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悠人。」
「樱木环奈。」
「在萩草原野上悠哉漫步的人。」
「樱花树木,环状八号线的环,奈良的奈。」
「一年七班。」
「九班。」
「B型。」
「我也是。」
「一样耶。」
「一样呢。」
「…………」
「…………」
「太不自然了!」
在一旁看著两人互动的铃原鸣美大喝一声。
「你别否定我们两个的对话行吗?只要找到那个话头,我们也可以聊得很开心的好不好。」
「你们一直找,然后一直跳针。名字和班级都已经报过三次了。就算同血型那又怎样?」
环奈就站在萩原面前。闲到发慌的最后,他开始试图和环奈沟通,但是对话完全搭不起来。
「啊,环奈。对了,西洋棋研究会的正式名称就是西洋棋研究会喔。」
「嗯……讲够了没?」
萩原点了点头之后,环奈便回到坐在长椅上的金刚真澄身边去了。观察了两人一会儿,金刚拿出梳子,开始梳起环奈的头发。环奈色素浅薄的头发映著阳光,散发著银色的光芒。相对于满脸微笑的金刚,环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那副景象却极为安详。
「她果然还是只喜欢亲近金刚学姊。」
「那是因为你们的互动太奇怪了啦!」
「换成鸣美就有比较好吗?我只是单纯地以对话的方式,试著想跟她有些交流。你可是用东西来引诱人家耶。这种给环奈一大堆饰品和有的没的物品,来获取友情的做法,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吧?」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说话。我又没有那种心机。」
「好了好了,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吵架。」
正在厕所墙上画著喷漆艺术的北野亮介入两人的对话。他最近老是拿著喷漆罐画一些歪七扭八的线条图案。
「说了这句话的北野,跟环奈的对话更不自然吧。什么大蒜针的针剂成分其实没有蒜头,这种搭话的方式到底是怎么回事。樱木环奈和我都只能回『喔』──」
一阵肚子发出的咕噜声响让萩原没有再说下去。仔细一看,鸣美正按著她的肚子。
「都是你害的,这下全想起来了。」
「抱歉。」鸣美无力地道了歉。
「对了,羽留奈。已经没事了,你过来这边。」
萩原确认太阳已经下山,操场已被染成一片绯红之后,对冲羽留奈说道。他们利用厕所,用丝瓜搭了帘子和棚架,然后让羽留奈坐在中间的长椅上。
「这个真的有需要吗?」
羽留奈坐在长椅上,抱著盆栽叹了口气。羽留奈身上缠绕著被移植到盆栽中的丝瓜藤蔓,背上和胸前都垂挂著丝瓜的果实。
「这可是环保的一环呢。羽留奈的皮肤很脆弱,不能晒太阳太久不是吗?」
「身体很重耶。」
「那就先收割一小部分好了。」
萩原用木刀割下垂挂在腰际的丝瓜,直接切成几块之后,递给羽留奈。但是她却摇了摇头。
「丝瓜可是可以生吃的,也有人把它做成沙拉喔。」
「就算是这样,我们一直都只有吃这个。」
鸣美也拒绝吃丝瓜。萩原本人的心情也是一样的。虽然肚子空空的,却不代表什么都可以吃得下。他曾经听说过,灾害发生时,就算有紧急备用粮食,但是也会出现有人因为没有味道的乾粮难以下咽,因而饿死的状况。
「好想吃点什么有味道的东西。不然就是吃起来有饱足感的东西。」
北野看著已经转暗的天空说道。
「吶,大家就袒诚相告吧,好不好?」
萩原的提问让三个人都歪著脑袋感到困惑。
「像是藏有食物,不然就是可能口袋里还有一些自己也没注意到的食物。如果找到这些东西,我认为应该平分给所有人。」
包含萩原在内,四个人的视线微妙地交会在一起。
「我手上几乎没东西了。硬要说的话,只有刚刚抓到的蚱蜢而已。」
萩原一从口袋里拿出茶色的蚱蜢,鸣美就开始惨叫。
「别这样,我绝对不会吃的。」
「我也已经去看过开在厕所旁边的向日葵了,但是种子还不能吃。我手上没有其他东西了。可不可以麻烦大家也找找看?」
听了萩原的话,三人开始检查自己手上的东西,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不用说大家早就已经检查过好几次了。
「吶,羽留奈,你是不是说过主电脑是可以吃的?」
「我只说过它的材质可以被分解并回归大自然。」
羽留奈把帆布背包里的电脑藏起来,不让萩原看见。
「我也山穷水尽了。四天前分给大家的口香糖已经是我的仅剩之物了。」
「北野,等一下。你的皮带是真皮的吧?」
萩原抓著北野长裤上的皮带。
「快住手,这东西怎么可能可以拿来吃。」
「还有鞋子也是真皮的。」
「是合成皮啦!就叫你别干些像卓别林会做的事。」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想来点有嚼劲的东西……嗯?」
侧头一看,鸣美的手正摆在发饰上,停下了动作。
「鸣美,怎么了?」
「没有啊,没事。」
鸣美迅速地移开了眼神。
「鸣美,过来这里。」
萩原逐步逼近,鸣美则是逐步后退。
「给我等等!」
萩原使出擒抱技巧,撂倒正要逃走的鸣美。
「这家伙藏著某些东西。」
萩原压制著手挥脚踢乱动的鸣美,把北野和羽留奈叫了过来。
「北野,你压著她。羽留奈去检查这家伙的口袋。」
「……什么都没有。」
羽留奈检查完鸣美全身之后,摇了摇头。
「鞋底里面呢?还是内衣里面之类的地方呢?」
「没有。」
「怎么可能。」
萩原目不转睛地观察著鸣美身上的物品。映入眼帘的是她平常戴的萤光色发饰……
