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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愚物语 第一话 育‧惨败)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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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图:理子

    001

    我讨厌阿良良木历。若要说我多么讨厌,真的是讨厌到眼前发黑。光是想到那家伙,我就像是胸口被勒紧般难受,完全无法思考其他事情。即使凑齐全世界所有讨厌的东西当成花束捆起来,也比不上我对阿良良木这唯一的讨厌。我的讨厌甚至匹敌太阳。要是失去这份厌恶感,我大概就再也不是我自己吧。我对阿良良木这份猖狂至极的憎恨,已经成为我私人的立场,是我自己的主轴,是我这个人的核心。如果不讨厌那家伙,我就不可能是我。因为我至今看见再怎么不堪入目的东西,面对多么天大的惨剧或灾害,都是抱持「总比那个男的好」的心态克服困境。

    这份厌恶,这种目眩或胸闷或吐意或颤抖或是鸡皮疙瘩,要是从我的体内消失,我会非常害怕。至少,光是想像这份「无法原谅」的心情稍减,我好像就会死掉。我就是如此脆弱,那家伙就是如此厚颜无耻地占据我的心。那家伙对我做过什么令我讨厌到这种程度的事吗?连冒出这种正常疑问的缝隙都没有。我就是如此厌恶那个男的。阿良良木的笑容、温柔、贴心、友情,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我光是回想就差点潸然泪下。无论是多么钜额的财富,多么凄惨的拷问,都无法促使我和阿良良木和解。只有这个我无法容许,只有这个我无法让步。

    讨厌和讨厌是讨厌又讨厌的讨厌给讨厌得讨厌把讨厌给讨厌。

    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这份情感,肯定比爱情更加激烈。

    002

    离开直江津高中已经经过一个多月。曾经那么纠缠在我心中不肯离开,如同诅咒的那个教室事件,如今也变得令我怀念……我还没放下到讲得出这种话,不过像这样远离之后回顾,总觉得这一切彷佛是一场梦。

    我可没要说出「虽然是梦,却是一场恶梦」这种抒情兮兮的惯用句。这里说的「梦」真的就只是梦。

    支离破碎,逻辑不通,场景乱跳,关键部分模糊又笼统,如同汪洋般无穷无尽,却依然只有印象渣滓般的东西朦胧留下……这种感觉的幻梦。

    即使经过更长的时间,甚至完全想不起那间教室的格局,我大概依然无法放下吧。

    那个男的也会像这样,迟迟忘不了那一班吗?

    这么想,我就有点痛快。

    不提这个,所以从今天起,我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高中生活。

    身不由己就是了。

    身为被家乡驱逐的天涯沦落人,我心情上已经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甚至想过乾脆趁这机会放弃当高中生,不过事情往往无法称心如意。无论是任何事,要「放弃」都是难如登天。放弃当高中生和自杀一样困难。

    好歹把高中念完吧。

    不过,我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对我讲这种老掉牙的话。我一直以为这像是「生命诚可贵」或「人人平等」这种可疑、假惺惺又充满虚饰的话语,不过真的听别人对自己这么说,就会感慨心想「哎,或许吧」。

    而且,既然是监护人这么说,身为被监护人也只能低头服从。当然,这里说的「监护人」并不是「家长」的意思。

    我没有家长。没有父亲与母亲。

    无父无母。

    没有了。

    所以,这里所说的「监护人」,是「即使素味平生毫无关系,依然愿意照顾无依无靠孤儿的奇特夫妻」的意思。

    箱边夫妻。

    说他们是「儿少安置员」也不太对,讲得浅显一点应该像是「养父母」吧?

    历经一番波折而离开直江津高中的我,经过一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间,莫名其妙决定的下一个去处,是一对老夫妻居住的独栋住宅。分配给我的房间,比我之前住的公营住宅还大。

    到头来,在公所职员的安排之下,我即使离开城镇,实际上也应该会继续独居才对,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委变成这样,我完全是一头雾水。回过神来就被莫名其妙的命运捉弄,也是我始终如一的风格吧。或许是公所果然不允许没家长的未成年少女独自生活,或是不幸的女孩就这么凑巧好运被有钱人家看上。

    好运?我?真好笑。

    ……虽然稍嫌晚了点,不过从混乱中回复神智的我要是强硬拒绝,当然也能维持原本像是赶瘟神的独居生活吧,但我犹豫之后,决定接受箱边家的照顾。

    理由是谜。我也搞不懂。

    老实说,我难以断言其中没有怀念往昔的心情。昔日前往陌生人家「避难」的时代,当然也是我只有悲惨可言的回忆之一,却依然是我极少数关于「家」的回忆。

    仅有的回忆。

    我想住在家里。

    以此当理由,不知道该说我度量狭小,惹人怜爱或者是畏首畏尾……不过就某方面来说,应该也算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吧。

    我这种肤浅的家伙,如今不可能建立像样的人际关系……一个月前的我或许会这么想,并且坚持主张自我,不过无论是度量狭小,惹人怜爱还是畏首畏尾,在这时候主张自我,总觉得有种败北的感觉。

    会觉得败给那个男的。

    既然那稼伙改变了,我也要改变。既然那家伙幸福了,我就要更幸福。

    这是我最坚定的志气,为了坚持这一点,我不惜收起其他所有原则,所以我决定住在箱边家念高中。

    公所会提供学费补助,所以他们说我要上私立学校也没关系,但我终究有所顾虑,决定转学到公立高中。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有面子要顾。虽然曾经因为面子而毁灭,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法轻易舍弃,所以我选择转学的学校,是当地成绩最好的公立高中。

    入学测验易如反掌。拒绝上学的那段时间,我能做的只有念书,这份努力漂亮展现了成果。

    总之,在十一月的这个时期转学,待在新学校的时间只有不到四个月。考量到三年级的第三学期有跟没有一样,实际上只有一个多月?

