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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入：无语

    一

    祈求能够永远在一起的未来之路，即是分离之路。

    在这个世界，就连希望自己能活下去都是一种罪。

    「喰种」尽管拥有远远超出人类的力量，依然只能过着避人耳目的生活。

    无论是哪个「喰种」，多多少少都曾因为人类而有过苦涩的经验，雾嶋董香也是其中之一。

    小时候，由于某个很照顾董香一家子的人偷偷告密，害他们遭到以驱逐喰种为目标的喰种对策局〔CCG〕旗下的搜查官追杀，这件事情她到现在都还记忆鲜明。因此她选择背离人群，和弟弟绚都相依为命。

    「……弱成这个样子还敢找上门来叫阵，这家伙是不是笨蛋啊？对吧，老姐？」

    一个男人贴在水泥地上全身不断抽搐，就像一具从大厦最顶楼跳下来自杀的尸体。董香和绚都用冰冷的目光俯视他。

    「……可、可恶、明明只是小鬼头、这里是『二丸』的地盘，老子可是干部……唔！怎么可能、会被你们两个小鬼干掉……！」

    还有力气说话吗？绚都看着眼前低声嘶吼的男人，挑起单边的眉毛。

    「别管他了，绚都。」

    董香懒懒地出声制止。

    「反正放着不管也会死，动拳脚反倒会饿肚子。我们去喰场吧。」

    「……」

    董香说完立刻迈出步伐，催着绚都。绚都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停手，随即跟上董香的脚步。

    但就在这个时候，倒卧在地的男人使尽最后的力气爬了起来。

    「你们两个……」

    男人再度凝聚起赫子。

    「臭小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男人，大概以为可以趁他们现在放松警戒时报一箭之仇。

    P012

    「……笨—蛋。」

    「老老实实去死不是很好吗？」

    赫子同时从姐弟两人的背后激射而出。那是一股源源不绝，没有任何滞碍的Rc细胞。两人鲜红的眼睛捕捉到那个男人。

    「噫……」

    男人发出最后的呻吟后，化为蜂巢，就连生命也一起被炸飞。

    「喰种」的世界奉行弱肉强食的原则。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不必遭受他人蹂躏而活，是相当简单易懂的运作法则。那些被繁琐无趣的规矩束缚，必须过着群体生活的人类根本没得比。

    但是认为只要够强就好，从另一方面来说就会有疙瘩。

    董香让染成一片鲜红的瞳色恢复原状，抬起头用那双眼睛仰望着附近的公寓。公寓的房间透出微微光亮，里头传来阵阵欢乐的笑语声。人类不过是「喰种」的饵食，却悠悠哉哉地生活着，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这种神经大条的地方让她想吐，但同时又令她回想起往日的光景。

    那是董香、绚都还有父亲新，三人用人类的方式一同生活的日子。当时，他们也如同公寓那道光亮中的人类团聚在一起，拥有相同的安稳—

    董香甩了甩头，仿佛想借此消去脑中的回忆。「喰种」和「人类」不一样，不可能有任何重叠之处。董香这么告诉自己，然后便别开目光，不再去看那道光亮。

    二

    「『喰种支配了东京！？』啊……」

    这里是公寓的其中一个房间，某本周刊被随意扔在地上，封面上的文本跃入董香的眼帘，大概是绚都偷来的杂志吧。她将杂志摆放到桌上，叹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绚都大概还在睡觉，迟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董香烦恼了一会儿，决定到绚都的房门口叫他。

    「绚都，我要去芳村老爷子那里，你呢？」

    里头没有任何回应。他是还在睡觉？还是没听见？

    「绚都……」

    「吵死了，我才不去。」

    正当董香打算再次出声确认时，从里头传来一个烦躁的声音。绚都粗暴地打开房门，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用手扒了扒头发，无视眼前的董香，迳自往客厅走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

