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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白树台学园音乐科的学生人数约占全校学生的百分之五,也就是约莫四百人,其规模媲美一所音大的附属高中。

    既然是音乐科的学生,其音乐素养与技巧当然是一般学生所无法比拟的,因此音乐科的社团几乎不会有其他科的学生参加,毕竟程度相差太多,相处起来对双方都很辛苦。

    “所以校内才会有这么多音乐类社团。”

    美园学姐在副会长的办公桌上摊开学生会发行的社团导览小册子,如此解释。

    “日影学弟,刚开学时,这些小册子有没有让你吓一跳呢?”

    “啊……因为我对社团完全没兴趣,所以……”

    其实我连看都没看就把它们丢了——这句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毕竟美园学姐就是导览册的编撰者。

    “简单说来,本校光是管乐社就有三个;合唱团之类的歌唱社团,大大小小加起来共有十二个。热音社则有四个,此外有两个管弦乐团,雅乐(注:日本兴盛于平安时代的一种传统音乐,亦是以大规模合奏型态演奏的音乐。)社也……”

    我越听越是眼花缭乱。

    “想在这么多社团中查出是哪个社团的预算余额,根本是大海捞针嘛。”

    “说起来,我们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学生会给音乐社团的经费呢。假如是学生会拨出去的钱,信封上一定会标明社团名称和金额。”

    那枚信封上根本没有标记类似的文字,那么,事情岂不是越来越棘手?

    “不过,这所学园的金流全部汇集在桐香学妹身上。二十二万圆是一笔钜款,她一定会查清楚。”

    美园学姐的语气如此坚定,令我不禁望向学生会办公室后方的五扇门中,最左边的那一扇。桐香从昨天就关在那里头,一直没有出来。

    我进了总务执行部才知道,原来桐香真的住在学生会办公室里。上至衣服、下至所有私人物品,全都收纳在会计室的柜子中,而中央校舍后方的体育社团大楼也有桐香专用的淋浴间。这所学校从里到外都如此惊人,住在学生会办公室这种小事是吓不倒我的。但是,有几件事我觉得颇为纳闷,那就是为什么她不直接申请住宿呢?还有……

    “桐香的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她好像只仰赖零食果腹,真令我担心。这种不均衡的饮食方式,会让发育期的她无法发育——”说到这里,美园学姐忽然捂住朱唇,又补充一句:“我、我说的可不是ㄋㄟㄋㄟ喔!”

    “我什么话都没说啊!”这个人真是浑然天成的ㄋㄟㄋㄟ痴。

    学姐再度埋首检查帐簿,我正无事可做时,会计室的门应声开启,桐香步履蹒跚地走出来。

    她头上的缎带瘫软无力,脸色也一片铁青。

    “你、你怎么了?桐香学妹!”

    学姐起身奔向桐香。

    “粮食吃完了,我要去买……”

    “这、这就是日影学弟派上用场的时候!毕竟他既是庶务,又是你的直属部下嘛!桐香学妹,你稍微休息一下吧?”

    令人意外的是,桐香竟然坦率点头。

    “那就拜托你,日影。”

    “不要对着兔子讲这个!还有你也不准吃!”

    桐香蹲在我脚边,对着兔子的鼻头递出千圆大钞,兔子也开心地张口啃咬,吓得我赶紧将钞票抽回来。

    从福利社回来后,我想将鼓鼓的袋子递给美园学姐,学姐却摇摇头。

    “你拿去给她吧,毕竟你是她的辅佐者。”

    “呃,可是我好像稍微惹恼桐香,她叫我不准进会计室。”

    “放心吧!为了以防万一,我早就准备好这个。”

    美园学姐从抽屉取出一顶软绵绵的帽子。它是淡淡的驼色,上头画着两个眼睛以及三个深红色亮圆形。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一顶让你化身为面包超人的帽子。桐香学妹很喜欢绘本,她绝对不会赶走戴着这顶帽子送食物过去的人!”

    我不自觉地望向窗户,检查初夏阳光射进室内的角度是否符合常理。

    我懒得反驳她,索性戴上帽子轻敲会计室的门,但无人应声。

    “我帮你买零食回来了……我要开门啰?”问完过十五秒后,我转动门把。

    会计室内还是一样昏暗。

    六面荧幕散发的亮光,让沉在椅子中的桐香背影形成淡淡的剪影。

    “我没说你可以进——”

    桐香扭动椅子转身,一看到我的头,顿时嘴巴半开、全身僵直。

    “……啊……呃,这是学姐叫我戴的……抱歉!”

    眼看桐香的眼神越来越冰冷,我不由得一步步往后退,恨不得立即逃离会计室。

    然而,她却指着小茶几低语:“放在那里。”接着又转向荧幕。

    我战战兢兢地走近茶几,将袋装零食一一堆上去。

    “把洋芋片的袋子打开,全部。”

    这里有六种洋芋片耶,你全都要吃吗?

    到时你要是耳朵开出马铃薯花,我可不管喔——尽管内心忍不住吐槽,我仍然依言打开零食。那么,接下来呢?要不要洒上白兰地(注说将白兰地洒在甜饼干上再拿去烘烤,可使饼干变得更加美味,不过当然不包含洋芋片。)?我望向桐香,不料正巧和悄悄伸手想抚摸那顶面包超人帽的桐香四目相交。她顿时满脸通红,猛然将整张椅子转回去。

    “……呃,没关系,想摸就摸吧。”

    “谁说我想摸!”

