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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白丶(晨勃

    录入:流星雨北斗

    「唔……」

    男人靠著月台防护门,身体缓缓往下滑。

    拥进月台的人潮就像遇到小岩块,流速因此受阻的浊流,顿时乱了套。一名年轻男子烦闷地咂嘴,从拥挤的人群挤出一条路。带著小孩的女性虽然回头望了两三次,却依旧快步往前走。你还好吗?理平头的高中生急忙弯下腰,帮忙支撑男人的身体,他的女朋友则跑去向站务员求助。穗乃香无视这些人,只顾穿梭在人群间,阳菜子斜眼上看她的侧脸,轻声一叹。

    「……穗乃,是你搞的鬼吧。」

    「哎呀,穿帮了?」

    「那还用说。没有要了他的命吧?」

    「我哪有可能这么乱来。应该只是身体右半部暂时麻痹的程度吧,大概。」

    穗乃香的食指与中指之间露出一根粗细和线差不多的暗针。想必是在擦身而过时,若无其事刺下去的吧。她的动作依旧如此俐落。

    「假日一大早就做出性騒扰行为的下三滥,没把他的手臂剁下来,就应该要感谢我了。」

    「我没有要怪你,反倒想称赞你干得好。从我们站的地方,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新的一年来临,这天正是三连休的第一天,因此前往东京站的山手线挤得水泄不通。

    也许只有阳菜子她们察觉到车厢内的空气在些微震动。这份不对劲来自一名低头发抖的高中女生,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气息混浊,右手极不自然地晃动。这些阳菜子都清楚地看在眼底,然而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远,难以当场逮住这名现行犯,车内又太过拥挤。

    「可是这东西怎么会这么小啊?我第一次看到。」

    「我自己做了点改良。毕竟从事晚上的工作,就常被诡异的家伙缠上嘛。但我哪有办法一个一个抓住啊,所以才决定采取这种快速反撃的方式。你看,我的外表不是长这样吗?那些人总会放下戒心,马上靠过来啊。」

    嘻嘻笑的穗乃香晃了晃她丰满的胸脯。

    隔著看不出身体线条,胸口也没有敞开的针织毛衣,依旧能清楚知道下方有对大胸部,这是什么道理呢!阳菜子垂下唇角,视线朝下看了看自己的,今天也是平坦得很安定。不过察觉到阳菜子心底在想什么的穗乃香微微摇头。

    「小阳,你也是要小心哦。毕竟你就只有腿最漂亮啊,在电车里,那可比胸部还更容易被盯上。」

    「什么叫做只有啊!……不过这好像很方便呢,回家之后借我看一下。」

    「哦?小阳不是已经封印忍术了吗?还为此跟爸爸、小惣吵架,飞奔逃离家中不是吗——?」

    「唔……」

    「啊,我说错了,为了喜欢的人,已经又重新动用忍术了呢。讨厌,小阳真是坚强啊——」

    「我说过不是那回事嘛。那只不过是情势所逼。」

    「咦——但是——不就是因为你喜欢的人邀你去家中作客,所以才这样特地一大早来买伴手礼的吗——?亏你还是个超讨厌拥挤人群,遇到假日就变茧居族的人——」

    「买伴手礼是应该的吧。听著,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

    「嗯嗯,我懂我懂。想要获得对方的好感嘛,拢络身边的人确实很重要。俗话创得好,射将先射马,得先把家人搞定好啊。所以,要挑高齢者喜欢的东西,找我就对了。走吧,咱们来去——」

    这种创法已经没人会用了吧。阳菜子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吞了回去,追上好心情的穗乃香。她今天早上一样工作到第一班电车发动的时间,而且等身上如酒桶般的味道挥发掉之后才回到家,尽管老是在胡说八道,却依旧陪她来买东西,对于这样的同居人,阳菜子哪能随便辜负呢。

    隐藏在深山中的忍者村——八百葛,阳菜子生为该地的首领之女,已过了二十九个年头。

    才不要继承家业!忍者什么的去吃屎吧!谁要跟你们再扯上关系啊!阳菜子拋下这些气话后就逃离了村子,直到去年年底打破禁令。阳菜子任职于和泉矿业能源,简称IME,为了撃退企图并购IME的松叶商事所伸出的魔手,以及在其背后策画的忍者,她不得已又重温忍者的生活。一切都是为了帮那个悠悠哉哉、和平至上的少根筋——既跟阳菜子同梯进公司又是她上司的和泉泽创课长——擦屁股的缘故。

    那段过程中,阳菜子认识了和泉泽的祖父,也就是IME的创始人兼董事长。而就在今年元旦,她收到了来自董事长的新年聚会邀请。

    「时间方便的话,请务必与朋友一同参加。内人也很期待见到你。」

    由她任职的公司,而且还是成为应徵动机、她所尊敬的董事长亲自寄来贺年卡,光这样就已经是天大的震撼,除此之外,竟还以优美的字体写下邀请,这么一来,她岂能拒絶。

    她慌张颤抖的反应被穗乃香注意到,轻而易举地夺走她手中的明信片。

    「什么〜好像很好玩〜我也要去——」她没有余力去反对穗乃香的话,就这样,确定了同行者。虽然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拒绝了一下:「咦,不行啦!」但穗乃香大概也知道她其实正暗自放下心中大石。对阳菜子而言,除了跟她同郷,一起长大且情同姊妹穗乃香之外,没有其他人可称得上是朋友。

    董事长也许是打算藉此道谢吧,即使心知肚明也依旧感到惶恐。

    一眼看穿阳菜子忍者身分的人便是董事长。关于阻止松叶商事并购以及改为业务合作的这一切,虽然表面上是由和泉泽包办,但他大概察觉了暗地里有阳菜子在为此奔走。虽然她早已吩咐和泉泽要三缄其口,但也没有期望他真能隐瞒到底。

    ——那家伙过得好吗?

