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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二章 向幻影宣战)

    与明日姊第一次约会的那个星期天,我和海人、夕湖与阳这个有点奇妙的组合,来到大家最爱的Lpa购物中心。

    阳因为练习在中午前就结束了,她提议说「我想尝试打击。」,于是我们到了这里。正当我们讨论要去打击练习场时,得到这个情报的夕湖表示「我也想和朔约会」加入了我们,一旁的海人也显得兴致勃勃。

    至于为什么会到Lpa来,是因为夕湖提议既然要出来玩,她想顺便购物。阳看起来没多大兴趣,但是也没有特别反对。

    出现在约定地点的夕湖穿著高雅的千鸟纹宽版外套搭配成套的短裤。她今天将长发扎成蓬松的麻花辫,垂放在肩前。

    阳则是穿上Champion的宽帽T,鲜艳的海蓝色衣襬只遮住了一半的大腿,散发出健康感的双腿从底下伸了出来。「这种衣服不怕一动就曝光吗?」我忍不住这么问她,她说著「笨蛋,我里面当然穿了短裤」把衣服掀了起来。

    这种动作会让我小鹿乱撞的,快住手。

    我们在购物中心里笑闹著,现在在陪夕湖她们逛街。说是逛街,其实也只是两个大男人无所事事地杵在后面而已。

    夕湖拿起碎花洋装,开口说道:

    「阳,你平常都是这种休闲的打扮吗?」

    「对啊,活动起来很方便。」

    「咦~你可以试看看这种衣服,一定很适合你!」

    「这种衣服适合的是像你或是小内那种有女人味的女孩子吧。虽然说悠月感觉也很适合啦。」

    「才没这回事!我可以保证!每个人有自己的喜好,我的意思不是说要你每天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不过为了特别的日子,还是准备一套这类的衣服如何呢?」

    「特别的日子是什么日子?」

    「像是和心仪的男孩子出去约会的日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夕湖,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

    「可爱的女孩子啊。」

    「你讲得那么认真,害我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啦!」

    仔细想想,这两人的组合很稀奇,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只有她们两人交谈的场面。

    夕湖把头往我们这里转了过来。

    「欸,朔、海人,你们觉得呢?」

    海人把双手盘在后脑勺,回答她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打扮成那样,毕竟是阳嘛。」

    「你说啥!!」

    阳果然生气了,她气呼呼的样子让人心安,我不由自主轻轻扬起了嘴角。

    这么说来,她之前说过就算有自觉,被人这么讲还是会不高兴。

    阳像是误解了我的笑容,自暴自弃地说:

    「是是是,反正大爷也是一样的想法吧。抱歉啦,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小矮子。」

    「不……」我轻咳了一声,接著说了下去:「老实说,我有点想看阳女人味的打扮。」

    「——什么!」

    阳面红耳赤,往后倒退了一、两步。真要说起来,用退避三舍来形容或许比较正确。

    「你该不会是网路上的色情影片看太多,染上奇怪的性癖了吧。」

    「OK,你这话可以说得婉转婉转再婉转点,女士。」

    我刚才的话其实是发自内心,不是在顾虑她的心情就是了。

    阳光看外表的话,完全不输给千岁小队的女孩子。她洒脱的个性总让我把她当成哥儿们对待,但是至少她绝对不是需要自虐的长相。

    平常要是说出这种话,我们都会觉得难为情,所以我尽量避免……那今天我怎么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呢?

    为了排除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情,我开起了玩笑。

    「所以说,小夕湖,把她改造成大美女的工作就麻烦你啦~♪」

    「遵命!」

    「等、等一下!!」

    阳正要逃跑时,被夕湖硬是拖进了店里。

    *

    「来来,看这里,你们看~」

    她们一起进入宽敞的更衣室,顺便试穿自己的衣服的夕湖拉开帘子一角,先走了出来。

    她俐落地摆了个模特儿的姿势。

    「哇!」一旁的海人发出赞叹声。

    她穿了一件长度没有热裤那么短,但是也极为接近的破牛仔短裤,再把造型类似刚才阳身上那件帽T的松垮垮灰色运动服扎进裤子里,另外还低低地戴著深蓝色的棒球帽,以及浅紫色镜片的圆框墨镜。

    夕湖难得打扮得这么男孩子气,表现出强烈的反差萌;不过穠纤合度的大腿、圆润的臀部,和高挺的双峰,让她的打扮像个在假日低调上街的好莱坞名流。藏不住的女人味完全强调出来,反而显得性感,真的只有性感可以形容。

    「怎么样?怎么样?」

    夕湖像只摇著尾巴的小狗般问道。

    海人马上举起双手来大叫。

    「唔喔喔喔太棒了——!超性感!超可爱!跟我结婚吧!!」

    「欸嘿嘿~偶尔做这种风格的打扮也不错吧?」

    她说著,窥探起我的反应。

    我老套地竖起大拇指,她看见后喜形于色,整张脸笑咪咪的。

    「不过呢~今天的主角是接下来这位,你们一定会吓一跳喔~阳,好了吗?」夕湖朝更衣室喊道。

    「一点也不好!」

    「倒数五秒后,我就把帘子掀开啰。五、四……」

    「我不是说不好了吗!!」

    夕湖数著三、二、一,把手放在帘子上。

    「零!」

    帘子一鼓作气拉开了。

    ——!