    虽然她嘴上说不要,但我偷偷将帽子摆在洋芋片包装旁后,每当她伸手拿洋芋片,总忍不住对面包超人帽又摸又戳。

    我不经意地望向门口旁的小书架,只见上头罗列着绘本及童书,面包超人也包含在内。她真的好喜欢绘本。一手掌管八亿圆钜款的她,想不到嗜好却很稚气,我真不懂她究竟是像大人,还是像一个小孩子。

    “所有绘本都是妈咪买给我的,不是我自己买的。”

    桐香说道,仿佛看穿我心中的疑问。

    “这样啊,你真的很珍惜它们呢。”

    每一本书都包上透明书套,甚至连《金钱的心情》这种绘本也在其中,我真不知该称赞她厉害,还是……

    “这也是令堂买给你的吗?”我若无其事地问道。“从小就接受管理金钱的英才教育……应该不至于吧?”

    然而,桐香点头给予肯定的答覆。

    “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妈咪在我小时候教会我的,连金钱观也是。”

    我正想将书插回架上,此言却令我停下动作凝视着桐香。她的嗓音,如同沉在水底的石头般僵硬、冰冷。

    “妈咪说,金钱就等于幸福。”

    真不知该说这位母亲现实,还是视钱如命?教导小孩这种观念,这样对吗?正当我如此思忖时,桐香继续说道:

    “必要的钱在必要的时刻出现在必要的场所,这就是所谓的幸福。除了心灵上的幸福之外,天底下没有任何幸福能超越金钱带来的幸福。因此,我才会这么喜欢掌管金钱。”

    我悄悄将《金钱的心情》插回书架上,桐香也将视线投向环绕四方的荧幕,上面显示着一些我连怎么念都不知道的图表,白色与黑色的长条图宛如竹帘般密密麻麻,好几张重叠在一起。

    总觉得,我好像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曾在别本书上看过相同主旨的不同说法,大意是:“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

    “假如那笔二十二万圆是某单位的预算,那就表示某单位正由于缺少二十二万而陷入不幸。可是我找不到,明明收据我全都检查过了……”

    桐香的声音越来越细微,我则不由得垂下头。

    “抱歉。”

    桐香闻言,纳闷地望向我。

    “抱歉,我不应该说那是‘区区’二十二万圆。我实在搞不懂会计的工作内容,才会以为你只是单纯喜欢钱……”

    桐香将脖子上的臂章拉上来,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我又不是为了听你道歉,才对你说这些。”

    可是听她这么说,我反而更想道歉。

    “再说,你可别误会。我确实喜欢钱,也喜欢赚钱。”

    我抬起头来。

    “啊……是这样吗?”

    果然如此!

    我瞥向荧幕右端。那些白黑相间的长条图,好像是股价走势图。

    “那是股票吧?我本来以为高中生不可能玩股票,但你该不会……”

    桐香不置可否地点头。

    “那只是游戏。”

    “游戏?”

    “没错,股票交易模拟游戏。股价走势跟现实中的股市相同,但我们使用的是游戏虚拟货币。”

    喔?原来有这种网路游戏啊,难怪高中生也能参与。

    只见桐香略显得意地补充:

    “现在我的资产已经增加到十三亿圆,目前是全国第一。等到我能开户头,我就会马上进行真正的交易。”

    “好厉害喔。总觉得等到你高中毕业,便能独当一面。”

    “……你认为我办得到吗?”

    脸蛋埋在臂章中的桐香,微微瞥向我问道。她并非瞧不起我的天真妄想,而是真的满怀不安地询问我。话说回来,照她这问法看来,她是不是真的想在毕业后马上独立呢?

    “应该办得到吧。”我随口应道。不过,为了她的健康着想,还是雇用一名帮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比较好。

    “可是……”桐香低下头。“我现在能赚这么多钱,是因为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没有风险的游戏,如果换成现实中的金钱,我不认为自己还能用保证金来操作资金杠杆。我没有那种勇气。”

    其实我听不懂那些专有名词,但心想她八成是指借钱赌一把的意思。

    “说不定到了现实生活中,我连一毛钱都赚不到。”

    眼看着垂头丧气的桐香越来越消沉,我不禁脱口说道:

    “你不是也能当侦探吗?”

    经过一段奇妙的沉默,她才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困惑。我为自己所说的蠢话感到羞耻,可是说出口的话又不能放着不管,只好继续说下去。

    “你看,不管是一次一千五百圆或是一千八百圆,都是现实生活中的钱,你不是正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吗?放心吧!”

    “啊……”桐香的脸颊微微泛红。“那个……那只不过、只不过是游戏罢了。”

    “可是,你因此帮了我一个大忙唷。那才不是游戏。”

    听我这么说,桐香随即害羞地拉起臂章,在椅子上抱起双膝。难道我说错什么话吗?此时,一叠档案从桐香膝上掉落,令桐香为之一惊。她以极端危险、不自然的姿势屈身想捡起档案,吓得我赶紧将档案捡起来递给她,免得她从椅子上滚落。

    “现、现在不是聊这些话的时候。我要再从头检查一次,你快点出去!”

    正当我一边反省自己和桐香之间的每一句对话,一边走出会计室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恰巧同时开启,垂头丧气的会长走进来。

    “真是失败……”

    很难得的,会长竟面色凝重、寡言少语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接着俯下身趴在桌上,两东黑发因此滑过桌面。

    “怎么回事?狐彻。”美园学姐从档案中抬起头来问道。

    “今天我也去了音乐科大楼,然后看到几个从音大过来的研修生。”

    “然后呢?”学姐一间,会长旋即扬起脸。

    “她们全都是美女啊!早知道我应该进音乐科才对!”

    “你到底是去那里干什么啊!”