    「啊？」绚都瞪向董香。尽管董香用责怪的语气，他还是不改本色。不过他很快就移开视线，一屁股往沙发上坐下。董香拿起刚才整理好的杂志，翻开内页。

    「你要去就自己去。」

    以前不管董香去哪里，绚都总是会跟在她身边，但他现在行动总是反复无常，对董香顶嘴的次数也增加了。每次遇上这种状况，都让董香深感自己愈来愈不明白绚都在想什么。

    当她到达表面上是咖啡厅，私底下负责管理20区「喰种」的「安定区」，兴许是过了午餐时间，店里冷冷清清。虽然有几个零散的顾客在喝咖啡，不过全都是「喰种」的样子。

    「……欢迎光临。」

    在里头擦拭杯子的店长芳村察觉董香到来，抬起头来看她。他应该已经知道董香和绚都杀掉上门找麻烦的「喰种」了。董香心想，芳村八成会像往常一样对她说教，于是她一面做好心理准备，一面往吧台坐下，开口要求：「给我一杯咖啡。」

    芳村什么也没说，只是煮好一杯咖啡放到董香面前。原本以为芳村会出声警告，但他却一语不发，这样反倒让董香觉得坐立不安。如果这个情形也在芳村的计算之中，那他就太恶劣了。董香假装平静，喝了一口咖啡。

    「……四方已经把尸体处理好了，但要是继续发生这种事，可能会被〔CCG〕盯上。」

    芳村果然还是芳村，劈头就正中红心。「真啰唆。」董香手里拿着咖啡，将头撇向另外一边去。

    「他们有一种技术，可以从赫子的痕迹来锁定『喰种』。要是采取太显眼的行动，一定会被查到。这并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的问题，绚都也一样—……」

    说到这里，店门口的挂铃响了起来，似乎有顾客进来了，而且还是人类。

    这里禁止在人前谈论会被发现是「喰种」的话题。芳村若无其事地回到手边的工作，董香也闭上嘴。

    接下来，人类顾客一个一个陆续上门。绚都摆明不想靠近「安定区」，原因肯定就出在这个环境吧。「喰种」开的店却接待「人类」顾客。虽然时间不长，但「喰种」和「人类」确实在这里实现共存。绚都似乎对这件事感到非常不爽。

    「……绚都尽管还年轻，却已经拥有强大的力量。我担心那股力量会让他走上错误的方向。」

    芳村用人类听不见的音量低声说道。

    「什么叫作错误的方向？」

    「拥有力量，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东西。」

    芳村一直在重复暧昧的说词，董香愈听愈不耐烦，粗鲁地将杯子往盘子上一摆。

    「董香。」

    她就这么头也不回走出店门，临去之际还隐约听见芳村的叹息声。

    晴空万里，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到处洋溢着满满的朝气，但是董香的心情却很沉闷。

    「……回去好了。」

    董香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着，但还是数度停下脚步。她望向自己映照在路旁店家玻璃窗上的脸，觉得表情看起来相当凝重。她不想带着这样的神情回家。

    董香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将围墙和低矮的屋檐做为踏脚石，一路奔上附近公寓的顶楼。这个地方视野良好，风也比地面上还要强，董香的黑发不断飘动。

    在心情恢复之前就先待在这里吧。董香往顶楼的边缘一坐，抱着膝盖闭起眼睛。

    「……？」

    董香听到一阵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哭声。一开始原本打算无视，可是声音实在持续太久，她不禁竖起耳朵。声音似乎来自这栋公寓的下方。董香探头往下看，想寻找哭声的主人。

    「小孩……」

    有个五岁左右的男童坐在地上呜呜哭着。董香凝神细听，他嘴里好像念着「妈妈」，也许是跟母亲走散了。

    「搞什么，小孩的母亲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董香搜索了男童所在位置的周遭一带，还是没发现看似母亲的人物。两旁经过的路人尽管对男童投以疑惑的目光，依然一声不吭地从他面前走过。男童蜷起小小的身子，低声哭叫着「妈妈、妈妈」。

