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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二章 怒气冲冲的织女与哭哭啼啼的牛郎)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境的一开始,是在小学。

    学校朋友约我一起打棒球,于是我带著玩乐的心态,参加少年棒球的练习。

    在体育课表现并不起眼的朋友,居然可以把小小的软球投出去,或是打出去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距离。

    当时的我,单纯只是觉得很不甘心。

    他每天接受专门的训练,累积了经验,会打得好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这是我第一次在运动项目上彻底输给别人。

    在体验期的一个月里,我每天参加练习,练习结束后的晚上也会朝校舍的墙壁练习投球,或是练习挥棒,总之我练得很投入。

    某一天,当我顺势把球打出去,直接击中校舍时,我正式提出了入社申请。

    毕业纪念册上,斗大的字体写著我将来的梦想──成为职业棒球选手。

    接著,到了国中的时候。

    有一群三年级的学长对棒球的态度并不是很认真,因为球队实力称不上坚强,也怪不得他们练习时表现得那么懒散。

    我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无意改善这样的状况,却把一年级入社后随即成为中心球员的我视为眼中钉。

    有一阵子,我一直被三年级学长和听从他们的二年级学长无视。

    不过,教练是位相当公正且公平的人。

    他不管练习态度与学年,只要实力好就能上场,实力不好就只能坐板凳,这在体育社团是很单纯的规则。

    幸好,一年级所有社员都站在我这一边。

    他们都是在小学认真投入棒球的人,升上国中后,他们也都有想要更上一层楼的共同想法。

    我们默默埋头练习,忍受著蛮横无理的对待。

    总算等到三年级学长引退时,正式球员名单自然全是一年级学生的名字。

    所有球员团结一心,球队实力自然也就跟著增强了。

    原本我们国中顶多只能打到第二轮,这时居然打进了前四强、第二名、在市运会获得优胜,战绩辉煌,最后那年的夏天终于拿下县运会的优胜。

    那个时候,我已经深深著迷在棒球这项运动,无可自拔。

    不知不觉间,我似乎成了一位远近驰名的打者,有许多间县内的甲子园常客与附近县市的强校向我提出邀请。

    不过,在经历过国中的经验后,这些邀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魅力。

    进入本来就能获胜的球队,一点也不有趣。

    我要从最底层往上爬,吓破所有人的胆。

    我知道自己做得到这种像漫画一样的情节。

    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实我只是处在有利的环境下而已。

    最后是高中。

    入学的时候,听说棒球社的三年级有十个人,而二年级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我的确很紧张。

    在学长他们引退后,棒球社就没办法参加比赛,状况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我根据从同学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陆续说服同学年打过棒球的人加入棒球社。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江崎佑介。

    虽然不记得他的长相,聊了之后才发现国中时我们对战过几次,他是某个强队的第四棒,当然也打算进入棒球社。

    其他我还找到了几个名字很熟悉的球队中心球员。

    最后找齐的十名新生里,连投手和捕手这类特殊位置也找到了人,简直是命中注定。

    前往甲子园,不对,往大联盟全力冲刺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接下来我只需要全力以赴,一路热血地奔向顶点。

    即使练习到倒下去,发现自己的能力极限,或是被强得不像话的球队击倒,也不需要恐惧。

    面对这些难关,只要一个接著一个克服就行了。

    我真的很喜欢棒球。

    我为棒球竭尽全力,将全部的人生都奉献给棒球。

    我把青春岁月全给了棒球。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忽然间,眼前出现一阵杂讯。

    佑介与其他队友全消失在杂讯里。

    视野豁然开朗时,我独自站在偌大的球场。

    没有球棒,没有棒球手套,没有球,没有球衣也没有背号。

    我不过是寻常的、一个孤伶伶的人。

    *

    叮铃铃、叮铃铃。

    我跳了起来,猛地把毯子掀开。

    我眨了眨眼,搞不清楚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

    循著模糊的记忆,我一个一个确认起映在眼里的事物。

    占了一整面墙的杂乱书架、Tivoli Audio、餐桌椅、上油的橙色棒球手套、握柄脏污的黑色木制球棒、熟悉的房间。

    眼前是接续著梦境的现实。

    「──哈。」

    彷佛要将盘旋在心底的苦闷宣泄出来,我大大吐了口气。

    不需要再站上那座球场的安心感,与无法再站上球场的失落感,同时涌了上来。

    充作室内服的背心因为汗水,整件都湿透了。

    丢在矮桌上的手机萤幕显示,今天是星期六。

    看来我是在保养完棒球用具后,本来想在沙发上打个盹,就这么一觉到天亮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背心丢进更衣间的洗衣篮里。

    接著,我在洗脸台洗了把脸,喝了几杯冰麦茶,意识才总算清醒过来。

    我心想,又来了。

    不再打棒球后,我不时会做这样的梦。

    最近很久没梦到这个梦境了,想必是受到昨天和佑介争吵的影响吧。

    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我心里还是有点乱,不过我发现阳开朗的笑容盖过了那件事,心情像是得到了救赎。

