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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摩菈的密约)

    三年前的某一天,万天神殿发生了一件事。那正是让摩菈对韩斯痛下杀手的肇因。

    在万天神殿的一隅有间小别馆,是摩菈与丈夫女儿一同生活,一同共筑的爱巢。上了年纪的建筑物里,有着同样古旧的装潢,以及历代神殿长留下的老式家具。质朴的房舍,与圣职者的清恬两相呼应。

    娜榭塔妮亚等人开始受训,如今已过了一个月。这一天,摩菈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正以颤抖的双手坞着脸庞。

    「神殿长……您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会客室里,如今待了三个人:一个是摩菈,一个是丈夫刚纳,另一个身着朴素白裙的半老女性,则是摩菈的客人。

    她叫做陶乐•梅纳斯,是〈药〉之圣者,只拥有为人疗伤治病的能力,战斗方面的实力几乎为零。她率领医师属下行遍世界,帮助一切渴求救济的众生,是一名伟大的圣者,也是摩菈备极推崇的人物之一。

    「神殿长……还请您先冷静。」看着颤抖的摩菈,陶乐她说了。

    但摩菈现在呼吸困难,眼前景物晃动,就连想维持这姿势都十分吃力,根本什么也回答不了。

    「抱歉,陶乐圣者,我妻子目前实在不适合再说下去,由我来代她谈吧。」

    刚纳牵起摩菈,打算带她回房,但摩菈挥开他的手,人又坐回沙发上。

    「抱歉,麻烦你再重复一次。」

    「好的,神殿长。关于宣妮菈的病……我实在爱莫能助。」

    半个月前,宣妮菈突然嚷着胸疼,胸口中央偏左处,浮现蜈蚣形状的奇特瘀痕,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病。

    痛楚与日倶增,把宣妮菈疼得大哭大闹,却迟迟不见消退;病发第十天,由于挠胸挠得太用力,她甚至把指甲都抓掉了。

    摩菈又是请驻殿医生诊断,又是召来国内名医看病,也尝试以自己的山岳精气治疗,能用的方法全用上了,却没有一样奏效。最后,她写信给身在远方的陶乐,要她立刻乘快马前来万天神殿。

    「……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陶乐,你快告诉我。」

    然而三天前,陶乐刚抵达万天神殿,宣妮菈的胸疼却突然痊愈,除了抓痕与蜈蚣般的瘀痕依然留在上头,其余则健康如初。

    摩菈以为既然不疼了,接下来应该是不必再操心,而陶乐虽感纳闷,还是姑且先替宣妮菈看了诊。

    而诊察的结果,却粉碎了摩菈的乐观期望。

    「她的心脏被一种我未曾见过的怪虫占据了。我试着用各种药驱赶,甚至直接扎针进胸膛注入虫体,但就是不知为何,一点效果也没有。」

    「那么宣妮菈的身子呢?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

    「……我不知道。」

    「拜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但陶乐摇摇头,坞着脸哭了起来。

    「啊啊,可怜的摩菈……抱歉,请原谅我的无能。」

    陶乐已经尽力了,摩菈无意责备她,但要是连她都束手无策,那么宣妮菈恐怕就……

    「……爸爸,妈妈。」

    这时,客厅外头响起敲门声,宣妮菈的声音由另一头传来。

    「刚纳,拜托,这件事别告诉宣妮菈。」

    「啊啊,放心吧。」

    刚纳当然不可能不伤心,搞不好悲痛还更甚摩菈。但身为丈夫,必须支持摩菈——基于这份责任感,他勉强维持镇静。

    「宣妮菈,妈妈在跟客人谈重要的事情。这是圣者之间的事,小孩子不可以偷听。」丈夫隔着一扇门,对外头的女儿说道。

    「爸爸,我生病了吗?」另一头传来宣妮菈不安的疑问。

    「怎么这么说呢?你不是已经不痛了吗?陶乐阿姨也说,你已经没事了。」

    「已经好了吗?可是胸口还是怪怪的耶。」

    「胸口的瘀痕过阵子就会消掉了。这都是因为宣妮菈你很乖,所以才痊愈的。宣妮菈真是乖孩子。」

    于是,刚纳带着宣妮菈迈向走廊的另一头。留在屋内的摩菈,在陶乐的陪伴下悄悄啜泣。

    之后,陶乐留下一些药,离开了万天神殿。摩菈原本打算留下她,在刚纳劝阻之下才作罢。留她下来不但于事无补,何况身为〈药〉之圣者,她有义务拯救其他世上为病所苦的患者。

    之后,摩菈将神殿长职务交由丈夫负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宣妮菈以为这次换母亲生病,模样一副忧心忡忡。

    然而过了三天,原先离去的陶乐寄了封信回来,信封上不但标了「紧急」字样,还特别注明仅限摩菈本人阅读。

    在无人的房间里,摩菈看了那封信。她的神情先是被惊恐所渲染,随后并转为愤怒。

    「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摩菈?」

    收到陶乐来信后第五天深夜,摩菈与一名圣者面对面而立。但她们的所在地并不是万天神殿的会客室,而是距离神殿约两天马车车程,一座小小的古城里。

    古城不管里头还是周遭,都看不到其他人影,就连马车御者也被请到远处,使古城显得分外冷清。

    「唉~~真倦啊,真想好好喝杯酒。你要是有事,就趁早交代吧。」

    说着,她拨了拨那头染得通红的头发。明明身为圣者,她却化着与身分不相称的浓妆,穿着豪华的礼服,身上带了宿醉的酒味,就连摩菈都嗅得到。

    散发慵懒风情的这名美女名叫玛姆安娜•坎兹,是〈语言〉圣者。

    「对不起啊,突然把你找来这儿。」摩菈低头道歉。

    「我从以前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你不介意我问吧?」

    「问什么?」

    「为何你都不会变老?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常保年轻?」

    「方法大概就是多吃蔬果,还有别熬夜吧。」

    「……真没参考价值。」

    这一点都不重要——摩菈心想。

    玛姆安娜拥有〈语言〉之神赐予的能力。在七十八名圣者之中,她几乎称得上是异端分子,其能力虽然无法利用于战斗上,但却极其有用。

    所谓〈语言〉圣者的力量,就是禁止人说谎,以及使人遵守诺言;对玛姆安娜发过的誓绝不容违反,否则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是无从逃避的,即使玛姆安娜死了也一样。不管是拥有何种能力的圣者,以及何种特殊凶魔,都无法抵消〈语言〉圣者的能力。