「就是这个。」
萩原抢走粉红色的发饰。
「住手!」
「这家伙居然还藏著糖果!你们看这个被用树脂裹住的饰品的地方。」
「真的耶,居然藏在这种地方!」
北野看著发饰也相当兴奋。已经很久没有摄取过糖分了。
「你们不要使用暴力啦。」
怀里还抱著丝瓜盆栽的羽留奈出声阻止,但是两人并不理会,还对鸣美口出恶言:
「你好卑鄙。想必是打算独享吧。」
「不是这样的。这个叫作仿真甜点饰品,是一种仿造真正糖果做出来的饰品,它最棒的地方就是真的有糖果在里面,吃掉就没价值了。」
「啰嗦,蠢蛋!谁管你那么多啊!北野,去捡石头来。我们拆了饰品大家分一分吧。」
「快住手。」
忽地一回头,金刚和环奈双手环胸站在他们身后。
「这种情况下还吵架?」
「不是的。这家伙居然藏著糖果。」
「那个是鸣美的非卖品限定饰品对吧?就算你们肚子再怎么饿,有些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吧?我们可是队友啊。」
北野急忙把捡来的石头扔了出去。萩原拉起至今一直趴在地上的鸣美,把糖果型饰品还给她,啧了一声。
「居然跑去跟学姊告状,告密女。」
「事情不是这样的。这是我在活动里抽中的饰品,是很重要的东西嘛!」
快哭出来的鸣美使劲地揉著眼晴。
「那么小颗的糖果,吃了也没意思不是吗?」
「我们不是山羊也不是兔子。想要的是从丝瓜或是蒲公英叶子上吃不到的味觉。金刚学姊三天前给了我们用食物纤维做成的环保收据,但是我们想要的不是那个,是味道。」
金刚看著萩原这副模样,对著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看起来真的已经到达极限了。」
「那个,我还可以。而且丝瓜也满好吃的。」
羽留奈晃著丝瓜摇摇头。
「一点也不好吃吧。肩上挂著丝瓜还装什么好孩子。」
在萩原呕气的视线之中,金刚在他面前解下头发上的缎带。她一头咖啡红色的头发柔顺地衡泄而下。这是萩原第一次看到金刚把头发放下来,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与其这样吵来吵去,不如就用我的缎带来代替鸣美的饰品给你们吃吧。」
「啊?」
萩原盯著金刚手里握著的浅黄色缎带。是因为饿过头了吗?连金刚的脑袋都出了问题。
「呃,我们并没有那种吃女生饰品的兴趣。」
这下就连北野都困惑不已。
「这个东西叫作清正缎带。喏,你们知不知道熊本城考虑到被敌人围困的状况,发挥了什么样的巧思?」
她的视线落在北野和鸣美身上,但两人却愣在当场。
「他们用芋茎铺成榻榻米,用乾瓢造土墙,当成储备粮食。」
开口回答的是羽留奈。
「没错,简单来说,这东西就是──」
「不会吧,这不可能是乾瓢吧?」
「嗯,就连对饰品很了解的我,都没听过清正缎带这种东西。」
萩原和鸣美视线交会,露出苦笑。
「不过,我之前也一直有在想,学姊怎么会系著一条皱得乱七八糟的缎带。」
萩原也点头同意北野的话。美女金刚和粗糙的缎带确实十分不协调。但是,这东西不可能可以吃。
「不管我有多喜欢金刚学姊,都不会想吃学姊的贴身衣物。」
「萩原,别这样说好不好。我又没提到内裤。这是缎带,清正缎带。」
「我只是故意提到内裤,试图想要降低开口吃缎带的难度……」
这东西横看竖看都是条缎带。就算用了可食用的材料,难道不应该算在衣物类吗?真的可以把它放进嘴里吗?这应该是不可越过的一道界线吧?
然而,与内心想法相反,萩原伸手拿了她的缎带。一抬头便和微笑著的金刚四目相对。萩原在混乱的思考中,轻轻将金刚的缎带含入口中,接著咀嚼了起来。
「……哇啊啊。」
「萩原,你怎么了!」
一直观察著他的北野、鸣美和羽留奈都瞪大了双眼。
「是乾瓢。」
好久没吃到这个味道。一股又咸又甜,从未在人生中尝过的深奥味道。萩原受到有如被当头揍了一拳般的冲击,跪了下来。由于所有的神经全部集中在乾瓢的感觉上,导致身体失去了控制。
「真的是乾瓢。金刚学姊的缎带是乾瓢!」
北野咬了一口缎带之后也惊讶不已。
「金刚学姊是乾瓢!」
「别讲得好像我是乾瓢一样。」
金刚对著吵吵闹闹的萩原二人露出苦笑,悄悄将羽留奈藏在自己身后。
所有的一切也尽收萩原眼底。一直刻意忽略窥探著他们的视线。操场上的这六个人随时都有人监视著。在操场外侧观察情况的学生们。校舍的窗户上也映著人影。还有对准著他们的枪口──
……没错,这里是竞技场。
被孤立的日子即将迈入第五天。
萩原一行六人彷佛漂流在汪洋大海中,被世界孤立了。这种情况从羽留奈成为这个世界的关键人物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持续著。
二年一班的最后一人,为了以选拔方式破关的这个目标,羽留奈是个无可取代、至关重要的人物。然后,以班级整体存活下来,目标成为最后一个班级的团体来看,只要杀了羽留奈就能破坏选拔破关的方式。
在这些想法之中,庞大的武力正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互相敌视。
萩原一行人也待在操场,尽全力确保羽留奈的人身安全。以丝瓜搭建而成的帘子也是其中一个手段。他们必须让羽留奈避开玩家们所持枪枝的射程范围。北野用喷漆罐在厕所墙面等处画上的图画也是对策之一,这些图案真正的用途是制造『错觉』。为了对付远距离射击,他画上了会令人距离感错乱的错觉图案。
但是,他们也不能将羽留奈藏得太过密实。他们不得不随时让某个团体看见羽留奈,展现她很安全的状态。这个团体便是以宿舍为据点的五十岚渚一行人。