    我打开Tivoli Audio的电源,FM广播频道播放出适合开启假日的轻快歌曲。

    窗户打开后,闷热的空气随即流进室内,像是要消去梦境的余韵。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著站到厨房正打算泡杯咖啡,弄个荷包蛋时──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响了。

    这么说来,我记起正是手机来电铃声把我吵醒的。

    手机萤幕显示出夕湖的名字,我接起电话。

    「喂。」

    『你终于接电话了。太慢了吧,朔~你现在在哪里?』

    「我刚醒,现在在家里啊。」

    『……大笨蛋!我们不是约好今天要在车站附近约会吗?』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糟糕,昨天发生太多事,我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我记得我们约好十一点,在车站前圆环的恐龙雕像前碰面。

    至于现在时间的话,已经是十二点出头了。

    我完全迟到了,毫无辩解的余地。

    话说回来,我也睡太久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三十分钟……不用,二十分钟我就会到,你找个凉爽的地方等我!!」

    『嘿~哦~哈~哼~我可是早上七点就起床,带著雀跃的心情准备出门,结果朔你居然彻底忘记我们的约定,在家里呼呼大睡呢~』

    「这、这是有原因的。午餐我请客,你就原谅我吧。」

    『哼,反正你肯定是优雅地在听广播,喝咖啡煎荷包蛋,眯起眼睛装酷,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假日吧。』

    「你在哪里偷看我吗!?」

    *

    我急忙准备好出门,往车站赶过去。

    我要夕湖找个凉爽的地方等我,她却和我们本来约好的一样,坐在恐龙像前。

    强调胸口的白色背心外头披著一件开心果绿的长衬衫,下半身是浅米黄色的裤裙,发型则是用鲜艳的靛蓝色丝巾扎起了公主头。

    柔嫩有活力的双脚毫不吝惜地曝露在夏天的艳阳底下。

    尽管是让人难以相信居然会出现在福井车站前的美少女,但本人和那双美脚一样※紧绷地生著气。(编注:原文中使用了同形异义词「ぷりぷり」,同时有「富有弹力」与「怒气冲冲」两种意思。)

    福井巨龙伸长脖子发出吼叫声,彷佛替夕湖道出痴痴等待的心境。福井盗龙也发出了威吓的低吼声。

    真的很对不起。

    我用尽各种方法安抚她的心情,直到我要请她在这附近我唯一知道的时髦咖啡厅享用班尼迪克蛋时,她的心情才终于好转。

    ……然而,在我说溜嘴让她知道我是和七濑一起来这里的之后,她又生气了三十分钟。

    之后,我们到车站前(西口方向)的西武百货,还有车站后面(东口方向)的复合式商业设施「AOSSA」闲逛。

    据说,AOSSA这个名字是来自福井腔的「见面」的意思。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大家只觉得「俗毙了!」,可是现在这个名字已经广为众人接受,甚至有人会讲「在AOSSA见面」这种冷笑话,因此说不定这其实是很正确的命名策略。

    夕湖买了几件夏天的衣服,心满意足之后,我们在商业设施Happiring前面挑了张空桌坐了下来。

    我因迟到而被罚要提东西,此时我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朔,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她试穿时的大力称赞收到效果,她的心情完全恢复了。

    「怎么忽然这么问?」

    「因为你都会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提早到,很少发生今天这种状况,应该是第一次吧。」

    我心想,她真是瞭解我。

    随便敷衍过去这个选项掠过我脑海,不过想起上个月在八号的对话,我决定诚实以对。

    「我和棒球社那里出了点事,可能是因为这样觉得精疲力尽吧。」

    「……棒球社吗?」

    夕湖稍微低著头,战战兢兢回问著我。

    离开棒球社时的我很固执,可能让她无法判断可以多深入追究这个话题吧。

    「对方邀我回去棒球社。」

    夕湖听见我这么说,惊讶地抬起了头。

    「我当然拒绝了。」

    「……这样啊。」

    我彷佛能听见她语气里的失落,不自觉苦笑出来。

    「你怎么失望成这样?」

    「因为,棒球对朔来说很特别吧?可以说棒球就是你的人生。」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论是谁,人生中少了这么特别的事物,都是很可怕也很悲伤的一件事。」

    我看见在桌子底下,她紧紧握住了裤裙。

    这个样子真不像平常的她。

    平常的她在这种时候,总会特意表现出开朗的气氛。

    我不想让难得的约会在沉闷的话题上打转,尽可能轻松地反问:

    「夕湖你也有吗?」

    「有什么?」

    「特别的事物。」

    我这一问,她诧异地露出「这家伙在说什么啊」的表情,回答得飞快。

    「就是朔啊。」

    「居然回答得这么直接,至少包装一下吧。」

    夕湖总算眉开眼笑地笑了出来。

    「我说啊,朔──」

    她正要说话的时候──

    「咦~?这不是千岁同学和柊吗?」

    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叫著我们的名字。

    「……呃。」

    一回过头,我忍不住叫苦。

    「太过分了!你那是对谁做出的反应!?」

    站在眼前的,是荠与亚十梦。

    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来购物的吧,亚十梦背了两个纸袋在肩上。

    「啧。」

    看见他刻意的举动,我回答了荠的问题。

    「当然是咂嘴的那一位。」

    「我想也是~我们可以坐下吗?难得在这里遇见,一起喝个东西吧~」

    「「才不要。」」

    两个男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同步到令人气恼的程度,不过她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在乎我们意见的意思。