    历代〈语言〉圣者就运用这样的能力,配合王宫贵族以及巨商,为他们见证买卖或协议。

    「反正会找我出来,准不是什么好事。你是跟人谈了什么幕后交易吗?还是想封外遇对象的嘴?」

    「……算是幕后交易吧。我不希望对方事后毁约,所以希望你替我见证。」

    听了摩菈的要求,玛姆安娜笑了。

    「喔~~想不到品行端正的摩菈竟然会跟人谈幕后交易?究竟是什么交易,可真耐人寻味了。」……

    「我的女儿遭挟持为人质,我接下来要去跟犯人谈判。」

    陶乐的那封信,其实是在宣妮菈体内植入寄生虫的犯人冒名寄来的。犯人在信中指定了日期,要摩菈前来古城,并强调若不肯前来谈判,将会对宣妮菈不利。

    「哎呀呀,原来宣妮菈被拐走啦?啊哈哈哈。」玛姆安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即使被摩菈瞪着,她也依然故我。

    随后,在摩菈催促下,两人前往谈判对象指定的地点,也就是古城内部。

    「小孩子可真是不该生啊。我一直不懂,那玩意儿到底哪里好了。」

    「有了的话自然会懂,否则一辈子也不会懂。」

    「可惜有许多父母,即使生了还是不懂。」

    摩菈不发一语。

    「我除了找你,还一并找了崴纶,不过看来是没赶上。」

    「崴纶?你找那蠢材是想做什么?」

    〈盐〉之圣者崴纶,是摩菈上个月才指导过的圣者之一,对近身战特别拿手,拥有净化毒素与邪恶之物的力量。

    「她不只身手,人格也值得信赖。」

    「……我说,这次的对手,难不成是个狠角色?」玛姆安娜的笑容僵住了。

    随着两人逐渐靠近约定地,从那儿传来的气息,以及强敌的压迫感——玛姆安娜什么也感受不到,然而摩菈却一清二楚。

    一来到古城最深处看似觐见室的地方,里头传出异样的声音。

    那是咀嚼声,却不属于人类,而是由野兽或更骇人的东西所发出。

    未知的庞然巨影正坐在朽坏的皇座上,贪婪地大快朵颐,周遭布满了鸟类的脚与翅膀、吃剩的无花果、生的麦子,以及青蛙的腿等各种生物的残骸。

    一头凶魔正啃食着野猪的头,并当着摩菈等人的面,把头连骨一起塞进嘴里。

    蜥蜴的脸孔配上野兽的肉体,背后还长了三根翅膀。摩菈凭直觉判断,寄信的应该就是它了。

    「各位好。」凶魔说了。

    「你叫泰格狃是吧?想不到你是这么没水准的家伙。」摩菈仰头看着泰格狃吮手掌的模样。

    「失礼了。我天生就是食量大,要是没吃东西,没多久就会饿死。请稍等一下,我马上收拾干净。」

    泰格纽开始捡拾残骸,将其收进自己的袋子里。摩菈实在判断不出,它的礼仪究竟是好还是坏。

    「幸会了,摩菈。我叫做泰格狃,是伟大魔神的头号属下。」

    它以手贴胸,恭敬地行了礼。不像人类的怪异姿态,做着充满人味的动作,气成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啊哈、啊哈哈,你的约会对象可真把我给吓坏了,摩菈。」玛姆安娜语带颤抖。

    「恕我失礼,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她是〈语言〉圣者玛姆安娜,是我请来见证谈判的。」

    「……我在信里应该有请你单身赴约,对吧?」

    「那我可没答应过。」

    泰格狃耸了耸肩,接着也像对摩菈那样,跟玛姆安娜行了个礼。

    「也罢。像这样亲近美女的机会,来再多次也不嫌少。」

    「……啊哈,想不到这凶魔嘴可真甜。」

    泰格狃走近玛姆安娜,伸手到她面前,玛姆安娜虽然一声不吭地照着礼仪握了手,但她此刻感受如何则不得而知。

    「在谈判开始前,玛姆安娜,我要你先发个誓,今天发生的一切,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还用说吗。这件事要是泄漏出去,可就天下大乱了。」

    说完,玛姆安娜使出〈语言〉圣者的能力,从指尖生出一颗小光球,对着光球说道:

    「我向语言之神发誓,绝不会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任何人,若有违誓,愿以死负责。」光球飞进玛姆安娜的胸口里,誓约也就此生效,连玛姆安娜自己也无法解除。

    「泰格狃,我要你也一起发誓,不得将这件事泄漏给人类、凶魔,以及魔神,你不介意吧?」

    若今天的事流传到世上,摩菈这辈子就等于完了,不只会被逐出万天神殿,失去〈山〉之圣者的资格,甚至全家都有可能遭指控与凶魔勾结,届时连丈夫与女儿都难逃迫害。

    「没问题。」想不到,泰格狃爽快地答应了。

    「要是不发誓,你大概不肯接受交换条件,那我可就白跑一趟了。」

    泰格狃对着玛姆安娜生出的光球发了誓,随后光球飞进泰格狃的胸口,协定也就此成立。

    〈语言〉圣者的力量对凶魔一样管用——这是约两百年前,人们以抓来的凶魔实验证明过的事。

    「喔?摩菈,你不发个誓吗?」

    「有必要吗?」

    「……也罢。」泰格狃耸了耸肩。

    「那么我们开始吧。就如你所知,我的部下生出的一只寄生虫,占据了你女儿的心脏,除非我命令它自灭,否则没其他手段能拿掉它。只要我一弹指,你的女儿将会有如置身地狱般折磨至死。那痛苦的程度,相信你们已经略有体会。」

    宣妮菈那宛如地狱般的十日,原来只是用来威胁摩菈的手段——令人晕眩的愤怒顿时涌上心头。

    「但是请放心,我并不愿意杀掉可爱的宣妮菈;只要你肯替我达成愿望,她一定能重获自由。只要我一声令下,那寄生虫瞬间就会消灭。」

    「你的要求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泰格狃摊开双臂,像个二流演员般,比手画脚地说了起来。