她们的目标是以选拔方式破关,在羽留奈死亡的瞬间,这个团体便会瞬间瓦解。也就是说,她们必须经常性地确认羽留奈的人身安全。因此,只有面向宿舍方向的绿色帘子是打开的,让她们可以看见羽留奈的身影。
如果说有谁想要羽留奈的命,应该就是校舍区的人了吧。校舍中潜伏著以最后一个班级为目标的班级团体。渚等人的选拔团体也对他们有所戒备,正监视著校舍。枪口彼此相对,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战的危险地带。
那么位于这危险地带深处的购物中心的情况又是如何?已知在椎名流华的指挥下,人员已团结起来。这个团体虽然表明愿意接纳难民,但是拒绝持枪的玩家进入。
她们应该也会接纳萩原等人吧?然而,这么一来他们就必须舍弃手上有枪,有极高可能性会成为新的导火线的环奈。最重要的是,从目前的所在位置看来,距离购物中心太远,是个最不切实际的计画。
萩原的视线移向背后的社团大楼。
萩原等人所属的同好会会长黑川咲季也在那里。如果要用一句话表达她们的立场,那应该就是中立吧?独自进行武装,不属于以选拔或最后一个班级为目标的任何一方。但是羽留奈的避难要求却已遭到咲季的回绝。
简单来说──他们被孤立了。
萩原等人只能在操场正中央,静静等待时间流逝而已。目前胶著的情况迟早会结束,虽然也可以靠自己动手打破这个局面,但是届时肯定会发生新的战争。以羽留奈为中心,子弹四处飞窜,应该又会死很多人吧。这一刻将会在萩原他们离开这里时来临。
萩原一行人留在这里也许只是拖延问题发生的时间,但是他们也无法起身面对这个问题。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这群人应该以游戏破关为目标,还是该接受死亡。维持现况真的好吗?又或者他们只是在这里漂荡著而已……?
萩原思考著这些事,闭上了眼。
他听见了海浪声。身体晃来晃去。彷佛人就在海中似的。渺小的橡皮艇漂浮在汪洋大海之中。没有任何目的,只是随波逐流。
然而,即使他在脑中想像著海的景象,也立刻会被拉回现实。首先是口渴的感觉。接著感觉到的是间歇性的腹痛。闷痛的感觉有如沉重的回响般传遍全身。被子弹击穿的腹部伤口便是竞技场的象徵。
「萩原。」
一睁开眼,看见的是摇曳的绿意。枝丫间流泄而下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
「你刚刚在呻吟,还好吧?」
有张脸靠过来看著他。
萩原压著肚子撑起身子。全身已是一片汗湿。
「不小心睡著了一下。」
「作了什么奇怪的梦吗?」
「我梦到鸣美在我肚子上跳查尔斯顿舞。」
「啊?你在说什么傻话?」
鸣美皱眉的习惯和身上大量色彩缤纷的饰品都没有任何改变。和平常在教室座位一回头就看得到,坐在自己身后的鸣美一样。
环顾四周,眼前看见的是平时的操场。萩原刚刚在操场正中央休息区的榉树下睡著了。耳边传来如浪潮声般的蝉鸣,强烈的阳光让操场显得十分炎热。和平常毫无二致的夏日校园……
但是视线范围内依然可看见有人影正在监视此处。在这些视线之下,感觉自己的精力也一点一滴地被剥夺了。
「吶,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萩原抬头看著飘在天空中的积雨云,对鸣美问道。
「不知道呢。」
鸣美目不转睛看著校舍。
不知道班上同学的情况怎么样了……萩原在众多班上同学中想起了她。
在他盯著天空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云朵也转为了铅灰色。
入夜之后便下起了雨。
当天晚上,萩原呆呆站在操场上淋著雨。看著被雨水和雾气缭绕的操场,有种自己好像被带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发生什么事了吗?」
背后有人递来一把伞。金刚正撑著一把被丢在厕所旁边的破伞。大家即使在雨天时,也依然像这样轮流负责看守。
「没事。但是,我在想一直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萩原凝视著雨中的操场。虽然视线范围被遮蔽了,但即使是现在,还是有学生们正窥探著此处吧。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情况一直没有变化。在众多枪口之下,我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如此胶著的状态带来的并不是只有坏处。我们可是曾经在这所学校里共度相同时光的人们喔。不会打从心底希望做出互相残杀这种事。像这样放任时间流逝一阵子,可能杀意也会减弱。」
「是这样吗。」
「维持现状是很重要的事喔。人类觉得采取行动才是正确的,所以像这样只能待命的情况之中,会容易感觉到压力和不安。」
「但是,如果一直维持现状,拖延事情的发生,结果在不知不觉间进了难以回头的死胡同呢?到时也许会觉得要是采取行动就好了,说不定现在就该行动。」
「这点除了神以外,没有人知道。」
金刚的声音彷佛融入雨中消失了。
站在这种地方,不管怎样脑海中都只浮现不幸的结局。不是凄惨地被枪打死,就是逃到别的地方去,想达成竞技场破关的目标,他们这六个人是无法全数存活的。等待他们的是舍弃某个人的结局。
萩原淋著雨,抬头看著黑漆漆的天空。此时此刻,自己能做到的就只有淋个落汤鸡,并诅咒著自己的无力而已……