    这么一来,如今我完全不想把这里当母校,也不想落地生根。至于直江津高中那里,虽然称不上有好好上学,不过那所学校的那间教室,比较算是我扎根的场所。

    想到不会有任何教室比那间教室还惨,转学第一天的这天,我也老神在在地认为肯定能顺利度过,但是粗心是大忌。

    因为,沙盘推演到无意义的程度,却遭遇出乎意料的大失败,正是我的一贯风格。

    为了平安度过为期一个多月,像是附录小赠品般的校园生活,我也得做好觉悟才行。

    伯父、伯母,我出门了──我向箱边夫妻打完招呼,然后出发。结束这段休息期间,结束这段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休息期间,迎接崭新的旅程。

    看著吧,阿良良木。

    老仓育,将从这里培育。

    003

    第一个做出蛋白霜饼的人很厉害对吧?光是想到打蛋之后将蛋黄蛋白分开,就已经是出类拔萃的点子,如果是看起来营养比较丰富的蛋黄就算了,居然想到只把空气打入蛋白?只搅拌蛋白,而且是持之以恒不断搅拌打入空气,竟然居然就变成像是鲜奶油霜那样,这怎么可能料想得到?而且,以这种方式制作出来,连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细致泡沫,居然放进烤箱做成甜点,这真的只能瞠目结舌,挂白旗投降了。

    驳回驳回,完全驳回。

    天底下哪有这种自我介绍?

    转学生在转学第一天这样打招呼,绰号肯定会定名为「蛋白霜饼」。如果巧妙演变成音近的「莲华」就太幸运了,但与其期待这种奇迹,打从一开始就不要用这种古怪的介绍方式才对吧。

    原本的目的明明是要强调「兴趣是做点心」装可爱,但我一心想展现优点,思考方向却不小心歪掉。

    我要冷静,没必要让大家认为我是视角独树一帜的女生。是啦,依照场合或许也需要这样,不过只是相处一个多月的同学,用不著刻意展现个性。

    风平浪静,免于遭遇先前在直江津高中那样的灾难,正正常常毕业,这是我首先要处理的课题。

    我该做的不是展现个性,是适度藏起气息。必须早早脱离「转学生」这个显眼的立场。

    漫画常看到的「转学生惯例」,在我接下来的生活不需要。

    没问题。只要正常表现,我就是可爱的女生。

    虽然至今吃了许多苦,不过曾经往我脸上打过来的家伙,只有战场原黑仪。

    在直江津高中,我姑且也有朋友。还被男生表白过。只因为是转学生就遭受的模糊期待,肯定是我只要闭嘴不说话就能应对的材料。似乎和别人有所出入的服装品味,可以藉由穿制服来掩饰。

    只要不做多余的事情就好。

    初次见面,我叫做老仓育。在这种时期转学过来,惊动各位了。距离毕业只剩下转眼不到的时间,但还是请让我成为这个班级的一分子,和各位和睦相处。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平庸。以平凡为目标。

    展现自己毫无个性的一面,绝对不要惹是生非。

    甚至完全没必要讲出「我尊敬数学家欧拉,所以请各位这样叫我」这种话。不需要刻意开口公布自己仰慕的对象。

    会令人失望。

    这里说要让自己平凡,就某方面来看也是幼稚的想法,不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长大成人」吧。

    「我这个人好可怜」这种无意义的自我怜悯,我还是就此摆脱吧。

    只要我觉得自己不幸,我将会就这么一辈子不幸。不,再怎么更换说法或是正向解释,我的人生也肯定不幸到令人发笑。追根究柢,我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切腹解脱吧。

    谁敢说这只是心态问题,我就把他修理到死。

    不过,昔日的不幸,不构成自己不能幸福的理由。等我变得幸福,我也要说这只是心态问题。

    要好好让那家伙见识一下。

    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

    ……只不过,即使像这样拿出干劲,也会觉得只是徒劳无功白忙一场。这种感觉很强烈。

    阿良良木历伴随著非比寻常的厌恶与无穷无尽的憎恨,在我心中释放巨人般的存在感,不过,阿良良木历心中的老仓育,只不过是人生中的过客之一。或许连过客都称不上。

    不知道那家伙忘过我多少次。

    不知道被那家伙当成空气,当成不存在多少次。

    现在回想起来,这或许也是一种「特别待遇」,但即使听到这么说,我还是无法接受,而且我认为那家伙基本上就是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是即使救了人,也记不得拯救对象长什么样子的英雄。

    虽然苦于理解,不过走到这一步,终究得承认世界上存著这种人。

    不只是那家伙,阿良良木家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箱边夫妻也是同类吧。但我一辈子都无法变成这种人,我也没这个意愿。

    即使历经涂炭的痛苦而变得幸福,那家伙或许也只会一副悠哉,无忧无虑地说出「真是太好了」这句祝福。这种未来真令我火大。

    我不禁思考。

    我要怎么做,让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才能挫挫那家伙的威风?无论我怎么做,无论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很难想像那个男的会做出令我一吐怨气的痛快反应。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无误的。要是得知我在转学的学校过度孤立或引发问题,那个男的会非常悲伤。

    若是那家伙留下煎熬的回忆,对我来说没有比此更愉快的事,不过,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了。

    就某方面来说,只算是正如预测吧。

    我可不想让那家伙心想「果然吧,我想也是」。

    在转学的学校顺利生活,肯定是对阿良良木最狠的背叛,所以为此要踏出的第一步是「以平凡为目标」。我要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出「平凡最幸福」这句话。

