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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3话 三棵树)

    1

    接待室兼茶室里的一只柜子,门打开收起来后,便会出现电视画面。

    以秒为单位切换的画面,对花颖的眼睛而言非常繁复,他不太会持续地收看,但每年大概会有一次意外想看电视的日子。今天就是那一次。

    花颖脱下鞋子,双脚抬到沙发上,把脸埋在抱枕里,每当被主播的话引起兴趣,就会微眯着眼偷看画面。

    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花颖拉了拉从墙壁垂下的调用铃绳,确认自己有拉好绳子后再度回到沙发上,把脸藏在抱枕后面,避开电视。

    「打扰了。」

    敲门后,衣更月走进接待室。他花了一秒确认花颖和电视机的状态后,以一本正经的声音说道:

    「花颖少爷,请恕我多事,要不要为您拿收音机进来呢?」

    「我不看电视了,我已经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真是太好了。」

    「嗯。信息不利用就没有意义。」

    花颖一拿遥控器关掉电视电源,衣更月便拉出收在柜子里的门扉,将电视收起来。

    花颖盘腿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抱枕。

    「我下午要去赏花。」

    「下午跟牙医约好了。」

    衣更月的冷淡连世纪级的发表都能一刀两断地砍倒。

    「取消掉。」

    「取消当日预约会给对方带来很大的麻烦。此外,您今日是初诊,如果有急事还另当别论,若是为了娱乐而不遵守约定,会影响乌丸家的信用。」

    「牙医夏天也能看,但樱花只有春天才看得到。」

    「樱花花期大约是七到十天。」

    「气象预报说最适合赏花的时间是这个周末,我不想要在人挤人的五﹑六日去。也就是说,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衣更月很少会出口干涉花颖要做的事,但只要事关乌丸家,他就会一反常态,变得很严格。

    然而,难得都回日本了,即使是花颖,也想要看看盛开的樱花。

    面对丝毫不退让的花颖,衣更月换了个方式说服道:

    「我记得您前天说过:『只有今天让我任性一下。』」

    被捉到把柄了。花颖拉过抱枕,下巴靠着抱枕边缘道:

    「我是说『这次』。」

    「那就是这样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由于衣更月打算行礼后结束话题,花颖从沙发上放下右脚阻止他。

    衣更月返身,蹲在花颖脚边,将鞋子放在花颖穿着袜子的脚尖前。

    光从头顶上的头发就可以知道衣更月的头形很好,一看到这样的头顶,花颖对衣更月不同于态度的顽固,油然升起一股不甘心。

    「你是乌丸家的执事还是我的执事?」

    「——乌丸家的现任主人是花颖少爷您。」

    有停顿。衣更月逃避问题。

    花颖左脚脚尖套进鞋子后起身说道:

    「没错。我是乌丸家主人。主人就是会耍任性。会耍好几次任性!」

    花颖话说得太急,讲出了连小孩子都不会说的宣言。发现到这点后,他变得有点受不了再待下去,偏偏在希望衣更月快点说些什么的时候,衣更月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还将手伸进口袋里。

    「你有在听吗?」

    面对再也忍耐不下去而催促自己的花颖,衣更月拿出智能型手机给他看。

    手机因来电通知而震动着,画面上显示出「乌丸家」的文本。

    乌丸家,也就是这个家。

    「为什么会有从我们家打来的电话?」

    「是电话本机的转接。我先告退。」

    「没关系。你在这边接吧。」

    若是打来家里的电话,说不定找的人是花颖。

    衣更月不忘行礼,姆指滑动手机的画面。

    「你好,这里是乌丸家。」

    气势都没了。花颖把左脚跟塞入鞋子里,准备坐回沙发上。

    「警察吗?」

    「咦!」

    花颖因衣更月的声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父亲的脸。来自警方的联系,令人很难联想到正面的内容。接着他想到了衣更月、外公外婆,思考了一圈后,花颖想到或许是自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触犯法律了。

    前几天和小狗散步的公园是不是禁止遛狗呢?也有可能是没注意到有红绿灯就穿越马路闯了红灯。若是顺道去便利商店买水时,付款的钞票里有假钞的话,责任应该归属在谁身上呢?

    「花颖少爷。」

    「啊……电话讲完了吗?」

    衣更月将手机拿离耳边。

    「我请他们让我向您确认后,再回电联系。根据警方的说法,有一名扣留在警局里的外国旅客因为弄丢护照,提了您的名字做保证人。」

    「是谁?」

    「他们说是爱因斯沃斯小姐。」

    当听到最不可能从衣更月口中出现的单字排行榜前几名的名字后,花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他捏捏自己的脸颊,还想问衣更月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衣更月不会开玩笑。

    花颖大步走向接待室的房门抓住门把,想起他和衣更月话说到一半,仅侧过头道:

    「我有急事。」

    不由分说地丢下这句话后,花颖走出走廊。

    「我会跟警察局和牙医联系。」

    花颖知道,在自己走远的身后,衣更月行了一个礼。

    2

    驹地慎重停车的样子,今天特别令人不耐烦。

    衣更月打开车门的同时,花颖已经下车站在入口圆环,不等随行者,迳自穿过了警察局的自动门。

    亮灰色的墙壁,碳粉灰的天花板,暖灰色的地板,桌子是暗灰色,长凳则是深褐色——虽然室内刻意打造成单一色调,然而微妙搭配错误所产生的色相不协调,再加上参杂暖色调的光线反而更加明显。

    衣更月让因晕眩而僵住的花颖坐在长凳上。

    「我去服务台问一下。」

    「拜托你了。」

    花颖坐在长凳上紧闭双眼,等待眼睛里闪烁的光线缓和下来。

    虽然戴着浅色镜片的眼镜,但因为焦急,一个不注意四处移动视线使情况有点糟。

    (好晕……回来回来快点变回来。)