他听见雨声中夹杂著歌声。往旁边一看,金刚正哼著歌。她察觉到萩原的视线之后,把伞收了起来开始踩起舞步。
「是〈雨中欢唱〉吗?」(注:电影「万花嬉春」主题曲)
金刚没有回答,一边挥舞著雨伞一边唱著。太过完美的舞蹈动作让萩原不禁笑了出来。这么说来,学生会活动宣传影片的片头,总是看见她笑容满面地跳著舞。
「你过来。」
金刚跳著舞,对萩原招了招手。
「我不太会跳舞,而且肚子也还在痛……」
「没关系,随意就好。」
金刚撑起伞,牵起萩原的手踩著舞步。似乎是顾虑到他腹部有伤口,节奏整个缓慢下来。
「〈雨中欢唱〉这首歌呢,虽然无法让雨停下来,但是这首歌中蕴含著,人在雨中依然能欢声歌唱的涵意在。所以我们就尽力而为吧。」
「是这样吗?」
「我刚刚才想到的啦。」
金刚把伞扔出去之后,双手环抱萩原的身体,缓缓打著节拍。
「学姊好厉害啊。」
萩原放任自己在雨中随著金刚起舞,坦率地这么想著。在这种状况之中,金刚依然保有其光辉。即使陷入泥沼,钻石也不会失去它的价值。
「谢谢。不过,我也是因为有人如此仰慕著我,才得以光辉闪耀。」
金刚拨开直顺垂下的发丝。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鸣美和羽留奈我都保护不了。」
「你不保护我吗?」
金刚盯著他看。
「我会保护学姊,因为学姊是女生。」
「萩原,谢谢你。」
金刚开心地露出笑容,然后在萩原的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学姊,会淋湿的。」
萩原发现金刚的衬衫湿了,准备把掉在地上的伞捡起来。金刚在大家面前连泳装都没穿过,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情况。
「吶,你想看看我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的吗?」
金刚令人意外的发言,让他吓了一跳。衬衫底下可以看见粉红色的内衣。
萩原坦白地说了「想看」。
「我不太喜欢男生,不过即使是这样,我并不讨厌萩原喔。现在这种不便的生活,也意外地让人觉得开心。」
「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学姊可以让我看看吗?」
「现在也可以喔。」
金刚噗哧一笑。
「可是呢,如果看过我的全部,就不能回头了喔。无论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你都必须负责。而且要待在我身边,为我增添光采。不仅要努力维持我的光采,甚至即使哪天我的光华褪去,你也得一直爱著我。」
看著雨中的金刚,他这么想著:搞不好自己已被眼前的学姊吸引了也说不定。
「如果这些你都能做到,要我现在立刻裸身露体也没问题。」
萩原无法将眼神从金刚身上移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自然地用力,将她拉近自己。金刚毫无抵抗地靠在萩原身上。她比想像中来得纤瘦。两个人就在这极近的距离下四目相交。他看见金刚的嘴唇颤抖著。
「现在的我好像有点奇怪。」
「我也是。不过,总觉得现在的话……」
「……啊。」
他忽然按下金刚的头,抬头往头顶上方看去。
「雨滴?」
萩原捡起雨伞,帮金刚打伞。回过神来的两人立刻移开了视线。
「我可以取消『现在立刻裸身露体也没问题』这句话吗?」
「我明白。等一切平静下来之后,我再挑战看看。」
遮著两人的雨伞突然发出声音,萩原惊讶地瞪大双眼。落在雨伞上的并不是雨滴。铁块滚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是子弹啊。」
当天被击发的子弹会在深夜零时全数补回到校内。虽然今天未曾听见枪声,不过在这保持著微妙平衡的学校之中,还是有人暗地里开了枪。
*
打开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空荡荡的空间。
「……没有人。」
圣泽绯香里环顾著教室内部。
「逃走了吗?」
本田辽一确认过走廊的情况后,走进教室。
桌椅都被搬去走廊搭路障了,教室里面空无一物。窗户微微开了个缝,窗帘随风飘动著。这个班级里没有持枪的玩家,筑起路障之后,就一直躲在这里闭门不出。因此食物不足的状况越发严重,最后似乎是因为耐不住饥饿,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但是,他们上哪去了……
窗边坐著一个人偶。人偶右眼的地方已经损坏。总觉得这间空教室看起来,就像是名为学校的这个存在之中的死亡象徵。
「好像还活著。」
本田看著智慧型手机画面确认著。只要连到学籍名册的页面就可以查询学生的存活状况。
「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他们是因为无法丢下饱受饥饿之苦的班级才来的,看样子是慢了一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分食物给他们很危险,而且也很花钱。」
「就算是这样,或许大家还是该谈一谈。」
由于对死亡的恐惧,大家都避免互相接触。但是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反而让恐惧感更加膨胀了呢?明面上的争斗是减少了,但是学生们的恨意是否都累积在心里了呢?