    我抱持这样的决心,抵达了距离箱边家三个车站的公立宍仓崎高中。

    还不必走进学校,我在上学的时间点,就已经混入身穿宍仓崎高中制服的学生们,不过该说不习惯还是正如预料,我觉得他们与她们和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不太一样。或许只是我擅自戴上有色眼镜看人,但我觉得大家的表情带著几分从容。

    直江津高中是私立升学学校,包括我在内,每个家伙都有力争上游的一面,进一步来说,都有杀气腾腾的一面。当然,我当时入学就是寻求这种环境,所以没道理出言批判就是了。

    光是换一个环境换一群人,就会变得这么多吗……我忍不住嫉妒起来,很快就差点抱持敌视周围的心情,但我察觉之后连忙克制自己。

    不行不行。

    像这样动不动就不问对象抱持自卑感,是我最该改掉的缺点。

    我知道,我是藉由羡慕他人来塑造自我。

    该怎么说……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到头来是非常悲伤的一件事,但我现在需要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任何人肯定或多或少都有这一面,但我只要抱持这种想法,就会连一步都踏不出去。

    就像是面向后方驻足不前。

    凡事都当成竞争或战斗看待,所以压力源源不绝地累积。而且,若要说这所学校的学生们生活得毫无压力,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人类群聚生活,该处绝对会产生压力,产生摩擦。正因如此,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在直江津高中的那间教室,我之所以变得孤立,与其说是掉以轻心,不如说是骄傲自大,但我现在一个分神,将会凄惨重蹈那时候的覆辙。

    可能再度变得足不出户。

    此外,虽然还不清楚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不想让箱边夫妻后悔。

    今后的事情没人知道。

    寄人篱下的我,要是高中毕业之后继续就读大学,脸皮也未免厚到不行。但如果充分运用补助金与奖学金,其实我拥有这样的未来蓝图。我只是没看见,更正,只是没试著去看,不过这个世界铺了一层这样的安全网。

    由此感受幸福终究是一件难事,不过我生长在这样的土地,至少是一种幸运吧……既然这样,就得活用到极限才行。

    我停在校门口,漫无边际思考这种事的时候,觉得行经身旁的人们不时瞥向这里。或许是我想太多,大概是被害妄想,但我制服的穿法或许有些问题。

    实际上,他们应该只是为难地看著一个妨碍通行的碍事女生,我即使如此理解,却好想照照镜子,像是逃进去般仓皇踏入新的高中。

    就像这样,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004

    先说结论,我在转学班上的风光舞台(应该说黯淡舞台)对新同伴进行的第一次自我介绍,很难称得上顺利。即使不算非常失败,也肯定不是圆满成功。

    我尽可能避免标新立异,试著进行未经琢磨的自我介绍,但是还没用到这个剧本,我就结结巴巴到令人不忍正视。肯定不少学生以为我叫做「押仓」吧。

    四十人的视线集一身,我完全不知所措,舌头打结成一团,声音丢脸地高八度。直到自我介绍结束,我不知道口误了多少次。

    好好讲出来的句子比较少。

    我觉得好丢脸,甚至想当场蹲下。光是能够站到最后,我就想称赞我自己。

    干得好。因为干不好。

    世事总是无法顺心如意……这么一来,我当初装聪明拟定煞有其事的计画,似乎成为了最丢脸的行径。

    不过,这就是现在的我。

    被许多人围绕注视,就像是在对我找碴,我无法维持平常心。觉得大家都在嘲笑我的失败。

    平复心情吧,我要冷静。实际上,我刚才口误得很滑稽,当然会成为笑柄,但这不是饱受嘲笑,不是怀著恶意在笑我。他们与她们只是觉得有趣而笑。

    稍微被瞧不起,正合我意。

    到头来,我只是想圆满进行自我介绍(不过失败了),并不是想被称赞「演讲技术真好」,也不是想被吹捧,更不是想成为班上的风云儿。

    这种争霸的行径多么荒唐,多么脆弱,我不是在前一所学校彻底学习了吗?

    控制自我吧。分析自我吧。

    如同解开复杂伪装的数学题,循序渐进,尽量精简算式,逐项整理吧。

    我之所以对于团体如此固执,之所以面对众人都会僵住,是因为我害怕他们与她们。因为成群结党的团体要是动粗,只身一人的我无计可施。

    没事的。这里没人会殴打我的身体。即使自我介绍出师不利,会踹我的疯子也没这么常见。我不需要因为害怕凌虐而试著站上团体的顶点。我反倒是因为曾经这样勉强自己,曾经这样犯错,而被之前的团体驱逐。

    我必须理解到,我不是能够指挥团体,站在众人之上的那种人。

    至少现在不是。

    我个性很差。乖僻别扭。卑射屈膝。怨气十足。嫉妒心重。疑心病重。毫不可爱。受害者意识强烈。歇斯底里。是爱炫耀自己聪明的笨蛋。自虐。容易陶醉在不幸之中。凡事都怪到别人头上──怪到阿良良木头上。

    基本上,这种家伙即使自我介绍讲得好一点,也不会成为风云儿。「不合时节的转学生」这个身分,果然不适合当成覆盖我丑恶面貌的薄纱。

    又不是魔法,一个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摇身变成另一个人。就算改变住所、改变住家、改变学校、改变制服,也不代表我有所改变。

    我就是我,脱不下这层皮。

    没关系,没关系。

    迈向新生活的平凡第一步虽然摔了一个大斤斗,却称不上是凄惨摔个四脚朝天。我没有为了隐瞒失败的耻辱而掀讲桌,随手乱扔东西或是抓黑板。没有大哭大闹火冒三丈,一拳挥向旁边的班导。没有为了以更大的失败掩盖失败而当场脱制服。