    “听说音乐大学全都是些千金大小姐,传言果然是真的!我没想到今年的水准会那么高。”

    “狐彻,工作呢?”美园学姐语气冰冷地拉回正题。

    “哎呀,我差点忘记。我请春川老师将捡到钱的详细地点告诉我,是在第四音乐资料室。想不到音乐资料室居然有四间,连我都不知道这件事!她说是在整理桌子的抽屉时发现的。决算检查得如何?”

    “桐香学妹通宵检查过了,一切正常。”

    会长盘起胳膊。

    “这么说来,那笔钱该不会其实和学生会没关系吧?”

    “可是,它装在学生会专用的拨款信封中。”

    “那也不代表里面的钱一定是学生会的钱啊,况且又没有署名。”

    会长望向设置在学生会办公室一隅的金库。上述的二十二万圆,现在正保管在金库中。

    “那种信封啊……”我不自觉地打岔。“一般学生拿得到吗?”

    “那是拨款专用的信封,不可能随手可得。”会长答腔。“不过,那是学生会各机关的必备品,因此想拿到那种信封,倒也不难。”

    那不就什么证据都找不到吗?我稍微思考一会儿,随口说道:

    “说穿了只是一件失物嘛,只要通知全校,请失主来认领不就好吗?”

    此言一出,美园学姐面露难色,会长则对我投以无奈的视线,令我抬不起头。

    我好像又说出蠢话。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学生会办公室会瞬间瘫痪的。”

    “喔……”为什么?

    “因为这所学园里有很多见钱眼开的人,一旦他们知道学生会多出二十二万圆,便会像苍蝇一样围过来抢钱。”

    “事实上,去年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只是教职员室那边的作业疏失,却闹了整整三天。因此,这回我们才会将春川老师封口。”

    “抢钱……怎么抢?”

    即使这笔钱真的是结余,也不是说给就能给吧?

    不久之后,事实证明我实在太天真。

    “这是敝社团的钱,绝对不会错。”

    这名戴眼镜的男学生一进学生会办公室,便劈头对前来接待的我说出这句话。

    “……啥?”

    “第四音乐资料室是音乐史相关书籍的书库,只有弦乐社的人能进去,因此里头的钱铁定是属于弦乐社的。”

    他自信满满地说道。从他的领章看来,此人是高中部音乐科的二年级生。身为学长的他,对我说话却极为礼貌,反而更彰显出他的自大。他面颊消瘦、发型服贴,看来宛如一尊陶瓷人偶。

    “呃,可是这件事不归我管……”

    会长和美园学姐去会议室商讨预算折冲,至于桐香当然不可能走出会计室。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这件事已经传遍音乐社团大楼。”

    喂!封口根本没意义啊!

    “我想,这八成是去年的定期公演的收入。请你将它还给我们。”

    他以中指扶着镜框说道,这还是我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有人做出这种举动。

    “总之,现在会长跟副会长都不在,我会帮你转告她们的。呃,请问你的班级跟姓名是什么?”

    “哎哎哎,我真受不了你,你这样也算是学生会的成员吗?”他以中指推了推眼镜。“你居然不认识白树台弦乐社的音乐巨匠,中央音乐大赛弦乐组三连霸的石崎凉介?”

    明明受不了我却详细地报出自己的来历,真是谢谢你的贴心,还有,请不要自己说自己是音乐巨匠。

    “我稍后会向天王寺会长交代,请你先把钱给我,玩弦乐可是很花钱的。”

    “给我等一下!石崎!”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一名怒气冲冲的女学生大步走进来,吓我一大跳。

    看得出来她也是高中部音乐科的二年级生,顶着一头令人不禁好奇她待会儿要去参加哪一场晚宴的华丽卷发,世上大概没有比那更不适合制服的发型。她瞪着音乐巨匠石崎,一边指着我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他既是插班生又不是正式的学生会干部,而且成天无所事事,顶多只会喂兔子,只要把他逼急了便能拿到钱?休想得逞!”

    呃,话是没错啦,你的话一点都没错,可是——

    她将凶狠的目光转向我。

    “我不知道石崎跟你胡说些什么,不过,第四资料室是所有音乐科学生都能进入的地方,此外……我能证明那笔钱是我们的钱!”

    “啊……呃……我们?”话说你哪位啊?

    “真受不了!”她夸张地将头发往后拨。“即使你是插班生,总该打听一下吧?这样也算是学生会的成员吗?居然不认识WO的乐团首席,全日本高中音乐大赛双簧管组二连霸的北泽绘里奈!”

    明明受不了我却详细地报出自己的来历,真是谢谢你的贴心……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姐弟吗?

    “北泽,请你不要存心骗钱好吗?这是音乐科的耻辱。你有什么证据?”

    “存心骗钱的人是你吧?你们那些无聊的公演怎么可能赚得到钱?我们的夏季集训有一笔结余,但自从学长姐们毕业后就不知去向,我想这一定是那笔钱。”

    “这算是哪门子的证据?追根究柢,像你们那种低水准的社团,有必要举办集训吗?你们因为爱面子而租来举办音乐会的市民会馆,每年的听众不都只有小猫两三只?”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每年都故意跟我们撞期!”

    “这样你们才无法为自己的号召力低落找藉口开脱啊。”

    “还不是因为你们故意把公告写得容易让人混淆!”

    “等等,呃,不好意思!”我打岔道,“请、请两位不要在这里吵架。呃,北、北泽学姐吗?你是哪个社团呢?什么是W0(注:原文为ウイオケ,是日本对Wind Orchestra(管乐)的专属简称,其他国家并无此用法在此暂以WO替代)?”

    “白树台Wind Orchestra,这点常识你多少该学一下吧!”

    WindOrchestra……“喔,你说管乐团啊?”

    “不要把我们跟钢管乐团(注:北泽绘里奈负责双簧管,双簧管是木管。)相提并论!”

    她到底在凶什么?搞什么啊!