「都逃走了就好。代表这栋校舍内无端争执的火种消失了。」
「是啊。这栋校舍内如果可以渐渐稳定下来,也许就有空间可以让大家谈谈。」
绯香里点点头,把坏掉的人偶拿在手中。
「差不多该走了。我们手上没有枪,在外面晃太久也很危险。」
本田确认著智慧型手机上的子弹雷达,走出教室。虽然他们如此小心翼翼地行动著,但是最近校舍之中既没有枪声也没有人死亡。或许在那场战争之后,,竞技场中的战斗已逐渐往完结的方向迈进。
──那场战争。萩原和鸣美似乎被卷进了以关键人物羽留奈为中心的争端。然后一直被孤立在操场区。即使想要伸出援手,也因为渚她们的团体的看守,连接近都接近不了。绯香里他们要是靠近操场,想必会被认为是要去攻击羽留奈的吧。
「虽然班上那群人四处搜索过了,不过像尸体那些东西,好像都已经被收拾完毕了。」
「校舍里的吗?」
「是啊,倒在走廊上那些尸体也都不见了。」
绯香里和本田走在走廊上,对四周保持警戒。
「这样啊。就是说有人在帮忙收拾这些尸体喽。」
『只要把尸体丢进垃圾井,就会有一笔处理奖金入帐。』
这个人工声音是从绯香里怀中的沃姆所发出的。鼠妇形状的机器人对她们的对话产生了反应。
两人保持沉默地走在路上。她们看过设置在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但是所有的物品都已卖完了。
「回去吧。」
再在校舍内逛下去,也不会再发现什么了。这个时候,背后传来的声响让两人回头看去。
「原来是吸尘器。」
本田深深吐出一口气。圆盘形状的吸尘器正在清洁走廊。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机器人依然持续著清洁工作。
绯香里把坏掉的人偶一丢,吸尘器就靠了过来。从吸尘器伸出来的机器手臂捡起人偶,将人偶丢进设置在圆盘上方的篮子之后,扬长而去。
两人目送吸尘器离开后,继续在走廊上前进,最后站在图书室前。绯香里说出暗号,打开了门。
两人进门之后,班上同学们见到她们回来,放下心来。这间图书室就是一年七班的据点。为了能应变有人突然闯进来,他们把书架排列地十分复杂。
「情况怎么样?」
「没有任何异常喔。」
绯香里对著班上的同学们点点头。这句话让班上众人的表情都放松了下来。没有任何异常。如此简单的情报是维持学生们精神状态的重要讯息。正因如此,即使有风险,他们一天之中也会出去巡逻好几次。
「既没有听见枪声,也没有交战的痕迹。」
班上的同学们坐在铺在地面上的垫子上。白天他们就读读书来打发时间。绯香里也是很久没读到纸本书籍了。她开始觉得纸本书籍似乎比电子书籍更适合用来转换心情。
「不过,食物也差不多快要吃完了。」
坪井泰叶困惑地说著。想要粮食就得到餐厅去,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已经好几天都没办法去餐厅了。图书室中的存粮即将告罄。
「还有资金问题。」
其他同学也开口了。
「得想办法解决没钱这件事。」
「要是有个万一,要怎么办?」
零星的又出现了其他意见。听了这些话,绯香里开始思考起来。刚逃进图书室时,大家心中都只有生命安全受到保障的安心感。逃离死亡的恐惧之后,大家就一直窝在这里。但是,即使经历过那样的情况,随著时间过去,情绪就会逐渐平复。对死亡的恐惧感减弱,求生欲望会取代恐惧感。
「那笔医疗费花了我们很多钱。」
某个同学开口说道。
「她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做出那些行为。」
绯香里开口制止,但是更多的攻击性发言一句又一句地出现。
「那些行为不是为了保护我们吧?只不过是和渚学姊的团体进行了一场没有意义的交战。」
「她有开枪,而且也有中枪。」
「我觉得那把枪是班上的共同财产。她开枪前应该要跟我们商量才对。」
声音语调虽然很低,但是温度却逐渐升高。在这间图书室之中,七班同学彼此之间的交谈开始慢慢带著几分火药味。
「拿医疗费来说嘴也没什么意思吧?」
「不过,从下次开始,只要有人中枪,就只能这么处置了。」
男同学拿出一本名为『急救手册』的书的大家看。
「在不打麻醉的状况下,由我们自己来取出子弹和缝合伤口。」
他们已经没有资金可以支付高额的医疗费用。
「不会有人中枪的。最近连枪声都没听过。」
「这种事谁知道呢。搞不好有人做了消音器也说不定。」
其他同学否定了绯香里的意见。现在鸣美不在这里,女同学们的中心人物便成了绯香里。应该说她是硬被拱上了这个位置。而这个中心位置正在逐渐缩小,压迫著绯香里。
「事实上之前就曾经发生过那种规模的枪战,如果再次发生该怎么办?此刻我们也无法开枪还击。无法开枪的她,不要说帮助我们了……」
「不要再说了。」绯香里语气稍硬地出声制止。「既然如此,你们自己动手杀人不就得了。杀人这件事,不用枪也办得到吧。」
绯香里的发言让整个场面静了下来。
绯香里看著沉默的场面心里想著:这就是自己的班级吗?还有,以前的自己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
在无人开口的状况下,绯香里站了起来。她背对班上同学,在迷宫般排列的书架空隙间前进。像是在书架之间钻来钻去,走向那个地方。
墙边摆著一张椅子,上面坐了一个女同学。
她的手脚和头上都缠著绷带,双臂无力地下垂。那副模样就像具坏掉的人偶。她的脚边散落大量的阿斯匹灵包装,染血的衬衫上有著黑色的污渍。
女同学注意到有动静,微微张开眼睛,露出她紫罗兰色的眼眸。
「绯香里,欢迎回来。」
绯香里对她露出微笑。
「伊央,我回来了。」
*
时间来到早上。往窗外一看,昨天晚上突然下起的那场骤雨已经停了。
「那我们走喽。」