    事情发生没多久,和泉泽就被调到其他部门,之后这一个半月,他们没什么联络。他不在虽然不会带来任何困扰,但不管对方有多麻烦,进公司之后几乎每天都见得到的人,突然从日常生活中消失,她还是不免感觉到一股失落。毎次看到那憨憨傻傻的笑脸,就会冒出一股冲动,想踢飞他的屁股,这情绪明明是那样不折不扣的真实,现在甚至会感到落莫。

    她告诉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可从昨晚起,她的确莫名地感到心神不寕。

    「小阳,虽然很老套,但你觉得WEST的叶子派怎样?这附近的乾果饼乾也很受欢迎哦。你不是说那位太太很喜欢甜食吗?啊,另外再去地下街的GRANSTA买日本酒吧,那里的商品很齐全,应该有卖充满年味的酒。」

    「啊,嗯。呃……等等,我拿一下钱包。」

    站在盯著展示柜的穗乃香身边,就闻到一股清爽的柑橘香,而非以往的香奈儿。又因为她今天偏向甜美打扮,所以反而更突显出乾净清新的感觉。

    也许我也应该喷点香水。带著一丝丝后侮,阳菜子伸手去拿装好的礼盒。

    走出驹込站,穿过六义园侧边,就听到一阵与闲静的住宅区不搭的人声。

    明明这天就算穿著羽绒外套,缠上围巾,也让人冷得发抖,可是抵达和泉泽府,隔著大门观察庭院时,只见有十来名男女正互相举杯畅飮,身上的穿著就像待在室内一样轻便。

    注意到竖立在庭园,看起来可能是原因的细长银伞,阳菜子小声发出惊叹。

    「我第一次在除了咖啡厅以外的地方看到伞状取暖器。」

    「我们店长也在自己家院子里装了这个,但可没有这么多台。不愧是IME的创始人,出手大方呢。」

    眼前的景象跟阳菜子想像的家庭派对等级差太多,让她有点怯场,相反地,穗乃香却是轻松自在到几乎要吹起口哨来。她工作的高级酒店是政商界大人物云集的地方,反观这个没有女性身穿晚礼服的场合,也许得算简朴了。

    在庭园角落,有只在结婚典礼上才见过的大酒桶,以及堆积成山的木制酒盅。在用木构帮宾客倒日本酒的人正是和泉泽。异于常人的小脸蛋和长手长脚,让他不管在哪都能一眼被认出。

    真的只有外表好看,令人遗憾。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他的表情看起来比过去正经了点,大概在新部门被磨练过吧。

    「讨厌,小阳,你居然这么热情地盯著他看。」

    「拜托,这种话不要在他面前说哦。」

    「我才不是那么不识相的女人,不过他散发出的氛围依旧是除了善意还是只有善意呢。这么没有紧张感的人实在罕见。」

    「啊,对哦。穗乃曾在店里见过他几次吧。」

    「嗯,在那之后他曾自己来过店里哦,而且目标还是我。抱歉啦,千万别嫉妒哦。」

    「不,我才不会,完全不会。『在酒店认识的美丽的秋穗小姐』,相关事迹已经让我听到耳朵都快烂了,反倒觉得很烦。」

    在并购IME的那场騒动背后,其实牵线人是在外交部工作,且与她们同乡的忍者。在他的身后恐怕还有更深一层的幕后黑手,可是阳菜子并不想知道。穗乃香之所以在酒店上班,为的也是协助他们那些村里的忍者。松叶商事曾试图拢络和泉泽,带他去那家酒店几次,毫无意外地,他被穗乃香迷得晕头转向。

    「要小心哦,那家伙在你料想不到的地方很敏锐,要是被发现穗乃就秋穗,那就麻烦了。」

    「放心啦——我的变装术虽然没有小阳那么厉害,但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啊?我现在不就跟平常判若两人了吗?」

    「说得……也是。」

    的确,她今天头戴黑色假发,画著自然妆容(看起来是这样,但其实花了她三个小时),戴著眼镜,过膝的中长裙和靴子。今天的穗乃香十足就是个端庄清丽的小姐。的确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跟那个大方秀出丰满胸脯,穿戴得光彩夺目的「秋穗」是同一人吧。

    然而——

    ……说不出口。

    阳菜子的乔装至今已被和泉泽识破过两次。这个过于丢脸的事实,她至今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或者应该说她哪有办法坦承。也许是天性呆的本能,他那人显然具备了跟动物同等的嗅觉。

    「哦,望月小姐,感谢你的光临。别光站在那里,请快点进来吧。」

    发现阳菜子她们的董事长——和泉泽与太郎端著装了白酒的玻璃杯,挥手请她们进去。

    「新年快乐。感谢您今天的招待。」

    「不用这么战战兢兢,今天只是聚集了亲朋好友的私人聚会。因为啊,像这样举办庭园派对是我的乐趣,所以才会想些理由找大家来配合我。这位是你的朋友?」

    「我叫筱山穗乃香。承蒙您大方邀请,我真的跟过来了,我和阳菜子是学生时期结交的朋友。」

    「你也有一身美丽的姿态呢。嗯,很棒。」

    眯眼微笑的后方,是一对冷静观察的目光,察觉这点的穗乃香也脸不红气不喘地在唇边挂上微笑。光是这样,便看得出来两人已理解彼此的立场。

    「喂,创,望月小姐光临喽,你要好好招待哦。」

    「咦?啊,望月!」

    和泉泽停下斟酒的手,一确认到阳菜子的身影,那正经八百的少爷神情顿时消失,脸上转为绽放光彩。看他一面晃动著隐形的尾巴,一面从人群间挤了过来,阳菜子忍不住倒退一步。

    「哇啊,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年底是怎么过的啊?部门的大家都好吗?啊,新年快乐!这个新年过得悠闲吗?」