    而且,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当北泽学姐和音乐巨匠石崎再度吵嘴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又开启。

    “听说预算多出来了是吧!”

    “求求你,把那笔钱拨给我们自树台Angelic Choral!”

    一对男女大声嚷嚷。我不禁怀疑,难道音乐科的人都是这副德行吗?

    “什、什么?”

    “白树台Angelic Choral(注:直译的话是“天使唱诗班”),我们是一群由声乐资优生所组成的菁英中的菁英——”

    “喔,是合唱团啊一

    “不要把我们跟合唱团相提并论!”

    搞什么鬼,这所学校的音乐科是怎样!

    “合唱团明明唱得烂透了,却每年都可以拿到预算举办定期发表会!他们在我们眼中根本不够格称为一个社团!拜托你,至少给我们钱租用场地!”

    此时,音乐巨匠石崎冷冷说道:

    “你们就是因为架子太大,才会被各个歌唱社团排挤。学学‘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吧。”

    石崎学长,你好像没有资格说他们耶。

    “你没有资格说我们,石崎!”Angelic小姐歇斯底里地说道。“说到底,不管是合唱团或阿卡贝拉(注:a cappella,一种无音乐伴奏的合唱形式。)或福音音乐,水准全都太低——”

    这名女学生正大声嚷叫时,她身后的门又开启。

    “不好意思啊,我们就是水准低呀!正因为学长姐们把社团搞得乌烟瘴气,才会被请出去嘛!”

    一名一年级女学生对她反唇相讥,一面踏进学生会办公室。这位好像不是音乐科的学生(呃,其实我还无法靠着领章辨认所属科系)。不过这不是重点。

    “Angelic什么鬼的,你们才六个人耶!只有六个人,当然只能是同好会!干部同学,请你绝对不要拨预算给他们,否则会损害我们的权益!现在他们也常常跟我们争夺练习场地,若是再让他们嚣张下去,那还得了!”

    你对我说也没用啊……看来,这个女孩似乎是合唱团的代表。原来如此,这就是音乐系科班生和非科班生一同参与音乐社团的血淋淋实例。

    “没错,请你老实将钱还给我们弦乐社。只有这个办法。”音乐巨匠插嘴。

    “石崎,你别想趁火打劫!我不是说过这是WO的钱吗?”

    “少胡说八道!”

    “给同好会啦,这样这笔钱才能发挥最大效益!”

    “学长姐们,你们还要不要脸呀?”

    终止这场人间炼狱的,居然是从会计室走出来的桐香。

    “……吵死了。”

    她在我身后喃喃说道,在场所有人刹时全部噤声,越过我的肩头注视桐香的缎带。

    “……圣桥?”

    “她就是……”

    “负责会计的……”

    音乐科的那帮人开始交头接耳。

    “我讨厌吵闹。只要有人吵我,我很有可能忍不住……”

    桐香环顾所有人,低声说道。

    “——把那个社团的预算减一个零。”

    只见蜂拥而来的那群人要么轻咳几声、要么别开视线,一个个匆匆离去。

    “你连赶走他们都办不到吗?”

    桐香的冷言冷语令我垂下头。对不起。

    “就是嘛,棕熊(HIGUMA),你有点窝囊喔。”仰靠在办公桌后方的会长说道。

    “……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很久啰,从头到尾都被我看光了。”

    刚才门口明明围着一堆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忍者吗?不,问题不在这里。

    “既然你在就阻止他们啊!刚才状况很混乱耶!”

    “因为我想看看棕熊耍帅的英姿,所以才一直静静坐着观看嘛。”

    想看不会去动物园啊!

    “这下子消息可传得真广。是春川老师说出去的吗?我再去一下音乐科大楼。”会长站起身。“我去好好封住她的嘴吧!春川老师是我很喜欢的类型,打从去年她来我们学校当研修生时,我便已盯上她。”

    “等、等一下!”我挡到门前。“如果只是去听听她的说法、请她保守秘密的话,交、交给我就好。”

    “为什么?”

    “会长,你到时候应该会对春川老师做出一些糟糕的事吧。”

    “我只是去封住她的嘴唇而已。”

    你说了!你刚刚说“嘴唇”,而且还边说边舔嘴!

    “不行就是不行,请你乖乖待在办公室里。”

    我将会长压回办公桌,走出学生会办公室。

    音乐科区域位于白树台学园广大校地的北端,由学生会办公室徒步过去必须花费五分钟以上的时间,而且愚蠢的是,途中必须绕过一个很大的蓄水池。外观摩登的活动中心倒映在水面上,尽管看起来颇为雅致,但对我这个必须多走冤枉路的人来说,只觉得这种设计简直是找我麻烦。

    音乐科大楼是一栋很新的建筑物,外型类似三块起司塔,感觉非常不可思议,活脱是一座现代美术馆。我连它的门口在哪里都看不出来,只好伫立在原地,连看了导览板四次。

    进入大楼后,长长的走廊其中一侧有好几间相同格局的房间并列在一起,看到里头是普通的校舍,令我安心不少。个人乐器练习用的小小隔音间几乎占据整层楼,真不愧是音乐科大楼。我原本以为在走廊上可以听见钢琴、小提琴的练习声或是歌声,没想到却出奇静谧,这全归功于完善的隔音设备。

    春川老师位于三楼的教师室。

    “咦?你不是学生会的……”老师注视着我,从桌子后方站起。

    “老师,你有空吗?”我指向室外。

    “怎么?有事吗?”