    不知道为什么，男童的样子和从前的绚都重叠在一起。

    「……啧！」

    董香恼火地啐了一口，无声无息地从公寓顶楼一跃而下。她一面心想，跟人类这种生物扯上关系明明没有什么好处，一面从男童背后出声叫唤。

    「……发生什么事了？」

    男童浑身一震，惊讶地抬起头，眼泪似乎也暂时停了下来。

    「你妈妈呢？」

    董香直截了当地问他母亲的所在之处。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

    男童听到董香的问话，仿佛受到刺激再度放声大哭。

    「喂……！」

    这下子周遭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董香身上。再这么下去，她可能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笨、笨蛋！跟我过来！」

    董香说完，硬是拉着男童的手离开现场。

    走着走着，男童似乎也冷静下来了。董香牵着他走进附近的公园，两人各自挑了一个没人的秋千坐上去。男童一看到秋千立刻什么都忘了，开开心心地荡了起来。

    「真是的，到底是怎样……」

    干脆把他丢在这里，她自己回去算了。这个想法瞬间闪过董香的脑海。

    「大姐姐，谢谢你。」

    此时，男童突然开口向董香道谢。

    「谢、谢什么……？」

    男童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对吃惊的董香说道：「爸爸说过，受到人家的帮助就要说谢谢。」

    「我又没有帮你什么……」

    虽然董香一副结结巴巴的样子，但男童似乎觉得有道谢就满足了，继续浑然忘我地荡着他的秋千。

    P021

    「你爸爸呢？」

    刚才提到母亲害他嚎啕大哭，这次董香决定试着跟他聊聊父亲的事。「在工作！」男童精神饱满地回答。原来如此，董香心想。但男孩一说完，突然像颗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停下秋千。

    「我要是不回托儿所，爸爸会很头痛的。」

    「托儿所……？」

    难不成这孩子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那就快点回去啊。」

    「……」

    男童维持沉默，捡起落在脚边的小石子，朝着公园外头扔去，感觉像在闹什么脾气。

    最快的解决方式应该是把他带去派出所。只是，如果董香是个人类，依她的年龄，现在应该待在学校才对。要是把男童带去派出所，说不定不只是男童，连董香都会被警察质问「怎么没去上学」之类的。她感到头痛不已，再次后悔不该插手管闲事。

    「翔太！翔太！」

    此时突然传来喊叫声。定眼一看，有位穿西装的男性往他们这里跑过来。

    「爸爸！」

    被唤作翔太的男童一口气从秋千上跳下来，往对方那里奔去。看来那位男性就是他的父亲。他握起拳头，对着跑向自己的儿子头上就是一个爆栗。

    「害我担心死了！」

    「呜呜～对不起！」

    事情算是解决了吧，那么这里也不需要自己了。董香正打算默默离开，不过那位父亲反应更快，视线立刻捕捉到董香。

    「请问是你在这里陪着我儿子吗？」

    「没、没有啊……」

    父亲对着支支吾吾的董香微笑说道：「这孩子自己从托儿所里头溜出来，我急得到处找他，真谢谢你。」

    「……他好像在找母亲的样子。」

    这位父亲看起来和董香的爸爸像是同年代的人，让她觉得有些怀念，因此董香才亲切地把这件事告诉他，但男童一听立刻神情大变。

    「我才没有！你不要在那里乱说话！笨蛋！」

    董香刚才还这么照顾男童，他现在却大声嚷嚷着：「那个大姐姐在说谎！」董香听了整个人愣在原地。偏偏那位父亲还回应「真的吗？」仿佛同意似地轻抚儿子的背，这下子她成了坏人。