    我其实没有特别讨厌亚十梦,只是不想在假日还要看见他那张脸,再说应付他也很麻烦。

    夕湖一开始看起来想要继续我们之间的对话,不过她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说著「绫濑,一起坐吧!」欢迎她坐下。我很少看见她们在教室里面交谈,不过她们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差。

    四张椅子围在塑胶圆桌旁,夕湖原本就坐在我的左侧,荠毫不犹豫地往我的右侧坐了下去。

    欸,这样我不是要跟亚十梦面对面了吗?

    话说回来,我也不想要他坐在我旁边。

    他心里似乎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他把椅子拉开,尽量远离桌子。另外为了不对上我的视线,他将椅子斜放,很不情愿地坐下来。

    「受不了~你们两个在耍什么脾气啊。」荠不耐烦地说。

    男人看了也没意思,于是我把脸朝她的方向转了过去。

    她穿著上面有图样的黑色T恤搭配白色短裤,虽然穿搭风格比较简单,但有点宽松的T恤衣襬相当短,只要稍微动一下,衣襬就会往上滑,若隐若现地露出腰线与漂亮的肚脐,让人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喂,朔?你在看哪里?」

    夕湖冰冷的嗓音刺著我的后脑勺。

    「我、我只是在想,这张椅子的曲线真的是很有艺术性。」

    「那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塑胶椅吧?」

    荠听著我们的对话,不以为意地开口说道:

    「咦~要看就看吧~反正本来就是要露出来的。」

    「看吧,本人也这么说,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朔?」

    「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两个女孩子开心地哈哈大笑时,远处又传来咂舌的声音。

    「话说回来──」荠对夕湖说:「之前七濑和千岁同学一副像在交往的样子,我倒是觉得千岁同学和柊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吗?」

    「没有~只是我单方面喜欢朔而已。」

    我早就习惯她这样的反应了,但是听的人似乎有些震惊。

    「什么?那样不会很痛苦吗?况且你们像这样假日还出来约会。不过,被人这么说的人也不好受就是了。」

    她往我瞥了过来。

    夕湖搔著脸颊,看起来有点尴尬。

    「不会痛苦喔,这是我拜托他的。我要求他在我告白前不要给出答案,我们先当朋友。你说的没错,这样的确会造成朔的麻烦。」

    我本来想出面缓颊,但怕愈描愈黑,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年级的时候,夕湖确实向我提出了这个要求。

    起先我当然是觉得困惑,但是她没有正式向我告白,我也无从拒绝。真要说起来,我在要说出自己的心情时,就被她阻止了。

    如果我真心觉得维持这种暧昧的关系很麻烦,到时候也可以像一直以来那样不著痕迹地拉开距离,我这么暗忖著。

    不过,她在我内心早已占有重要的地位,让我无法向对待其他女孩子那样,把她推到一边去。

    「不过,这种关系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吧。」

    荠一针见血地说,宛如一把锐利的日式菜刀。

    「你们那群人里面有七濑、青海和内田这些正妹,上次不是还有个美女学姊到教室里来吗?连我也想和千岁同学有交往的机会喔,而且其他同样有这种想法的女孩子也多得不得了。」

    「……这点我很清楚。」

    「看不出来呢~既然你明白,就算明天千岁同学和你认识的女生交往,你也不会后悔吗?不管他们是牵手、接吻、有肌肤接触还是上床。」

    「──!」

    「大家都看得出来你有特殊待遇。只是我觉得给予特殊待遇是件很累的事,也表示你不是可以轻松相处的对象。」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夕湖的语气十分强硬。「朔比起其他人,对我特别随便,没有给我特殊待遇,所以我才想要在他心里有特殊的地位。」

    「啊啊,麻烦死了!!啰哩啰嗉的!!」

    铿咚,荠猛地站了起来。

    在她背后,廉价的塑胶椅倒在地上。

    「我和柊去买个饮料。」

    她说著拉起夕湖的手,往Happiring走了过去。

    我伸出手,把倒下的椅子恢复原位。

    两个男人被拋了下来。

    「……」

    「……」

    「……喂。」

    某处地方传来声音。

    「……」

    「……我说喂。」

    是我听错了吗?