    看吧,我正在避开最坏的事态。

    预设太多负面状况,我也免不了觉得自己的思考负面至极,但我这个人陷入绝境会做出什么事情完全不得而知。毕竟我昔日甚至因为顽固过头而大幅失控,让最讨厌的男生看见我穿花俏睡衣的样子。

    想到这里,就觉得没能好好讲出自己姓名算不了什么。这确实是不曾料想到的耻辱,却也不是为了耍帅而出包(没讲蛋白霜饼的话题真是太好了,我在这种状况可能真的会失控),而且看见我出糗的对象,是顶多只来往短短一个多月的同学。

    是可以随手扔掉的耻辱。当作是为了毕业之后做准备的复健吧。

    若是没能接纳惭愧的心态,实在没办法出社会。

    我害怕的是自己将以这种个性长大成人。我现在十八岁,在甚至获得选举权的这个年龄,却是这副德行。在满二十岁之前……不,至少在满二十二岁之前,我必须成为更正常一点的人,否则肯定会发生天大的事。

    我无法断言具体来说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如果我维持这种粗暴刻薄的个性,迟早会犯下高度反社会的行为,甚至可能坐牢。

    我非得斩断这种连锁。斩断就对了。

    我不幸的理由有无数个,我今后依然不幸的理由有无限个。不过,我不能幸福的理由连一个都没有。

    ……而且,如果只针对这次的失败来说,绝对不尽是坏事。因为当我自我介绍出包,班上同学觉得好笑而看向我的时候,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这间转学教室大致上的氛围。

    给予适度的刺激,成功观察到反应。

    果然和直江津高中不一样。

    从好坏两方面来看,感觉都是标准的「学校」……以我的经验来说,比起短暂的高中生活,更接近国中时代的气氛。

    许多人挤在狭小的场所,所以(尤其对我这种人来说)肯定是充满压力的空间,但是正如我的想像,和我在直江津高中感受到的压力不一样。

    不对。

    不一样的或许是法则。

    感觉这边的教室,是以不同于那边的惯例成立的。直江津高中的法则就某种意义来说很单纯,只要成绩好,就会直接反映在学生之间的阶级地位。

    反过来说,像是即使阿良良木历这种做人再好,正义感再强的家伙,也只因为成绩不甚理想就被放在最底层。我接受惩罚的那场学级审判,也是依照成绩执行的。在那个时候,我认为那是非常正当,任何学校都会进行,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相当独特的活动吧。

    宍仓崎高中也是升学学校,成绩应该不会完全不影响自己在班上的地位,不过感觉有某种更高阶的人际关系主导大局。

    毕竟学校也没禁止带手机(这在直江津高中大概匪夷所思),沟通能力才是在这边的高压空间活下来的重大要素吧。光是成绩好反倒是反效果,一个不小心可能惹人厌。应该具备的是做人的魅力。

    ……要是在更早的阶段察觉这一点就好了,不过对我来说,这几乎是令人绝望的情报。

    因为说到缺乏魅力,我堪称这方面的行家。我抱持绝对的自负,绝对不会输给随处可见缺乏魅力的人。

    只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口误,或许还没暴露这个缺点,但是如果我就这么没拟定任何对策,我肯定迟早露出马脚。俗话说「入境随俗」,但我实在难以顺应这种规则。

    太严苛了。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是足以在这时候提议变更法则的改革者。我这种菜鸟没资格。虽然讲过很多次,但我和这一班来往的时间非常短暂。

    只不过是在法律不同的异国滞留一个多月。低头缩起身体,低调过生活以免抵触当地风俗文化,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为此,为了平稳顺利度过毫无风波与压力的高中生活,我在短暂共处的四十名同班同学──正确来说是在四十一人之中,选中一名学生。

    座号四十一号。

    她的名字是忽濑亚美子。

    005

    无论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还是四人一组,总是会成为唯一没分到组的男生──这是我讨厌的阿良良木浅显易懂的特徵,不过如果只说可能性,任何人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陷入这种事态。最聪明的回避之道,就是设定一个总是可以和自己同组的对象。

    这始终是纸上谈兵,不过……如果两人总是同组,在两人一组的时候当然不用说,在三人一组或四人一组的时候也一样,能够固定配对的话非常可靠。

    不是多出来或是排挤出来,始终给人「人数不足」的印象,那么肯定可以冲淡孤立感。我是这么认为的。

    突然就要友善面对四十名同班同学,这个门槛对于流浪的我来说太高了,但如果是先从四十人之中只找一个人建立交情,虽然不到易如反掌的程度,却也是低阶到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就免谈的课题。

    总之,严格来说不是四十人当中的一人,是大约二十人中的一人。在这种场合,即使和男生走得近也没意义,反倒堪称是唱反调。直江津高中是男女混合,应该说是男女平等,连座号都是男女混合编号,不过在宍仓崎高中,即使是教室座位也明确分成男女两边。

    一切遵照传统的法则……在我眼中是如此,不过以世间的角度来看,男女合校应该是这么做才正常得多吧。

    所以在这种气氛当中,即使和男生搭档,以女生的立场也只会显眼讨人厌,有害无益。肯定会被认定新来的女生只会朝男生示好,招致不同于事实的反感。

    朝男生示好的女生……回想和阿良良木发生的各种事,我不能说这完全是对我的误解,但是维持这种形象度过一个月终究很难熬……我这种家伙肯定会在某处变得歇斯底里。坦白说,甚至可能引发流血冲突。

    所以,我应该建立交情的对象,是在班上占半数,约二十名女生中的某人。不知道是否该说幸运,或许一般的高中生大致都是这样,在我转学进入的这班,即使两边人数差不多,女生的势力看起来也比男生强。这部分和男女对立强烈的直江津高中也不太一样,令人难以适应……不过总比纳入势力较弱的那一边来得好才对。