    脑袋中央仿佛被卷成一团棉花一样。花颖反复短促的呼吸,往眉间施力,此时,额头碰到一道冷硬的触感。

    花颖的眉间流下了一道水滴。

    「花颖——」

    有人以拖长的发音,喊着花颖的名字。

    花颖抬起头,视线角落模模糊糊地捕捉到急转身子的衣更月和站在眼前的女性。

    「爱因斯沃斯老师。」

    翡翠色的眼睛温柔地对花颖回以微笑。白金色头发,纤长的睫毛,剔透的肌肤,比花颖还高的身高配上修长的双腿,称不上性感却兼具女人味的曲线。

    不过,女子实在太过暴殄天物。她的头发随意扎起,发尾四处乱翘,看起来没有化妆,一身T恤和紧身裤搭配军装外套,简直就是出门前在家里的宽松穿着。多亏好身材救了她的打扮。

    「你从研究室『毕业』了。我已经不是老师了喔。」

    「没这回事……」

    花颖想摇头,却遭贴在额前的物体卡住——一瓶瓶装茶。

    「你就这样马上拉开距离……保持距离在武士道里或许是确保安全的秘诀,但别人的好意就是要收下来喔。如果你不讨厌的话。你讨厌茶吗?」

    与服装一样不加修饰的口气超越了性别,打破别人与她之间的藩篱。

    「我喜欢。抱歉。谢谢。」

    花颖收下宝特瓶,行了个礼,爱因斯沃斯也不流畅地学着行礼的姿势,接着像对待小孩般,以柔软的手摸着花颖的头。

    尽管回到日本才过了一个月,却有种怀念的心情。

    「能够再见到你真开心,妮尔。」

    「我也是。花颖,你不在之后,实验就不顺了。」

    「你不是有很多优秀的助理吗?」

    妮尔很擅长吸引学生。因为开朗、好相处的人格特质,使得她的课十分受欢迎,暑假才刚结束,研究室就挤满了想选课的学生。说到花颖能帮上忙的地方,就是以发色记忆学生,挑出那些重复来投抽选券的违规学生之类的事。

    在花颖的印象中,妮尔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但却给人比年龄更加沉稳的感觉。不过这是基于她的站姿与浑身散发出来的从容,妮尔熬夜研究的体力则是一点也不输给学生,很容易可以想像她那无邪的笑容大概自儿时起就没有改变过吧。宛如中提琴的女中音,听起来十分舒服。

    无形中,花颖发现自己仿佛置身熟悉的研究室般,放松了肩膀。

    「对你来说,他也是吗?」

    妮尔移开手,盯着花颖的后方。花颖顺着妮尔的视线,看到宛如公车站般无言伫立的衣更月。

    「他是我们家的butler,叫衣更月。」

    「什么?我不知道日本也有butler。就算在英国也不容易看到呢。」

    妮尔坦率地表现出自己的惊讶。

    「衣更月,这位是妮尔•爱因斯沃斯老师。是信息科学研究室的助理教授,很照顾我。」

    「敝姓衣更月,负责服侍花颖少爷。今后请多多指教,爱因斯沃斯小姐。」

    「嗯,请多指教,衣耿约。嗯?」

    妮尔微笑打完招呼后,凝视着衣更月。由于衣更月身上就算被盯出洞来也不动如山,因此,两人面对面的画面十分恐怖。

    发现这点的花颖轻轻举起手来吸引妮尔的注意。她看向这里。

    「我现在是一家之主了。」

    「花颖是一家之主?」

    妮尔眼睛睁大到睫毛都要戳到天空了。

    「对。」

    「你不是说因为家里有事不得不回来日本吗?」

    「这就是家里的事情。」

    原本想要顺带说明这不是一般日本家庭的状况,但在花颖开口前,妮尔抓住花颖的两只手臂,一脸严肃道:

    「花颖,你没问题吗?我听说一家之主必须前往各式各样的场所,和许多人说话喔?」

    「有时候需要这样。」

    「所有的课都在第一天昏倒、看到其他学生就晕眩、花了一个月才习惯每间教室的黑板颜色﹑打工无法持续三天的花颖竟然——太优秀了!这不是显著的成长吗?」

    「是……是啊。」

    因为妮尔是个直来直往的人,有时候会说出没有恶意却踩到别人痛处的言论。

    「别担心,因为有butler辅佐,我的工作顶多就是打瞌睡时不要从椅子上跌下来的程度。」

    「这样啊,他很优秀吧。」

    「您过奖了。」

    衣更月笑也不笑地对妮尔的称赞道谢后,转向花颖的方向道:

    「花颖少爷,方便打个岔吗?」

    「怎么了?」

    「关于护照遗失这件事,警方似乎正在跟大使馆确认爱因斯沃斯小姐的身分,希望她能随时保持联系。」

    「为什么?」

    花颖一提出问题,衣更月便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偷偷瞥了妮尔一眼。

    接收到衣更月的视线,妮尔开心地笑道:

    「对不起,butler,让你费心了。」

    只有花颖一个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事?」

    「其实,我和人吵架了……」

    妮尔像是怕父母责骂想要敷衍带过般看向没有人的方向。

    「妮尔吗?」

    意外两个字太不足以表达花颖的心情。

    妮尔很会做人,无论对谁态度都一样。在教授群的派系斗争中,也是自成一派的特例,与每个教授都很亲近,起争执时总是由她负责仲裁。

    「从机场到饭店的路上我想要问路,因为对方把空瓶和烟蒂『掉』在路旁,所以我捡起来还给他们,结果在第三次的时候,对方直接一拳飞过来喔。」

    妮尔会负责仲裁,不只是因为她立场中立,而是这股不分对象的公平正义感驱使她使然。

    「有受伤吗?你没事吧?」

    「幸好没有骨折,但不能否认,事情的确闹大了。我听不懂跑过来的警察问的问题,全部都回答YES,结果就被带来警察局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种内容,不该用爽朗的笑容说明。

