶内容物倒进玻璃杯中,冰红茶与冰块一同嬉戏,发出凉爽的声音。

    真想让凤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花颖带着好心情用完餐后,浅浅地坐在椅子前方,将脖子靠在椅背上,饱览颜色深邃的庭园。

    庭园里各个洒水器正在运作。

    桐山的工作是固定薪资,只要当月规定的工作有完成,不必每天来宅邸报到,也没有特别规定工作时间。由于桐山经常会来几个小时后就离开,因此园里的洒水器都有设置定时运作。

    水花在阳光照耀下化为光的粒子,庭院里挂着几道浅浅的彩虹。

    夏天时,每当洒水器开始喷水,小狗就会兴奋地冲出来,但看来气温下降后,她已经不需要冲凉了。

    宁静的午后花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花颖虽然对色彩很敏感,听力却跟常人无异。当觉得似乎听到错觉般的声音时,耳朵捕捉到的仍然只有一片寂静。

    然后,风中再次混入了清脆的声响。

    那是比雷声微弱却比雨声还强烈的连续声响。

    是引擎声。

    在洒水器渐渐减少水量之际,小卡车驶进玄关前,一名体魄精实的男子走下车来。

    「桐山。」

    原本步向玄关的桐山发现花颖后,朝这里跑来。

    「花颖少爷,您一个人吗?」

    「嗯。你今天不是休假吗?」

    桐山虽然寡言,现在却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粗黑的眉毛焦躁地扭曲成一团。

    「怎么了?」

    「他们说打电话到这里没办法联系到人。」

    「真奇怪。」

    打给乌丸家的电话平常都是由衣更月应对,就算他不在家,电话应该也会转到手机才对。

    「他们是?」

    思考到这里,花颖才终于想到打电话的人。在会打电话给乌丸家里的人之中,有几成接下来会打给桐山呢?

    「是凤吗?」

    花颖将率先想到的人名说出口。桐山以认真的眼神回答:

    「是急诊室。」

    「……?」

    花颖的理解力无法跟上桐山的话。

    「我们是彼此的紧急联系人。为了有什么万一时,有人可以向乌丸家通报,不要让工作开天窗。」

    「等等,彼此……是指同事之间吗?」

    「是的。」

    「该不会是雪仓身体状况恶化了吧?」

    花颖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发青,膝盖以下无法使力。周围的色彩闪烁般地变换彩度,将花颖吸进晕眩的漩涡中。

    然而,桐山的回答将花颖的平常心连根拔起。

    「驹地被人发现头部出血倒在路旁,已经送到医院去了,现在似乎还没恢复意识。」

    倒映在花颖眼中的蓝天,被涂成一片带着鲜红的黑色。

    4

    抵达客运终点站的衣更月将全罩式安全帽挂在机车的把手上,走向用白字写着办公处字样的拉门前准备敲门。

    「啊,衣更月执事。」

    在距离门前几公厘的位置听到自己的名字,衣更月迅速收回拳头。

    一转身,在那里的是雪仓与峻。

    「你来了啊。」

    峻说话的神情僵硬,连雪仓都把背拱得小小的,像是棵枯萎的植物。雪仓的黑长发与苍白脸色,以及眼白偏多的三白眼虽然让她看起来很阴沉,但是温厚真挚的人格为她的双眼深处注入生气。直到昨天为止还是如此。

    现在的雪仓感觉连身边的气氛都染上一层煤灰,空气全都静止不动。

    「雪仓太太。」

    「……对不起。在堂妹、儿子之后,连我都……」

    「妈,你没做错任何事。」

    「但现在就是这样给衣更月执事添麻烦了呀。对乌丸家也是,做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事,实在是太糟糕了。」

    雪仓的呼吸不自觉间变得像在抽泣,峻抓住她跟着呼吸抖动的肩膀,像是要雪仓配合自己似地,在她面前缓缓吸气。雪仓闭上眼,双手贴在胸前。

    「衣更月执事,先让家母搭出租车回去,由我来说明状况。」

    峻耐心地引导表情沉重、连半步都走不了的雪仓,让她搭上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后,送雪仓离开。

    咖啡店的间接照明昏暗,令人忘记外头的时间。

    衣更月悄悄确认怀表,现在差五分钟十二点,花颖能平安收到午餐吗?