    虽然完全只是狡辩,但我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之所以出包,部分原因也在于分心挑选这样的对象。

    应该建立友谊的对象。

    这样真的可能遵照了「转学生惯例」,但是对于转学生来说,第一个搭话的同学果然很重要吧。不夸张,甚至可能因而决定接下来的生活好坏。

    搭话对象是看起来和善的学生?是看起来嗜好或谈话合得来的学生?还是班上的领袖人物……依照事前的调查(我调查过了),刻意接近不良的边缘人集团以求安全,好像也是一种典型战略,不过宍仓崎高中看来和直江津高中一样,没有这种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不良集团。风纪好到没有女生把裙子塞短,也没有男生把领扣解开。相较于只要成绩好就不太严管制服穿法的直江津高中,宍仓崎高中在这部分或许比较健全。若要我不识相地说出正直的感想,即使是我这种正经到古板的人来说,这种环境依然过于健全到令我喘不过气。

    总之,即使真的有不良集圑,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高明到讨好成员融入这个集团。以前的我或许连这种事都能不顾一切做得到,但是到了现在,我敢说这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不,到头来,以前的我应该不会拟定这么详细的战略吧。要拟定的话会拟定更大胆的策略。对我来说,这不是我第一次转学。国中时代,我也曾经换过就读的学校一次,当时该怎么说,我自己都觉得很做作。那样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是自暴自弃,但如果是直江津高中时期的我,经历那场学级审判之前的我,不服输的个性也很强烈。

    毕竟当时是国中生。

    现在我不可能做出当时的那种行为。我的心理状态只是勉强保持人类应有的形体,实际上就像是中空的纸娃娃。

    啊啊,或许不是纸娃娃,是气球。戳下去会发出响亮声音爆炸的特徵一模一样。不过气球的日文汉字是「风船」,说成「随风飘动的船」听起来挺浪漫的。

    即使做得到,到最后也只会重蹈至今的覆辙吧。为了将我失败的人生打上终止符,由我主动接近是不可或缺的要素。说到要主动接近什么东西,应该是……算了。

    总之,以风平浪静为前提设立目标吧。

    首先从一个人开始,到毕业之前,扩大到班上所有人……这样终究夸大了,但我要结交到五、六个朋友。结交一只手数不完的朋友。

    我要好好走下去。好好待人处世。

    在这个看起来和平的平凡学校,度过看起来和平的平凡生活。

    在深思熟虑之后,我一边说错自己名字一边选定的朋友候选人,就是叫做忽濑亚美子的同学。

    我这个转学生分配到的座位和她的座位很近,这个单纯的原因当然和我的这个决定并非毫无关系,不过这是次要的原因。

    我选择她为第一个目标,是基于更严谨又直接的原因。也就是她看起来没有融入这一班。

    乍看之下看不出来—班导好像也没察觉(也可能只是假装没察觉)但是站在我这个转学生,也就是局外人的立场,一眼就看得出她和这一班分离。

    孤立。

    要是班上有什么两人一组的活动,不难预测她应该总是被排挤的那一人。四十一是质数,所以想必容易有人多出来吧。

    那么,她内心肯定乐见班上多一个人。这样像是抓住别人的把柄,老实说,不是什么痛快或值得称赞的做法,但我也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

    彼此都没朋友,所以和睦相处吧……这么说过于露骨,但是从需求与供给的观点来看,对于忽濑亚美子来说,建立这种互惠关系肯定没有损失。

    想必是好处多多的共生吧。

    像这样试著只以原始的损益计算或原理的利害关系解析人际交流,或许是我体内最基本的病灶,但在这个局面我依然不得不坚守因循苟且的做法。

    总之,世间似乎也有人积极找孤立的同学说话,企图藉此提升自己做人的评价,但我希望自己的行为,是比这种家伙积极一点的自助努力。很抱歉,我没有助人的余力。不同于即使没有余力也勇于牺牲自己的那个男生。

    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应该牺牲的部分。

    实际上,我偶尔在想,我或许在很久以前早就自杀,现在看见的或许是弥留时的朦胧幻觉。

    既然这样,至少在临死之际应该幻想更美好的光景才对。

    我连幻想的光景也是地狱?

    「幸或不幸只是心态问题」这种戏言,怎么想都没有半点道理,不过只要没有描绘出美好自己的形象,肯定无法度过美好的人生吧。既然这样,即使丝毫没这个意思,不过认定自己是具备慈爱精神的女生,会在转学的教室不识相地对孤立的同学搭话,或许也是可行之道。

    总之……叫做羽川翼的那个班长肯定会这么做吧。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向那个怪物般的优等生看齐。

    模仿那个家伙,真的会要我的命。

    ……基于这层意义,在直江津高中以一定机率零星可见,像是羽川翼或阿良良木历的那种「怪胎」,在这所学校好像找不到。

    那种个性的人们,即使是不是自愿,果然都会偏离这种正轨吗?不,那些家伙即使在直江津高中,也是相当特殊的类型。

    忽濑亚美子当然没这种感觉。

    如果只看「在班上孤立的女生」这个部分,那个女生或许可以和战场原黑仪分在同一类,不过我必须说这种分类过于缺乏知识。记得从一年级就是那样,那个女生是自愿孤立的稀有女高中生。

    体验过足不出户生活的我这么说肯定没错,真正爱好孤独的人不会上学。不过,之前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变得圆融多了。

    如果是阿良良木那家伙改变了战场原黑仪,对我来说就是有口难言的事实。我也曾经有机会像那样改变吗?那么,这种机会我至今放掉多少次?