    我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阳穿著一件具透明感的蓝色洋装,上面点缀著细致的同色系小花朵,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夏日。露肩设计的上半身部分露出光滑的肩膀,不透明的质地反而强调出胸前的轮廓,透明薄纱底下的迷你裙露出了富有女人味的双脚。

    她的发型和夕湖一样编成蓬松的辫子,在颈间盘成发髻,另外从颈间到头顶系了条黄色丝巾。她的嘴唇大概涂了橘色系的唇彩或是口红。

    当事者则是和平常判若两人,双手交握,忸忸怩怩地垂著头。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要……盯著我看。」

    海人乐不可支地说了起来。

    「夕湖魔术太强了!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阳,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我用手肘狠狠顶了下海人的腹侧,夕湖往他的头顶劈了一记手刀。

    「为什么要打我!?」

    阳瞥了我一眼,接著咧嘴笑著回应海人的话:

    「对啊~还是男孩子气、容易活动的衣服比较适合我的个性。老实说,我自己看了也觉得很好笑。」

    「——阳。」我开口说道:「很好看。」

    「什么!?你是在趁机捉弄我——」

    她大概是从我的表情,看出我说的是真心话吧。阳满脸通红,说不出话,背对著我转了过去。

    夕湖温柔地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背。我想,就是因为这样的个性,她才会受到不分男女的所有人喜爱吧。

    我接著说了下去:

    「哎,那真的很适合你。你平常的穿著有你个人的风格,我也很喜欢,不过偶尔也可以像这样打扮一下吧?」

    阳回应时,始终背对著我。

    「别、别说了,有一点……这是在做什么啦!」

    一旁的夕湖接过她的话。

    「难得打扮得这么好看,不如就买下来吧!等一下我再帮你挑唇彩!」

    「唔……」

    「不买吗?」

    阳怯生生地转过头,稍微看了我一眼,又马上把视线移开。

    「……我买。」

    「这样才对嘛!」

    我和夕湖互看向对方,相视而笑。

    海人摸不著头绪,就这么被我们晾在一旁。

    *

    「唔啊!!」

    铿。

    「喝哇!!」

    啪。

    「混帐家伙!!」

    铿。

    「不要把怨念加在球棒上打球,阳。」

    在Lpa血拚完后,我们来到了用自行车代步约十分钟距离的打击练习场。

    夕湖原本是搭著父母的车过来,从购物中心离开后则是由海人载她。她一如往常站在后轮火箭筒上,说著「太慢了太慢了!」用力拍打海人的背。海人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说著「别~闹~了~啦~」笑得合不拢嘴。那副模样看起来恶心死了,拜托不要荼害我的眼睛。

    我大致教了下两个女孩子打击的基本动作。

    阳迫不及待地站到打击区,很快掌握到了诀窍,如今正在向七十公里的速球发泄郁闷。

    顺带一提,她刚买的衣服在购物袋里,身上换回了原本容易活动的帽T和短裤,发型也是平常的短马尾,另外她好像在洗手间把唇彩抹掉了。

    「啊~好痛快。打击场真好玩,千岁。」

    「你这个运动神经妖怪,把我原本策画的阳完全打不中,由我说著『看我的厉害』帅气把球打出去的计划全毁了。」

    「你想让小阳♡见识你帅气的一面吗?」

    「这是报答你刚才让我看到了美丽的画面。」

    「下次你要是敢再提起这件事,我就朝你的心脏用力挥击喔♡」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你……球棒不可以对著人打喔。」

    我们闲聊的时候,到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夕湖他们回来了。海人随手丢了两瓶宝矿力过来,我和阳各自用单手俐落地接了下来。

    「朔,你不打吗?」

    「很遗憾,今天我的位置是教练。夕湖,你要来打打看吗?」

    「好!」

    她回答得很有活力,干劲十足地踏进打击区。高雅的服装搭配破旧的红色头盔,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反而莫名可爱。她膝盖微弯,笨拙地举著小学生用的轻量球棒,那副景象看起来就像时尚杂志的拍摄场景。