    「魔神即将苏醒,攸关人类与凶魔存亡的第三次决战,如今近在眼前。」

    「说出你的要求。」

    「摩菈,我要你杀掉六花勇者。」

    「办不到。」摩菈答得毫无犹豫。

    「……喔?」泰格狃对着摩菈端详了好一阵子。

    「六花勇者一旦被击败,世界就等同灭亡。一旦魔神复活,我的丈夫女儿也会被杀,这样的交换条件毫无意义。」

    玛姆安娜也一样看着摩菈,双眼睁得斗大。

    「等等,这话当真?你不就是为了救宣妮菈才来的吗?」

    摩菈什么也没回答。她双手抱胸,设法藏起颤抖的手臂。其实她恨不得跪在泰格狃脚下乞怜,恨不得为爱女做任何事;然而这是行不通的,要是不守护世界,女儿也一样守护不住。泰格狃默默思考了一阵,接着不知为何,突然拍起手来。

    「答得好,摩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拍手结束后,泰格狃笑着说下去。

    「那么我们继续谈判吧。夜晚还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商量。」

    一边说,泰格狃一边从皇座附近找来两张椅子,邀摩菈与玛姆安娜坐下,自己则坐到瓦砾堆上。

    「我明白的,摩菈,你是为了救女儿才来这里谈条件,我们有必要好好沟通一番。」

    摩菈迟疑了一阵,随后才坐到椅子上,玛姆安娜也边犹豫边就座。

    「若是其他要求,我都能答应你,甚至要我交出性命都行,但我是绝不会杀六花勇者。」「这样啊。可惜我并不想要你的命。」泰格狃阴森森地笑了。

    「摩菈,我敢保证将来有一天,一定会让你杀害六花勇者。」

    看着迎面而来的泰格狃,亚德雷此刻只觉得不敢置信。地底窜出的奇袭固然令人措手不及,但更出人意料的,是敌方统帅竟然会只身上阵。

    「喔,我差点忘了。」泰格狃突然停下脚步。

    联手合击遭击退的伙伴们再次围了上去,以武器对准泰格狃。

    「唉,别这么猴急呀,六花勇者。在战斗前,你们得先做点表示,不是吗?」泰格狃面不改色,边笑边开口。

    「什么?」

    「就是打招呼啊。与人相见,要说『你好』;与人离别,要说『再见』。问候他人,是创造美好生活的第一步,对吧?」

    泰格狃的话让亚德雷一头雾水,明明听得懂意思,却摸不透它的企图。

    「你好啊喵。」结果身旁的韩斯,对它鞠了个躬。

    「没错,韩斯,我也要向你问声好。那么,我们开始战斗吧。」

    泰格狃仰头张口,模样像是在咆哮,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它发出的,是凶魔才听得见的特殊音波。

    「它在呼唤援军。」芙雷米说。

    不久,从丘陵西北方那一头传来凶魔群的吼声,以及微小的地鸣。亚德雷这才终于明白,原来咯血谷之所以看不到凶魔,就是为了将战力集结到这次突袭行动上。

    「这下不妙了。亚德雷,你觉得该怎么办?」芙雷米问。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当场收拾它!大家一起上!」摩菈喊道,朝着从容自若的泰格狃奔去,但——却没人跟随她。

    「为何犹豫不前!?」摩菈连忙停下脚步,往后方跳跃。

    「来吧,亚德雷,还犹豫什么?让我们痛快地厮杀一场。」咧嘴而笑的泰格狃,踏出脚步再次逼近。

    亚德雷迟疑了。这里即将被敌人包围,泰格狃也许设了什么诡计,外加第七人动向不明。艾特洛曾教导亚德雷,不可在敌人所布局的战场上战斗;若是在平常,亚德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

    但现在的亚德雷,终究是不够客观冷静。

    「恰姆、韩斯、葛道夫!帮我挡下西北边的援军!」亚德雷大喊,右手紧握剑柄。

    「芙雷米负责远距离支援!摩菈、萝萝妮亚,你们俩跟我一起……」

    接着,他从腰带取出烟幕弹,砸向泰格狃的脚底,同时冲进烟雾里。

    「收拾泰格狃!」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一齐采取行动。

    恰姆将狗尾草伸进嘴里,吐出肚子里名为从魔的凶魔。韩斯与葛道夫则与从魔一同奔向西北方。

    芙雷米往身后一跃,架起枪瞄准泰格狃。她的任务是牵制以及掩护攻击。摩菈绕到泰格狃后方,与亚德雷形成夹击态势。

    「没错,」泰格狃开口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烟幕里伸出一只手臂,对准亚德雷殴去;亚德雷先是伏地闪过拳头,再以剑挡下随后的追击,腕骨却被震得麻木。不管力量或速度,两者都有绝对性的差距,而先前施放的烟幕也完全不管用。

    摩菈举起铁甲,往泰格狃肩膀槌下,但泰格狃只挪了上半身就轻松躲开;行云流水的回避动作,显然是习武之人所特有。摩菈尽管左一拳右一拳不断进攻,但都没伤到泰格狃半根寒毛。

    「亚德雷,快退下!凭你是赢不了它的!」摩菈喊道。

    当然,亚德雷一开始就明白,正面交锋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胜算。但与这样的强敌交手,正是亚德雷此行的目的。