    在昏暗的咖啡店角落,衣更月隔着桌子与峻在矮沙发上相对而坐,等着他开口。

    峻低头沉默不语,在两杯咖啡上升的热气快消失时,下定决心般说了第一句话:

    「我想要辞掉乌丸家的工作。」

    出乎预料的一句话。

    衣更月张开神经,努力不让自己的想法有所偏颇,反问峻: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目击者。有个男人说……看到妈妈偷钱包。他对妈妈说不然就联系工作的地方,被害人看到妈妈慌张的样子,跟我们说她不会报案。」

    「被害人是?」

    「她叫君村有理,据说是东区烹饪专门学校的学生。好像是听到妈妈是厨师后,出于同情或是同理心?就说不报案了。」

    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然而,就某种层面而言,这个结果比警察介入还要令人不痛快,因为雪仓失去了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雪仓太太有说她没偷东西吧?」

    「是的,但是没有人相信她。她觉得被别人当成犯人来看不能在乌丸家工作,非常沮丧,也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乌丸家需要雪仓太太也需要你。为什么连你都要辞职呢?」

    「因为我真的有偷过一次东西。没办法赖皮到妈妈都不在了还留下来。」

    虽然峻在微笑,但衣更月觉得他看起来像是被自己的话伤到一样。

    「请别为我们担心。我爸爸还在上班,家里不会变得没有收入。其实,我也收到了留学的邀请,刚好在犹豫呢。啊,讲『刚好』会不会太没礼貌?差不多在犹豫?恰巧在犹豫?」

    总是不小心把真心话讲出来与直来直往的个性,这就是峻。他改了好几次说辞后,微笑着说:

    「对方好像是看到我在美国当造型师时的作品,说要给我奖学金,问我想不想再进修。虽然我已经拒绝了一次,但对方跟我说如果改变心意可以随时联系。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要拚拚看。」

    对已经看向未来准备迈出步伐的人,还有谁阻止得了呢?

    「我会很寂寞。」

    受到峻的影响,衣更月坦率地低吟。峻脸上的笑容落下了泪水。

    5

    花颖奔往医院,在那里迎接他的,是被白色绷带包起半张脸的驹地,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也是紧紧闭着,无法映照花颖的身影。

    驹地身上延伸的电线链接着一台机器,上面画着规则的波形图;盖在嘴巴上的透明呼吸罩,帮助驹地呼吸,透着些许白色雾气。

    「请问是家属吗?」

    「啊,驹地的父母在北海道,我们是他工作地方的人。」

    进入病房的医生向护士点头确认后,请花颖跟桐山坐下。花颖没有坐下的心情,来回看着床上闭着双眼的驹地与医生。

    「他怎么样了?」

    「不需要担心。虽然头部表面裂伤、手脚擦伤,但骨头和脑波都没有异常。只要恢复意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这样啊……」

    花颖打从肺部深处松了一口气,上半身摇摇晃晃。一旁的桐山马上扶着花颖的肩膀支撑他。

    要振作。花颖打起精神。花颖是桐山和驹地的主人。

    「这是驹地先生被送过来时的随身物品。」

    护士拿出托盘,上面是钱包、紫藤色的手帕、装着饭团的塑料袋以及吃了一半、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口香糖。花颖可以想像驹地买完东西回家时遇袭的情形。指针停在十四点十二分的手表,鲜明地刻下那股痛。

    「犯人抓到了吗?」

    「没有。警方也要我们等驹地先生醒来后通知他们。」

    桐山和医生的对话从花颖的大脑表面滑过,没有进入脑袋里。

    托盘上的塑料袋后面有个奇怪的颜色。

    一块碎掉的绿布。

    「花颖少爷。」

    「!」

    花颖迅速将手中的那个东西收到口袋里藏起来。

    「怎么了,桐山?」

    「我来陪驹地,请您先回家。」

    「……这样啊,拜托你了,在这里陪驹地等他醒来吧,不用担心家里的事。这段期间你们两位我都会算薪水。」

    「好的。」

    超过四十几岁的桐山与十几岁的花颖之间的对话,旁人听起来应该很奇怪吧?医生与护士的视线毫不客气地刺在花颖的侧脸上。

    「驹地就拜托你们了。」

    花颖向医生和护士鞠躬,快步离开病房。

    口袋里就像装着一团火球一样。

    好热。

    那团东西一边走一边摩擦、触碰花颖的大腿。

    口袋的内侧发热。

    花颖来到一楼,从另一边的口袋拿出手机,才刚打开电源就收到三封简短的信件。

    三封的发信人都不明。

    第一封信只有括号、英文句点,以及没有意义的几个英文本母。

    第二封信勉勉强强可以看出几个单字,但还是无法构成句子。

    第三封信里仍然到处掺杂着多余的文本,却终于能抓到其中大概的意思:

    『敌人在你身边。』

    敌人。

    这个凶暴的单字身上爬出无数的颜色缠上花颖的头盖骨。

    他无法呼吸。

    6

    和峻分别后,衣更月伸直背脊踏出步伐,以免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有多么沉重。

    他将机车停在厩舍狗屋的对面。

    虽然也想看看小狗的脸舒缓一下心情,但他已经比原先预计返回的时间还要晚许多了。必须协助花颖整装,带他去寿司店才行。

    由于步伐缓慢,衣更月决定不看狗屋,快步返回乌丸家宅邸。

    该先跟花颖报告自己回来了呢?还是先准备下午茶比较好呢?

    正当衣更月烦恼,走在工作后台的走廊时——

    有人站在执事工作间前。衣更月想起了岩垣,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站在门前的是花颖。

    「花颖少爷?」

    看到花颖出现在主人家不该侵犯的佣人走道上令衣更月吃了一惊,他的表情又更加紧张了。

    「让我进去。」

    冷冰冰的口气。

    花颖没有感情的眼神捕捉了衣更月的视线。

    简直就像被泥沼深处的水草缠上一样。

    「请进。」

    衣更月用古老的黄铜钥匙打开房门,请花颖进入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进来的缘故,花颖穿过相连的执事工作间、客厅、寝室,再次回到客厅站定。

    「你刚刚在哪里?」

    「我有事去了道现町那边一趟。」

    「你车子的悬吊系统很好啊。」

    「是?」

    对话的内容似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衣更月感到奇怪,请花颖坐到沙发上,将倒下的抱枕立起来。

    视线一角看得到花颖有些动作,但是当衣更月抬起头时,看着花颖拿到自己眼前的物品,却无法马上掌握其中的意义。

    「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那是一块绿色的布。像是硬撕开来般,布边的纤维松开,垂着乱七八糟的细线。花颖将布转了一百八十度后,破布出现了一个好像在哪里见过,令人非常熟悉的「角度」。

    接近平行的两条直线要在一百三十五度处向内折,再往九十度的方向拉到底。

    是领带的前端。

    血液从衣更月的脑袋退去。

    「驹地遇袭时手上似乎拿着这个。」

    「遇袭……?」

    衣更月以不可置信的心情怀疑现实的同时,思绪像是排拼图般,拼凑、集成好几项事实,最后浮现的画面令他感到恐惧。

    「不是我。」

    「你觉得曾经属于我的东西,我会分不出来它的颜色吗?」

    花颖的眉间皱起可怕的纹路。

    衣更月也知道花颖的色彩感知能力很优异。尽管如此,花颖会来到规定不能踏入的工作后台、在衣更月的房间走了一圈,就是想赌赌看那不是衣更月领带的最后一丝可能性吧。

    花颖要回国时,真一郎命令衣更月准备花颖的衣服。那条领带是春季的新品,日本国内没有贩售,是跟意大利的西装名牌订制来搭配西装的。只要警方开始搜查,最后便无法摆脱责任。

    不,事情不会发展到警方介入的地步。

    衣更月弄丢了主人给予的重要物品。

    光是这种说法,对身为执事的衣更月而言就已经是令人痛恨的失态了。

    「我跟您说过,不要再玩模仿警察的游戏了。」

    「衣更月!」

    花颖厉声吼道。

    「警察有警察的职责,一家之主有一家之主的角色,逾越本分冒险的行为,实在令人无法苟同。」

    「你还有其他要说的事吧!」

    「是。」

    动摇内心的波浪稍微稳定了下来,但既不是冷却也不是静止。杂质化为泡泡后破裂,眼前渐渐平静,变得明亮。

    「雪仓和峻要辞去家里的工作了。」

    衣更月本来希望至少在决定接任者前继续工作,但似乎连这点也无法实现了。

    「大家……都背叛我了吗?」

    衣更月的话,花颖还能听进去多少呢?

    「花颖少爷。」

    「……出去。」

    太快了,已经结束了吗?