    花颖全身无力,抱着头道:

    「好有你的风格。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脱线,马马虎虎的。」

    「而且研究室也堆满垃圾?」

    「……研究室已经变回原样了吗?」

    「花颖一不在,研究就不顺了喔。」

    妮尔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笑笑,带过花颖向上瞪的视线。

    「我好像是在一片混乱中弄丢护照的样子,也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有你在,真是帮了大忙。」

    「这种小事,不算什么。」

    「谢谢。」

    妮尔摸了摸花颖的头。花颖的年纪只有妮尔的一半,会被当作小孩子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如说,多亏妮尔把花颖当小孩子看,也只有她研究室的学生会用符合花颖年龄的方式与他相处。

    即使是跳级制度比日本完善的国家,仍有源源不绝的人用好奇的眼光看他。

    花颖不是特别的天才,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远大的目标而选择最快的升学方式。只是单纯因为与人相处和在外的时间越长,各种色彩越像梦魇般令他疲惫,所以他才会在能够努力达成的范围内,将上学的期限缩到最短。

    如此一来,那些缩短的时间便多了出来,真是蠢到极点。

    直到今天花颖都还认为,当初失去去处的自己能在大学教授的推荐下,成为妮尔研究室的一员是最大的幸运。

    一瞬间,花颖被模糊的视线转移了注意力,他抬起脸道:

    「在护照重新发下来以前,请你务必住在我家。可以吗,衣更月?」

    「好的。我去处理相关的必要手续。」

    衣更月重新步往服务台的方向。

    「花颖,没问题吗?」

    「因为警察好像也想让我监视老师呢。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求之不得。」

    妮尔开心地回应。周围的人因为轻快的声音与英文而惊讶地转身,然后受到妮尔的笑容吸引,又再度回头。

    「花颖,机会难得,你可以陪我观光吗?我想去的地方多得数不完。」

    「我陪你。」

    花颖受妮尔的影响,回给她一个笑容后,妮尔竖起大姆指,帮他打了个A。

    3

    他们来到一栋红砖打造,看起来像方块的建筑物前。这是远离市中心,创建在森林中的都营美术馆。

    衣更月从副驾驶座暗地打量建筑物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因子存在。

    面对信道的外墙上,从屋顶高处垂下一片深蓝色布幕,以白色的文本写着「十年一度的秘藏特展」。

    驹地将车驶近建筑物。待车子完全停好后,衣更月从副驾驶座下车,打开后车门。

    「要我在车上等您吗?」

    「……不,你一起来。如果我像刚才一样的话,需要有人帮老师。」

    「我知道了。」

    衣更月打开前车门,向驹地传达自己也要同行。

    「好。那我在停车场等你们。」

    「大概会花一个小时,你可以先去吃东西。我预估要离开的前十五分钟再跟你联系。」

    「太感谢了。其实我肚子饿扁了。」

    驹地缩着脖子,垂下眉毛。由于接到警方的联系突然外出的关系,会肚子饿也不是没有道理。

    「小心喔。」

    「你也是。」

    衣更月关上车门,与仰望建筑物的花颖两人会合。

    刚走进建筑物,美术馆独特的宁静便迎面而来。

    无论哪个季节,室外与室内都会有温差。凉爽、微寒、温暖、炎热等,空调会让人产生某种感受。

    但美术馆不会让你有任何感觉。

    阻挡阳光,保持合适的温度与湿度,抑止展品劣化。这里没有夺走听觉的音乐,也无令人紧张的寂静,满溢沉稳的静谧仿佛把人留在「观看」这件事里般。

    细致又自然的完美技巧,衣更月也想要达成这样的作用。

    展厅光线昏暗,固定在天花板轨道上的聚光灯,照着墙上的绘画,令其浮现身影。

    「现在馆内同时举办常设展和特展呢。」

    花颖以悠哉的步伐,边走边看着画。

    「特展!」

    爱因斯沃斯瞬间兴致勃勃。

    「据说是美术馆工作人员在不屈不挠的交涉下,搜集了众多至今为止都没有公开过的个人收藏。这是会在这座美术馆史上留名的伟大功劳喔。因为他让更多的人能够接触美好的对象。」

    爱因斯沃斯热烈地说道,以征求同意的目光看着花颖,蹙起双眉。

    花颖似乎没有听到爱因斯沃斯的声音,他仿佛被挂在常设展一隅的油彩画勾走魂魄般,盯着画中的小巷风景,一动也不动。

    「花颖少爷。」

    「咦?啊,这样啊。」

    听到衣更月的声音,花颖敷衍回应后,看着衣更月和爱因斯沃斯。他似乎发现他们在看着自己,尴尬地低下头道:

    「没事。我们走吧。」

    花颖踩着自己的影子离开画作。爱因斯沃斯抓住花颖的手臂,让他再次站在画前,把手放在花颖两旁的肩膀上,与他看向同样的焦点。

    「是赝画,对吧?」

    「……!」

    花颖为之语塞。

    衣更月心想怎么可能,紧盯着画作。

    画名为〈春日午后〉,作画年代是十八世纪,不是那种教科书上会有的名家大作。

    那是一幅宛如照片般精细的油画。小巷里伫立着丰满的女人与削瘦的老人,一脸幸福的女人躲在日照阴影中,衣衫褴褛的老人则面向阳光,构图令人印象深刻。

    拥有专业研究员的美术馆竟然会展出赝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Butler,你知道吗?你的主人有非常厉害的眼睛喔。」