    「……新年快乐。大家都很好,托你的福,我这个年过得很悠闲,好生休养了一番。」

    「干嘛啊,何必一副客套样呢。你总是像这样,只对我冷淡。」

    「好了,创,没看到望月小姐感到困扰嘛。对不起啊,望月小姐,这孩子就是没定性。」

    「我习惯了。」

    看著面露苦笑的阳菜子,董事长困窘地弯下眉毛。

    应届考上国内最高学府,也就是东京大学理学院,并且继续升学至研究所的和泉泽虽与阳菜子同时进公司,但比她年长了两岁。别看他这样,其实年纪早已堂堂超过三十岁,这家伙比自己还年长,职位也比自己高的事实,常叫阳菜子忘记——不对,是让她想忘记。

    「真是让人没辙的孩子。创,你不要得寸进尺哦,别在客人面前丢脸……那么望月小姐,我们待会儿再慢慢聊吧,方便的话,希望你还能与我下下将棋。」

    「啊,好。我很乐意!」

    董事长离开后,和泉泽总算注意到穗乃香的存在,他难为情地理了理衣襟。

    「呃……这位是望月的朋友?」

    「嗯,她叫穗乃香。」

    「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初次见面,我是和泉泽创,一直以来深受望月关照。」

    ——咦?

    和泉泽丝毫不怀疑对方可能是「秋穗」的态度,让阳菜子皱了皱眉头。也看不出来他是在佯装两人初次见面,和泉泽并没有精明到可以在瞬间完成一张扑克脸。

    ——那为什么我的时候会穿帮?

    不管做什么都吊车尾,长久被批评「看不出来是首领女儿」的阳菜子唯一得意的就是变装术。大概是因为本质很不起眼吧,阳菜子只要一变换打扮,就没有人能看穿她。即使是比任何人都还常在她身边的穗乃香,也很可能察觉不出来,可说是完美的乔装。对阳菜子而言,这是她身为忍者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

    失神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一脸通情达理的穗乃香。

    「小阳,我去拿飮料。你们不是很久没见了?慢慢聊吧。」

    「咦,啊……你不需要这样啦。」

    「没关系关系,帮你拿葡萄酒哦。」

    穗乃香挥了挥手,毫不畏惧地走进围满人的圏子里,目送她离开的背影,阳菜子轻轻地吸了口气——嗯,她似乎的确有点紧张。

    距离上次两人单独说话已经睽违许久。在送别会时,和泉泽被喝得酩酊大醉的同事缠上,跟阳菜子几乎没说到话。

    不同于紧张的阳菜子,和泉泽依旧用他闲散的神情嘻嘻笑著。

    「真的好久不见了。太好了,你看起来很有精神。」

    「你也是。新的部门如何呢?」

    「很开心哦。本来能源开发就是我的研究范围,总算调到我想要的部门了。你看,这个发热器就是我做的哦。」

    「咦,这些伞型全部吗?」

    「不是,就只有这一支。这支啊,用的是开发中的燃料电池。感觉很温暖吧?性能跟气体发热器几乎没两样。」

    获得松叶商事的资金援助后,IME对于氢能源的开发更加投注心力,而和泉泽便是可喜可贺地转任该项技术的技术战略室室长。阳菜子也认为,比起在资源采购课这种紧张刺激的业务部门担任课长,他更适合现在的工作。

    「好厉害。能够商品化吗?」

    「不,完全不行,成本高了。这只是基于兴趣试做出来的成品哦。所以有一半以上是我自己买单。也因为这样,才刚大过年的,我的钱包就一口气空空如也了。」

    「咦?要多少钱啊?」

    「嗯——听了你会吓到,还是保密吧。」

    「……那么多啊?」

    「嘿嘿,就是那么多。」

    「但你倒是挺开心的。」

    「嗯,因为人家从以前就很想做做看了嘛。」

    所以说,超过三十岁的男人不要自称「人家」!不过她还是暂时把这个吐槽搁在一边。他那张嘻嘻笑,充满傻气的脸看起来实在太幸福了,阳菜子也忍不住被牵动,放松了嘴角。

    「创先生?那位是你的朋友吗?」

    一道银铃般的声音跃然介入他们两人。

    一名将头发优雅绾起,看起来稍微比阳菜子年轻一点的女性,正端著两杯酒杯,露出微笑。

    「啊,小春小姐。这是跟我同梯的望月;望月,这位是大河内小姐,爷爷朋友的孙女。」

    「初次见面,我是望月阳菜子。」

    「我是大河内小春,不介意的话,两位请用。」

    她在说话同时,将手上的玻璃杯伸向和泉泽与阳菜子。就在这时候,和泉泽的脸颊立即变得通红,举止突然诡异起来。

    「啊,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拿来。对了,我让你久等了吧。」

    「不,我才不好意思,因为你们看起来很开心,我便也忍不住插进来打扰。」

    「才没有!完全没有打扰到啊!对不对,望月!」

    —这情形。

    阳菜子立刻反应过来了。

    自进公司之后,和泉泽就跟她商量过好几次女性问题。她已经多次见识过和泉泽如何一脸陶醉地说起那些令他思慕的女性——十有八九都是些不太正经的对象。

    跟那时候一样。

    和泉泽有些晶亮的眼眸,无疑正属于恋爱中的男人。

    「那个……我自己去拿就好,这杯就请大河内小姐跟和泉泽一起享用吧。」

    「咦?可是……」

    「而且我也得先去跟夫人打声招呼。真不好意思,劳你费心了。等会儿请再一起聊聊。」

    「啊,奶奶她在家里面准备料理哦,我帮你带路吧?」

    「所以说不用了。你跟大河内小姐好好聊。」

    尽可能不要让语气显得太急躁,留意别留下象,阳菜子尽全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也许是穿著高跟鞋的关系,比阳菜子高了十公分左右的小春,站在至少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和泉泽身旁,看起来依旧是小鸟依人,脸的大小也跟他差不多。温柔、和顺,不管怎样都絶不会像阳菜子这样口出恶言的美人。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两人很登对。