    不。这次的这个机会,肯定也是阿良良木给我的。

    那么,这次我真的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所以我要和忽濑亚美子成为朋友。成为朋友给你看。

    我体内用也用不尽,多到多余的所有热情,首先只灌注在这个目标吧。

    ……后来我在想,说穿了只不过是结交一个朋友,我却想要如此耗费全力,释放如此的热量,应该就是我下一个失败的原因,那场学级审判的时候也是,我在做错事情的过程中,总是自以为在做正确的事。

    明明不是想犯错而犯错。

    明明不是想变得不幸而变得不幸。

    明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006

    如前文所述,忽濑亚美子和战场原黑仪的共通点,就只有同样在班上孤立,不过当我真的准备向忽濑亚美子搭话的时候,我不,禁想起最初向战场原黑仪搭话时的状况。

    参考了考古题。

    明明无法当参考。

    虽然这是极度凭感觉的说法,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者只能形容为特别人种的特别人种。战场原黑仪即使还称不上是这种人(严格来说,应该只有羽川翼属于这种人),但我回想起来,她依然大致属于这一国的人。

    就算阿良良木是例外(对我来说,那个男的是一切的例外),直江津高中的事明明肯定是已经结束,已经切割的事,不过那个「娇弱梦幻」的女生,还是在我心中留下忘不了的深刻印象与影响。

    其实她别说娇弱梦幻,之前我还被她打了一顿,脱离家里蹲重返学校的第一天就进了保健室……但我绝对不是因为这样而对她印象深刻。

    特别的人种。

    关于特别的人种多么特别,我当然不想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这么做连嫉妒都称不上。

    如各位所知,我没能成为任何人心目中特别的人。没能成为阿良良木特别的人,也没能成为母亲特别的人。甚至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也不是特别的人。

    这部分无所谓。既然不特别,就以平庸为目标吧。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我就无法成为任何人。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思考。

    羽川翼这种人,或是阿良良木历这种人,都不是随处可见的人种。是一百万人只出一人的稀有人种。

    看见那种人,就会体认到「人人平等」这句话多么不切实际,不过,展现那种强烈个性的家伙,事实上每一百万人只有一人,所以自己想成为这种人当然不可能,光是遭遇这种人就很难。

    我应该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和特别的人种有所交集,不一定对人生有所助益。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凡人,因为贸然和特别的人种有所交集而被拖累、压榨、利用殆尽。

    特别人种的特别光辉可能会闪瞎眼睛。想到这样的危险性,判断他们是风险而避免主动接近,应该也是聪明的选择。

    这不是漫画。不是只要竖立个人特色就好。

    何况漫画主角在作品里的行为大多是反社会行为。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当成娱乐作品很有趣,但是考虑到现实层面就是一场灾难。

    讲了这么多,到最后我依然尽是在讲酸言酸语,但我想表达的并不是对他们与她们的不平与不满,而是想质疑这些特别的人,实际上是怎么变得特别的?

    「有人即使吃过相同的苦,依然努力过著正常的生活,所以光是身世不幸不值得同情」这种论点,我每听一次就会失控一次,不过要是从统计学,也就是从数学的观点解释,我必须不情不愿承认这番话包含一定的真实。

    像我这样遭受虐待,由不健全的家庭养育,依然正当努力向上,没步入歧途长大成为伟人的家伙,只要有心应该找得到吧。这是好事。

    不过,若是拿相同的道理讲得煞有其事,当成特别人种之所以特别的理由,我不免觉得相当诡异。

    确实,他们与她们得天独厚。

    想必诞生在美好的土地,诞生在美好的家庭吧。

    想必有著美好的邂逅,拥有罕见的天分,获得努力的机会吧。

    不过放大视野来看,这种事本身没那么特别,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事。

    像是病魔般蔓延的成功传记,或是连愚蠢都称不上的伟人自传,再怎么深入研读并且忠实实践内容的教诲,也无法获得同样的成功。同样的,即使就这么去体验特别人种的体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变得特别。

    即使诞生在美好的土地,诞生在美好的家庭,经过美好的邂逅,拥有罕见的天分,获得努力的机会,依然扭曲得乱七八糟,无法融入社会,最终走上犯罪之路的人也确实存在。

    以统计学的观点,以数学的观点,这种人绝对存在。

    走上犯罪之路是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不过在大多数的场合,大多数的人无法成为特别的人。那么,特别的人实际上是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基于什么理由变得特别?

    如同我这种卑贱的落伍者只是机率上的误差,他们与她们也只不过是机率上的误差吗?

    也有人说,生物的进化是以这种形式发生的。那么或许不能说是误差,而是突变。

    毫无原因就变得特别的他们与她们,正是带领人类迈向下个境界的存在……这么说有点夸张,不过要是这么理解,我就稍微可以接受。可以克制疯狂失控的自卑感。

    明确告知「误差不构成理由」,比较能让我完全放下。如同不幸人种的不幸不值得同情,特别人种的特别也不值得憧憬。光是有人愿意如此坚定断言,我这样的人就会得救。

    不过以我的状况,或许不应该说是误差,而是运作出错……我必须小心别让自己被当成故障的人而处理掉。必须做个了断。

    战场原黑仪的特别、羽川翼的突变、阿良良木历的例外,都只存在于直江津高中。他们或她们这样的角色,没出现在宍仓崎高中。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必须面对的是以忽濑亚美子为代表,极度平凡,对「特别」抱持平凡憧憬的男生与女生。

    007

    我──老仓育是自卑感的化身,是将卑微与自我否定相加再乘以二的问题儿童。明明是这种个性却敌视所有人,而且面不改色鄙视对方的人格与人权,所以非常恶质。

    公平来看,只能说我这个女生属于人类最底层的阶级。如果我不是我,我这样的家伙应该只会是我厌恶的对象吧。即使我是我,都将这种家伙当成相当厌恶的对象,所以肯定没错。

    我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更不认为看起来在班上被孤立的忽濑亚美子,在我搭话的时候会张开双手欢迎,我没有抱持这种乐观的未来。只不过,终究会比战场原黑仪那时候轻松吧。我无法否定自己这么认为。回想起和羽川翼对峙的那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像这样进行比较,在心中擅自降低关卡难度之后挑战忽濑亚美子,应该是我的软弱使然,是我的脆弱使然吧。

    是脆弱,是危险。很像我会做的事。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我总是把别人拿来评比、排名,纳入自己专属的阶级表。我是狗吗?