    “是的,在这里不太方便说。”

    我悄然环顾四周,光是这间教师室便有其他六位老师,实在不方便说悄悄话。

    然而,春川老师似乎误会什么,刹那间满脸通红。

    “不、不行啦!不、不能那样,我们是老师和学生呀。”

    你在胡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听的,怎么会听成这样?虽然我很想吐槽,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好按捺住这股冲动。我拉着春川老师的手走出教师室,带着她来到楼梯间。

    “老、老师不讨厌霸道的男生,呃……可是,以前我还在当实习生时,每次都没有好结果……”

    “等、等一下,老师,你不要跟我这个外人谈那种深沉的话题!我是要跟你谈谈信封的事。”

    “喔、喔,这、这样子呀。”

    老师拍了拍一尘不染的衬衫与窄裙。

    “你有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枚信封的事?”

    “咦?”老师偏了偏头。“没有耶。”

    “这就奇怪,弦乐社和Wind Orchestra那些人都知道了。”

    “嗯?是不是我捡到钱的那一幕被他们看见呢?可是,第四资料室平常连一个人也没有呀。”

    “会不会是你手上拿着钱到处晃来晃去……应该不会吧?”

    “再怎么说,我都不会做那种事!”老师鼓起腮帮子。(吐槽:老师卖萌中(

    “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

    “假如那是自己的钱,我有可能因为乐昏头而那样做啦。”原来还是会嘛!“然后呢?石崎同学说什么?”

    “喔,呃……他说那有可能是弦乐社的收入。后来WO的北泽学姐进来跟他大吵特吵,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不要给他们钱,否则会让他们变得更嚣张,还不如把钱给我们’之类的。”

    “这样呀……真伤脑筋,他们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言下之意是,那群人每次碰面都那样吵个不停吗?尽管我当初本来就没有将音乐科列入就学考量,如今仍深深庆幸自己没进入音乐科。

    “你想想办法吧,我只能仰赖学生会了。”

    春川老师再度毫不避嫌地紧握我的双手。

    “放、放心吧,这笔钱尽管交给我们处理,今后也请老师务必保守秘密喔!”

    我再三叮嘱后,便和老师分别。我满腹狐疑地步下音乐大楼的楼梯,与数名背着乐器箱的学生们擦身而过。

    那么,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蜂拥而至的那群人,每一个都清楚知道学生会多出一笔钱。

    如果我就这样空手而回,未免太没用,于是,我决定寻找弦乐社和Wind Or-chestra的社办,向当事者们稍微询问详情。

    得来全不费功夫,音乐巨匠石崎凉介就在我面前。只见他伫立在音乐大楼的时尚交谊厅正中央,专心致志地对着谱架挥舞指挥棒,仿佛交响乐正从四面八方流泻而来……不,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这里只听得见来往学生的脚步声与谈笑声,因此他看起来只有一个“蠢”字可形容。话说回来,仔细一瞧,他手中握的并非指挥棒,而是夜市常卖的卷笛。这个人到底哪根筋不对劲?此外,每个音乐科学生都对他视而不见,这也很不简单,或许大家都已习惯他这种举动。

    石崎学长似乎注意到在一旁牢牢注视他的我,于是将指挥棒(?)搁在谱架上,抬眼问道:

    “喔?这不是学生会的那位吗?刚才打扰你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你所见。”石崎学长耸耸肩。“我在为自己的管弦乐团召募木管与铜管成员。卷笛的‘笛’代表我募集的是管乐器,笛子伸缩的部分则表示‘一同成长吧’,这不是很简单易懂吗?”

    “易懂个头啊!”看得懂就代表跟你一样有病!

    石崎学长望向来来往往的学生们,郁郁寡欢地叹一口气。

    “我几乎每天都这样做,却没有人愿意跟我搭话。”

    “这还用说吗……”原来我是第一个跟他搭话的人,难怪大家都对我投以怜悯、奇异的目光。“话说回来,学长明明是弦乐社的,为什么需要管乐器?”

    “我可是将来要率领白树台爱乐管弦乐团的音乐巨匠耶,只有弦乐器的话,要怎么扩展演奏曲目?”

    “可以请WO跟铜管乐团一起帮忙啊。”

    “怎能向其他社团低头!我需要的是能成为我的四肢、我的乐器的演奏者!”

    我想,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吧。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希望所有设备都是最高级的,连消耗品也不例外!音乐可是很花钱的,快点把那笔钱还给我。”

    “啊……关于这一点,请问你是从哪里得知信封的事?”

    石崎学长皱起眉头。

    “我不是说过吗?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啦。我们社团那些拉大提琴的学弟妹们,好像聊过这件事。”

    我小心谨慎地问出那些人的名字。若是问错人而将事情越闹越大,那可就糟糕。

    “好,能说的我都说了,快给我钱!钱!一刻都不能拖!”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行吧?追根究柢,既然你说那笔钱是公演的收入,那么,你有证据吗?请先让我看看帐簿。”

    “不是我自夸,敝社团的人每一个都是数字白痴,所有会计工作都是丢给指导老师负责的!”

    这真的没什么好自夸,拜托你别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好吗?

    “我明自了,那我去问指导老师。”

    “省省力气吧,去年的指导老师东村,早已经辞职了|

    “咦、咦?”

    “简单说来,正是因为你们找不到证据,我才随口编出公演收入的藉口——啊,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呆愣得嘴巴一开一阖,根本说不出话。难道这所学校里只有金钱奴隶吗?

    我开始逐渐失去耐心,于是匆匆离开交谊厅。话题变得越来越混乱,我已经懒得理会音乐巨匠。

    步出校舍时,我的脚步变得有些迟疑。

    说到底,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钱不见了,我倒还觉得合情合理,但为什么会凭空多出一笔钱呢?