    正当董香想怒喝别开玩笑了！父亲只说句「不好意思，谢谢你」，口头道谢完便抱起男童离开公园。

    「……那是怎样！」

    一个人被留在原地的董香忿忿不平地低语。难得自己大发慈悲出手帮忙，对方却是那种态度。那个男童一定是被他的父母给宠坏了。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不该跟他们扯上关系。董香烦躁地踢着沙子，离开公园。

    三

    就在距离那件事刚好一星期之后，董香再次前往「安定区」喝咖啡。虽然她一样先跟绚都打了招呼，但对方只扔下一句「不要每次出门都跑来跟我报告。我没兴趣知道」就结束了。

    每次绚都不说一声就出门，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时，董香就会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觉得绚都应该也会在意，所以才把去处告诉他，但看来并不是这样。两人态度上的差别让董香感到心痛。

    如果他们是人类，平常生活就不用烦恼这些事了。她抬起头，有两个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男孩子肩并肩从她面前走过。

    「我之前买的CD歌词写得超好！你也听一下啦！」

    「全美排行榜第一名的西洋音乐来着？」

    「没错没错！要是你听不懂英文，我可以在旁边唱我翻译的歌词给你听！」

    「呃，是不需要这样……」

    他们想必都过着什么烦恼也没有的顺遂生活吧。肯定不曾感受过任何生存的艰辛。这让董香打从心里感到憎恶，但某种层面上又很羡慕。

    「咦？你是……」

    就在董香百感交集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回头一看，是个身穿西装，看似刚下班的男人。董香觉得自己好像看过他，瞬间灵光一闪，回想起他就是之前那位哭泣男童的父亲。

    「……」

    想起来的同时，她立刻心生戒备。因为她暗忖，这位对儿子的说词毫不起疑的父亲，可能会来跟她讲些有的没的。

    但是父亲一点敌意都没有，对她展颜一笑。

    「之前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从托儿所那里接到通知，知道翔太偷溜出去之后，就和老师一起到处找人。你陪翔太待在公园里真是帮了我大忙。」

    对话到此打住，其实接下来只要互相道声再见就可以结束了，但男童的父亲却突然转了话题。

    「请问……翔太那时候是在叫妈妈吗？」

    虽然董香心里还是不信任对方，但是单方面被误解，她又吞不下这口气。

    「他一边哭，一边满口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董香冷淡地回答，男童的父亲听了喃喃自语：「这样啊……」仿佛在苦思什么似地垂下头。他表现出的态度跟男童在场的时候不太一样。

    「虽然那孩子在我面前什么都没说，但他果然还是觉得寂寞啊……」

    意味深长的话语让董香蹙起眉头，对方见状立刻挤出开朗的表情。

    「其实我妻子在半年前过世了。」

    「……咦？」

    「那孩子在我面前总是表现得很好，但是在托儿所却出现愈来愈多的问题行为。例如像上次一样偷跑出来，或是跟同学吵架……他似乎很讨厌在托儿所听到有关『母亲』的话题。」

    董香原本以为男童是在家人的疼爱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意想不到的说明，让她回想起男童一边哭泣，一边喊着妈妈的样子，胸口不禁刺痛了一下。因为董香一开始看见哭泣的男童时，虽然是将他和绚都小时候的样子重叠在一起，但突然之间，她也在男童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董香失去母亲的时候，也像他一样哭个不停。当时也是爸爸来安慰自己。

    「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一定会去托儿所。」

    父亲难受地眯起眼睛。

    「那孩子为了不让出门工作的我伤脑筋，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他用自己的方式忍耐、战斗着……」