    身上突然觉得冷了起来,阳菜子背对两人,走向大门敞开的玄关。

    几乎就在阳菜子踏进家中的同时,董事长夫人也正端著托盘中的料理,从阳台走下庭园,无处可去的阳菜子将自己的伴手礼轻轻地放进礼物堆后,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明明说要去帮忙拿飮料的穗乃香,正在一群未曾谋面的贵人们的围绕下,大展笑容。从那些人的打扮看来,应该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她是在拉生意,还是在结交人脉以期能够对往后的任务有所帮助,阳菜子都很佩服她事事周到的手腕。男人们早已被穗乃香迷得晕头转向。同样身为女忍者,阳菜子就是无法办到这点,正确来说,她就算试了也不会有多大效果。因此她很敬佩穗乃香能够做到此举,又能巧妙地拿捏好分寸,不让周遭女性产生反感。

    ——好和平。

    为了公司存亡而奔波的那段日子就像一场梦。

    ——离开村子却继续使用忍术的话,我会让你在社会上彻底被抹杀掉。

    最后一次见到身为首领的父亲时,他这么对她说。即使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不会手下留情。如果打破了禁令,不管用什么方法,父亲都会把阳菜子逼到无路可退吧。反过来说,让她平安离开村子就已经是最大的温情了,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阳菜子也才一直遵守这个约定。

    然而,她却违背了。

    几乎毫不犹豫,很乾脆地就决定走回忍者这条路。

    全都是为了和泉泽,以及他想保护的公司。

    ——真难得,那女孩感觉很不错。

    她的成长环境不输和泉泽,看起来教养不错,不像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才接近和泉泽。记得今年三月,和泉泽就要满三十二岁,差不多是时候该有一两名考虑结婚的对象了。顺带一提,她之所以会知道他的生日,是因为确定被公司录取时,「哇啊,望月小姐也是三月出生吗?我也是哦。好难得的缘分,为了纪念我们相识,一起庆祝吧。」和泉泽曾经像这样兴冲冲地提出跟小学生一样的建议。他真的从刚认识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一直很烦人。阳菜子从相识当初就很讨厌他,照理说是这样才对。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的吗?

    想起那冷如刀刃的声音。

    并不是这样。阳菜子咬紧牙根。

    我只是想要保护而已。她在心中轻吟反驳。想保护和泉泽所渴望的,友善到不行的理想世界;想保护她自己絶对无法得到的暖洋洋的日常生活。

    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是会这么抽痛著呢?

    她硬把心痛克制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

    「……如果是在战场,你的项上人头早就不保了。」

    嘶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突如其来的杀气让她顿时全身颤栗。可是紧绷的空气告诉她,随便轻举妄动会有危险。感觉得到有东西正抵在脖子上。即使只移动一公厘,那东西也将刺穿阳菜子的动脉。

    「真是,都是因为那人说难得发现有骨气的人,让我想看看是怎样一块料,结果却是期待严重落空。你真的是忍者村的人吗?」

    空气松动,感觉到脖子上的危机解除后,阳菜子快速地跃起退开,转身与声音的主人面对面。

    ——完全没发觉。

    背后遭人暗算,甚至被钉住致命要害。

    她却一点气息都没感觉到。

    腋下湿透了,戴著手套的手指却冰冷得像被浸入冰水一样。

    眼前是一位白发老人,嘴边蓄著好看的白胡子。个子比董事长稍矮,年纪似乎差不多,但由于他把显痩的牛仔裤穿搭得很合宜,看起来相对年轻且平易近人。然而,眼镜下的锐利目光诉说出他并非一般人。

    「那位小姐还比你好多了。不管露出多少破锭,都无法拿下她的要害。所以取而代之,我拿走了她的武器。」

    嘿嘿,老人笑得很愉快,他的手上正是今天早上穗乃香给她看过的暗针。刚才抵在阳菜子脖子上的大概也是它吧。确认穗乃香的模样,她似乎也没有发现。跟被和平冲昏了头的阳菜子不同,穗乃香明明是听命于村子,站在第一线的现任忍者啊。

    「……你是什么人?」

    「只是个客人啊,跟你一样,来参加这个新年聚会。」

    「只是客人的话,不会想置人于死地。」

    「我才没有要你的命。证据就是你的头还好好地连在脖子上啊,我只不过是想测试看看你的实力到何种程度。」

    可是好无聊,辜负了我的期待。老人只用手指就把暗针折弯。

    汗水终于消退,阳菜子重新调整呼吸。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分?……难道是董事长?」

    「他不是那么大嘴巴的男人。不过我不否认跟那家伙已有好长一段时间的交情……对了,不要呆站在那里,坐下来啊。这里有好喝的日本酒,陪我喝一杯吧。」

    老人说完便踩著轻快的脚步走过阳菜子身边,从礼品堆中抽出一升瓶(注:装日本酒用的,容量1800ml的酒瓶)。然后理所当然地跟在自己家一样,从橱柜拿出一对雕花玻璃杯,放在阳菜子面前,倒进满满的日本酒。

    ——到底是何方神圣?