    白树台Wind Orchestra的练习场地,位于音乐科大楼后方的阴暗旧校舍。这是一栋弥漫着霉臭味的木造建筑物,隔音也不够完善,可以透过墙壁听见隔壁房的分段练习声。

    “……有什么办法?我们又没有其他地方可选。”

    身为乐团首席的北泽学姐鼓着腮帮子说道。

    “我们和铜管乐团不一样,社团里只有音乐科的学生,因此很弱小。”

    “弱小吗?为什么?学校里不是有很多音乐科的学生吗?大家应该都很擅长演奏乐器……”

    “我们是既选择音乐科又选择音乐社团的少数分子,这样你懂吧?”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以我们普通科来说,这像是下课后还在社团活动学习国文、英文、数学一样。

    “所以经费也很少。玩管乐是很花钱的,快点把那笔钱给我们啦!我们的社费几乎都花在租借公演的场地,因此没钱换簧片、没钱请人改编乐谱,连客席指挥也请不起。”

    “学校的音乐堂和活动中心不是可以免费使用吗?”

    “那些地方的音响设备太差!我们怎么可能在那里演奏呀!”

    哇,真不愧是立志成为专业音乐家的人,任性的程度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呃,你说那是夏季集训的结余吗?有没有证据呢?”

    “不是我自夸,我们WO每一个人都是数字白痴,所有会计工作都是交给指导老师负责的。”

    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

    “……那么,我去问问指导老师——”

    “指导老师东村,已经在上学年末辞职了。”

    奇怪,这个社团的指导老师也是东村老师吗?

    “简单说来,正是因为你们找不到证据,我才随口编出结余的藉口——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这所学校还真的只有金钱奴隶啊!我不知道东村老师为什么辞职,不过,假如我是这些人的指导老师,大概也会想离开吧。

    我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据实禀报,美园学姐听完随即说道:

    “弦乐社和Wo原本是同一个社团。白树台爱乐管弦乐团以前是本校著名的管弦乐团,但是三年前弦乐组和管乐组大吵一架,接着就分道扬镳。”

    “喔……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便说得通。难怪WO会怒吼着别将他们和钢管乐团相提并论,因为铜管乐团是一种“乐团”,所以是以流行乐为重心,但是白树台Wind Orchestra是管弦乐团的分支,所以是顽固的古典派。

    “所以他们的指导老师才会是同一个人啊。”

    “是呀,不过东村老师上学年末就辞职了。听说他通过某个德国乐团的甄选,因此很难跟他取得联系。”

    那个姓东村的老师是不是有点可疑呢?他既是管弦乐团的指导老师,又负责社团的会计事项,现在还潜逃到国外(不过“潜逃”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弦乐社和WO的社费全都掌握在他手中,而且别人拿他没办法,简直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然而,疑问又在此时回到原点。

    现在的问题不是少一笔钱,而是多出一笔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生会办公室中央办公桌后方的会长,现正沉在椅子里午睡。我将视线移向会计室的门扉,桐香也还把自己关在里头。因此,我能仰赖的人只有美园学姐。

    这个问题是否不值得我如此深究呢?又没有人拜托我四处调查,我也没有查出什么,脑袋更没有好到可以灵光一闪地找出线索。

    此时,有人敲响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嗨,打扰啦~~”

    一头大波浪卷棕发从门缝间探进来,此人正是监察委员长郁乃学姐。她一踏进房里便露出狐狸般的邪恶笑容,令我有股不祥的预感,会长也倏地跳起来。

    “有何贵干?郁乃同学。”

    美园学姐的语气充满戒心,站起来指向郁乃学姐。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像上回一样为所欲为。本人竹内美园,将尽全力守护总务执行部的ㄋㄟㄋㄟ!”

    应该有更值得你守护的东西吧?比如品行之类的。不过郁乃学姐摆了摆手说:

    “不是啦,今天我只是来谈公事而已。”

    郁乃学姐走到会长的办公桌前,不怀好意地微微倾身,端详着天王寺狐彻的脸。

    “听说多出一笔来路不明的二十二万圆是呗?”

    宽广的学生会办公室顿时变得一阵紧张。美园学姐为之冻结,我也哑口无言。这件事居然传进监察委员的耳里,为什么?到底是谁说出去的?难道音乐科的传言在一夕之间就传得这么远吗?

    会长盘起胳膊,睡眼惺忪地回瞪郁乃学姐。

    “你在讲什么鬼话?”

    原来如此,会长在需要装傻时,也是会认真装傻啊!不,我关心这个干嘛?

    郁乃学姐仍不改脸上的灿烂笑容。

    “咱们就把话挑明了说呗,我早已经调查清楚。现在适逢预算折冲的时期,想必那笔二十二万圆让你们很头痛呗?怎么样,要不要把调查全权交给监察委员?我们会好好查它个痛快唷。”

    “喔?然后条件是让你们也参与预算修正,接着便能从我们内部公开预算案是吗?想都别想!这里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钱,你就咬着手指想想新的性骚扰手法吧!”

    “小狐,不用你操心,我每天都会想出两个咧。”

    “太嫩了!我可是每天都想四个!”

    “你们在争什么啊!”

    这岂止是离题,根本已是脱轨翻落到山谷底。

    此时,郁乃学姐对我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

    “算了,没关系。反正就算你们不给我调查权,我仍有很多取得情报的管道。”

    喂,为什么要看着我说出那种话?此言一出,美园学姐的不安目光以及会长的讶异眼神,全都聚集在我身上。

    “好期待今年的预算编列唷,拜喵~~”

    情况已十分糟糕,郁乃学姐还朝我挥手道别,接着才走出学生会办公室。门扉关上后,室内顿时飘荡着一股尴尬的气氛。那女人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不,重要的是……

    我战战兢兢地窥探会长的脸色开口:

    “呃、呃……那个,郁乃学姐她说的是……呃,前天她说——”

    “我知道啦,她想拉你去当监察委员,对吧?”