    所以当董香将男童哭着呼喊妈妈的事告诉他父亲时，他之所以那么生气，就是怕爸爸担心吗？

    「……啊，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事情……不过我真的很谢谢你，你真善良。」

    最后的最后，出现这句董香不习惯从他人口中听见的话，她不禁猛然抬起头。男童的父亲没察觉到董香的异状，确认手表之后脸上浮现焦虑的神情。

    「糟糕，明明说过今天会早点去接他还迟到。不好意思，我得先告辞了，谢谢你。」

    说完，他便急急忙忙赶着去接儿子了。董香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无法动弹。

    所以她才没有发现……

    董香走进「安定区」的大门，刚才发生的事和那位父亲说的话依旧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进了门，一向鲜少露面的四方莲示就站在她眼前。芳村这个人，不管董香说什么，大部分的情况都能够包容，但四方不同，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令人不安的紧张感。一想到自己和绚都最近到处闹事，最后八成都是由四方收拾残局，她就觉得有点尴尬。

    不出所料，四方果然定定盯着自己，董香心情恶劣地转过脸。

    但四方的视线却穿过董香，望向她身后。

    「……？」

    四方默默地从董香身旁越过，打开店门。严厉的视线左右来回扫过之后，他说道：

    「……你被跟踪了，董香。」

    「咦！」

    董香慌慌张张地集中精神探查四周，察觉到一股有人逃走的气息。从身手来看应该是「喰种」。

    「我们正好谈到这件事。」

    芳村收起一贯温和的态度，严肃地看着董香。

    「之前你和绚都杀了一个『喰种』，他的同伴似乎想对你们展开报复。」

    经芳村这么一说，董香想起那个「喰种」说过，他是掌管这一带的帮派—「二丸」的干部。虽说20区是「安定区」的地盘，但还是有不少成群结党，独自行动的「喰种」。那个被杀的家伙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绚都好像已经击溃不少人了。」

    「绚都吗？」

    董香从来没听绚都提过，他也不曾露出任何端倪。可是，四方不是一个会说谎或是随便开玩笑的男人。看来在董香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你太疏于防备了。」

    听见四方的责难，董香一下子血气上冲。

    「我又没有—……」

    「不必找借口。」

    四方堵住董香的辩解，丢下一句「这是你们自己埋下的种子」便走出咖啡厅。虽然四方话少，却让她有种受到严厉批判的感觉。董香狠狠一拳揍向店里的墙壁，发泄自己被单方面教训的忿恨。

    「董香。」

    「啰唆死了！」

    董香像在迁怒一样大吼大叫，飞也似地冲出店门口。

    「……可恶！」

    不必他们唠叨，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和战斗。

    探了探四周，远处有股隐隐约约的杀气，简直就在呼唤她似的。董香刻意顺着对方的意思，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不过，她心里突然涌起不安。战斗是永不间断的连锁，一次又一次找上门的麻烦。这种事情究竟要持续到何年何月？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正当董香将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五感上时，耳边传来交错的杂音。

    并不是那群盯上自己的人。

    「不会吧！」

    董香停下脚步，她听见一个讨人厌的声音，当下整张脸皱成一团。

    「……爸爸！爸爸！」

    声音的主人就是那位男童。他大概又从托儿所偷跑出来了，嘴里一面喊着爸爸，到处跑来跑去。不过跟他之前哭着想妈妈的时候不太一样，董香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着急。

    但董香选择背过身去，无视男童的存在。因为尽管他那样哭着、喊着，终究还是有一位可以理解他、守护他的父亲。

    可是董香不一样，为了保护自己，她非得战斗不可，还得赌上性命去守护重要的事物。而现在，她必须打倒似乎想对他们两姐弟下手的「喰种」。

    男童的声音愈来愈远，渐渐听不见了。

    结果，太阳下山了，来到利于「喰种」活动的时间带。董香站在自己的喰场上，她感觉到这里散发出不自然的气息。想必对方是故意在她的喰场上作乱，借此挑衅。

    董香丝毫不敢放松警戒，小心翼翼前进，走进人烟稀少的暗巷，打算逮住对方。某个人，就在前方—

    「……你就是雾岛吧？」

    但是，声音却从后方响起。董香回头一看，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挡在那里。他的同伴随着刚才那声暗号，纷纷从阴影处现身，一共有四个人。他们将董香团团包围，想合力夹击她。