班上同学们点头回应了伊央的话,却没有任何人和她眼神交会。
「小、小心点喔。」
女同学开口回答,声音颤抖著。伊央试图微笑回应,但是乾燥的嘴唇裂了开来,血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之中。吃了太多阿斯匹灵让她口乾舌燥。
「我和伊央去去就回,你们小心戒备。」
绯香里对大家说完之后,打开了图书室的门。
「伊央,我们走吧。」
伊央在绯香里的催促之下,久违地踏出了图书室。
粮食问题迫在眉睫。之前因为伊央受伤,已经有段时间没办法去餐厅了。餐厅虽然是停战地带,但是没带枪是去不了的。
「要你在这种状态下出来,真是抱歉。」
「别在意。」
伊央对绯香里摇了摇头。
「有轮椅,你要坐吗?」
「不用。我自己能走。」
绯香里一个箭步赶到摇摇晃晃的伊央身边,但是伊央回绝了她的协助。
「不能让其他玩家看到虚弱的样子。」
伊央肩膀靠在墙上,勉强在走廊上移动著。全身好像被灌了铅一般,无法自由行动。中枪的那只脚里感觉塞了根铁棒。沃姆真的帮忙取出子弹了吗?身体里有如被塞进近千发子弹般沉重无比。
「有阵子无法出来巡逻了。」
「我们有出来巡。」
「但是没枪就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我们的领地变小了吧?」
这栋校舍是七班和其他以成为最后一班为目标的班级的共管式公寓。然后每天都得在据点附近留下痕迹,四处走动。经由这个方式来确认彼此的领地范围。但是这几天伊央连走都走不动。
「不要讲这种好像流氓在讲的话。」
「确保安全区域是很重要的不是吗……你看。」
她看向刚刚踩出声音的脚边。地上被洒了一片自动笔笔芯。这应该是其他班级做的吧。
「明天得把领地夺回来才行……我们走别条路吧。」
伊央拖著脚,调头走回走廊。
「伊央,你不用在意。这阵子也没听到枪声。」
绯香里脸上挂著一个硬挤出来的笑容。
「不过,搞不好是所谓的暴风雨前夕什么的。」
这份静谧也可能是一段压缩的时间。爆发前夕的宁静。反倒是枪声不绝于耳的响起,还比较能让人释放负面情绪吧?
「理论上交战是不会发生的,没事的。子弹很珍贵喔。就算射出子弹取得胜利,只要子弹一用完,下一场交战就会兵败如山倒。所以不会有人开枪的。」
在伊央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的时候,似乎都是由绯香里在统筹班上的一切。现在萩原和鸣美都不在,重担全落在绯香里一个人身上。就像平常的月岛伊央一样……
「走吧。」
伊央手撑著墙,往餐厅走去。为了配合伊央的速度,两人移动得十分缓慢,花了一个小时以上才抵达餐厅前。
伊央在进入餐厅之前,检查了一下枪枝。共六发的弹膛中装了五发子弹。她已经解除了安全装置,为了怕枪枝走火才把第一发空了下来。她在空弹膛里装入子弹。
「别大意。」
伊央对绯香里这么说道,把枪收进枪套里。
『请把空容器丢进垃圾桶,请把枪收进枪套中。』
两人打开被用喷漆乱涂鸦的门,走进餐厅。
里面有两个团体。三人和四人的团体稍微拉开距离落座。大家看见缠著绷带的伊央好像都吃了一惊,却没有人跟她们搭话。托休战协定的福才得以维持著这微妙的平衡。
伊央若无其事地坐在远离众人的位子。不能让持枪的对手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给我两人份的炒饭和汤,还要三十人份的速食食品和不用解冻的微波食品三十人份,再给我即溶咖啡和砂糖……」
绯香里对只穿著内衣的女同学下达指示。身上只穿著内衣的她们,本来是一开始占领餐厅的班级的学生,但是现在却沦落为餐厅的女服务生。
过了一会儿,解冻完毕的虾仁炒饭被送上桌来,伊央却没有动手进食。她完全没有食欲。她一坐到椅子上,一放松下来,感到身体一下沉重许多。连汤都提不起劲喝。遭子弹射入的身体,彷佛在拒绝更多异物进入。
「你只要装个在吃的样子就好了。剩下我会处理。」
绯香里在伊央耳边悄声说道。伊央拿起沉重的汤匙,把汤送进嘴里。喝起来毫无滋味。身体受到损伤之后,连身为人的基本功能都丧失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伊央低声咕哝了这么一句。因为自己任性的行为,害班上被逼入绝境是个事实。伊央的医疗费也是班上同学们凑出来的。
「现在连枪都开不了的我,对班上来说一点用处也……」
「没关系的。」
「不,有关系。在我开了那一枪之后,一切就走调了。」
伊央想起班上同学的视线。那是充满害怕的视线。他们对出于自己的意愿开枪杀人的伊央感到害怕。虽然他们并不是百分之百清楚伊央做了什么事,大家还是察觉到了。他们恐惧的不是班上失去武力,而是畏惧著伊央的枪。
「是我杀了绀野真奈美。」
这是伊央第一次将这个事实说出口。她开枪射杀了二年一班其中一位生还者。
「嗯,我知道。」
绯香里并没有把眼光从伊央身上移开。
「我开枪杀了一个身上有伤、动弹不得,毫无抵抗能力的女孩子。」
从枪口飞出的铁块明明白白地蕴含著伊央的杀意。即使是现在,当时的场景依然带著临场感在脑海中重演著。但是,这也只是让伊央心跳稍稍加速而已,从她眼里并没有流下半滴泪水。或许自己的心里早已开了一个洞也说不定,而身为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正从这个洞流失著。
「谢谢。谢谢你救了他。你是为了他才做出那种事的吧?」
伊央的视线往下方看去。她平常就已注意到绯香里对萩原抱有好感了。
「能和你喜欢上同一个人,我很开心。」
伊央抬起头,看见绯香里正在微笑。
「绯香里……」
平常的绯香里是个温和的人,总是笑容满面。但是眼前的她,脸上的表情却比过往的任何场面都来得更加温柔。