    「喂!!」

    我无可奈何地开了口。

    「喂先生有人在叫你喔!你在什么地方呢~?」

    啧,亚十梦粗鲁地咂著嘴,又继续说下去。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你指的是什么事?夕湖说喜欢我这件事吗?还是荠说想和我交往这件事?」

    「我对那种无聊的话题没兴趣。你不是提到了棒球社吗?」

    「……你听见了吗?」

    「这里人实在太少了,明明是假日还这么少人。」

    我放弃抵抗,看向坐在正对面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没有进入我们学校的棒球社?」

    他闷不吭声,像是不满我转移话题,我又继续说下去:

    「我很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和名字,不过说到在县运会决赛遇到的选手,我马上就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虽然还是国中生,却能投出惊人直球的怪物投手。」

    「──哈,你对上这种怪物在三个打数打出三支安打一次保送,其中包括两支全垒打共拿下五个打点。你的话听来就像是天才在挑衅别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那么惊恐过,兴奋得全身发抖。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第一球是内角偏低的直球,那是我第一次面对那种喜欢的球路,想打出去却没有出手。」

    「少开玩笑了。你明明摆出轻轻松松的脸,在打击位置上笑嘻嘻的。」

    「啊啊,我得解释一下,你搞错了。那是我的坏习惯,在面对难以超越的高墙时,我会不小心高兴地笑出来。」

    「──!」

    「你也有过那种时候吧?」

    亚十梦大大叹了口气。

    「我会放弃棒球是你害的,也是我自己害的,不过我刚才确定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只是……」他喃喃说著:「我本来以为千岁你会傻里傻气地一路往前冲。」

    每个家伙都这样,我轻轻咬紧了唇。

    这是我自己下的决定,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所以说,不要像面镜子一样,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东西遗忘在那个球场上。

    两个男人的传接球就到此为止。

    夕湖和荠终于回来了,我们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然后解散。

    福井巨龙吼叫著,叫声听起来无比哀戚。

    *

    「──芦高的东堂舞来了。」

    阳说著就冲出教室,这天是一周开始的星期一放学后。

    据说芦高为备战高中联赛,安排与县内预赛前几名的球队进行练习赛,决赛时碰上的藤志高中也在候选名单内。

    对方的指导老师与美咲老师似乎早就认识了,今天来是为了调整日程,顺便来露个面。

    至于主力球员东堂舞为什么会过来,理由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单纯介绍,也有可能是顺道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话说回来,对方把她打得落花流水,真亏她还能那么兴奋。

    我想起双眼发亮的阳,忍不住苦笑出来。

    不过,其实不难理解她的心情。

    输了比赛当然让她很不甘心,只是她真心尊敬实力比自己坚强的人,她不只将对方视为敌人,同时也是她的粉丝,这种心情我能理解。

    我心想「看来今天她社团活动结束后不会再找我练传接球吧」,正打算回家时,不经意地瞄到她的置物柜。

    她平常会带运动包,现在柜子里放著应该是另外带来的帆布托特包,而胡乱塞在帆布托特包里的,似乎是体育服。

    以她那个激动的样子,肯定会忘记带回家。

    反正我无所事事,不如就帮她送过去好了。我拿起了那个袋子。

    走进第一体育馆后,正好看见美咲老师、阳、芦高的指导老师和东堂舞四个人在讲话。

    包括七濑在内的其他球员已经开始在做伸展运动,正式练习还没开始,室内安静得听得见对话内容。

    「难得都到这里来了,不如来场前哨战吧,东堂。」

    把球抱在身边的阳高傲地说。

    「可以吧?美咲老师,富永老师。」

    富永老师大概是芦高指导老师的名字吧。

    相较于一看就是冰山美人的美咲老师,富永老师的长相带有异国风情。修长的身材即使在海人身边也毫不逊色,散发著模特儿走在巴黎时装周伸展台上的气场。

    她们两人有个共通点,那就是都可怕得让人不敢靠近。

    不过,从她们站在一起的身高看来,富永老师约一百八十,东堂舞约一七五,美咲老师大概是一百七十,只有一五二公分的阳显得格外娇小。

    当然,其他三个人的身高在女性来说很少见,只是刚才的对话让她听起来就像在向大人要东西的小孩子。

    富永老师苦笑著回答她:

    「不好意思,高中联赛就要开始了,我不想让主力球员的状态受影响。」

    阳好像没有轻易打退堂鼓的意思。

    「只是单挑一下而已。」

    「我说啊,有些话很难对他校的学生说……」

    美咲老师这时加入对话。

    「也就是说,小海(阳)。」她说著,把手放在阳的肩膀上。「对方接下来就要和全国的高手对战,不想因为陪你这种小矮子玩耍,结果出现奇怪的想法或是养成坏习惯。」

    「──!」

    即使看在旁人眼里,也看得出来阳内心的动摇。

    「喂,我可没有想过要说得这么狠喔。」

    富永老师凶狠地看向美咲老师。

    「那是因为她不是你的队员。身为她的指导者,我认为必须清楚明白告诉她事实。」

    「……哎,这我倒是认同。」

    两位指导老师因为是熟人,说起话来毫不留情。阳听著她们的对话,可以感觉到她咬紧牙,握紧了拳头。

    老师们说的或许没错。

    真要说起来,个子甚至比班上女同学还要娇小的阳,居然能在篮球社成为一线球员,有活跃的表现,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迹。

    不过,她算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高中联赛上,遇到的想必都是超过一百七十公分高的选手。

    为了在这种地方一路取得胜利,是否有必要特地在这种时候和阳练习……很遗憾,答案是没有。

    「希望你别误会了。」富永老师说,像是为了缓颊。「藤志高中女篮的实力坚强,威力发挥时的爆发力也很惊人,所以我们才会像这样过来这里,希望能举办练习赛。你们球队的中心球员毫无疑问是你,你和控球后卫的搭配,对我们球队来说也是很大的威胁。」