    「……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的就是你？」

    「没错。同伴要是被干掉了，必定血债血还……这就是『二丸』的规矩。」

    男人再次强调那个「喰种」也曾说过的组织名称，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他大概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单打独斗的纤瘦少女吧。

    不过董香冷静地打量完四周，扬起嘴角。

    「这么没种。」

    「什么！？」这句话让在场的男人太阳穴全都冒出青筋。

    「你们决定要结伙围攻的当下，就等于是昭告自己很弱了。」

    「你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啊！」

    「就是有几个蠢蛋特地上门来找死。」

    「……闭嘴！你这个死小鬼—！！」

    男人们被董香的话激怒，汇聚起赫子。看起来像是老大的家伙使用甲赫，跟他魁梧的身材很相配。对于攻击力较低的羽赫来说，甲赫是相克的赫子，但对方只会傻乎乎地向前冲，所以她可以轻易闪避。挡在董香背后的巨汉消失了，原本计划好的夹击没两下子就声明失效。

    「说起来—」

    董香的眼瞳染上赤红，将力量集中在背部。大量涌出的赫子撕裂她的衣服，瞬间张开成一对翅膀。

    「只有笨蛋会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成群结队吧。」

    实在太过滑稽了，简直引人发笑。

    由于场地窄小，董香直接让这群沿着巷道排排站的男人，沐浴在她的羽赫之刃下。巷子两边都是高楼大厦，根本无处可逃，摆明是最好的靶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离董香最近的巨汉全身上下都遭受到攻击，摇摇欲坠。

    「真逊。」

    董香使劲驱使赫子之羽，一口气拉近自己和巨汉之间的距离，并且砍掉他一只脚。粗壮的断腿在空中不住旋转，最后掉落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

    失去支撑的庞大身躯轰然倒下，丧失原本应该在那里的东西引发他的恐慌，身旁的同伴见状也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董香暂且先拉开距离，准备用羽赫之刃进行远距离攻击。另外三个男人一致都是尾赫。尾赫不像甲赫，可以撑得住羽赫的攻击，而且一旦有了距离，想攻击董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太、太卑鄙了！」

    「啊？卑鄙的是谁？」

    董香嘲笑他们，明明找人围堵她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其中一个人听了气不过，往前一跃而出。

    「嗯，很遗憾。」

    董香将羽赫的攻击集中在一点上，把所有的子弹都往男人身上发射。即便如此，男人还是硬生生往前迈进，挥舞着他的尾赫，因此董香往墙上一踢，高高跳起，借着落地的冲势将那个男人一分为二。

    「……下一个换谁？」

    现在情势已经彻底偏向董香。双方的实力有压倒性的差距。

    「打、打不下去了！」

    剩下的其中一人转身打算逃跑。世上没有什么比丧志的人更加脆弱。董香简简单单一拳挥向男人的躯体。

    「噗哇！」

    男人的脸狠狠撞上墙壁，鼻子应声而断，看来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身体软趴趴地沿着墙壁滑落。

    这下子只剩一个人。

    「只要再干掉你就结束了。」

    仅剩的那个男人吓得动弹不得，看起来早已失去战意。想必不到一分钟就能解决掉了。

    但就在此时，男人突然大叫：

    「我、我这里可是有人质的哦！」

    董香一听，下意识停住脚步。人质。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人影就是绚都。男人见董香停下动作，大概以为这下子或许能逆转情势，他大喊：「我现在就带人质给你看！」接着就拉出他预先藏在前方阴影下的人质。

    见到人质之后，董香得到的是另一个冲击。

    对方拉出来的人质并不是绚都，而是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那位男童的父亲。他可能遭到那群「喰种」的暴行，一张脸鼻青脸肿，衣服上到处是斑斑血迹，人已经昏倒了。他的状态相当危险，要是不马上送医治疗就会丧命。