「这样讲可能不太好,但我觉得我是在学校变成竞技场以后,才发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才知道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
「竞技场只不过是个恶梦而已。」
「即使如此,我还是这么觉得。在那个班级里,我也只是个虚伪的人而已。」
「没这回事。班上是需要绯香里的。」
「伊央不在了以后,窗边的花也枯萎了,教室里黯淡了不少。班上真正需要的人是你。」
「你要是在那间教室里对我这么说就好了。」
伊央垂首摇了摇头。自己已经离那间教室好远了。
「因为当时我很不爽嘛。明明就长得很可爱,总是战战兢兢、看起来很没自信,然后连察言观色都不会。都是伊央的错,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听了绯香里的话,伊央咬著嘴唇。
「这么说来,你还记得萩原同学突然提议,要拍游泳大赛宣传影片的那件事吗?」
「嗯。」
似乎是因为游泳大赛当天播放的影片,最后决定由西洋棋研究会负责拍摄,所以萩原前来寻求身为班长的伊央的协助。
「因为伊央开口要我们去当模特儿,所以我们就去游泳池嬉闹了一番对吧。本来以为播出的会是我们嬉闹玩乐的影片,没想到最后影片的主角是渚学姊,我们七个女生只是路人甲。」
「可是,那是因为大家说穿泳装很害羞,我才硬著头皮去拜托已经很习惯众人目光的五十岚渚学姊的耶。」
「女生口中的不要就是要啊。」
伊央感觉脸上一热。为什么事到如今……
「我可是努力地尽了身为一个班长的责任!有什么看不惯的,就直接跟我说清楚讲明白不就好了。」
「女生怎么可能有办法直接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意见。我就是不喜欢你不懂察颜观色这一点。」
「我、我之前也不喜欢绯香里啊。虽然你老是笑脸迎人,可是眼神里没有笑意,言行举止也很冷淡。」
伊央这席话让绯香里脸上的表情添了几分怒意。
「我觉得自己已经在能力所及范围内,尽量帮忙伊央了。」
「我以前只是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看待!」
「早跟我说不就好了。」
彼此互瞪的两人,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一起笑了出来。
「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
绯香里握住伊央的双手,「叩」的一声撞了一下伊央的头。
「就算会死,我也想好好过完剩下的时间。虽然过往的日常生活已不复存在,但我想让一切重来一次。」
「……我也想。」
这也是伊央的心愿。她来到了这个距离过往日常生活遥远的地方,才第一次感觉到彼此心灵相通。
「我不想再开枪了。不想伤害任何人。」
「没关系。其他人的心情也跟伊央一样。状况一定会逐渐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状况一定会演变到不需要靠子弹,而可以利用对谈方式来解决的。」
「真的是这样吗?既然如此,当初我果然还是不应该开枪。」
已射出的子弹是无法再塞回枪口的。当时放任自己被感情左右而开枪射出的铁块,连带削去了自己一部分的心,随著铁块飞逝无踪。
「我错了……」
「一切由我们共同承担。班上的同学们也都在,你不要自己一肩扛下来。我们都可以是你痛苦情绪的出口。」
砰地一声,绯香里站了起来,紧紧抱住伊央。摆在桌上的沃姆掉落地面滚到别的地方去了。伊央整个人靠在绯香里身上流著眼泪。她心想,原来自己眼里还留有泪水的库存啊。
「我会在餐厅里等著,然后跟大家呼吁不要再开枪了。」
射出的子弹无法收回。但是应该可以防止更多子弹流出。不能再失去更多的子弹和情感了。
「嗯嗯,我也来帮忙。」
绯香里点点头,回头看向附近的女服务生。
「我问你,伊奈川同学大概都是在什么时段来?」
「这三天都没有来。」
「那雪村琴音同学班上呢?」
「最近没来。」
伊奈川和雪村琴音都是会积极采取行动的玩家。想开启对谈就得先从这两人下手。若要提到其他比较积极主动的班级,应该就属一年一班的汐见麻衣班上了吧?总之必须在这个达成休战协定的餐厅里,统一大家的想法才行。
「好奇怪喔。」
绯香里疑惑地歪著脑袋。听女服务生说,汐见麻衣最近似乎也没有来。她是如何补给班上所需的粮食呢?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校舍了。」
「没枪的班级好像都离开校舍了。应该是逃去购物中心那里了。」
绯香里的话让伊央放下心来。原来她们在饿死之前先逃走了。
「我去把沃姆捡回来。」
绯香里站起身子,往滚落地面的沃姆走去。沃姆刚刚那一滚,滚到餐厅门边去了。
伊央看著绯香里的背影,内心产生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就地理位置而言,要从校舍逃到购物中心并不是件难事。成为购物中心代表人物的椎名流华,也表明愿意接纳避难民众,应该已经平安无事地接受保护了吧?
但是,反之这情况代表校舍和购物中心有所交流。随著学生们的来来去去,也可以传递物资。
粮食应该就是这样来的吧?只能认为最近没来餐厅的班级是从购物中心领到粮食。比起菜色不多、只有微波食品的餐厅,购物中心的食物比较多样化。
……该不会不仅限于粮食?
校舍内的争战会停火,主要因素是因为子弹数量有限。但是,假设有子弹从其他地方流了进来呢?