    第二发攻击,亚德雷设法削弱其威力,以肩甲承受下来;冲击碾轧骨骼,令他呼吸困难。然而就在此时,亚德雷左手藏着的秘密道具甩向泰格狃的手臂。

    那是一只带了长链条的手铐,铐圈上的针剌扎进泰格狃的肉里,而上头坚韧的铁丝,瞬间缠住了泰格狃的手腕。

    「唔……!」泰格狃不由得喊出声。

    亚德雷收起剑,双手握紧链条并奋力一扯。泰格狃的左手被他一拉,身子顿时失去平衡,脸被摩菈的拳头打个正着。

    「原来如此,想封住我的动作是吗。」

    话刚说完,巨大无比的力量扯动链条。亚德雷知道再也勒不住它,立刻朝前方一跳,身子就像上钩的鱼一般,随泰格狃的左手腾空而起。

    「危险!」芙雷米大喊。

    被扔到空中的亚德雷靠着塞进鞋底的铁板,勉强挡下泰格狃的追击。脚跟传来剧痛,发出不祥的裂声,但亚德雷就是不肯松手。

    尽管铐住了左腕,牵制效果却不大,然而泰格狃的动作还是比之前迟钝了些。趁着这微小的停顿,摩菈挥出拳头,芙雷米开枪射击。

    由于忙着跟亚德雷拔河,泰格狃的闪避也慢了半拍,拳头从它脸上掠过,子弹贯穿它的肩膀。

    「别放手,亚德雷!」芙雷米一边说,一边装填弹药。

    「我负责定住它,你们快想办法收拾!」

    「很好,亚德雷,就这样将它镇住!」

    摩菈以铁甲防御住泰格狃的拳头,正打算进行反击,战场响起了一阵不像人类的凄厉尖声。

    「给我闭嘴该死的凶魔,亚德雷你可别把那连肥料都不如的臭虫给放了!」

    亚德雷拉着链条并环顾四周,以为又来了新的敌人;芙雷米下意识地把枪口转往声音来向;就连泰格狃也睁大了一对眼睛。

    「给我掏心挖肺呀该死的凶魔,看我开膛剖腹掏出你的内脏!」

    充满恶意与杀意的话语就像连珠炮般,从萝萝妮亚口中一涌而出。先前躲在远方观战的她,举起腰上的鞭子开始来回挥舞;三十公尺有余的铁鞭就像生物般蠕动,鞭头部分快得难以目视。

    泰格狃虽然仰起上身闪避鞭子,鞭头还是擦过它的胸膛。

    就在这瞬间,泰格狃的胸膛溅出大量血花;那血液就跟人类一样,呈现鲜红色。

    「呜!」泰格狃头一次发出痛苦呻吟。

    亚德雷知道萝萝妮亚所拥有的能力:那根鞭子的鞭芯,浸染了萝萝妮亚的血液。借由控

    制鞭芯的血液,不但让她的鞭子异常灵活,一旦碰触到对手,还能将其血液抽出体外。

    「真是了不得啊。」亚德雷嘟哝道。萝萝妮亚变强了,成长的方向却跟亚德雷预料的大相迳庭。

    「休想流点血就了事,快把内脏全掏出来,看我剁碎你的内脏!」

    萝萝妮亚带着一副令陌生人竞相奔逃的凶相,没完没了地挥着鞭子。而在同时,亚德雷也死命地牵制着泰格狃。

    泰格狃的臂力异常强大,不是亚德雷所能相比,但亚德雷还是透过巧妙的收放,制住泰格狃的动作。每当它扯着链条,亚德雷就放松;一旦它放松,亚德雷则反过来收紧。这招捆缚术是艾特洛传授的技巧之一。

    泰格狃一尝试拆掉夹着左腕的铐圈,芙雷米便立刻开枪阻止,摩菈也趁机使出连击,打飞泰格狃的身躯。

    「呜喔!」

    鞭子从耳边呼啸而过,差点打到亚德雷的脑袋;但即使被甩来甩去、被摔到地上拖行,他依然无法松手,只能死命抓着链条,并祈祷萝萝妮亚还剩下些许理性,别伤到自己的同伴。

    泰格狃体内喷出的鲜血染得大地一片通红。亚德雷原本打算就这么收拾泰格狃,战场就在这时传出枪响,萝萝妮亚的鞭子也在同一时间停下。

    「!」

    芙雷米朝萝萝妮亚开枪,不过子弹只从她眼前穿越,并没有打中她。

    「芙雷米,你在做什么!」亚德雷不由得放声大喊。

    「你刚刚差点出事。」芙雷米一边装填弹药并回答他。

    萝萝妮亚紧握鞭子,恶狠狠地瞪着芙雷米;亚德雷以为她们即将自相残杀,但杀气满溢的视线随即转回泰格狃身上。

    「哎呀呀呀,竟然起内哄,真吓人哪。你们是怎么了?」泰格狃故作滑稽地说着,企图趁这空档拆掉左腕的铐具,但芙雷米一枪打穿了它的右手。

    「亚德雷,别掉以轻心,谁是敌人还不晓得。」

    芙雷米说完重新举起上膛的枪。亚德雷知道,芙雷米不只瞄准泰格狃,同时也注意着萝萝妮亚与摩菈。

    「地表最强的我不需要什么掩护,你们尽管集中攻击泰格狃就对了。」

    「没错,芙雷米,别做多余的事。」但摩菈的话里,同样流露着对芙雷米的戒心。

    亚德雷苦恼地咬紧牙根。芙雷米太过提防第七人,反而把大家变得疑神疑鬼;但要是放松戒心,又不晓得第七人会使出什么手段。

    亚德雷再次体认到,捉摸不定的敌人是多么棘手的对象。

    战斗一时陷入胶着,双方互探彼此破绽。泰格狃的正面是亚德雷,左右分别被摩菈与萝萝妮亚包夹,身后则有芙雷米监视着。

    「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

    正当萝萝妮亚一步步朝泰格狃逼近,泰格狃突然开口了。

    「伤脑筋,这次可真是吃鳖了。早知道就不该发动什么突袭的。」

    没人回应它。

    「我以为从地底钻出来,一定能把大家吓一跳,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竟然会被围殴。」

    说完,泰格狃笑了起来。

    「怎么样?刚刚的玩笑还不错吧?」

    「……烂透了。」摩菈答道。

    「唔……这么无聊吗?人类的玩笑还真是不简单。」

    泰格狃摸了摸下颚,萝萝妮亚边嚷边挥出鞭子,芙雷米的枪弹也同时贯穿它的肩膀。三人联手攻击泰格狃,亚德雷则舍身抓紧链条,持续封住它的行动。

    战况可说是六花勇者占上风,但泰格狃脸上的从容却依旧未改。

    看向西北方,恰姆的从魔摆开阵式,迎击进攻而来的大群凶魔;其中虽然有飞行型凶魔,但也被韩斯掷出的剑给射下;葛道夫冲进敌阵,撕裂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乍看之下,防线似乎坚若磐石。

    边闪着萝萝妮亚的鞭子,泰格狃开口了。

    「这可不行喔,萝萝妮亚,粗俗的用字遣词,会让你的品格跟着降低。」

    它拉扯着链条,接着又对亚德雷说了。

    「这手铐做得真不错。既然这次有缘遇上,不如就送给我好吗?」

    泰格狃大量失血,浑身皮开肉绽,但轻薄的言语依然没停止。

    亚德雷不懂,它简直就像是白白前来送死,背后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再这样下去也赢不了的。」这时,芙雷米来到亚德雷身后低声说道。