    「为什么要抓那家伙……」

    「除了家人和『安定区』那群家伙以外，从来不跟别人有任何交流的你，和人类在一起的时候表情倒是挺温和的嘛！我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看来这群人打从一个星期前就开始在监视董香，所以也察觉到这对亲子的存在。

    「本来是想把父子两个都一起抓过来，但是这家伙让小鬼逃走了！不过现在看来，只抓到这个男人似乎也有效果……！」

    如同对方所说，董香的心剧烈动摇了。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事会牵连到这对亲子。而另一个浮现出来的选项，让董香的额头渗出涔涔汗水。

    「当我向这家伙逼问你的事，他很坚持『什么都不知道』呢！听了都要感动到痛哭流涕了，不过是卑贱的人类！你给我听好了，乖乖待在那里别动！我这就回去找人来宰了你！洗好脖子等着吧！」

    男人说完便把男童的父亲当成盾牌，打算逃走。董香的心跳愈来愈急促。为了让身为「喰种」的董香能够存活下来，她该做出的选择，就是把眼前的「喰种」连同男童的父亲一起杀掉—

    「老姐，你在搞什么？」

    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董香朝着声音的方向一看，是疑惑的绚都。

    「绚都……」

    就在董香开口叫唤的同时，绚都扬起赫子之羽。他切开强风向前急奔，往男人逼近。绚都的赫子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开始硬化。

    P039

    「绚都，等—……」

    董香明明知道非得这么做不可，但还是下意识出声阻止。但是她的声音并没有传到绚都耳里。

    「砰！」

    随着声响，一阵像冰柱般粗大、如矿石般坚硬的子弹纷纷往男人身上落下。绚都的赫子不仅贯穿了袭击董香的男人，连男童的父亲也不放过。董香屏住呼吸。

    「……这种杂碎打起来真没意思。」

    绚都一脚踹向自己杀掉的喰种，一边说着。

    「这个人类到底是谁啊？」

    「住手！」董香厉声大喊，阻止同样打算将男童的父亲一脚踢飞的绚都。

    「啊？」

    「……食物会脏掉。」

    「也是。」

    绚都大概接受董香的说词，他放下自己的脚，转而看向董香杀掉的「喰种」。

    「我是感觉到有趣的气息才特地过来，结果却是这样，真无聊。」

    他已经完全失去兴趣，转身往两人住的公寓走去。

    被留下来的董香深深看着男童的父亲。

    「……！？」

    这时候，原本以为已经死掉的他，突然抖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

    或许是将他拿来当挡箭牌的「喰种」，反倒成了他的盾牌，减弱绚都赫子的威力也不一定。

    但这下子，董香就必须做出决断不可。

    这位父亲应该已经听到董香是「喰种」的事了。既然秘密被他发现，那么就不能让他活着，一定得灭口。

    董香咬住嘴唇，打算将手伸向男童的父亲。

    —……爸爸！爸爸！

    但是，男童的叫声，以及他边哭边在街上奔跑的画面再次浮现。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应该是在寻找被掳走的父亲。

    已经失去母亲的男童，即将又要失去父亲，简直和董香的遭遇一模一样。

    「……唔。」

    董香缩回已经伸出去的手，摀住自己的耳朵。新消失的那一天，董香当时内心的惊惶和痛苦在脑海中不断闪过，和男童的样子重叠在一起，令她感到害怕。

    董香往后退了一步。

    尽管绚都的攻击并没有给男童的父亲带来致命伤，但他依然处于濒危的状态。这里是人烟罕至的巷道，天亮之前大概都不会有人经过。就算自己不下手，只要放置不理，他也会自行死去。