    我顿时觉得好像有冰块塞进我的胃里。

    “为、为什么你知道——”

    “刚才那是学生会长的必备技能之一 ‘套话’。”

    “喔、喔……”

    “郁乃前往高中部第三宿舍的模样被我看到了,还有,朱鹭子也想挖角你吧?”

    我不自觉地缩起身子。

    “哼,我就知道她们会想出这一招,不过,这也代表我看男人的眼光是正确的。接下来……”

    会长从椅子上起身,将披在肩上的秀发拨到身后。

    “既然消息已经传到监察委员耳里,状况就不一样了,我们得加快脚步才行。”

    “啊,呃、呃,不是我说出去的喔。”

    我不禁沙哑地说道,会长歪着头回应:“嗯?”

    “我什么话都没有对郁乃学姐说,真的。”

    然而,会长眯起眼冷冷说道:

    “那可不一定。”

    “……咦……”

    “不管你有没有被郁乃收买,都一定会强调自己‘没有说’,不是吗?因此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

    我感到不寒而栗。什么嘛,意思是她根本不信任我吗?我想向美园学姐求救,怎料她已经离席走向会计室。

    “桐香学妹,你现在有空吗?”

    门扉应声开启,脸色欠佳的桐香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她是不是又熬夜?

    “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桐香机械性地点头,接着越过学姐的肩头望向会长。

    会长的手猛然一闪,一道划破空气的光芒在正中桐香脸蛋前被美园学姐接下,紧接着又投来两记攻击。

    “狐彻!这样很危险耶,不要用丢的啦!万一弄伤我亲爱的桐香学妹怎么办?”

    尽管美园学姐勃然犬怒,仍将手中的东西放进桐香的掌心,因此响起轻快的金属撞击声。那是三枚五百圆硬币,放进桐香小小的手掌中。

    一千五百圆,这是事前付款的委托费。

    “你应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

    面对会长的问题,桐香微微颔首。

    “嗯,这才是我心中的骄傲、白树台学生会的至宝!那么——”

    会长用手指枪朝着桐香的眼睛开一枪。

    “拜托你好好查案,查得它体无完肤吧!”

    桐香再一次颔首。

    她的手指伸进自己脖子上的臂章内侧,朝着左下方甩出,于是脖子上的臂章缓缓旋转一百八十度,“侦探”两个大字射穿我的双眼。

    桐香的办案方式如同上回我和兔子的案件般相当简单,也相当直觉性。首先,她在学生会办公室一隅的金库前蹲下来将门打开,然后取出里头的东西,回到中央的办公桌。

    那是装着二十二万圆的信封。

    在我和美园学姐的守望下,桐香以铅笔的笔芯侧面涂满整面信封,最后隐约浮现几个白色文字。

    上头写着“白树台学园学生会 监察委员会”,下方还标记着日期,是今年四月。

    “……这是什么?”

    桐香默默注视着信封。她身旁的美园学姐答道:

    “这是监察委员的印章痕迹。”

    “印章?”

    “是的,大概是监察委员在上一个信封盖章时所留下的痕迹上

    “……也就是说,这个信封是从监察委员会那里流出来的吗?”

    “我想是吧。”

    假如真是如此,案情会走向什么方向?

    我抬头望向桐香,只见她转过身,步向学生会办公室的对开大门。

    “你要去哪里?”美园学姐间道。

    “市公所。我去查一些事情,接下来便能结案。”

    市公所?结案?意思是她已看出真相吗?

    桐香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默默走出学生会办公室;会长微微扬起嘴角,再度回头打盹;美园学姐则欲言又止地走到我身旁。

    “……呃,日影学弟,刚才狐彻说的那些话是……”

    “美园。”会长冷不防地厉声说道。“你不必多说什么,即使说了也是白搭。”

    美国学姐闭上嘴巴,愧疚的视线停留在我的面颊。什么跟什么嘛!我在内心反覆吐槽五十次。意思是说,她们不信任我这个既是新人而且不是干部的人,所以不能告诉我任何事吗?既然如此,大可以拿掉我的臂章、赶我出去啊!反正我的工作根本无足轻重!

    此时,一团既小又温暖的东西缠上我的脚。

    往下一瞧,一团灰褐色的毛球正以鼻头戳着我的室内鞋。是那只兔子。

    对喔,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个家伙啊。我正想弯下身,兔子却一溜烟跳开我身边,往门扉的方向奔去。

    “喂、喂!”

    它好像想抓门,于是我赶紧将门打开,然后兔子拔腿朝走廊另一头猛冲。

    抵达校舍北端楼梯的一楼时,我和兔子追上桐香小小的身影。她握着扶手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干嘛?”

    “呃,啊……没有啦,就是……”

    正当我支支吾吾时,兔子却被桐香抱在胸前。那双长耳朵像是很舒服似地压着桐香的胸部,兔子闭上了双眼。我难为情地别开视线,正巧对上左臂那条深蓝色的臂章。

    “……我是一个庶务人员。”

    到头来,我还是只能说出这句话。

    “我想你可能需要人手,我跟你一起去。”

    桐香垂下眼,转身呢喃说道:

    “走吧,日影。”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兔子听的,我觉得心情变得更低落了。

    白树台学园建造于(或者该说是占领)车站前的黄金地段,所以离市公所非常近。我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真相。

    和窗口的办事人员确认过后,我回到坐在市公所外花圃边的桐香面前,对她据实以报。桐香默默听完我的话,摸摸膝上的兔子。

    “……然后呢?你会怎么做?”我不禁问道。桐香讶异地抬起眼。

    “联络所有相关人员,取消预约,然后依照正常程序申请一次。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嗯……话是没错啦。”

    我在离桐香有一段距离的花圃边坐下。

    “把预约取消掉不是很浪费吗?”