    亚德雷没回话,只默默看着泰格狃。

    「要想打倒泰格狃,至少得再让它受四倍的伤。」

    亚德雷备感冲击。原以为战况是我方占上风,原来也才不过五比五。

    「照这样继续下去也许赢得了,但是第七人一定会先采取行动;对方搞不好会装作误击,或是直接趁乱杀了你。」

    芙雷米朝西北方瞧了一眼。

    「或者,袭击恰姆她们三人的其中一个……」

    摩菈与萝萝妮亚步步趋近泰格狃,但泰格狃不改其色,笑着备战。

    「没问题的,我们继续战斗。」

    「………」

    「你放心吧,我已经看出致胜的方法了。」

    其实亚德雷暗藏秘策——那不只泰格狃不知情,连芙雷米与摩菈等人也未曾听闻。

    堪称杀手锏的最强武器,就藏在他左肩甲里。半年前,他从师父艾特洛那儿继承了最后一样秘密道具。那能将任何凶魔一击毙命,连艾特洛都称其为生涯的巅峰之作。

    先前的捆缚牵制只不过是他的布局,为的是将泰格狃注意力分散到摩菈、萝萝妮亚、芙雷米身上,自己再乘隙使出必杀的一击。

    亚德雷目不转睛,耐心地等待机会,等着泰格狃动作迟缓,对亚德雷分心的那瞬间。

    摩菈与萝萝妮亚逐步逼近泰格狃,亚德雷也紧握链条,随时准备扑上去。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但就在这时,泰格狃开口了。冷不防的一句话,让三人不禁停下脚步。

    「亚德雷,你一定认为我只身前来是有什么阴谋对吧?可是你错了,我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打倒你们才来的。」

    「……别听这家伙胡说八道。」芙雷米说。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使出全力,秀出我的绝招了。」

    它有什么企图——亚德雷纳闷着。要是真的想使出什么绝招,又何必特地宣布?这只是为了展现从容,还是另有居心呢?

    泰格狃的胸膛,起了奇特的变化,肌肉就像心脏般鼓动,生出宛如巨大蛙嘴般的构造。

    泰格狃的右手一伸进胸前嘴里,亚德雷等人也瞬间展开行动。萝萝妮亚的鞭子对准它的脑袋平挥而去,芙雷米的子弹则瞄准了胸前巨嘴。左手遭绑的泰格狃,舞动着身子避开攻击。

    「看招吧,这就是我的最终招数。」

    右手从胸前巨嘴里一拔出,上头握着一颗硕大的无花果。泰格狃先是咬了一口,接着……

    「……拿错了。」它说。

    芙雷米的枪弹穿透泰格狃的脑袋,把它打得向后仰起;摩菈由左侧扑上,往它侧腹一阵连打;萝萝妮亚的鞭子打中它的肩膀,血液泉涌而出。

    「慢着、慢着,让我使用一下绝招吧。」它依然笑着应战。

    以链条牵制的亚德雷,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得趁早解决,不能让它使出什么绝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边思索,亚德雷一边摸索使用道具的时机。

    「!」

    然而急躁带来了破绽。装作放松左腕的泰格狃就在此时大力一扯,并趁着亚德雷脚步不稳,一口咬断了链条。从那力道看来,泰格狃先前并没使出全力。

    「糟了!」

    泰格狃奋力一跳,突破四人的包围,朝着援军所在的西北方奔去。

    那飞快的速度几乎可媲美韩斯——或是在他之上。亚德雷掷出小刀试图牵制,但没有丝毫效果。

    「那么,这次真的要使出王牌了。」

    泰格狃的手再次伸入胸前巨嘴,掏出好几颗葡萄大小的炸弹,随后边助跑边高举过头,朝天空扔了出去。

    丘陵的另一头,韩斯、葛道夫、恰姆挡下敌方增援;前来的凶魔数量并不多,只有约三百头,还不到凶魔全军的三十分之一。

    战况势均力敌,七十头从魔不畏数量差距,拦下了敌方凶魔;可是一旦加上泰格狃,原先的均势将会彻底崩溃。

    「韩斯、葛道夫!快迎击泰格狃!」亚得雷放声大喊。

    泰格狃掷出的炸弹在他们上方炸开,硝烟里夹杂的银色粉末,飘落到从魔群的身上。下一秒,不知何处传来烧焦的滋滋声,从凶魔的身子纷纷冒出白烟。

    「……咦?」恰姆纳闷地嘀咕一声。从魔发出哀号,在地上打滚挣扎。

    「这是什咪玩意儿呀!好烫!」韩斯也跟着捣起眼睛。被银粉撒到的不只是从魔与韩斯,也同样波及到凶魔,但它们却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呀!大家振作一点!」

    恰姆慌了起来,抱起身旁一头从魔;凶魔群就在此时一齐进攻,泰格狃更是朝着恰姆直奔而去。

    「韩斯、葛道夫!快保护恰姆!」

    听亚德雷一喊,两人随即赶到恰姆身旁,对付攻过来的凶魔。背后飞来一发枪弹打中泰格狃的腿,暂时拖住了它的行动。为了保护恰姆,摩菈与萝萝妮亚也追向泰格狃。

    如今恰姆的从魔无法战斗,凶魔群肆无忌惮地攻向伙伴,场面顿时陷入混战。大家一边闪躲凶魔,一边阻挡泰格狃的攻击,恰姆却只是呆然而立,看着从魔痛苦挣扎。

    「恰姆,你振作点啊!」亚德雷边喊,边替恰姆挡下凶魔,但恰姆不但没听进他的话,对周遭状况也是视而不见;她抱着巨大蛞蝓型从魔,试着擦掉沾在它身上的银粉。

    「这是什么东西!好烫,烫死我了!」一擦拭从魔,恰姆的手也跟着冒起烟。

    亚德雷见状立刻明白,原来高温就是来自那银粉。艾特洛曾经教过他,有种金属遇水就会剧烈放热,而泰格狃的炸弹散布的恐怕就是那金属的粉末。恰姆的从魔全都是水栖凶魔,高温是致命弱点。泰格狃的最终招数,正是用来瘫瘼我方主力的武器。