    「这话的意思是──」阳轻细的嗓音说:「和有悠月……有控球后卫在的藤志高中在这个时期练习虽然有意义,但我个人没有那样的价值吗?」

    富永老师瞥向美咲老师,美咲老师却紧闭双唇,像是要她继续说下去。

    原本在做伸展运动的队员不知不觉间屏气凝神,观望著她们的状况。

    富永老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接著说:

    「我的意思不是控球后卫比你有价值,只是觉得你们两个人搭配起来才有威胁性。老实说,我不认为和你对战,对东堂有什么帮助。」

    低垂著头的阳还想继续说什么时──

    「没问题,来单挑吧。」

    东堂舞说。

    阳诧异地反射性抬起头来。

    「真的吗?」

    「对,我得要换衣服,可以借用你们的社办吗?」

    「舞!」富永老师厉声喝斥著。

    然而,当事人像是把她的喝斥当成了耳边风。

    「我没有弱到碰到这种程度的对决就会受到影响,再说比赛中也不是绝对不会碰上个子小的选手。」

    「……真拿你没办法,反正说了你也听不进去,随便你。」

    阳听见这个回答,兴奋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接著以和老朋友讲话的语气对著东堂说:

    「我们走吧,东堂!我带你去社办。」

    「谢谢你,唔……」东堂舞说:「不好意思,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剎那间,我感觉空气彷佛冻结了。

    然而,阳只是稍微愣住,又马上咧嘴笑了开来。

    「我是藤志高中的小前锋青海阳,以后请多指教!!」

    七濑看著她的反应,显得有些忧心。

    *

    因为实在没办法把体育服放著就离开,我拜托美咲老师,让我留下来观赛。

    东堂舞准备好之后,回到体育馆,做起热身运动。

    她身穿黑色T恤搭配短裤,以及同样是黑色的护腕与篮球鞋。

    她穿得一身黑,散发出骇人的魄力。

    T恤大概是队服,背上以强悍的风格写著「疾风迅雷」的白色文字。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东堂舞,蘑菇头的黑色短发,细长的双眸,结实的修长手脚,她的美貌确实使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让人不自觉受到吸引的是她的姿态。

    ──这位选手果真有一套。

    不论是哪种运动,都会有「气场强大」的选手。

    慢跑、拉筋、连运球都称不上的控球方式。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感觉得到只有实力坚强的选手才会散发出的独特气氛。

    其他队员似乎也没有继续练球的心情,在球场两侧关注这场对决。

    七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

    「好了,开始吧。」

    尽管是在外地突然决定对决,东堂舞轻松得像在附近公园和小孩子玩耍。

    「规则要怎么订?」准备周全的阳说。

    「不管从哪里投球,只要球投进就算一分,先得十分的人获胜。进攻方如果被抢球,控球权就转至防守方,由你先攻。」

    「哦,你还真好心。」

    听见阳这句话,我不自觉往身边的人看过去。

    「什么意思?」

    七濑的神情显得百感交集,解释了起来:

    「小海属于在篮框前分胜负的类型,不过东堂在禁区外也能得分。不管在哪里投进球都算一分,实际上就是取消了三分球的优势。顺道一提,我和小海对决的时候,分数的算法清楚区隔为一般进球算两分,三分球算三分,胜率是一半一半。」

    「阳没有的武器,她也不会使用,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进攻方被抢球后,控球权才会转移,极端来说,如果连续进十球,就能在防守方完全无法得到控球权的状态下获胜。」

    「再加上她让阳先攻……」

    「哎,她会订下这样的规则,应该是考虑到身高差距吧。实在太瞧不起人了。」

    七濑如此解释,一脸看起来很不甘心。

    她们的实力差这么多吗?我暗忖著。

    东堂舞确实是球技过人,看得出来是一流的选手。

    不过,阳和七濑的实力也没有差劲到需要对方放水,才有一较高下的资格。

    哒、哒、哒。

    东堂舞在防守位置就位,轻快地运著球说。

    「你好像很不满?」

    阳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不,我很感谢你愿意和我单挑,只是……」

    东堂舞让球在地上弹了一下,把球传出去。

    阳接住球,高傲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赢了,我们用公平的规则再比一次。」

    东堂舞轻扬起嘴角。

    「这个提议我喜欢。」

    ──哒!!

    话声一落,阳猛然跨出脚步。

    「好快!」

    观众席里,某人大叫著。

    第二步、第三步,她以惊人的速度将对手拋在后面。

    东堂舞甚至还来不及回防。

    咻。

    轻柔的声音响起,球投进篮网,队友间响起了欢呼声。

    东堂舞接住阳传回来的球,「哦?」语气有些意外。

    「稍微想认真起来了吗?」

    「虽然过去几乎没有对战机会,但你的速度感觉比我预测的快上三倍。」

    在我身边的七濑得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小海的个子的确是很娇小,不过正因为她的个子小,运球的高度低,随便出手的话很容易被判犯规。而且,那个娇小的身材有非常优异的体能,跨出脚步和转身的速度快得非比寻常,要从她手中抢走球没有那么容易喔。」

    换句话说,阳运球时,防守球员要从她手中抢到球极为困难。

    东堂舞把球传给阳,以难以捉摸的语气说:

    「好,再来一次。」

    「你只要眨一下眼,就跟不上啰。」

    ──唰!!