    “那又不关我的事。”

    桐香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

    “那不是我分内的工作亡

    我咽下一口唾液。她说的很有道理,我只是沉溺在感伤之中罢了,即使如此,

    我仍然拚命寻找藉口。

    “……到时会被收一笔取消费用,收入会变成赤字。”

    桐香微微睁开眼睛,将兔子抱在胸前的那只手增加些许力道。

    “……那又怎样?”桐香低语。“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低下头。

    “如果为了满足同情心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的单位会向我们抗议。毕竟现在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没错,不只弦乐社、Wind Orchestra知情,连Angelic什么鬼的合唱团那群人都知道二十二万圆这笔钱,我们不可能封住每一个人的嘴。

    但是,桐香仍然没有起身,因为她正陷入迷惘。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揭开真相、将金钱的流向导回正途就没事。然而,那既非侦探的工作,也不关学生会会计的事。

    至于我呢?

    我再度望向臂章。

    我不是庶务吗?不是什么事都做吗?最重要的是,不是有人将希望放在我身上吗?不是有人用力握紧我的双手,拜托我想想办法吗?如今我终于明白,那代表“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

    我屏住气息站起身。

    率先抬头望向我的是兔子,接着桐香也从灰色发丝间诧异地望着我。她的眼眸映出我那张紧张得令人发噱的面容。

    “有件事我想先试试看。我要去拜托会长。”

    *

    两天后的放学时间,本案相关人员全在音乐科大楼四楼的宽广合奏室中到齐。

    “为什么把所有人都找来?找我一个人过来就行了吧?”

    音乐巨匠石崎环顾众人,率先发难。

    “反正那笔钱一定是弦乐社的。”

    “石崎,你还不死心啊?”Wind Orchestra的女王——北泽学姐,恶狠狠地瞪向石崎学长,“大家早知道你的理由是随口胡诌的。”

    “你说那是集训的结余,才是一点可信度也没有吧?”

    “唔唔唔唔唔唔……彼此彼此!”

    “也就是说!”Angelic Choral的女高音眼睛一亮。“那笔钱是要给我们啰?我们可以举办公演了吗?”

    “哎,学姐!”一旁的合唱团一年级女生愤慨地说道。“学生会的人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吧?说到底,为何要拨款给同好会呀?对了,找我来干嘛?我没有理由待在这里吧?”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总、总而言之,请大家先冷静地坐下来。”

    我挥舞着双手安抚群众,努力劝他们坐下。

    桐香正坐在房间一隅的钢琴椅上,默默地望着我;美园学姐很想跟来,但是被会长制止。这是一场孤军奋战。没办法,毕竟提议者是我本人。

    “呃,我已经知道这二十二万圆是从哪来的。”

    我从制服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信封,在场群众顿时议论纷纷,一个个露出讶异之色。这也难怪,因为既然知道这笔钱从何而来,照理说是不需要把他们都找来。

    “……那是从哪来的钱?”

    石崎学长蹙眉提问,不过我不能马上回答,得等到时机成熟才行。我将视线移向北泽学姐。

    “Wind Orchestra的定期演奏会是十二月二十二日,早上十一点开始对吧?”

    “是啊。”

    “同样位于市民会馆大礼堂的弦乐社定期演奏会,则是下午三点开始。”

    “那是石崎故意跟我们撞期!”

    “这一带只有那座大礼堂具有够格的音响设备,而且当天又是第二学期的最后一个节日,撞期也是在所难免,请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吗?”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现在在谈什么?”Angelic Choral的社员噘起嘴。“这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关系可大了——不,应该说接下来我会让你扯上关系的。

    我舔了舔嘴继续说道:

    “石崎学长,今年的演奏会场地,你是在去年拜托指导老师预约的对吧?”

    “是啊,因为那个地方很抢手,不提前一年的话根本预约不到。”

    “北泽学姐也是吗?”

    “是呀。这代表……”

    北泽学姐和音乐巨匠石崎双双为之冻结,他们发现了。

    “没错,凶手就是指导老师——东村老师。”

    “……咦、咦、咦?凶手?凶手是什么意思?”合唱团的女孩睁大双眼。

    “啊,不好意思,我说得太夸张了。简单说来,弦乐社和WindOrchestra都拜托东村老师预约会场,实际上的预约内容却是这样。”

    我对着所有人亮出两天前和桐香一起去市公所洽询,并请他们重新列印出来的资料。这是给申请人留存的市民会馆大礼堂预约内容的副本。

    上头写着:

    十二月二十二日 大礼堂 全天 白树台学园爱乐管弦乐团

    “全天……”

    音乐巨匠低语。

    “没错。照理说WO预约的是早上,弦乐社预约的则是下午。但是,假如预约一整天,租金会比上、下午分开租借来得便宜——便宜整整二十二万。”

    恐怕那个人先前曾分别预约早上及下午,否则不可能拿到收据好骗过学生会的会计。之后,只要取消预约,然后再重新预约即可。

    有人大大地叹一口气,是Angelic Choral小姐。她大概觉得失望,因为真相竟是如此单纯,而且这下子自己所属的社团肯定拿不到钱。不过,现在开始才是重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东村老师要做出这种事?”

    北泽学姐喃喃说道,音乐巨匠石崎似乎也想说些什么。此时,背后传来敲门声。

    “不好意思……是这里吗……”

    伴随着一阵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一名抱着巨大纸箱的男子走入室内。他穿戴着蓝色工作服以及相同颜色的帽子,是一名宅配业者。

    “这里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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