    难怪我被取过「How much」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绰号。这应该是从「老仓」这个姓的发音取的绰号,就算这样,要别人以我尊敬的数学家「欧拉」称呼我,终究是痴人说梦话吗……

    哎,被我这种家伙尊敬,欧拉大师也很为难吧。不提这个,总之我向忽濑亚美子搭话的过程并不顺利。

    请各位别说「大致正如预料」这种话。

    并不是和自我介绍那时候一样口误。我反倒算是很努力了。我难得一边讲一边兴奋起来,甚至质疑自己居然具备此等毅力。

    在直江津高中历经残酷到可能留下祸根的战斗经验,我不知不觉习得非比寻常的沟通能力吗?我甚至在短短一瞬间抱持这种荒唐的错觉。

    不,实际上,接连应付特别人种的那几天,我认为绝对不是毫无意义。毕竟要是没有那段经历,我到头来甚至不会来到这里吧。所以我自认稍微有所成长。

    不是高傲进逼,也没有欺瞒之意,真要说的话,我自认颇为诚恳地接触忽濑亚美子。

    不是采取卑微的态度,是谦虚的态度。

    然而,她拒绝我接近。而且相当强烈抗拒。

    这是出乎预料的反应。

    全班都看见这一幕,所以我在这时候感到多么丢脸,也无须刻意说明了。

    甚至令人诧异我为什么没有发飙。

    或许是因为我不只感到丢脸,更是感到愕然语塞吧。因为忽濑亚美子无视于我主动搭话,还在我说到一半就起身离开教室。

    居然这么露骨拒绝。

    态度过于明显,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即使要拒绝对话,应该也有其他方式可行吧。

    希望她像是战场原黑仪当初对我那样,不经意以言外之意酝酿出「别找我说话,我喜欢独处」的气氛就好,终究是要求过高吧……不过即使不愿意被搭话,免于伤害我就平稳收场的方法,肯定要多少就有多少。

    为什么要伤害我?

    那是怎样?该怎么说,是的……她不就完全和我一样吗?歇斯底里做出奇特行径,整个人坏掉的我──脆弱又危险的我。

    哎,如果是我,即使下课时间结束,下一堂课已经开始,我也不会规矩回到教室吧(或许再也不会来学校)。总之现在发生的现象是这样的,被转学生搭话的忽濑亚美子,连正眼都不瞧就逃出教室。

    这一连串的事件,要是从班上同学的角度说明,就是一名在自我介绍时出包的转学生,想和孤立的同班同学建立友谊,对方却相当狠心地拒绝来往。

    这是我这辈子的耻辱。转学第一天,就算要碰一鼻子灰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以结果来说,自我介绍时口误的过失或许就此更新并且一笔勾销,但以更大的失败弥补失败毫无意义可言。

    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生知道我在直江津高中的各种恶行吗?她的反应急遽又激烈到只令我这么认为。

    即使来到遥远的土地,自认已经和过去切割,我不被原谅的各种所作所为依然写在脸上吗?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

    若是如此,就算这种家伙在自我介绍时口误,肯定也没人笑得出来。全班应该会团结起来,排挤寻求人伦的我吧。

    既然没演变成这种不忍卒睹的下场,就代表那个女生之所以逃走,是基于她自己的难言之隐。

    忽濑亚美子的难言之隐。

    ……总觉得一说出来就过于理所当然,我对自己脑袋没这么机灵感到懊悔不已,但我只注意到她在教室里处于「孤立状态」的立场,完全没想像「她为什么孤立」的内幕。

    我对于人际关系真是一窍不通。

    若要说丢脸,我应该对于自己的不上进感到丢脸。若要说傻眼,我应该对自己的不礼貌感到傻眼。

    丢脸傻眼而死吧。

    初次看见一个人,就做出「她看起来没什么朋友,所以应该很容易和她成为朋友」这种肤浅至极的判定,这种家伙真的死掉算了。接在阿良良木后面死掉算了。去死吧,阿良良木!

    ……无缘无故预设阿良良木死掉,让我的精神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不过我面对这个大失败应该思考的事,应该是对方为什么看起来没什么朋友。

    我不是名侦探,这种事不可能乍看就推理得出来,不过即使是我,肯定也能进行粗略的判断,预测看起来没什么朋友的学生可能是不容易成为朋友的学生。

    就像我一样。就像阿良良木一样。

    不擅长交朋友,所以不容易成为朋友,这种人说来没什么特别,是多不可数的普通人种。所以忽濑亚美子即使是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真是的,甚至没想到这种事,没想过这种事,像是将数字除以二那样随便就接近她,试著想亲近她,罪孽真是深重。

    如果我想交朋友是一种罪过,那我已经充分接受惩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想交朋友却被拒绝的家伙」这张标签,将会在我今后的生活成为一大障碍吧。我的天啊。