    阳的动作和刚才一样,从自己的右侧进攻。

    然而,这次东堂舞也以完全相同的速度跟了上去。

    第二步、第三步,不行,甩不掉。

    对方为了抢球,伸长了手。

    ──哒。

    阳让球通过胯下,改用另一边的左手运球。

    接著她一个转身,往左边跨出一大步──球黏在她的手里,她转身试图再次往右侧进攻。

    东堂舞试图把球抢走的手扑了个空。

    啪唰。

    进球了。

    观众席再次欢声四起。

    「你叫……青海对吧?」东堂舞说。

    阳咧嘴笑著,回答了她。

    「对,叫我阳也可以。」

    东堂舞也露出同样爽朗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很厉害嘛,阳。你也可以叫我舞就好了。」

    「好,舞,继续来打球吧。」

    「──不。」她把球传给阳,「我认同你的实力,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疾风迅雷。

    阳以像是要砸对方招牌的速度冲出去……但是,对方并未跟上她的脚步。

    东堂紧贴著阳,双方大概维持在一只手臂长的固定距离。那个样子不像要抢球,比较像是专注于不让对方突破防守。

    「──!」

    身旁的七濑倒抽一口气。

    阳似乎发觉摆脱不了对方,一再使出假动作扰乱对方的防守,接著用力跳了起来。

    东堂舞伸长双手,尝试挡下这一球。

    不过,阳在空中转了个身,背对对手,然后直接把球往后方拋了出去。

    这是在对抗赛面对高大的中锋时,使出的投篮方式。

    这球会进,我心想。只可惜──

    「耍小动作。」

    ──啪嚓!!

    球离开她手里的瞬间,就被拍了下去。

    球在地上弹跳,阳只是愣在原地看著。

    「这招对同样可以飞起来的对手不管用。」东堂舞把球捡起来说。

    「……可恶。」

    阳用袖子抹了下汗水。

    她像是为了激励自己,也像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喊停绑起了鞋带。

    「果然会变成这样。」七濑喃喃说著。

    「对方好像挡得一点也不费力。」

    我这么说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海运球的时候,要从她手里抢到球的确不容易,不过如果只是妨碍投球或是传球路径,紧跟著她的行动,我也勉强做得到。在篮球的防守上,这算是很普通的方式。」

    「起先那两球,东堂舞看起来好像想直接出手抢球。」

    「她认为对方的实力不如自己,或许是觉得轻轻松松就能抢到球吧。另外还有一点,小海有个致命的劣势。」

    「……你指的是身高吧。」

    七濑点了个头。

    「以东堂的最佳投篮表现为例,就算我尽全力跳起来,也不一定能挡下她的球。不过如果对手是阳,只要时机刚好,稍微跳起来就能挡住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算动作稍微慢一点,也来得及吗?」

    她给了我无声的肯定。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即使阳运球过人,晚一步跟上的对手还是有可能稍微一跳,就把她的投篮挡下来。

    以防守方来说,既然等对方摆出投篮动作再跳起来也来得及,就没有必要勉强抢球,或是过度施加压力,攻击对方破绽;只要保持在对方无法摆脱的距离,在投篮的瞬间出手,就能轻易把球挡下来。

    七濑又继续解释。

    「在实战上,因为有队友互相协助,进攻方式没有那么单纯。但是在单挑的时候,弱点就会显露出来了。刚才富永老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认为和你对战,对东堂有什么帮助──她指的是这句话吧。

    「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同样可以飞起来的对手那句话。」

    「小海跳起来时,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异常的长。虽然实际上只有几秒钟的差距,但我感觉在我们同时跳起来的时候,是我先落地。阳利用这个长处在空中向后转,从防守球员难以伸手阻挡的位置投篮。听说这是她为了让自己的身高也能有所表现,所想出来的方式。」

    「也就是说──」

    「东堂舞也在同一个世界里。如果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无法取得优势,势必是身高较高的一方获胜。」

    我心想,真是残酷的一项运动。

    在棒球这项运动里面,身高差距没有那么重要。

    当然身材高大的投手投出的球比较难击中,体格健壮的打者可以把球打得更远,手长脚长的话,守备范围也会更广。

    不过,棒球里不会出现直接与对手较劲身高的场面。

    刚才举的那些例子都可以用身高以外的能力来弥补,像是增加变化球的种类,或是提升打击力道,加快对飞球的反应速度。

    原来在篮球里面,自己无能为力的因素会产生这么大的差距。

    七濑像是察觉我的心情,往我的腹侧揍了一拳。

    「你可别误会,同情起她喔,千岁。」

    她有些气恼地接著说。

    「小海很强。你听我说得好像很简单,可是包括我在内,我没看过可以轻松跟上她速度的球员,所以她才能成为我们队里的主力球员。身材那么高大还能跟上小海的速度,是东堂太异常了。」