    这是一个无情又残酷的抉择，不过—

    要是在这种状况下，他还奇迹似地获救，那就好好活着吧。

    就算董香因此而惹祸上身，这次的事也不会是唯一的原因，而是一直以来都身处于「喰种」世界里的她所招致的结果。

    董香踏出步伐，打算离开现场。

    「……」

    她的脚尖踢到的石头，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滚动着。董香低头看着那颗石头，默默捡起来，往前方大马路的方向奋力扔出去。石头在地上弹跳着，制造出声响。而这次，她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四

    那件事之后，董香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猜想那位父亲大概没有得救。要是他捡回一条命，应该会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诉〔CCG〕，而得到情报的搜查官就会出现在董香的行动范围一带。

    董香让那个男童尝到失去父亲的痛苦，男童一定很怨恨她吧。就像当年遭人密告，从此开始憎恨人类的绚都。

    董香心中怀着无法消化的思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明明想赶紧把这件事忘了，但她愈是这么希望就愈是无法忘怀。

    就在这个时候，董香听到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不禁往声音的来源望去。公园里头有几个年约四、五岁的小朋友正开开心心玩着。她下意识在那群孩子当中寻找男童的影子。回过神来之后，董香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正打算离开时，公园里几个母亲的对话传进她的耳里。

    「翔太家这次真的好惨。」

    董香停下脚步。因为那位男童的名字就叫做翔太。虽然同名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但她还是莫名在意，连忙侧耳倾听母亲们的对话。

    「是啊，不过翔太真的很了不起。」

    「就是说呀，因为他找到倒在路上的爸爸。」

    —找到倒在路上的爸爸？

    董香的身子因为惊讶而颤抖，她双手紧紧按着胸口，想止住不断狂跳的心脏。那天夜里发生的事，瞬间在董香心中重新复苏。

    阴暗的巷子里，男童的父亲倒卧在地。而在那里—

    「翔太说是有人告诉他爸爸在哪里，什么有石头飞出来之类的。」

    「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不过现在他爸爸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好，真替他高兴。」

    董香仿佛看见男童察觉她扔出去的石头，一路往巷子里狂奔的样子。

    复杂的感受像浪潮般上下起伏，无法整理思绪的她悄声念道：

    「……真厉害。」

    一个年纪这么小、不可靠、比董香还要弱上不知几百倍的人类小孩，一边哭一边四处奔走寻找父亲的下落，不曾放弃，最后竟然真的找到父亲，还救了父亲一条命。

    董香一向认定「喰种」和人类不同，坚决排斥人类，更别说认同他们。但现在她明白，「喰种」和人类对父母的爱都是一样的，他们确实有共通的部分。

    但另一方面董香也不解，如果男童的父亲身体情况真的渐渐好转，为什么没有把她的事告诉〔CCG〕？是想避免麻烦，还是有其他理由呢？

    已知的事实和未知的疑惑混杂在一起，不管怎么思考也得不到答案。从前跟人类一起生活的父亲—新的眼中就是这样的风景吗？如果好好了解人类，她也能看见父亲眼中所见的事物吗？

    好奇心逐渐涌起，只是她没有管道可以了解人类—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董香，你想不想去上学？」

    芳村提起这件事，是在董香和出名的怪胎「美食家」月山习交战过后。这个提案对董香而言太过唐突，但芳村似乎很早以前就在考量这件事了。他表示会负担入学的费用，还会帮忙申请文档、协助她念书。

    「……别去啦，太可疑了。」与人类保持距离的绚都持反对意见。以「喰种」的立场来看，或许绚都所言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

    但是，不管他们再怎么刻意避开，哪个地方没有人类？而且，董香他们也在人类构筑的社会中生活。既然如此，有时配合人类、顺应社会生活，反倒对自身有所助益不是吗？而且董香很想去认识人类和这个世界。

    总有一天，绚都一定也会明白的。董香心中抱着淡淡的期待，套上制服的袖子。

    全然不知，今后她将体验到只待在「喰种」的世界就无法感受的喜悦，以及选择留在「喰种」的世界便绝对不会尝到的苦楚。

    「绚都，你听我说。学校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依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