    「您是指花颖少爷对颜色很敏感这件事吗?」

    「没错,不只是眼睛,花颖从小就是看着『真品』长大的。所以可以分辨得出来假货。」

    爱因斯沃斯拍拍花颖的肩膀愉快地说道,花颖却一脸暗淡。

    「花颖少爷曾看过这幅画的真迹吗?」

    「不,没有。但是……」

    花颖摇摇头后低下头,将视线转向画作补充的解说牌上。

    「这里有写作画年代和材料。虽然这幅画模仿了颜料经年后的褪色色泽,但那是混了其他颜色画出来的。这幅画的成品时间远比解说牌上的还要晚。」

    不知道是否是光线昏暗的缘故,花颖的气色看起来很差。

    「真是优秀的才华。」

    「我不这么认为。反正也没办法运用。不管是协助美术馆还是在骨董店打工,都是看了几个赝品就晕了,没办法继续下去。难得你帮我介绍……」

    「也是呢,抱歉。你帮忙得很痛苦吧?」

    「老师没有错。是我的眼睛这个样子……」

    花颖的声音里隐含着放弃。

    「那是很棒的眼睛喔。花颖能够揭穿欺骗世人的谎言进而改正。虽然像你说的一样,拥有天赋却不能活用有点可惜。」

    「……对不起。」

    「别道歉。你正在做你办得到的事,我保证。」

    听到爱因斯沃斯强而有力的教诲,花颖的脸颊迎着光芒,尽管只有一点点,但看得出来花颖抬起了脸蛋。

    「谢谢你。」

    罪恶感从花颖的双眸淡去。看来,爱因斯沃斯是能让花颖安心的人。

    衣更月隔着外套,悄悄地将手放在领带尾旁的位置。

    (怎么了?)

    腹部旁有一块黑暗的部分。挂在墙上的画作、接收的照明﹑衣更月的腹部深处有一道如同画作下依附画框而生的深黑色阴影。

    爱因斯沃斯说着令花颖安心的话语,却反过来令衣更月焦虑。

    是因为让主人安心的不是身为执事的自己,所以衣更月的自尊心在高喊叛变吗?

    (太蠢了。)

    就结果而言,花颖很放心。那么,维持那个环境便是衣更月的工作。环境,也就是说,爱因斯沃斯也是他的保护对象。

    感受自己的呼吸,压下叛逆心和身体里的阴影后加以消灭。没问题。

    「别看这个会污染你眼睛的谎言就好。我们去看真品吧。」

    「……好。」

    爱因斯沃斯指着参观的路线,花颖逃离赝品似地背过身。

    爱因斯沃斯兴奋地说个不停。

    馆方特别设置的柱子耸立在地板上,直达天花板,是展览的分界。

    柱子和馆外的垂幕一样是深蓝色,上头以白字写下「秘藏特展」和副标「觉醒时刻」共五个国家的文本。

    通过柱子后,展场的地面设置了扭曲的墙壁。壁面如同螺旋般往中心延伸,令人宛如置身在交错的洞窟中一样。看不太到终点的人工信道里,出现一点一点的光源,诱导着参观者的视线。

    首先是单色的风景版画,林布兰的〈三棵树〉。

    隆起的小丘上,有三棵依偎的大树伸展着树根。放眼望去,不论大地或是天空都空无一物,但稍加凝视,似乎能感觉得到树木从风景中浮现以及空气的流动。

    这幅画似乎不是个人收藏,而是向国立西洋美术馆借来的。宣传手册上也有放大的照片。

    「真是一幅好画呢。」

    「我喜欢林布兰,他的画作之外也可看得到空间延伸。」

    花颖喃喃自语般,半放松眼神,仿佛将身心都交给了画。或许一整片由黑色明暗呈现的画面,对他的眼睛而言十分舒服吧。

    爱因斯沃斯的侧脸也写着心满意足。

    不过,他们的平静没有维持太久。

    「这不是花颖吗?」

    听到意外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花颖的视线焦点被拉回现实中。

    衣更月比花颖早一步确认声音的主人,退开一步低下头。

    「赤目先生。」

    「叫我刻弥就好了啦。」

    赤目手掌开阖笑着说。晚宴那天由于穿着高级西装的缘故,赤目看起来就像是独当一面的社交圈人士,但他今天则是一身和友人聚在咖啡厅也不奇怪的休闲打扮。

    不过,他身边的人看起来不像是朋友。

    「啊,这是我的秘书泽鹰。」

    「您好,我是泽鹰早苗。请多多指教。」

    女子甩着齐肩的头发,将手放在眼镜臂旁行了个举手礼。

    女子看起来比赤目略微年长。套装加上有跟皮鞋,明亮的笑容天真无邪。衣更月是第一次看到女性在规定的场合以外,以举手礼对初次见面的人打招呼,但如果说她是赤目的秘书,似乎就能隐约接受了。

    「那位是?」

    赤目大方地将焦点带到爱因斯沃斯身上。

    「她是我研究室的老师,妮尔•爱因斯沃斯助理教授。妮尔,这位是赤目刻弥(Akame Tokiya)先生。」

    「赤目?我们大学附近有一间同名的蛋糕店,非常受欢迎,午餐前和周末的时候去都要排队喔。」

    「那是我们家的店。」

    「嗯?」

    由于赤目答得太过干脆,爱因斯沃斯似乎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妮尔,赤目先生是Entremets•AKAME的老板。」

    「这么年轻?」

    「我是闪亮亮的大学生。」

    赤目开了个玩笑,轻佻地笑着。

    爱因斯沃斯傻住,压了压圆滑的额头说道:

    「自从来了日本之后,全都是令人吃惊的事。」

    「那真是太好了。一点都不无聊,很好啊。」

    「哇,真的。最让我吃惊的是,花颖有同世代的朋友。」

    听着爱因斯沃斯下意识吐出的话语,赤目爆笑出声,花颖则是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你瞧不起我吗?」

    「我放心了。」

    爱因斯沃斯摸了摸花颖的头,露出苦笑。刹那间,赤目似乎以灼人的视线紧盯着爱因斯沃斯,衣更月转动眼珠确认两边的状况,但再次看向赤目时,他打了个大呵欠,仰望天花板道:

    「要排队吗?虽然店里聚集人潮是不错,但我明明跟他们说过要调整作业时间,不要让队伍排到外面。泽鹰。」

    「是的!我会安排临时视察。」

    「现在马上。」

    「是。那么各位,我先失陪了。」

    即使面对紧急指令泽鹰也不显动摇,和花颖他们打完招呼后离开了现场。灵活得让人想要见识见识她工作的样子。

    「赤目也喜欢画吗?」

    爱因斯沃斯熟稔地向赤目搭话,简直就像助理教授和学生一样。

    「怎么说呢,不讨厌也不喜欢,只是老爸把画借出来这层关系,过来打声招呼。」

    「喔喔!赤目家的画是哪一幅?一起去看看吧。」

    「在里面喔。」

    爱因斯沃斯带着花颖走向螺旋展场的内部。衣更月对赤目行了礼,准备继续跟在两人身后。

    「衣更月。」

    西装背部遭人往下一扯,颈部一低,膝盖几乎弯了起来。当衣更月打算维持身体平衡伸直膝盖时,赤目压制似地将双手放在他的肩上说道:

    「你要好好看着那家伙喔。」

    「您指的是?」

    衣更月不懂赤目话中的真意。

    身为执事,为了回应主人的需求,衣更月一直都很注意花颖的动向。如果要他做得更严密,那就是超乎职务和常轨的监视了。

    赤目仿佛嘲笑似地看着没有抓到重点的衣更月,将左眼眯得更细。

    「这样啊。衣更月没兴趣啊。」

    「所以说,您指的是——」

    「『主人是谁都一样』,你的表情。」

    「!」

    衣更月的背脊感到一丝凉意。

    「好表情。」

    赤目咧嘴一笑。

    「请别拿我开玩笑。」

    「你有可以开玩笑的可爱之处吗?」

    赤目从头到尾都敷衍带过衣更月的疑问,走向前方。

    『你是乌丸家的执事还是我的执事?』

    『乌丸家的现任主人是花颖少爷您。』

    衣更月想起今天早上的对话。衣更月回答时,花颖一脸不满。

    有何不可呢?

    衣更月是执事。以全部的身心侍奉唯一的主人。虽然真一郎和凤离开家里非他所愿,但衣更月打算接受花颖就是他要侍奉的主人。

    乌丸家的主人与花颖。

    将等号相连的存在切割开来思考也没有意义。

    「赤目少爷。请问这附近有可以饮水的区域吗?」

    衣更月身为执事一直看着花颖。他也知道,为了提防赝品,花颖精神上应该很累,建议他休息比较好。

    「水?啊——好好好。花颖。」

    听见赤目呼喊,不知道是不是多心,花颖脸色有点阴暗地回过头。

    「我口渴了。陪我去自动贩卖机。」

    「啊,嗯。」

    花颖向爱因斯沃斯说了一声后,她挥挥手,花颖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样可以吗?执事先生。」

    赤目愉悦得笑容都扭曲了。

    因为不成熟的自我显示遭人看透,衣更月在面无表情的面具下懊悔了一百次。

    当晚,都营美术馆的画作遭窃。

    不见的,是花颖看穿的那幅赝画。

    4

    画作遭窃的内容刊登在地方新闻上。只有文本标题,绝不算大新闻。报导内容也没有照片,连一句话都没有提到那是赝画。

    花颖关闭APP,将平板电脑盖在床头柜上。

    或许花颖待在美术馆时,小偷也在现场。

    考量到那是常设展,很有可能小偷和美术馆都没有发现那是一幅赝画。

    偷走赝画的小偷,背上了窃取原画的罪名。做坏事就是做坏事。但,那是不正确的罪名。还是说,若美术馆觉得那是原画而拿出来展览,犯人以为那是原画而偷走的话,就无关画的真伪,可以下结论了呢?

    或许花颖应该说出来那幅画其实是赝画。

    (跟谁说?)

    美术馆?警察?窃犯?

    自己办得到的事却没有去做的罪恶感化为焦躁,如海浪般涌向花颖。

    「衣更月。」

    「是,花颖少爷。」

    衣更月回应,停下整里沙漏的手。

    花颖原本想问关于画的事,但就算问了也只是让心情焦虑,发现没有特别要询问的事后,他改变了问题:

    「老师呢?」

    「在卧房。她说因为时差很疲惫的关系,所以我将早餐和报纸送进客房里。」

    妮尔应该看到报导了吧?