    「她打算即使这样也不退缩吗?」

    「是不能退缩。她打算示范给大家看。」

    我还来不及推测这句话的意思,状况出现了变化。

    (插图011)

    哒、哒哒。

    阳慢条斯理系好鞋带后,站在防守侧运了下球。

    「久等了。」

    哒,球在地上弹跳了一下,传到对方手中。

    「好,开始吧。」

    剎那间,阳如一阵旋风逼近对方。

    「不出我所料。」

    东堂舞扬起嘴角。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需要七濑解释,我也明白。

    刚才的话反过来说,以阳的身高如果保持一定距离防守,根本不具威胁性。

    为了挡下比自己高大的对手,她只能趁对方运球的时候进攻。

    至少在这一瞬间,球就在阳垂手可得的地方。

    面对这样的攻势,东堂舞的反应是──

    ──咻。

    她轻快运著球,闪过了阳的防守。

    「很可惜。」

    接著,她用力跨出脚步,一步就把阳拋在后面。

    唰。

    她流畅地投球进篮,没有遇上任何阻碍。

    「阳──」东堂舞说,「要是你再高个二十公分,胜负就难说了。」

    她把玩著手上的球,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论身高差距,你的速度和我一样快,和我一样可以飞上空,也和我一样强。」

    阳紧紧握住拳头。

    「不过,在篮球里面,这二十公分的差距就是致命伤。」

    观众席一片死寂,尚未失去干劲的说话声响了起来。

    「别说得好像已经分出胜负了。」

    「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当然,我要打倒你!!」

    东堂舞和阳传起球来,模样看起来有些欣喜。

    「啊啊,真想和一百七十公分的你打一场。」

    她们再一次冲了起来。

    *

    在东堂舞与富永老师离开的体育馆里,恢复了平时练球的光景。

    然而,球队里面不见负责炒热气氛的队长身影。

    她说要去让头脑冷静一点,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比赛直到最后,控球权始终没有回到阳的手上。不对,她甚至一次也没有碰到球,比赛就结束了。

    所有球员像是依然震慑于对方惊人的球技,个个心不在焉。

    「东堂舞太强了。」

    「简直是犯规嘛,身材那么高大,肯定会赢的啊。」

    「就是啊。」

    「不过,没想到小海会输得那么惨。」

    「她们相差了二十公分喔?头脑有问题才会想去挑战对方。」

    「能进球就算奋战了吧?」

    「可是,对方一开始的防守也没拿出真本事吧。」

    「如果要进入联赛,就要打倒那种家伙吗!?」

    「太闹了!」

    「做不到,我有光是站在那种人面前,就会丧失战意的自信。」

    「天生的资质差太多了。」

    「啊~真希望我也能有一七五公分高~」

    「你有一六七公分已经够高了,看看小阳队长。」

    「身高也是一种才能呢~」

    「小心点,这句话是禁语。」

    「不过,你们不觉得有点失望吗?她平常下达指示的时候那么跩。」

    「如果小七学姊是队长就好了。」

    「──好了好了,专心练球!」

    七濑拍了拍手。

    队员们因此停止聊天,继续练球。

    「千岁,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我愣愣望著她们练球时,美咲老师这么说。

    「说的也是,我本来就只是把东西送过来而已,可以请您等一下交给她吗?」

    我把阳的帆布包放在墙角,正打算离开时──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用力抓住我的后背包。「你差不多该把那个笨蛋带回来了吧。」

    不用想也知道,那个笨蛋指的是阳。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吧?」

    她在所有队员面前彻底被击败,而且还是她自信满满地主动挑战对方。

    她要是不沮丧才奇怪。

    「你太小看小海了,她的目光放得很远。」

    美咲老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要我过去?」

    「这种时候就要王子过去迎接,才能让事情落幕吧。」

    「最近您好像愈来愈像亲戚里面爱多管闲事的大婶了。」

    ……捏。

    「我去就是了,拜托不要把我的颈椎扯出来。」

    *

    走出体育馆后,我马上就发现阳了。

    她坐在藤架底下的长椅,呆滞地看向操场。

    在她的视线前方,有棒球社、垒球社、足球社、田径社、网球社与排球社。

    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挤满了各个社团。

    这就是公立高中的难处了,我思考著。

    「哟,小矮子。」

    我把手放在长椅背上,故意用这种方式叫她。

    如果我们的立场反过来,我认为对方刻意的关怀反而更令人厌烦,所以决定这么做。

    阳坐著让脖子往后倒,仰头看向我。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

    「你来安慰我未免来得太慢了吧,大爷。」

    「需要我往你的额头亲一口吗?」

    「我可没有要你来羞辱我的意思。」

    我绕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

    「你的敌手好像很强。」

    阳不甘心地嘿嘿笑著。

    「敌手啊。她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对我来说的确是个打击,这表示她的眼中根本没──好痛。」

    她话说到一半,我往她的头劈了记手刀。

    「笨蛋,我也不会一一记住所有对战过的选手名字和长相。」

    「那是因为你的记忆力不中用──好痛。」

    「就算记不得名字,她还是记得你的球技。『虽然过去几乎没有对战机会,但你的速度感觉比我预测的快上三倍。』东堂舞是这么说的。她说的不是准决赛,而是过去,对于没有印象的球员,不会说出这种话啦。」