伊央额头上的汗水「啪嗒」一声滴落到桌子上。那滴汗水正闪耀著光芒。
「…………」
光源是来自放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机。有许多光点正集中在画面上。
她猛地一抬头,看见绯香里人正在出入口门边捡著沃姆。就是那台沃姆的雷达出现了反应。
「绯香里!过来这边!」
伊央站起身子放声大喊。这些光点是大量子弹的集合体,就出现在门的另一边。
「咦?」
伊央把吓呆的绯香里丢在一旁,拔出枪枝。坐在其他桌的两个团体眼见如此,也站了起来。
下一秒,激烈的枪声隆隆响起。入口附近的三人中枪倒地。还有一位发出惨叫的女服务生也血溅当场,倒地不起。
「绯香里!」
伊央举起枪奔跑。
「伊央!」
绯香里已经跑了起来,压低头部正往她的方向飞奔。伊央以倒下的圆桌为盾,摆好攻击姿势。开始反击的团体们开枪还击,枪声回荡在餐厅里。其他女服务生也抱头趴在地上。
「来这边!」
伊央从飞奔进桌子阴影处的绯香里手上接过沃姆之后,将它往其他出口丢了出去。
「没问题,那边的出口没有子弹反应。往那边逃吧。」
伊央举起枪,从桌子后面跑了出去。
「嗯?」
然而绯香里并没有跟上来。
「绯香里!动作快!」
绯香里在桌子阴影处蜷成一团。
「别躲了,快逃比较好。」
伊央折回桌子后方,强拉绯香里站起来。
「伊央……」
绯香里身子一滑,倒在地上。
「咦?」
绯香里的腹部已染成鲜红一片。
*
──十个小时前。
「你有没有想过,要看看世界的终焉是什么样子?在井然有序的文明崩溃之后,回归混沌的模样。就跟这种想法一样,我很想看看学校逐渐崩溃。就只是这样而已。」
伊奈川玲果握著话筒,轻轻一笑。
『这是你的愿望吗?』
话筒另一头传来的是椎名流华的声音。
「是的。即使是游戏中,这种结尾也是最有趣的。就是那种积攒至今的一切被轻而易举毁去的末日游戏。」
『所以你才会进行那场杀戮?』
「那场杀戮只是在告诉大家游戏规则而已。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游戏中有枪,随时都可能被杀掉。」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之间还留有协调的余地。』
「你就是靠这种甜言蜜语才和校舍里的班级搭上线的对吧?」
『基本上我只是给他们粮食及生活物资等方面的协助而已。我只是因为拥有隐形眼镜用品、生理用品以及药品类的东西,而且还有丰富的资金,所以才伸出援助之手。』
「还有也包括子弹?」
对话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们的区域里没有枪。所以把子弹当作一种牵制的力量交了出去。』
「逐渐壮大的牵制力量,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爆发。」
『如果她们弄错使用方式,那将会是一件令人哀伤的事。』
伊奈川把硬币投进电话机里,叹了一口气。
「讲正事吧。这个世界里,不是电子钱币的硬币可是很珍贵的。」
『如果要跟伊奈川同学一样,把这个学校比喻成世界,我的目的是维持秩序及稳定。也就是说,我必须排除会成为障碍的人事物。』
「你追求的是秩序,我追求的是混沌。你觉得这样还有协调的余地?」
『抵达目的地之前,总是会有走在同一条路上的时候。』
「还是跟平常一样辩才无碍呢。」
『请让我援助你资金和物资。』
「条件呢?」
『我期望的是校内的稳定。但是如果有人对学生们散布具有恶意的情报,疑虑和恐惧就会传染开来。』
「你是指逻各斯吧?不希望有除了你以外的人可以利用它。」
『现在我们正处于危机重重的状况之下,我判断可能会有人做出危险的行为……』
「够了。讲重点就好。」
『除掉金刚真澄。』
*
一睁开眼,便看见操场正散发著银色的光辉。
萩原靠在厕所墙上,揉了揉眼睛。看来是在这里看守的时候不小心睡著了。天色已破晓,朝阳映在缭绕著早晨薄雾的操场上。晚上那场雨似乎已经停了。查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学校里的时间依然维持冻结状态,冰冷地刻划著每分每秒。
撑起身子,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以丝瓜搭起的棚架空间。他看见羽留奈、金刚、鸣美都睡在那里面。三人都平安无事。北野则是双手抱膝坐在树荫下,闭著眼睛。
他擦擦头,深深吁出一口气。虽然精神和身体都疲累不堪,最近却完全睡不著。一直重复著进入浅眠之后,又被恶梦吓醒的循环。由于食物受限的关系,最近对话也减少了。不能一直处在这种状态下,得想想办法才行……
他发现四周都不见环奈的人影。这个时段应该是由她负责看守才对。
「环奈?」
他探头看了看厕所里面,没有人的气息。四处张望了一圈,只看见彷佛被银色头纱覆盖的操场。厕所附近的阴影处也没看见她。
萩原心里越来越不安。她在大家深夜熟睡时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吗?最先想到的是环奈可能跟其他区域有所关联。在萩原等人被孤立的状况下,如果她曾经私下与其他学生接触过,她就可能会成为特洛伊的那匹木马。
萩原看见操场的边缘有东西在动,摆出戒备的姿势。和校舍反方向的操场南边面向的是一片杂树丛。该不会沿著树林来到操场……
那个人影就在用来隔开棒球场的围栏附近。萩原小心翼翼往人影走去。他好久没离开过操场中央区域了。最近一直过著害怕子弹,以及躲避著那分恐惧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