    亚德雷环顾四周。萝萝妮亚正遭受泰格狃与凶魔的集中攻击,摩菈与芙雷米则设法保护她。

    「恰姆,快派你的从魔继续战斗!否则大家会全军覆没的!」亚德雷放声大喊。

    「不行啦!大家都受伤了,要是不快点治疗的话会死掉的!」

    但恰姆就像个纯真的孩子般,边哭闹边喊道。

    「呜呜!大家,快回来!回来吧!」

    沾满银粉的从魔接连被恰姆吸入口中。一吞下从魔,她发出痛苦的呻吟,呕出沸腾的白色黏液。恰姆正以腹内的沼泽,替从魔洗去身上的银粉。

    「大家快回来吧!再这样下去,你们会被烫烂的!」

    「恰姆!别现在收回从魔啊!」看着从魔接连退出战场,亚德雷不禁大喊。

    「吵死了!」恰姆又吸回好几头从魔,并吐出黏液。

    「想想现在的状况啊!我们会全军覆没的!」

    「闭嘴闭嘴闭嘴!那些恰姆才不管呢!」

    跺脚大喊的恰姆成了凶魔随后的目标,亚德雷只能想尽办法为她挡下。

    「恰姆的宠物受伤了!大家都是乖孩子,却都在喊着痛呢!恰姆才不管你们怎样,因为恰姆的宠物受伤了!」

    所有从魔消失于战场,三百头凶魔袭向六花勇者,伙伴们如今优势尽失,光是对上团团包围的凶魔就已竭尽所能。泰格狃也不再参与战事,待在远处袖手旁观。

    「亚德雷,看来你失算了。」泰格狃说道。「当初选择逃跑不就没事了吗。战斗的准备周不周全,你们自己应该心里有数才对。」

    「……可恶!」

    亚德雷斩杀迎面而来的凶魔,剑尖直指泰格狃。

    「住手,亚德雷!你会被杀掉的!」芙雷米叫道。她光是对付凶魔都忙得焦头烂额,更别说是帮助亚德雷了。

    「快退下!你不是它的对手!」摩菈说道。但亚德雷依然不肯放下指着泰格狃的剑。

    「我劝你最好还是逃命,别干这种傻事。」泰格狃笑了。

    「……呜、呜喔喔喔喔!」

    亚德雷咆哮一声,拔腿朝着泰格狃奔去。看在旁人眼里,那就像是慷慨激昂的冲锋特攻,

    对泰格狃终究是不痛不痒。

    但亚德雷其实另有盘算。乍看卤莽的冲锋,其实是为了令其大意而演的一出戏。

    泰格狃迟早会露出破绽。越是占优势,越容易松懈——特别是当对方丧失理智的时候。

    「……真是高估你了。」

    泰格狃说着,伸长手臂使出一记手刀。亚德雷的冲锋轻易被挡下,整个人翻滚在地,但他立刻爬了起来,再次冲向泰格狃。

    「喵!你在搞什么鬼呀!」韩斯见状,连忙上前掩护,亚德雷趁此时对韩斯使了个眼色,

    两人的视线有了一瞬的交集。

    我来当诱饵转移泰格狃的注意力,剩下就交给你了——亚德雷相信,韩斯一定能察觉他的用意,适当地配合行动。

    被泰格狃撞飞,亚德雷摔到地上;三头凶魔由身后袭来,左右两头凶魔分别堵住了退路

    但亚德雷起身之后没理会它们,举剑挥向泰格狃。

    「危险!」韩斯纵身一跃,跳进包围网里。任谁都会觉得此刻的亚德雷丧失理智,韩斯只是为了救他突围。

    然而亚德雷停下冲剌,接住扑上来的韩斯,韩斯随即以亚德雷的手臂为踏板,朝着泰格狃跳去。

    「!」

    出其不意的一剑,令泰格狃摆出防御姿态;然而韩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攻击。

    「中计了喵!」

    韩斯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缠在泰格狃左手上的手铐。他在空中收起剑,抓住断裂的链条,使出浑身力气制住泰格狃的左臂。

    同一时刻,亚德雷在脚边施放烟雾弹。四周的凶魔受烟雾影响而停滞,亚德雷瞬间脱离包围网。

    泰格狃伸出右手,打算扯开韩斯,但摩菈冲上来架住右手臂,不让其得逞。

    亚德雷奔向双手都被制伏的泰格狃,拔出藏在左肩甲里的秘密道具。那是一根长约二十公分的钉子,乍看就跟一般钉子没两样,唯一不同的,是那钉尖镶上圣者的血液。

    圣者的血液对凶魔来说是剧毒,这是众所皆知的常识,但要毒杀泰格狃这类高等凶魔,约得注入一整杯鲜血才办得到。除了〈鲜血〉圣者,至今还没有其他人将其应用在武器上。艾特洛从圣者的血液里提取出有毒成分,并成功将其结晶化。那根钉子的尖端,就是以毒结晶制成。

    凶魔一旦被钉子剌中,毒素将会瞬间传遍全身,不但不可能排出,也没有任何解药。

    圣者之钉——这是艾特洛为它取的名字,也是艾特洛自认的顶尖之作。

    「!」

    察觉危机的泰格狃,试着以脚踢反击亚德雷,但亚德雷潜身躲过,朝前方跨出一大步。握着圣者之钉的他,潜进泰格狃的怀中。

    八年前,这头凶魔夺走亚德雷的故乡,杀了他的姊姊、朋友、以及平稳的人生。

    就为了打倒凶魔,亚德雷变强了;苦等八年的他,要的就是这一刻。

    亚德雷的圣者之钉,深深剌进泰格狃的腹部。

    「成功了吗!」

    「一如计划呀,亚德雷!」

    摩菈与韩斯欢呼着,从泰格狃身旁跳开。剧烈痉挛的身躯,证明毒素已经蔓延到全身。中毒的初期症状是精神错乱与全身剧痛,接着会彻底丧失平衡感,出现幻觉与记忆障碍。在经历五至十天痛苦折磨后,等着凶魔的,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嘛,原来也不过如此——亚德雷站在原地,看着痉挛的泰格狃,心情异常平静。