    衣更月将乌丸家所有门房的钥匙串放在桌上。

    「我或许真的是个假执事,虽然发誓对乌丸家尽忠,但因为您不成熟又任性,不谙世事又没有自知之明,容易受骗,无法听进我的忠告。」

    「!」

    衣更月想成为一名执事,想成为一个像凤一样坚强又从容的大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在毫不间断拜访、不停请求之后,凤问自己叫什么名字时的那份喜悦与兴奋。

    也忘不了成为真一郎的男仆后,穿上主人给的衣服时的幸福。

    还有突然得知世代交替,眼前出现一个十八岁小孩时的失望。

    「即使如此,你是我身为执事所侍奉的第一个主人。」

    看到衣更月的微笑,花颖的双眉瞬间下垂,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幼小单纯,独一无二的主人。

    「花颖少爷,祝您幸福。」

    衣更月深深弯下腰,真诚地向花颖敬礼。

    7

    错过寿司了。

    花颖用慢动作从床上起身。

    屋内洋溢的阳光已经是白天的颜色,花颖想起昨晚自己没有拉遮光窗帘就睡了。虽然没有什么饥饿感,但小狗不可能跟自己一样。

    花颖像坨黏稠的液体滴落到地板一样溜出了被窝,从厨房挑选一些适合的食物来到庭院。

    「佩洛。」

    花颖一在厩舍外呼喊,里头便传来小狗的叫声与金属声响。走入厩舍,小狗因为摇着尾巴打转,绑在项圈上的绳子缠住了她的后腿。

    「等一下等一下,我现在帮你松开。」

    花颖笑着帮兴奋不已、尽全力飞扑而来的小狗解开绳子,拿出了火腿肉。

    小狗快速摇晃鼻子嗅着味道,以舌尖舔一舔火腿后转过身保持距离,接着又像是很在意般反复将鼻子凑过来。

    「怎么了?这个该不会要烤过才能吃吧?」

    花颖以为既然有「生火腿」这道菜,那么所谓的火腿一般来说应该不需要用到火就可以吃了。不对,既然特别标示出是生的,那也有可能是暗示其他大部份火腿是不能生吃的。

    小狗把脖子伸向花颖怀中的起司。

    「这个比较好吗?」

    虽然撕开外包装花了点时间,但小狗咬住一边的起司后便开始嚼了起来,花颖因此松了一口气回到家中。

    好安静。

    平常在家里看不到佣人的身影,他们受到的教育是要躲起来工作,不能出现在花颖的视线里,也不能发出过多的声响。

    然而,这不代表花颖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日常生活里小心翼翼融入平静中的声音、备妥的衣服、擦好的鞋子、美味的食物与闪闪发亮的餐具、一尘不染的架子与地板、疗愈一日疲惫的干净浴缸和床铺。

    驹地复原后,会愿意回来吗?

    就算是善良的驹地,遭遇被同事攻击这种事应该也需要长期休养。桐山没什么问题吧?会愿意留在这个家吧?

    可是,园丁和司机都算外围的领域。

    宅邸内依然只有花颖一个人。

    「大家都不在了……」

    花颖坐在楼梯的最上层抱着膝盖,对空荡荡的玄关大厅抛下心中的感情。他一个人也没问题。他习惯一个人,或许反而更适合一个人也不一定。

    花颖叫出手机里的联系人,滑着不多的登录数据,家人文件夹的第二个人是凤。

    该怎么向凤解释才好呢?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家、空虚不已的主人终究无法迎接凤回来。

    花颖写了封口是心非、很有精神的短信发给凤。

    发送完毕的手机画面显得十分空虚。

    接着,像是要消除空虚的画面般,手机出现来电不明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或许是昨天寄出神秘信件的人。花颖紧张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按下通话键。

    「喂?」

    『花颖少爷。』

    「……凤!」

    先前逃避的感情堆积在一起,压迫着胸口。花颖强忍住想哭的心情,将无数翻涌而出的话压在喉咙里。

    花颖想要凤回来。

    想要真一郎替自己当一家之主。

    希望与不希望的心情残酷地撕扯花颖的内心。

    「我想努力……」

    花颖将手伸进情绪的奔流中,用尽全力拔起指尖碰触到的中心点。

    「我想努力,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拉出情感之线后,随之而来的是不安、恐惧、走投无路与嘲笑这些想法的杂念。那些杂念用一副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对花颖低声私语,跟他说放弃比较轻松、其他选择要多少有多少。