    现在的阳菜子不再轻忽大意,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破绽,然而,这名老人却轻轻松松地缩短距离,进入她的防备区。

    下腹部在发热。

    若是稍微恍神,肯定会在瞬间被他斩杀。这样的预感在刺痛她的肌肤。

    「你不喝吗?不用担心,我没下毒哦。」

    老人将玻璃杯凑近她的眼前,阳菜子保持警戒,面有难色地接过。看来他似乎真的没有害人之心。

    「……你的大名是?」

    「在询问他人之前,得先自报姓名……这已经不是现在的作风啦。时代变得真多呢。」

    「我是望月阳菜子。你的大名是?」

    「大河内。幸会了,小姑娘。」

    既然不打算叫名字,那就别问啊。阳菜子边在心中咒骂,边将玻璃杯凑近嘴边。含了一口,便有一股清爽但芳醇甘甜的香气弥漫在口中。这酒的确好喝。

    大河内已是全然放松的状态,走回刚才阳菜子所坐的位置弯下腰,并用下巴指了指,无可奈何的阳菜子只好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大河内……这么说来,你是小姐的爷爷?」

    「哦,你见到小春啦?怎么样,对你来说,她应该是相当强劲的对手吧。不是我老王卖瓜,那孩子相当不简单哦。」

    「对手是指什么?」

    「你不是喜欢创吗?」

    「并没有,我跟他只是同时进公司而已。」

    「哦?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当然是因为得到董事长的邀请啊。」

    「这样啊,这样啊。算了,也只有像我家孙女这种有怪癖的丫头,才会看上那种无能的小子。」

    看上?——小春吗?

    正想深究这句话的意思时,心底又抽痛了一下。她不想了解是什么疼痛在为难自己,因此阳菜子决定忽视大河内的戏言。

    「你是董事长的朋友吗?」

    「说是拜把兄弟也许比较正确。我比那家伙还大上六岁。」

    「咦,这么说来,已经超过九十岁了?」

    「勉强还在八十多啦。不过,反正一样都是老东西了。但我可没有比你老迈昏庸哦,就算是现在,也还能站在第一线。」

    他刻意刁难地斜眼看著阳菜子,一发现她无话可反驳,就又乐得呵呵笑。比起董事长,这人的个性还真好心啊。阳菜子拿起玻璃杯。

    「你也来自村子?」

    「这个嘛……可以说我曾学过所有的忍术,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大河内的笑容只到嘴角,阳菜子往他的空玻璃杯中重新斟满日本酒。

    明明只是一起小酌,阳菜子全身上下的血液却莫名地随心跳在震动,一再重复急促的呼吸,把涌上心头的畏惧压下去,但额头仍是冒出了汗珠。

    「所以说你不用这么紧绷啊。过度使劲也只是在白费力气,你的村子难道没教你们这个基本道理吗?」

    正确无误的指谪让阳菜子陷入沉默,尽管如此,她哪有那么容易就放松。

    「你找我有何贵干?」

    「没什么。不过硬要说的话,我是想来跟你道声谢的。是你拯救IME脱离困境的吧?」

    「……没有到拯救那么夸张。」

    「我现在的工作是个经营顾问啊,在IME也多少有点发言权。当社长换成亘那个笨蛋以后,我手中几乎没有留下多少实权,但只要与太还活著,就有钱可以拿。所以为了这点,IME不好好努力,我就头大了,事情就是这样。」

    「哦……」

    「所以啊,凭这么窝囊的你也能办到,就表示对手也没多厉害嘛。反过来说,连你都能做到的事,其他人却做不到,看来IME的员工全聚集了一些低能儿啊。」

    豪气地一飮而尽后,大河内这次自己斟了酒,接著把酒瓶推给阳菜子:「你自己也随意喝啊。」

    「……窝囊是吗?」

    「我有说错吗?被年近九十的老头从背后制伏,我不认为像这种忍者还找得到话来反驳我。」

    这种说话方式令她想起了某人,在动怒和感到沮丧之前,阳菜子的反应是闹别扭地扁起嘴来。

    「我是离开村子的人,今后也没有打算再做回忍者。」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会输给我也是无可奈何?」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啊?」

    ——这种得理不饶人的地方也跟那家伙一模一样。

    搞不好某人在遥远的未来也会变成这种性情乖僻的老头,啊,的确很有可能。哇啊,可怕,绝对不想靠近他,要斩断跟他的关系。阳菜子在脑海中拋出一连串抱怨,用来逃避对方的问题,把玻璃杯送至嘴边。

    ——话说回来,每个忍者不都是这样。

    严以律己,不容许藉口,只朝向可以提升自我能力的道路迈进。

    长久以来,吊车尾的阳菜子也是像这样,被村里的人一路怪罪下来。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不努力?为什么你可以满足于这么没用的自己。决定离开村子之后,他们揉合了怒火跟侮蔑逼问阳菜子。你老是像这样往轻松的方向逃避。你到底在村子里学了什么?难道你就没有身为忍者、身为人的尊严吗?

    对于村子里的那些人,阳菜子一直抱持著一种想法。

    逃跑有什么不对。

    对于办不到的事,坦承自己办不到,有什么错。

    只因为出生在村子里,只为了这点,就束缚一个人的未来,还擅自期待、怪罪,这样做的你们难道就不是罪过?