    「要再喝一杯茶吗?」

    「不,我吃饱了。」

    花颖离开茶室,走向二楼。

    二楼东侧是乌丸家人的房间,西侧是客房和更衣室。由于总是上着锁,没什么去西侧的机会,小时候花颖有段时间还会害怕地觉得里面是不是住着鬼怪。

    「妮尔,我是花颖。」

    敲门呼唤后,过了一会儿,妮尔打开房门。

    她在白衬衫上披了件针织外套,踩着室内鞋的后脚跟。那是在研究室也常看到的打扮。将头发放下来的妮可虽然感觉有点不太一样,但看样子已经起床了。

    「早安。」

    「早安,花颖。要进来吗?」

    「打扰了。」

    在妮尔邀请下,花颖初次踏入曾经是「鬼怪住处」的客房。

    那是间没什么特别的洋房,与花颖的房间很类似。

    窗边有张单人沙发和小桌子,桌椅过来是床铺,再靠近门口一点是衣柜和书写桌。虽然地板是相连的,但四角带着弧形的格子天花板,设有嵌着彩色玻璃的栏间,为各个区域营造独立的感觉。

    「你这么累还过来,不好意思。」

    「我早上已经有好好赖过床了。你家住起来非常舒服呢。」

    「太好了。」

    「花颖,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有一点。自己一个人会想太多,所以想找人谈谈。」

    竟然还找上人家房间,花颖知道自己很厚脸皮。

    然而,妮尔不会那样说。

    「反应出来是好事喔。我很高兴能陪你聊聊。去里面说比较好吗?还是像研究室一样在写字桌这边谈?」

    「都可以。」

    花颖松了一口气,跟在妮尔身后往窗边移动。

    和妮尔相处很轻松。不只是花颖,还有研究室里的人们、她教的学生们、就连人际关系复杂的老师们都深受妮尔的个性吸引。

    妮尔对谁都持平以待,有着公平的正义感,也不会逃避人们难以说出口的事情。即使有教授遭她指出打分数偏袒特定学生也不怨恨她,因为妮尔的率直中充满待人的温柔与亲切。

    因此,听她的话心里会很舒坦,如同极度疲倦时,闭上眼睛将身体交给床铺般,有着难以抗拒的安稳。

    她纠正你的错误。

    她减轻你的罪恶感。

    她给予你肯定。

    正是因为从妮尔身上得到救赎,花颖现在才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物。

    「为什么?」

    花颖站在窗边,回过头看到放在床脚下的木制底板后,僵在原地。

    黏在木框下的底板上写着「春日午后」。

    是遭窃画作的名字。

    「妮尔,为什么这个会在这里?新闻报导说,小偷昨晚从美术馆偷走了这幅画。」

    「是为了你喔。」

    妮尔回答,拿起底板。如金丝般的秀发,柔顺地从肩膀垂下。她转过底板,露出伫立在小巷里的女性与老人的画作,打破了花颖最后一丝希望。

    「为了我……?」

    「花颖,你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是怎么样吗?」

    花颖瞬间以右手手背压着左边的脸颊。

    妮尔深深皱紧眉头。

    「是绝望喔。是遭到背叛的绝望和对与生俱来眼睛的厌恶。」

    的确,花颖看到赝画后产生了厌恶的心情。

    它背叛、欺骗、嘲笑了人们的信任。

    留学时期也是,由于一脸一看就知道是从国外来的东方面孔,孩童时期的花颖听过无数个谎言。好听的谎言、方便的谎言,如果没发现那些是谎言一直被骗下去,花颖或许可以很幸福。

    花颖看得出来。

    品质恶劣与定价不符的商品、精巧的仿冒品、撒谎的人瞳孔的收缩。色素越浅的人虹膜变化得越清楚。

    「花颖。」

    每被呼喊一次名字,奔驰跳动的心脏就跳得更大力,吓得缩成一团。

    「你没有错。你可以不用嫌弃、憎恨自己的眼睛。错的是这个世界上的谎言。」

    害怕与人接触,苦于看到色彩,用最短时间结束学业而失去了去处。为这样的花颖提供容身之处的人是妮尔。

    「我不能原谅污染你眼睛和心灵的画。」

    她认同花颖。

    她永远是正确的。

    在她身边很轻松。

    跟着她很舒服。

    「妮尔……」

    妮尔将小巷子的画放在沙发上。

    阳光强烈地将色彩传达到花颖的眼瞳中,揭露肤浅的谎言。

    「为了我?」

    「是啊。」

    妮尔的声音温柔地浸透鼓膜。

    犯罪就是犯罪。但是,妮尔是为了花颖犯罪。

    妮尔说花颖没有错。

    首先,她偷出来的画是赝画,在金钱和美术上都没有价值。

    过去,妮尔总是正确的。

    保险公司会付赔偿金给美术馆吧。

    过去,在妮尔身边连呼吸也很轻松。

    「把赝品伪装成原画和把你看穿的谎言从世上除掉,哪一边才是正义?」

    过去,听从妮尔深邃的声音就像把身体交给睡意般舒适。

    5

    花颖的样子很奇怪。

    前来通知的人是雪仓。

    「花颖少爷没有吃午餐。」

    雪仓纤细高挑的阴沉姿态,让很多客人误以为她是附在乌丸家的幽灵,然而在现任的佣人中,她拥有仅次于凤的资深工作年资。

    只要和她交谈,便知道她本性开朗,也想像得出她是那个超级有活力的峻的母亲。不过,今天的雪仓却带着与她气质相符的沉重表情来到执事工作间。

    「他不是说要在房里用餐吗?」

    「是的。我向你借了少爷房里的钥匙,把午餐拿过去了。」

    衣更月也有掌握到这边的情况。因此,雪仓过来时,他还以为她是来还钥匙的。

    「因为今天有客人,我加了一道菜:法式嫩煎鸡与高丽菜汤、芦笋培根佐马铃薯沙拉,也准备了现烤面包。甜点是草莓牛奶布丁。」

    雪仓很难得地在谈论菜色。看表情很容易以为她在生气,但她不可能会夸示自己的工作态度。雪仓的样子极为狼狈。

    「拿餐点过去后,发生什么事了?」

    衣更月顺着话语询问,雪仓低下头,眉眼间的影子变深了。

    「钥匙……」

    雪仓话说到一半停下来,拱着背,双手交叠压在胸前继续道:

    「花颖少爷希望我把钥匙借他,我把钥匙交给他后,他连午餐都没拿就把门关上了。」

    「很怪呢。难道说他弄丢自己的钥匙了吗?」

    乌丸家的房子很古老。

    洗手间等多人使用的地方虽然附有内锁,但个人房的钥匙孔是贯穿房门的,想从里面或是外面上锁、解锁时,都需要钥匙。

    就算是这样,钥匙若是不见的话,跟衣更月说就好了。是怕会挨骂吗?遗失钥匙的话,不仅要出动所有佣人来找,若是找不到,必须连门锁一起换掉,所以不可能不让人察觉。

    「还有发现其他事吗?」

    「峻说有看到少爷。他说在整理更衣室时,看到花颖少爷往客房走。花颖少爷敲门后,爱因斯沃斯小姐出来,两个人一起往花颖少爷房间的方向移动。不过,爱因斯沃斯小姐没有进房,又回到客房里了……」

    越来越诡异了。

    衣更月将银制餐具放回木盒,取下厚实的皮手套。

    「我去跟他谈谈。请先准备加热午餐就好。」

    「好!拜托你了。」

    雪仓低下头,一副拚命的样子。

    她虽然是峻的母亲,但花颖母亲过世时,雪仓已经在乌丸家服务。她对花颖应该也抱着类似儿子的感情吧。

    目送雪仓返回厨房后,衣更月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放在最上方的信封,收到西装内袋里。

    第一次敲门是两下,接着是三下。

    衣更月退开一步等待,房门打开,女子探出头来。

    「爱因斯沃斯小姐,打扰了。」

    「啊,butler。」

    爱因斯沃斯一看到衣更月,便浮现满脸笑意。

    「午餐多谢招待,非常好吃。不管是司机、厨师还是你,乌丸家聚集了各种优秀的人才呢。床铺布置也很美。」

    「谢谢。」

    衣更月行了个注目礼后,稍微压低声音道:

    「爱因斯沃斯小姐,有一件事想特别和您私下讨论。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没问题喔。要进房吗?还是我下楼比较好?」

    「有客人在的时候,除了打扫,佣人一律禁止进入客房。还请您移驾茶室,我会准备下午茶。」

    「好棒喔。这无疑是我这一年来最丰盛的餐点喔。」

    爱因斯沃斯回到房内将室内鞋换成布鞋。衣更月等她将房门上锁,在爱因斯沃斯前方为她带路。

    茶室里,雪仓准备了下午茶点心和热水。她连一根汤匙都不少地备齐下午茶用品后,行了一礼。

    「暂时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间房间。」

    「我知道了。」

    衣更月关上走廊侧的门,拿起圆桌上并排的黑茶罐。

    「真好,DAMMANN FRE(、)RES,法国王室的红茶。」

    爱因斯沃斯敏锐地辨识出茶叶的品牌。

    「我想即使拿出贵国的茶叶,也比不上您在自己国家享用的味道。如果您有喜欢喝的茶,请尽管吩咐。」

    「支撑英国贵族基底的,是法国的厨师、洋装和俄罗斯的用餐方式喔。岛屿国家擅长吸收他国文化,调整后再自成一格。日本不也是如此吗?」

    「尤其是饮食方面,有着近乎贪心的吸收力和柔软度。」

    「真的是这样呢。」

    爱因斯沃斯开心地表示赞同。

    衣更月将温过的茶杯放在边桌上,安静地注入茶叶泡开得恰到好处的红茶。

    「钥匙是哪一位拿着呢?」

    「你在说什么啊?」

    爱因斯沃斯以开朗的笑容回问。

    衣更月把布巾放在茶壶底下,重新再说一次:

    「花颖少爷房间的钥匙。」

    爱因斯沃斯把手伸向边桌,从托盘中拿起茶杯。她让热气钻入鼻尖,感受香气,接着缓缓答道:

    「身为一名butler,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您就是从都营美术馆拿走那幅赝画的犯人。」

    「什么……?」

    爱因斯沃斯翡翠色的眼瞳离开红茶,看向衣更月。

    「你没学过侮辱主人的客人等于侮辱主人吗?」

    「我学到的是,算计主人者不在此限。」

    「你说我什么时候骗过花颖了?」

    「昨天早上。」

    随着衣更月的答案,爱因斯沃斯的脸庞渐渐失去了笑容。

    「你想说吵架是骗人的吗?日本的警察还真『优秀』啊。」

    「警察也被您骗了。吵架的对象也一样是受您的计划牵连。」

    「计划?」

    「为了让花颖少爷成为您的身分保证人。」

    爱因斯沃斯放下茶杯,在杯碟上发出不礼貌的碰撞声。

    「昨天早上,您从旅馆退房,前往成田机场。」

    「我昨天早上才刚搭飞机抵达成田喔。」

    「不对,您早已经在日本了。」

    听到衣更月肯定的说辞,爱因斯沃斯带着苦笑喝了口红茶。

    「Butler,你是个既定想法很重的人耶。以为自己的推测就是这个世界的事实。没关系,假设我在今天以前就已经抵达日本了,这对花颖有什么影响吗?」

    「若非有目的,一般人是不会做这些准备的。」

    衣更月在淡粉色的练切和果子旁附上黑文本签,呈到边桌上。

    「您一抵达机场,就搭电车往返,挑选看起来很危险的人问路。或许不只一、两组对象,其中,应该也有几个人亲切地告诉您怎么走吧。您缠着拒绝您的对象,等待发生冲突。」

    「你说的好像我是为了引发问题才问路的。」

    「事实便是如此。您知道只要花颖少爷一看,谎言很有可能会被看穿。一定要假戏真做才行。」

    太阳西移,改变了茶室里阳光的角度。衣更月拉动窗户右侧的遮光窗帘,调整照在沙发上的阳光。

    爱因斯沃斯的脸清晰可见。

    「您决定让警方逮捕、弄丢护照以报出花颖少爷的名字。因为您知道花颖少爷晓得情况后会为您的身分做保。正确来说,由于您未被起诉,警方需要的是能取得联系的代理人,而花颖少爷因尚未成年,所以数据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从你的前提来看,当代理人不是花颖的那一刻起,我的计划不就失败了吗?」