    「凤?」

    贴在耳朵旁的手机没有声音,令花颖感到害怕,他微微缩起身体。

    『您有办法做出圆了吗?』

    凤将温柔的声音传到花颖的耳畔。

    「圆?是你以前跟我说过,那个像是武术安全距离的东西吗?」

    『没错。人类无法对身体与内心控制自如,将内心的大小调整成跟身体一样是很困难的事。』

    听见凤的说明,花颖挺起上半身,将手掌贴在胸口。

    心脏发出小小的鼓动。

    『内心一旦遭受到外界的攻击便会萎缩,不停钻进身体的内部,令人拿空虚的自己与躯壳束手无策。那么,只要把内心撑得比身体还大就可以安心了吗?也不是如此。跑出身体的内心会软趴趴地变形,遭人利用、伤害他人。』

    花颖心脏的鼓动以冲破肋骨的力道击向自己的掌心。

    『合身合身,古人形容得真好。』

    凤开心地一笑,花颖却没有笑的心情。

    「……衣更月才说我没有自知之明。」

    花颖知道自己没有一家之主的器量。他努力虚张声势,越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强大,从身体满溢而出的虚荣心就扭曲得越难看。

    『花颖少爷,不知道的事,只要知道就好了。』

    凤的气息带着温和的微笑。

    『首先,先将内心调整成跟身体一样大吧。请闭上眼,深呼吸。无论在哪里,花颖少爷就是花颖少爷。』

    凤以前也这样跟他说过。

    花颖垂下眼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仔细、绵长地像将羊毛织成毛线般,将呼吸与思绪链接、集成。

    『不过,花颖少爷,您是乌丸家的一家之主,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是稍嫌不足吧?』

    凤朝花颖伸出手。

    『请将跟身体一样大的内心,再稍微张开一些吧。不用太过勉强,否则内心马上会变得软趴趴。把张开的心变成圆形,像画圆一样将周围的人、擦身而过的人都放在心里面。』

    堵在胸口里的情绪消失了。原本有如放弃般抛下的情感聚集在一起,点亮了花颖心中的那盏灯。花些时间感受的话,凤神奇地就像在自己身边一样。

    『柔软扩张的心灵也会守护您周围的人。』

    凤温柔的声音悄悄传来。

    「凤,话说回来,你是用讲悄悄话的音量说话吗?你在不可以讲电话的地方吗?」

    花颖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想起自己刚才有多慌张失措令他羞愧不已。

    『其实我现在不太方便说话,无法讲太久。』

    「这样啊,没关系。」

    『承蒙您体谅实在不好意思,花颖少爷,请务必保——』

    电话那端传出噪音,凤的声音不自然地切断了。

    「凤?」

    面对花颖的调用,话机只传来一片无声。

    突然,门环响起咚、咚、咚的声音,敲门的震动为大厅的寂静敲入一根钉子。

    最外围的正门只有佣人有办法打开,但是他们不会走玄关大门。

    花颖步下阶梯,用僵硬不灵活的手指解开门锁,躲在大门后,转开门把。

    「外头的正门开着喔,太不小心了吧?」

    在看到来者的真面目前,门外传来令人惊讶的声音。花颖从门后探出头。

    「赤目先生?」

    「叫我刻弥就好啰。」

    赤目理所当然般轻浮地笑着,他的样子令花颖十分怀念。

    「我回来啰,花颖。」

    花颖已经打起精神的内心,因久违的安心感而平静。

    8

    离开乌丸家一夜过去,衣更月前往雪仓家拜访。

    雪仓因为衣更月的访问瞪大了有着深深黑眼圈的眼睛,一收下瓶装布丁的礼物后,撑过头的眼皮和眼球像是要都掉下来似的。

    「峻!峻,快起来。」

    雪仓在阶梯下呼喊峻的样子比在乌丸家更像一位母亲,动作也显得比较松散。

    雪仓冲进楼梯下的房间回来后,从鞋柜拿出全新的拖鞋给客人。衣更月在雪仓的带领下,来到离走廊没几步路的和室,将才刚穿上没多久的拖鞋放在木制拉门前。

    「哇啊!衣更月执事!」

    峻一身T恤搭配衬衫,头发乱翘,紧张地站在和室门口。摇滚风的T恤上,印着英文的设计字样:「拉警报,醒醒吧。」实在很讽刺。

    「不用麻烦。」

    「不行!这怎么可以?」

    雪仓和峻一来一往,进进出出和室,将坐垫、茶、草莓大福、煎饼堆在衣更月的四周。当峻端出松软的葡萄肉桂卷,衣更月插话后,雪仓母子才渐渐停止忙碌,并坐在衣更月面前。

    「请问,花颖少爷还好吗?」

    「他有吃饭吗?他知道换衣服的地方在哪里吗?」

    雪仓和峻你一言我一语飞快地询问后,才像是发现自己搞错顺序般,正襟危坐低下头说:

    「这次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我跟妈妈说过了,想要把这个月的薪水还回去。不如说,我们不是该支付违约金或赔偿金之类的东西吗?」

    雪仓家大概有搞错状况的DNA吧。

    「不,这件事之后再说。我今天来是有事想问你们。」

    「有事想……?」

    复诵失败的峻上下拉着后脑杓的翘发,歪头表示疑惑。

    衣更月从皮包里拿出A4大小的褐色信封。

    「我调查了扒手事件中的被害者君村有理同学,包含她的兄弟姐妹并上溯至三代,但是全都和乌丸家与雪仓家没有任何交集。」

    「因为她就是碰巧搭同一班公车的乘客吧。」

    峻将脑袋瓜倒向另一侧。雪仓动也不动,直直盯着衣更月,像个无法开口的幽灵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君村有理同学一到五每天都会在那个时间搭公车,但是雪仓太太昨天是在跟平常不一样的时间离开家里,搭了平常不会搭的公车。因此,两位的交集可以说完全是巧合。所以,我想调查那位男性目击者,便打电话到客运办公处,很可惜,办公处似乎没有留下纪录。」

    「打电话到办公处?」

    配合峻失去冷静的声音,雪仓打了一个嗝。

    「我说自己是君村同学的哥哥,想跟对方道谢,所以跟他们问问看目击者的名字。」

    「衣更月执事,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个地步……」

    「如果没有证明雪仓太太的清白,我就不能帮她写下一份工作的推荐函了。」

    为转移职场的佣人写推荐函也是执事的工作。总之,现在先不要跟他们说自己被花颖赶出来,今天恐怕还会被控告对同事犯下伤害罪。就当是衣更月留给照顾自己的乌丸家的礼物吧。

    雪仓泪汪汪地低下头。

    「谢谢你,谢谢。」

    「衣更月执事,我记得他的名字喔。泽清……泽金?之类的。」

    峻啊,这不叫做记得。

    接着,雪仓抬起脸,用面纸擦拭脸颊上的泪珠说:

    「他姓泽鹰。君村同学有问那位先生,他只说了自己的姓氏。以前乌丸家往来的古董商也有一位泽鹰先生,我听着耳熟就记下来了。」

    古董商?衣更月第一次听说。

    「可以再说详细一点吗?那个古董商在哪里?」

    「现在不在了。那个古董商因为经手赝品引来了警方的调查,虽然结果知道他们并非故意贩卖赝品,却因此流失了客群,据说把店收起来了。」

    「经营困难吗?」

    「是的。老爷……真一郎老爷很在意他们。他们一家是不是搬到四国那边去了?」

    「四国。」

    实际跑一趟需要花费时间,但如果只是确认状况,衣更月的情报网也能办到。

    「衣更月执事,花颖少爷怎么样了?他有生气吗?」

    峻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觑着衣更月。

    「雪仓太太,峻收到留学邀请的事是真的吗?」

    「啊……!」

    峻从正坐改为立起单脚膝盖,似乎是脚麻了。他倒在一旁,抱着大腿翻滚。衣更月不以为意地继续:

    「我在想他是不是因为这次的事,为乌丸家着想才这样说……」

    「他也是啦~」

    雪仓笑着用手掌拍打峻麻痹的双脚。老实的峻发出痛苦的惨叫。

    「他收到留学邀请是真的。是乌丸家的远亲,若嘴家的太夫人提出来的,我想到乌丸家的老夫人,就不太想让峻去。」

    若嘴家的太夫人,就是真一郎祖父的姐姐,从真一郎嫁到乌丸家的母亲手中,夺走孩子的始作俑者。长年侍奉乌丸家的雪仓会讨厌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最新小说: 柳生忍法帖(第二部) 我们的重制人生 ver.β 异世界迷宫最深部为目标 我是她的第九顺位 在那个夏天等待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 假面骑士电王~东京世界塔的魔犬~(假面骑士系 该出场了!辉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