    冷静分析的话,我什么都不该做。自以为是军师拟定战略,但是来到新学校还是会紧张,自我介绍的时候出错导致心态失衡。

    其实我只要将「转学生」这个立场利用到极限,默默坐在座位就行了。这么一来,班上自我感觉良好的领袖人物,或许就会主动找我说话。

    转学生会紧张,同样的,迎接转学生的一方也颇为紧张,为了消除这种紧张状态,是的,真要说的话,他们与她们肯定对我深感兴趣。

    肯定有人前来试探,想得知我的真面目,既然这样,我只要低调藏身,屏息以待就好。

    然而,我生性不是这种守株待兔的人。主动出击突破困境的心态,如果由特别的人种来进行应该是勇敢的伟业吧,不过对于我这种无能的人种来说,只是一种危险的坏习惯。因为这也意味著我是在遇到困难时无法求助的体质。

    我就是像这样,俐落地(也可以说笨拙地)钻过温柔铺设在这个和平世界的安全网,直到现在。

    企图自力救济,失败至今。

    国中时代,阿良良木没有救我,但我当时如果没有采取无谓的行动,或许意外地会出现不同的演变吧。我由衷这么认为。

    如果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被某人单方面,拯救,那么这份自尊心真是无聊透顶。这种东西,如果我知道该如何分类,我会立刻率先扔掉。为了保护尊严而无法保护自己,这种事只有特别的人种做起来才帅气。

    ……不过,说不定忽濑亚美子也是这么想的?换句话说,就算转学生主动搭话,要是乖乖上钩也很丢脸。进一步来说,或许她以为这是某种陷阱而提防。

    她在提防什么?她在对抗什么?

    像这样觉得这种做法很愚蠢,只限于当事人是别人的场合,若是换成自己,即使多么不切实际或滑稽至极,也没有比此更严肃的求生战略了。

    总之,我毕竟不是她,这始终是我擅自想像的,忽濑亚美子或许是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无视于我冲出教室。

    比方说,也可能单纯讨厌我。虽然肯定是初次见面,却不保证没在哪里结过天大的梁子。就像阿良良木完全忘记我,对于我厌恶他胜过蛇蝎的理由也一副内心完全没有底的样子,我说不定也只是忘了忽濑亚美子这个人。

    我目前完全不相信我这个人,所以很难完全删除这个可能性。总之,虽然我认为不是真的,但是我的国中时代,尤其是刚转学比较逞强的那时候有点可疑。

    不过,如果我有空幻想这种奇迹般的重逢,我更应该尽快拟定今后的对策。

    转学第一天连续出糗两次,是让我脸颊快喷火的奇耻大辱。我必须在耻上加耻之前想办法挽回名誉。

    我这个落魄女孩早就没有名誉可言,但我不能就这么像是残兵败将卷著尾巴从学校离开。我这样对不起箱边夫妻。

    必须想个办法。

    想个办法。

    ……就像这样,重复著像是反省又不像反省的痛快自虐,到最后重蹈覆辙犯下类似的失败,我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个时候,我更应该不做无谓的事,暂时撤退重整态势。

    自我介绍的时候被嘲笑,接著又沦为笑柄。不过,如果这时候安分下来,肯定会有某些救济措施。被孤立的学生拒绝,反过来说就是我到最后成功进入多数派。即使有点牵强附会,却也不是不能做出这个结论。将忽濑亚美子认定为「共通的敌人」,或许恰好让我顺利加入这一班。

    只不过,将这种机会悉数化为乌有,正是不幸专员──老仓育的真工夫。

    明明想博取他人好感,却践踏他人的善意。这应该是因为我基本上不相信人类的善意吧。应该是我认为厌恶比善意更值得相信吧。

    不,这是我耍帅的说法,耍帅的藉口,除此之外,像是不把加入多数派当成好事的想法,或是完全不想接受怜悯的想法,这种「小小的我」满溢而出。

    一个个冒出来。

    想挽回失败却犯下更大失败的原因,大半都来自这群「小小的我」。这群「小小的我」明明各自行动,却是纪律严明到神奇的军团。

    这次,她们的矛头始终指向孤立少女忽濑亚美子。受不了,我这个家伙真的没救了。

    008

    老仓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当时只是基于逼不得已又进退两难的隐情,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你的厚意。那种事我不会再犯了,请你原谅我。如果现在开始还不迟,我们就当朋友吧?今后我会叫你「育」,不,让我叫你「欧拉」好吗?拜托。

    ……如果我像这样,希望忽濑亚美子承认自己犯下这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过错,那我真的没救了。我才是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居然要和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来往一辈子,我认为这完全是莫须有的惩罚。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人愿意忍耐短短一个月的期间跟我和睦相处不是很好吗?

    虽然应该会留下讨厌的回忆,但是没有太大的损失啊?

    不过,忽濑亚美子完全不理睬。我每到下课时间就勤快示好,她却持续把我当空气。如同走在路上,有人发面纸却一直无视的感觉。就像是露骨加快脚步,表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早早走人,忽濑亚美子总是匆匆忙忙逃离纠缠不休的我。「匆匆忙忙」只是我刻意形容得俏皮一点,让原本早就伤痕累累的心受到的打击减到最轻,实际上形容成「一哄而散」才正确。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像是散开般逃走,被留下来的我也无心去追,因此我二度、三度、四度成为班上的笑柄。

    不,老实说,只要在某个时间点,忽濑亚美子随便讲一句话「打发」我,我就可以当成成果收下,就此告一段落吧。

    即使没成功,只要获得成果,我就能死心,然后很乾脆地打退堂鼓,抱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改变方针吧。

    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即使是畏首畏尾的我也变得无法退缩。举起来的拳头找不到地方放下。

    不,要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我的拳头应该会朝自己的脑袋挥下吧。自虐与自罚与自毁与自灭。

    反覆反覆反覆反覆再反覆。

    自己到了哪里都是自己。

    然后一切都变得无所谓。即使是其实可以重新来过的事,只要某部分出了问题,就会神经兮兮地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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