    ——所以她才逃离。

    继续待在那种地方,她将变得不再是她。阳菜子有这种感觉。

    也不知道大河内是否明白她的纠结,只听他说:

    「好无聊。」

    随后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与太倒底是看上你哪一点啊。不论是身为忍者,还是身为人,你都很窝囊。」

    「这种话,不该是由初次见面的你来对我说。」

    「不管初次见面还是怎样,看了就知道啊。你这人一点决心也没有。没有为了喜欢的男人战斗的决心;没有身为忍者活下去的决心;甚至也没有决心拋开身为忍者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啊。」

    唉〜好无聊,好无聊。这次大河内并没有斟满已经空了的酒杯,而是静静地放回桌上。

    「你听命于谁?你每天活著都是为了什么目的,为了谁?」

    「……咦?」

    「我对没有认定主子的人没兴趣。虽然很久没跟年轻人聊天,还是让我高兴了一下啊。好吧,下不为例,毕竟硬是逼问你所没有的东西也有点太过分啊。」

    语毕,大河内便以看起来不像已近卒寿之年的身手,轻巧地越过沙发然后著地。手里还稳稳地握著一升瓶。

    「等你找到主人之后,再来跟我聊吧。利用名片上的邮件地址跟我联络。不过可别还没找到就来烦我哦,我可没那么闲。」

    「名片?咦……啊。」

    抓住从羽绒外套口袋露出一角的纸片,抽出一看,那正是一张印有「生涯谘商/经营顾问大河内信正」等字样的名片。

    ——什么时候?

    她的视线明明没有从大河内的手边移开。

    过于无声无息的行动令她发颤。的确正如他所说,这地方若是战场,阳菜子的脑袋早就不保了。恐怕连自己被斩了,都来不及发现。

    拿著名片的手微微颤抖。

    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阳菜子自己也分不清楚。无法区分的她只能用视线追寻在庭园中帮遇到的人倒酒的大河内。没有任何怪异之处,只是个普通爷爷。然而不管再怎么探究,他的身法都找不到任何破锭。

    ——你听命于谁?

    耳畔响起冷冷的声音,冻结她的心。

    老人的背后闪现了另一张脸。紧攫住阳菜子不放,有如诅咒来源的那个男人。

    ——连这些事都搞不清楚的人,我无话可说,也无事相求。

    这种威吓性的说话方式跟傲慢的举止,大河内都跟他像极了。

    ——为什么答不出来?

    也许只要说是和泉泽就行了。又或者说是董事长、IME。因为阳菜子就是为此才采取行动。因为想守护他们提出的理想,才会伸手去碰被禁止的忍术。那时候,那瞬间,阳菜子的主人的确是他们,她自己不也这么认同了吗?

    但是        

    若问到是不是奉献一生的对象,那她只能回答不是。

    更何况,就是否定忍者这种为了选定的主人奉献自己的生存方式,阳菜子才会离开村子,现在人在这里。

    忍住想咬唇的冲动。

    阻止几乎要抓住裙襬的手指。

    要是做出这些举动,就会让自己的情绪一览无遗。既然说不定有人在看,就不该把内心外露出来。到这种时候还能这么理性地思索,厌恶起忍者的习性已在心中根深柢固的自己。

    ——这种事她才不明白。

    既当不成忍者,也当不成一般人,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变得能够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事物。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为此加强能力。

    可是到如今却还会为了陌生人的一句话,如此动摇。

    自己到底有多窝囊多半途而废啊。阳菜子望著天花板。咽下的口水在咕噜一声后,沉到喉咙底部去。

    「我说望月,要不要去参加派对?」

    连假结束隔天的上午很忙碌。光是确认从存在著时差,国定假日不同的海外寄来的冗长英文信,就足以将她的体力连根拔除。紧盯著电脑的阳菜子-听到熟悉的声音,头也不抬便反射性地给了回答:

    「突然跑来别人的部门,说什么蠢话,你这个笨蛋。要去哪里随你去啊。」

    「望月真是的,这算是言语暴力哦?即使是我也快要觉得受到伤害喽?至少在公司里要稍微帮我顾点面子吧。再怎么说,我的职位还是比你高啊。」

    「你要受伤要哭都跟我没关系,你已经不是上司,是不相干的人了,假使有心帮你顾面子,我也会把那份心留给森川前辈。所以呢?找我做什么?」

    「所以啊——我是来邀你去参加派对。后天星期四,晚上七点。」

    「不去,就这样。好了,再见。」

    「什么——过分!至少也问一下是什么派对吧!」

    「就算问了,我的答案也还是一样。」

    「呜哇,我说望月啊——」

    「……感觉课长依然保持原样呢。很久没看到两人斗嘴的情况了,心里都变得祥和起来,毕竟这是我们部门以前应景的事物嘛。」

    目光不离开电脑画面的阳菜子,以及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的和泉泽,后进宫原鞠乃以柔和的目光守望著两人,感触颇深地喃喃说道。这时阳菜子才终于把脸抬起来。

    「小鞠,别说了,别把我们讲得好像一对搭档。」

    「可是望月前辈,你不再用敬语了,所以感觉愈来愈像搭档。」

    「因为他已经不是上司了嘛,这家伙不也不再叫我『望月小姐』了。话说回来,当他部下时,还会用『小姐』称呼我,这层关系不见了之后就直呼姓,一般来说,不是该相反吗?」

    「怎么现在才说这个啊。跟课长说起『一般论』只是在浪费时间,这种事,望月前辈应该比任何人都有所体会才对吧。」

    鞠乃一副事不关己地轻快敲打著键盘。

    「宫原小姐,我已经不是课长了啦,现在是室长。继续叫我课长的话,对森川很失礼哦。」

    「该怎么说呢,前课长还是依旧抓不住重点呢。一如往昔也算是好事。」

    「宫原小姐呢?在那之后有什么改变吗?」

    「哦,在那之后是指前课长调走之后吗?状况非常好。丝毫感觉不到课长离开后有留下什么坑洞需要填补,反倒还堆起了两三座山呢。」

    「这样啊,意思是森川很努力吧。他本来就比我优秀太多了,真厉害啊……话说回来,叫他森川也很失礼。他年纪本来就比我大,我得叫他森川课长才对。」

    「到底是吃什么长大,才能养出这么珍奇的生物呢,望月前辈?」

    「不要问我啦。」

    「谁叫望月前辈是前课长的专属调教师。」

    「拜托,真的够了。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和泉泽,你要呆站在这里到什么时候啊?这样会妨碍我们工作,没事的话赶快出去。」