    她可能对于国中小对战过的经验也都没忘记。

    阳的神色显得很惊讶。

    「……这样啊。」

    在面前练习的网球社,正好有球滚到了这里。

    校区内,一条通路把我们所在的校舍与体育馆和操场隔开来,球就停在这条路上。我站起来捡起球,以圆弧的曲线把球往正要赶过来的女孩子拋回去。

    对方用球拍顺利接住球,说著「谢谢」向我低头致意──

    在她后面练习的夕湖刚好注意到我们。

    「朔──!阳──!」

    她随兴地挥动球拍,我则是稍微举起手来回应她。

    「如果可以像那个样子──」我坐回长椅上说:「快快乐乐打球就好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想起夕湖之前说过,她不执著输赢,只是随心所欲在参加社团活动。这种话听起来或许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以这种心态从事体育活动的人。

    真要说起来,一开始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

    球投得比昨天远、击出安打、顺利接住飞球……只要这样就觉得很开心了。

    「我们办不到。」阳嘟囔著。「我们连灵魂都被囚禁住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么说太夸张了,可是我完全认同她的说法。

    从小牺牲与身边朋友玩耍的时间,每天把身体操到极限,在练习和比赛上一再遭遇挫折,度过因为悔恨而不成眠的夜晚──尽管如此还是想要变得更强,还是想赢球,还是想成为第一名。

    即使人已经离开棒球社,灵魂还是不愿意离开,囚禁真是最贴切的形容了。

    「你怎么看舞说的话?」

    「你指二十公分那件事吗?」

    我回问后,阳点头。

    「你没有反驳回去是正确的做法。」

    「我也是这么想。」

    「我对什么天分还有运动细胞抱持怀疑的态度,但是体格毫无疑问是由父母得到的才能。如果是容不容易练出肌肉这种程度的事,只要努力就能弥补,可是只有身高这件事,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我倒是狂灌了很多牛奶。」

    阳开著玩笑,笑了起来。

    「不过,我不想做出嫉妒别人天分的事情。拿舞来举例好了,以她的身高和我用相同的速度奔跑、跳跃,说不定很容易受伤。因为她的身材高大,对手的力道说不定会更强,防守也可能更严密。她在篮球上是顶尖的选手,但是做为一个女孩子,可能有人会对她说出难听的话来。」

    这段话实在令人钦佩。

    会像这样思考的人,尤其是遭到他人天生好运击倒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真的是十分强悍且美丽。

    「一个问题就好。」阳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如果我有办法回答的话。」

    「你认为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吗?如果我拚了死命地跑,拚了死命地跳,有一天我也能打赢舞或是其他更厉害的对手吗?」

    她强烈地发自内心提出这个问题。

    所以我也据实回答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说真的,努力就能得到回报只是种幻想,不,正确来说要看对回报的定义。如果是希望能够增强实力,努力一定会有回报,但是如果是想成为全日本最强的女篮球员,就不一定会有回报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如果有一百个人怀抱这样的梦想努力,最少也会有九十九人得不到回报。

    「尤其你还有身高这个劣势,要是懂篮球的人听了,大概都会笑说这是天方夜谭吧。」

    我说著,想起了和明日姊以及西野先生的对话。

    那个人提出的回答是要追逐梦想直到实现为止。

    如果问题是「打进高中篮球联赛」或是「在职业球队打球」这类具体的目标,她想必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然而,阳现在所想的是更抽象而且单纯的心愿。

    我的人生观错了吗?

    在我听来,她提出的其实是这个问题。

    「不过,就像没有人可以证明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同样也没有人可以证明努力不会得到回报。」

    我忽然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望著棒球社继续说下去:

    「如果每天再击球一百次,如果跑得更快,是不是能变得更强?是不是就能赢了?是不是就能成为第一名?如果是两百呢?三百呢?──其实自己是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那一边吗?」

    我回头,直视著阳。

    「结果如何只有自己能知道。就算之前那些人都失败了,他们都不是你。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就要你亲自去确认。」

    我说著,扬起了一边嘴角。

    阳有些错愕,最后说著「幸好我问的是你。」,露出了好战的笑容。

    「你超符合我喜欢的类型喔,我爱你。」

    「你要谈情说爱,等超越东堂舞再说。」

    「我很快就会做到的。」

    她吆喝一声站起来,拳头往我的肩膀捶了一下。

    「我要战斗,千岁你也不要再逃了。」

    她留下意味深远的这句话后,往体育馆走了回去。

    ──铿。

    令人身心舒畅的清脆声音响起,一个特大号界外球从棒球社相当高的防护网往这里飞过来。

    站在打击位置上的是主力球员兼打线主轴的那个男人。

    那颗球在地上弹了一下,我接起来,用力往球场丢回去。

    *

    隔天午休时,我、和希、海人、健太和阳一起离开学校,到了附近的餐馆「蛸九」。

    从店名也想像得到,这间餐馆主要提供章鱼烧和大阪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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