    想不到就在此时……

    「快闪开!」

    摩菈警告的同时,亚德雷的脸遭受强烈冲击,他连思考的余地也没有,瞬间失去意识。

    「我说亚德雷,你到底要不要拿出真本事?」

    由明转暗的视野里,亚德雷最后看到的,是腹部插着圣者之钉,若无其事地挥拳的泰格狃。

    事情结束了——摩菈以为那钉子般的道具剌中泰格狃腹部,就等于分出胜负。泰格狃的剧烈痉挛,以及亚德雷望着它的怜悯眼神,让她产生这样的错觉。

    然而泰格狃却若无其事,拳头重重地挥向亚德雷。

    「快闪开!」

    但摩菈的警告根本赶不上攻击。亚德雷被打上半空,摔到二十公尺远方,随后不省人事。

    「亚德雷!」芙雷米悲痛地大喊。

    「……咦?亚德?」

    满嘴污言秽语,忙着屠杀凶魔的萝萝妮亚睁大了眼睛,就像是与谁对调了灵魂般,瞬间变回当初的怯弱少女。

    凶魔涌向倒地的亚德雷,打算致他于死;摩菈跳过去扛起他的身体,摸摸他的颈子,发现他颈骨未断,一息尚存。

    「喔?他还活着吗?」

    依然被钉子插着腹部的泰格狃,一派从容地逼近而来,其余凶魔也纷纷集结,守护在它身旁。

    战况可说一片绝望,恰姆再也无法战斗,如今又失去亚德雷,这下不但休想打倒泰格狃,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下不得不使出绝招了——摩菈扛着亚德雷暗自思索。

    「摩菈,你还想打下去吗?也对,你当然不可能罢休。」

    一边瞪着泰格狃,摩菈一边铁了心肠:现在可不能撤退,不能就此放过打倒泰格狃的机会。

    摩菈有非得干掉泰格狃不可的理由在,她正打算豁出去拚命,却被一道身影拦下。

    「摩菈,现在不是出手的时候,我们还是逃命要紧。」韩斯从摩菈手里抢走昏厥的亚德雷。韩斯当然不晓得摩菈藏了什么绝招;然而透过察言观色,韩斯猜得出她有什么打算。

    摩菈的绝招,就是带着泰格狃一同自爆。

    「摩菈负责拦下泰格狃!葛道夫你来扛大家的行李!其他人只管逃命就行咧!」

    韩斯一喊完,钻进蜂拥而至的凶魔群之间,扛起蹲在地上吐着黏液的恰姆,以肉眼难以捕捉的神速抱着两人逃命而去。

    「笨蛋,快放手!笨蛋笨蛋笨蛋!恰姆还能继续打!」恰姆猛敲韩斯的背,但韩斯不以为意。

    「你以为跑得了吗?」

    泰格狃打算追杀韩斯,但察觉它企图的摩菈,由一旁挥拳而去。

    韩斯的一番话,令摩菈恢复冷静:干掉泰格狃的机会不只这一次,目前应该先脱离战场,重整我方阵势才对。

    「摩菈,我来掩护你。」芙雷米扔出炸弹,驱散泰格狃身旁的护卫凶魔。

    「逃命、逃命……我该怎么做才好……」萝萝妮亚一边抵御凶魔攻击,一边惊慌地东张西望。

    「萝萝妮亚,你也快跟着韩斯一起逃!」

    被摩菈一喊,萝萝妮亚这才终于回过神,朝韩斯的背影奔去。

    丘陵如今被包围得滴水不漏,即使萝萝妮亚挥鞭,韩斯以踢腿应战,却还是杀不出重围。

    「大家趴下!」

    芙雷米朝四面八方扔出炸弹,将众多凶魔炸得支离破碎,威力甚至波及韩斯与萝萝妮亚。强大的火力,总算换得一个小小的突围点。

    「摩菈!你也跟着离开!」

    芙雷米朝泰格狃开火,摩菈则趁着这空档,转身逃离敌阵。

    「快往山上去!一口气冲上〈永恒蓓蕾〉那儿!」

    突破包围的摩菈等人,自丘陵飞奔而下,随后与扛着行李的葛道夫会合,一同前往远方那座山头。

    「芙雷米,快过来跟我一起殿后。」摩菈边跑边喊。泰格狃挟拔山倒树之势追逼而来,摩菈跟芙雷米得负责将它拦下。

    「没问题,」芙雷米说着握牢枪枝。「撤退战可是我的拿手项目。」

    摩菈一行人离开丘陵,穿越山谷,马不停蹄地奔逃。她们的撤退方向并不是大陆所在的东方,而是朝西方深入魔哭领。

    撤退战将会比一般战斗更加激烈,而首当其冲的,则是在队伍末尾的摩菈。她必须一边逃,一边抵御泰格狃的攻击。

    「呜……!」

    跑了一会儿,泰格狃再次追来。摩菈往侧边一跃,先是躲开它的拳头,再靠铁甲接下其余攻击。

    芙雷米就在这时伸出援手,从后方开了一枪。子弹掠过摩菈的鼻梢而去,逼得泰格狃仰头闪避,摩菈趁机往它腹部一踢,芙雷米接着又补上一颗炸弹,成功绊住追赶脚步。

    多亏有适时的掩护,摩菈才得以全身而退。芙雷米刚刚所说的拿手,看来并非夸口。

    而负责开路的人也不轻松。韩斯沿途又是遇上追兵,又是碰到埋伏,全靠萝萝妮亚挡下了它们。

    一出了山谷,眼前出现另一座小山,韩斯与葛道夫早已奔上山坡。他们前往的方向,是〈永恒蓓蕾〉的所在地,只要抵达那儿,大家就暂时安全了。一行人虽然摆脱不了泰格狃,沿途倒是一点一点地甩开凶魔,追兵阵容逐渐缩小。

    「危险!」

    就在此时,泰格狃飞身一跃,擒抱住摩菈;摩菈双手扣住泰格狃的手腕,与它互相角力。泰格狃的蛮力是压倒性的,即使借助山神之力,摩菈也顶多撑上几秒钟。

    「摩蓝!」

    芙雷米就在此刻挺身相助,扔了颗炸弹到泰格狃背后,将它震得脚步蹒跚,摩菈则趁这空挡,把泰格狃摔了出去。

    泰格狃虽然再次起身,这次却皱起了脸孔,脚步也踏得不稳,身躯微微摇荡。仔细一看,泰格狃承受摩菈、芙雷米、萝萝妮亚的再三攻击,如今已是伤痕累累,而亚德雷那根没起作用的钉子,到现在还插在它腹部上。

    「……泰格狃,我想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芙雷米枪口对准泰格狃。如今距离〈永恒蓓蕾〉只剩几分钟路程,大多数凶魔也被甩在后头,能跟上的寥寥无几。

    泰格狃浅笑了一会儿,往后退了一大步。

    「看来你离开的这半年,似乎成长了不少。我真是感到欣慰啊。」

    芙雷米什么也没回答。

    「我可是憋了好多话要说,你就别这么冷淡嘛。要不要现在就跟我一起回家去?当初会出卖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到现在依然……」