    「咦,可是我话还没说完啊!」

    「我都已经说我不去了!」

    「……望月,不如你中午就早点去吃午餐吧,今天的工作量也没那么多吧。」

    巧妙隐藏在这句话里的尖刺,往阳菜子的背部刺了 一下。

    回头一看,是拜访完客户后才进公司的森川,大概是很冷吧,他的耳朵被冻得通红。「好久不见,和泉泽室长。」表面上他露出柔和的微笑,可只有阳菜子才能察觉他心底汹涌如潮的想法是什么。就连当事人和泉泽——话说回来,和泉泽才是最不可能发觉的人——傻呼呼地在脸颊上漾起笑容。

    「森川课长,你看起来很有精神。最近过得如何?」

    「托你的福……好了,望月,快点去吧,别让和泉泽室长久等。」

    「不,可是我还有信件要确认。」

    「很紧急吗?」

    「呃,是不到紧急的程度。不过能早点完成当然是好事,而且……」

    「很•紧•急吗?」

    ——呜哇,动怒了。

    太没道理了,没有什么比这还不合理。

    即使想如此提出抗议,也不可能做得到,因为唯有曾涉入上次并购案的菜子明白森川打从心底厌恶和泉泽这个人。

    「……我知道了。那我先去休息。」

    阳菜子拿著钱包站起身,以宫原为首的部门里的每张脸都以混淆了同情和看好戏的表情目送她离开。

    (前)课长真的很喜欢望月小姐呢。

    每对眼睛都这么诉说,而每个人也都明白这句话里面丝毫没有任何情爱的成分。

    ——受够扮演这种角色了。

    哇,吃午餐喽!看著和泉泽高兴地轻晃屁股的背影,阳菜子无力地垂下头,心想:就算把他从楼梯推下去,也不会有人怪罪她吧。

    「望月,你要吃什么?李桃庵推出了新春特别御膳哦。看你要吃什么尽管说,我请客。」

    「不用。你请客的话,我不就得听你的请求了。何况,区区一名上班族才不会在午餐时间吃三千日圆以上的和食套餐。就是因为你会提这种建议,才被人称作阿少啦。」

    「那个阿少的意思是……」

    「不是少爷,是少根筋。不管哪一个都不怎么样!好啦,虽然要走一段路,但我们去吃泰式料理吧。有一家新开幕的店,我从年底拿到传单时就挺好奇。」

    IME位于大手町的商务圈,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徒步走到神保町,因此中午晚上都不愁没地方用餐。走了十分钟左右,他们抵达的店家招牌上只写了像蚯蚓一样扭扭曲曲的文字,并没有另外记载日文名。正当阳菜子偏头疑惑时,和泉泽毫不迟疑地解释:「上面写著『阿洛伊.马库』,意思是非常好吃哦。」原来你连泰文都看得懂啊。阳菜子差点就对他投以欣羡的眼神,不甘心之余,她只能嗯嗯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我点泰式海南鸡饭套餐。」

    「我要泰式炒河粉。感觉味道很香耶。望月好会找好吃的餐厅哦。」

    「多谢称赞……话说,派对究竟是怎么回事?」

    「咦,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只是先问一下,快点说啦。」

    「那个啊,其实是生意上的事。我现在不是在研究氢能源的开发吗?之后将会跟上海的科学技术研究所合作,所以得去跟对方的上级打个照面。」

    「……哦。」

    「我收到邀请,请我后天先去参加中国大使馆举办的新年派对,我来就是想找你一起去。本来是想自己前往,但听说一般需要有女伴陪同。」

    「那为什么是我啊,跟我又没关系,你找你同部门的人去啊?」

    「她们都用麻烦或很忙的藉口拒绝我啊。我跟她们又没熟到可以进一步拜托。而且这次几乎只是去打个招呼,所以女伴找公司以外的人也可以哦,不用在意自己是不是局外人,只要当作是去吃点美味料理,那就够啦。」

    呜哇,比想像中还麻烦。

    阳菜子对他皱起脸来。即使他说不用去在意,但地点是大使馆的话,平时的套装就不合用,多少都必须打扮得华贵一点,再怎么没关系,身上还是背负著公司的招牌。行为举止也得比平常更加留意吧。比起做不做得到,精神疲劳更让人打从心底感到麻烦。

    「既然公司之外的人也可以,你干嘛不去邀请目前锁定的目标啊。好比说……小姐?」

    「怎么可以麻烦她这种事呢!不好意思要她特地来陪我啦。」

    不否认说她是「锁定的目标」这部分啊。自讨没趣的阳菜子故意回他冷淡的视线。

    「什么嘛,找我麻烦就可以吗?」

    「咦?啊,不、不是那个意思啦!你想想嘛,好歹你也是同家公司的一员,而且……」

    「而且?什么啊,说啊!」

    「呃……而且我们……是朋友啊?」

    「啊,干嘛忸忸怩怩地说这种话?好恶心!」

    太过矫揉造作的模样让阳菜子不由自主发出哀号。更何况,他们何时开始变成朋友了?阳菜子跟和泉泽不过是同梯进公司的关系,私底下几乎没有在联络。

    正当她想要再补一句抱怨时,鼻子闻到鱼露咸甜的香气。「久等了——」充满活力的店员送上午餐盘。看到盘上堆得很高的香菜,脸上不自觉地绽放笑容,也因此彻底错失了扬声抱怨的时机。而和泉泽则是湿润了双眼,稍微偏头扬起视线看著阳菜子。真的让人不舒服。