    「不。您也知道花颖少爷尚未成年。代理人不管是我或是真一郎老爷都无所谓。您要的是『花颖少爷为您的身分做保』这个事实吧?」

    「在你想法中的那个我,好像是这样吧。」

    爱因斯沃斯拿起黑文本签,以叉子状的前端刺入练切和果子内。黑色内馅从混和求肥的白豆馅下方挤出,如同恶意般冷冷地渗透。

    「花颖当我的身分保证人真是可喜可贺?」

    「是的,前置作业已经完成。」

    衣更月将茶叶丢进水盂里,净空小茶壶。茶壶里只剩下热气,为衣更月的手指传来些许温度。

    「您邀请花颖少爷去展出赝画的美术馆。花颖少爷会看到赝品是必然之事。」

    「装成让花颖发现的样子,然后偷出来。真有趣呢。这些假设根本支离破碎、可笑至极。」

    「我不认为是偷出来的。」

    一听到衣更月的回答,爱因斯沃斯停下了切和果子的手。

    「……Bulter,可以请你好歹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吗?你不是指名我是窃犯吗?」

    「恕我直言,记忆有误的人似乎是您。我说的是『拿走赝画的犯人』。」

    「是一样的。」

    「不,您取得馆长许可,是在双方同意下将那幅画拿出来的。」

    空气凝结。

    「您找到赝画的方法我只能用推测的。可能是除了花颖少爷之外,其他很有眼力的人私下传出来的风声,也有可能是您知道真品在别的地方。您事先前往都营美术馆见过馆长,然后和馆长交涉。」

    若从结果逆推回去,只想得到一种交易内容。

    「您对馆长提议,若私下让出赝画的话,您就对美术馆展示赝画的事保密。只要提出遭窃的申请,美术馆就可以得到以原画投保的保险金。」

    爱因斯沃斯咬紧牙根,绷起脸颊,双眸中带着敌意,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您昨晚二十二点十七分从家中离开。搭出租车往返美术馆,回来时是二十四点零二分。」

    「你有看到吗?」

    「大门的监视器有录像功能。」

    「是个欠缺智能的目击者呢。」

    爱因斯沃斯玩着语言游戏,想再次一笑置之。

    「我每天晚上会将屋里的每道门上锁。因此我推测您是用绳梯一类的工具从客房离开的。」

    「若我只是出去喝个酒呢?没有证据证明我在昨天以前去过美术馆。」

    「有证据。」

    「不可能。」

    若是误会他就伤脑筋了。衣更月不是冲动得没有确切的把握就将别人当犯人的人,他对爱因斯沃斯也没有特别的感情。推测和捏造是不一样的。

    「您昨天离开Cozzy’s饭店的时候,向柜台询问了往都营美术馆的转乘方式。当时,柜台人员建议您购买交通储值卡Suica。移动时若使用Suica,会记录上下车的时间与站名。」

    「连饭店都……为什么?」

    爱因斯沃斯惊讶得缩起脚跟,从姿势失去了从容。

    衣更月撤下茶壶,从西装内袋取出信封。信封里装着七张折起来的纸,拿在手中感觉得到厚度。

    「这是您过去一周预订的下榻处名单。」

    「怎么可能,你调查我了吗?」

    爱因斯沃斯一脸不敢置信,睁大了眼睛。

    若是瞧不起他就伤脑筋了。

    「为了确保主人的交友关系平安顺遂,好好了解对方也是执事的工作。」

    衣更月伸出手臂,将信封举到爱因斯沃斯眼前。

    6

    爱因斯沃斯将视线移向信封外,再抬头看向信封另一端的衣更月。

    衣更月迎视爱因斯沃斯的视线,缓缓放下遭到无视的信封。

    「您的目的是花颖少爷对吧?」

    「…………」

    「你的话有些地方很奇怪。」

    衣更月因爱因斯沃斯的话而感到焦躁。他原本也不清楚心中那股新生阴影的真面目,以为是自己的自尊心产生无聊的嫉妒。

    但并非如此。

    「你很常称赞人。在身处异乡,因感觉过于敏锐而受到伤害的花颖少爷眼中,你的存在就是救赎吧。不过,现在必须求救的困境越来越少了。」

    那对花颖而言是幸福,却妨碍了爱因斯沃斯。

    「所以,你伤害花颖少爷。」

    衣更月内心抓到的,便是从爱因斯沃斯话中感受到的矛盾。衣更月很不放心花颖和爱因斯沃斯在一起时虽然很快乐,却也很常道歉的样子。

    制造罪恶感原因的人,一定都是爱因斯沃斯。

    「你称赞花颖少爷的眼睛是上天赋予的才能,可惜他不能活用眼睛。介绍他不可能持续下去的打工,目的也是为了让他产生罪恶感并束缚他不是吗?把他和那双眼睛绑在你身边。」

    「花颖的眼睛是货真价实的才能。我只不过是亲切地告诉他可能性。要不要选择是他的决定。」

    「这是大人常用的一套说法呢。」

    衣更月的舌根感到一丝苦味,强忍着不要皱眉。

    「以担心这种看似善意的情感为盾牌,没有任何询问便将自己的意见强加在对方身上,最后丢一句是你自己决定的——这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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