    泰格狃话还没说完,就被芙雷米的子弹打断;迎面而来的子弹,卡在它的两齿之间。

    泰格狃吐掉子弹,无奈地耸了耸肩。

    「快给我消失吧。」

    「芙雷米,我了解你的。你深怕自己的心动摇,怕要是让我继续说下去,会害你回心转意。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可爱呀。」

    芙雷米身世复杂,对泰格狃抱持的情感,想必也是同样复杂。

    摩菈默默地看着他们互瞪彼此,看着芙雷米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经意地想起一小时前,她在咯血谷遇见的那头奇怪的凶魔。

    「………」

    那串「时间所剩不多了」的文字,肯定是泰格狃派凶魔送来的。摩菈想问泰格狃那句话的意思,但碍于芙雷米在场,让她开不了口。

    三年前立下的密约,绝不能被其他伙伴知道,甚至就连密约的存在都不能泄漏出去。

    「走吧,摩菈。我很担心亚德雷,别再逗留下去了。」

    说着,芙雷米慢慢倒退离去,而泰格狃似乎无意再追,也没其他动作,只软绵绵地站着。

    「就让战斗这么结束真的好吗?」泰格狃说道。

    芙雷米没理睬它,摩菈却停下了脚步。

    「这搞不好是打倒我的最后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机会。因为再接下来,时间所剩无几了。」

    「什么意思?」摩菈忍不住问了。

    「时间只剩下两天。要是你们没在两天之内打倒我,后果将会非常、非常不堪设想。」

    「还剩两天?」

    纳闷的摩菈,被芙雷米揪住肩膀。

    「别放在心上,它只是在故弄玄虚罢了。要是两天之后会出什么事,它才不可能老实承

    「可是……」

    一边是踌躇的摩菈,一边是劝退的芙雷米;看着矛盾的两人,泰格狃边笑边挥手。

    「我就听芙雷米的劝告,今天先到此为止吧。那么六花勇者,我们改天见了。」

    说完,泰格狃转身离去;快速的步伐,让摩菈即使想追也追不上。

    周遭失去敌人的动静,看来战斗真的结束了。摩菈大口喘着气,看着泰格狃离去的方向。

    「真是个疯癫的家伙哪,这样竟然也能当上凶魔的头子。」

    「它就跟平常一样,总是这么令人作呕。」

    话才刚说完,芙雷米枪口转向摩菈。

    「芙雷米,你这是在做什么?」摩菈并不太惊讶,也晓得这不是敌对举动。要是芙雷米想下手,早就趁泰格狃还在的时候发动攻击了。

    「摩菈,我想问你一件事。」芙雷米眼里蕴含的不是杀意,而是疑念——怀疑摩菈该不会就是第七人。

    「你跟泰格狃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何会这么认为?」

    「它一提到『时间所剩无几』,你的表情就很不自然。」

    摩菈心头一震,努力保持镇静,并作出一副为难样,仿佛自己面对的,是子虚乌有的质疑。「不自然,是吗?为了这点理由就得被枪指着,我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

    「你先回答我,别岔开话题。」

    「什么也没发生。这样你满意了吗?」

    摩菈来到芙雷米面前,压下她的枪口。

    「芙雷米啊,你有心揪出第七人是很好,但拜托别这么杀气腾腾的。」

    芙雷米没回话,只定睛瞧着摩菈的双眼。

    「否则到时被怀疑的就会是你了。你想想,要是我说『芙雷米说要抓叛徒,其实只是在找机会暗算同伴』、『芙雷米找碴诬赖我,她一定就是第七人』,你打算怎么向大家解释?」

    「……好吧。」

    于是芙雷米收起枪,朝〈永恒蓓蕾〉的方向奔去。

    既然成功转移焦点,这应该是瞒过去了吧——摩菈心想,随后跟上芙雷米。

    摩菈向来不擅长撒谎,也很少隐瞒什么。她总是秉持正直无欺的心,认为唯有活得坦荡,才是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泰格狃那番话应该是故弄玄虚,但我对那确切的日期数字有些在意。它所说的两天,不知道会是指什么。」

    「……天晓得呢。」

    但摩菈根本不认为那是故弄玄虚,甚至能确定那是真话;因为泰格狃是不可能对摩菈撒谎的。

    她回想起三年前的往事——想起与泰格狃立下的,那个无可饶恕的密约。

    杳无人烟的古城里,摩菈正与坐在瓦砾堆上的泰格狃僵持;玛姆安娜则陪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摩菈。

    摩菈很迷惘。宣妮菈不仅是她的宝物,甚至说是人生的唯一也不为过,她无论如何都希望保住宣妮菈的命。然而杀害六花勇者就等于背叛全世界,她怎么也办不到。

    看着为了如何拯救女儿而烦恼的摩菈,泰格狃提出了建议。

    「不然折衷一下,你只要从六人当中挑一个杀掉就行了。这么大的让步,你总该接受了吧?」

    摩菈什么也没回答。

    「这样都不行?伤脑筋啊……怎么会有这么冷血的母亲呢。」

    被泰格狃一说,摩菈气得身子发颤。

    「别的先姑且不提,我就算履行承诺,你也不见得会还我女儿。」

    「唔……」

    「像你们这种角色,想必是不把与人类的诺言当成一回事。只要你的诺言缺乏保证,谈判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听了摩菈的话,泰格狃笑了笑。

    「你说得没错。」

    「……什么?」

    「为了赢得胜利,我的确不在乎说谎,答应过人类的事,更是从来没遵守过。」

    也就是说,它根本没打算释放宣妮菈吗——摩菈心想。

    「但是现在状况不同,我必须取信于你。绑架是以信赖为基础的犯罪,要是加害者与被加害者少了某种信赖,犯罪就无法成立。」

    「竟然扯到信赖去了。」

    泰格狃朝坐在一旁的玛姆安娜瞧了瞧。

    「幸好这次有〈语言〉圣者在。等谈判有了结果,我愿意立刻向〈语言〉圣者发誓,要是没遵守诺言,就交出自己的性命。」

    摩菈动摇着,并思考了一会儿。

    「这可不成。」她答道。

    「……怎么说?」

    「凶魔可是为了胜利,犠牲生命也在所不辞的存在。你的一条命,算得上什么担保?」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是。」

    泰格狃阖起眼,想了一会儿。

    「你的着眼点的确合理,但我并不是一般凶魔,而是它们当中的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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