    阳菜子做了个深呼吸。这件事再纠缠下去很扰人,而且她一点也不想以郁闷的心情享用美食。

    「……好啦,我去就是了嘛,我去。」

    「真的?太好了,不愧是望月!」

    「烦死人了。你明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弃……我说你啊,一脸无辜样,可是自我主张却很强耶,硬要让事情按自己所想的去发展。这个性还真是好啊。」

    「嘿嘿,而望月你却意外地心肠很软呢。该说是很会照顾别人,还是很温柔呢?」

    「……小心我揍飞你哦!最不该说这种话的人就是你哦!」

    就是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如果森川课长没有回来,我早就随便找理由把你打发了。阳菜子嘟嘟哝哝地抱怨。

    然而她虽然觉得很烦,却绝对没有感到不愉快。这份情绪很不可思议。无以复加的愚蠢反倒让心情轻松了起来。然后,阳菜子这时候才首度回想起,自己在这畿天的连假中一直都提不起劲。

    ——真的是让人困扰的家伙。

    和泉泽总是会让她的情绪起伏不正常。

    尽管阳菜子-点也不明白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穿过六本木之丘后,中国大使馆就屹立在前麻布的一角。在门口被查验护照的同时,一想到只要踏进一步,就等同于身处国外,举手投足自然就拘谨了起来。阳菜子曾为了出差去过几趟国外,也不是从来没有走进大使馆过,但来参加派对还是头一遭。

    ——跟穗乃借这套洋装真是借对了。

    尽管男性多是平淡无奇的西装,但女性无论老幼,人人都很华美。虽然少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愈是简单的剪裁,愈能彰显出其价值。

    「这套Max&Co.的套装花了我七万圆哦。要是弄脏了,当然就由你将它买下——」

    微笑的穗乃香显然就是在期待它被弄脏。阳菜子虽赌气地夸下海口「连一丁点灰尘都不让它沾上」,但一想起中国菜大多都放了油,心里便闪过一抹不安。

    「话说回来。和泉泽,你会说中文吗?」

    「嗯,北京话和广东话还行。不过谈生意就不行喽,人家完全不懂专业用语。」

    「你之前不是用阿拉伯语交谈过,话说,前天你不是还看懂泰文?」

    「一点点而已啦。只是看懂一点,能够打招呼的程度。真的会说的是英语、西班牙语跟德语,还有一点点法语吧?」

    「……你不是理工科的吗?究竟为什么会这些?」

    「嗯——你问为什么……啊,不过只要会英语,德语就能马上学会哦,因为它们的语源一样是日耳曼语系。西班牙语跟义大利语、法语属拉丁语系,所以结构毕竟相似。中文的文法也跟英语很像哦。就像在拆解数学计算式或拼图一样,试著起头就不会觉得很难。」

    「你这人,真的偶尔会说出让人想揍扁你的话耶。」

    「咦,为什么?」

    他以前曾说过他从未结交过可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真有他说的那般简单,就不会有人学得那么辛苦。对于已见识过他平时彷佛三岁小孩模样的人来说,这之间的落差带来的不是心动,反而是想埋头抱怨世间为何如此不公平的冲动。

    接过迎宾飮料的香槟,走进大厅,已有几十位宾客光临。基本上这是中国企业派来日本常驻的商务人士、官员或学者等的交际场所,不过像和泉泽这种受邀者也似乎也不少,从欧美人到日本人,不拘国籍互相交流。听到的语言也不只中文,还有日语、英语等等。

    「我们要见的刘先生听说是位中日混血,他也会说日语,所以你不用太过紧张。」

    「我只要站在你旁边保持微笑就行了吧?」

    「嗯。也许会被问到工作上的事,这部分随意回答就好……啊,在那里的是野方汽车的部长,我稍微去打声招呼哦。望月你……」

    「我就在这附近等著。如果有需要再叫我。」

    「嗯!」他精神奕奕地回答后再离开的模样,简直就像要出外远足的小朋友,然而在身穿燕尾服的欧美人士、体态丰腴甚有威严的大叔欢迎下,仪表堂堂地开始与他们对话的样子,居然愈看愈像个能干的生意人。实际上,不管他看起来再脱线再没骨气,只要不是身处同一个部门,一句「好可爱♥」就够形容了。就连鞠乃,在一起共事之前,她也曾觉得自己好运,曾以为他属于能唤起母性本能的类型,结果后来她说想把当时那么以为的自己揍一顿。

    ——话说回来,公司跟野方汽车也有业务合作关系吗?

    野方汽车在国内的市场占有率排名第三,尽管发展缓慢,但对于利用氢能源的引擎开发注入了莫大心力。设置在四川的工厂正准备开始扩厂的消息,最近还上了新闻,野方汽中国之间或许关系匪浅。

    当她假意在欣赏摆设,其实正竖直了耳朵时,突然感觉空气有所变化。就跟在电车上发现色狼时一样不对劲。

    她微微吐气,放松全身的力量——不用这么紧绷啊。过度使劲也只是在白费力气。没错,的确正如大河内所说。愈是急著要捕捉到气息,只会愈让对方逃离阳菜子。她屏除所有杂念和身体五感,让身体融入此时此刻的空间。

    ——找到了。

    以距离来说,大约离她十五步远。肯定是刻意的。阳菜子盯住对方。他是在测试阳菜子能不能发现,否则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察觉他的气息。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

    时下罕见的三七分油头,朴实无趣的银框眼镜。怎么看都觉得那目光与其说是锐利,倒不如说只是眼神不善的男子,一与阳菜子对上视线,就单手拿著香槟移步靠近她。不发出丝毫足音的走路方式,隐去气息的手法也很完美。说不定就连周围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他在这里。

    「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在外交部任职啊?待在大使馆有什么值得奇怪?」

    向坂惣真,阳菜子的青梅竹马,肩负八百葛村下任首领之责。

    这世上她最不想见的男人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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