    『今天和棒球社的男友第一次约会,用成熟风打造反差感♡』设定就像这样。

    附带一提,阳借了免费打击手套,正豪迈地挥著成人用的球棒。

    嗡,喀哒喀哒。

    自动发球机的发射器转动,投出一颗颗球。

    「哈!」

    她气势如虹地吆喝著,挥出的球棒落空。她像是用力过猛,身体转了一圈后跌坐在地上。尺寸稍大的头盔滑落下来,看上去很有喜感,她不好意思地搔著脸颊。

    那副模样相当可爱,我嗤嗤笑了出来。

    「欸,我说小阳,女孩子就要……」

    「不要再说下去了,因为我也在想同一件事。」

    站在身旁的阳板起脸。

    「球棒拿在短一点的位置,举在肩膀上面,然后像打网球一样扭转身体,把球打出去。」我这么教夕湖。

    「明白!」

    我用网球来举例后,她似乎稍微能掌握到那种感觉,打击姿势比刚才正确多了。

    嗡,喀哒喀哒。

    叩。

    球擦过球棒,界外球往后面飞了出去。

    「打中了!打中了!」

    「很可惜,出棒速度快了一点,另外击球点可以再高一点。」

    「OK!」

    嗡,喀哒喀哒。

    铿叩。

    这次球棒中心成功击中球,球往发球机上方飞了过去。

    「太棒了!你看见了吗?朔。」

    「很完美。」

    「欸嘿嘿,这是爱的力量~」

    夕湖挂起灿烂的笑容,比著胜利手势。我看著她那副模样,再次看向身边的阳说。

    「欸,我说小阳……」

    「啊啊,吵死人了!!」

    她说著,气呼呼地往比刚才球速更快的八十公里打击区走过去。

    ……你就是输在这个地方喔。

    *

    我们在打击和棒球九宫格玩得不亦乐乎后,照惯例来到了附近的八号拉面,用起稍微早了一点的晚餐。福井县民究竟多爱八号啊,没有其他可以用餐的地方了吗?

    我和平常一样点了葱花加量的大份唐面和两份八号煎饺,夕湖点了奶油盐味蔬菜拉面,阳是豚骨蔬菜拉面和炒饭,海人则点了大碗豚骨蔬菜叉烧拉面搭配炸鸡块的C套餐。顺带一提,本来我只想点一份煎饺,但是在听见阳和海人点的餐后,我换成了两份煎饺,因为他们一定会来分食。

    各自的餐点上桌,我们边吃边聊天。阳和海人果然各抢走了我的三个煎饺。

    「对了。」阳说:「你喜欢西野学姊吗?」

    「「咦咦!?」」

    ——噗!

    「咳、咳、咳!」

    我没想到会是她提出这个问题,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喝下的水误灌入支气管里面,害我呛到了。

    「啊啊,脏死了。给你,把嘴巴擦乾净。」

    阳用擦手巾擦了擦我的脸。

    「可以不要擦得像是用抹布在擦脏东西吗?」

    「所以呢,是怎么样?」

    「难得你会追究到底。」

    情形演变到这个地步,其他两个人当然不可能默不吭声。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坐在阳旁边的夕湖兴致勃勃地把身体凑了上来。

    坐在我旁边的海人看见夕湖这样的反应,一脸严肃地往我靠过来。

    「喂,朔,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人是你。冷静点,我一句话都还没说。」

    我又喝了口水,让心情平静下来后,这么问阳:

    「你怎么忽然问这件事?」

    阳夹著从我这里抢走的煎饺沾上酱汁,回答道:

    「我只是隐约觉得,认识的漂亮学姊在眼前,却一个无聊笑话也没讲,很不像你的风格。」

    「无聊这两个字是多余的吧。」

    「再说,从去年起,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你们放学后亲昵地坐在河岸边聊天。我从来没看过你在其他时候露出那样的表情。」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们并不是偷偷摸摸幽会,会被看见也不奇怪。

    身体往前倾的夕湖消沉地垂下肩膀,头也垂了下去。

    海人连身体都往我转了过来。

    「喂,朔!」

    「——你先别插嘴,不要把事情愈弄愈复杂。」

    也是,现在正是解释的好机会,毕竟他们也很担心我。

    「她是我去年在离开棒球社之后碰巧认识的。你们顾虑我的心情,都没问过我理由吧。」

    夕湖听见我这么说,终于抬起了头。海人见状松了口气,坐回位子上,回答了我的话。

    「因为你整个人散发出什么也不肯说的气息。」

    「没错。该怎么说呢,我不想在你们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况且就算我没说,夕湖也每天哭丧著脸。」

    我回想起当时的景象,忽然微微笑了起来,夕湖的神情显得有点不满。

    「因为你那个时候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嘛。你什么话都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我知道。你们的体贴让我很高兴,而且你们那个时候要是问了,我应该也不会照实回答。因为在我心目中,你们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我还是会想找个地方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餐桌底下,阳的指尖撞了下我的Stan Smith。

    「那个对象就是西野学姊吗?」

    「她对我来说属于非日常生活,再加上也许因为她是学姊,让我能露出比平常更孩子气的一面。」

    简单来说,就是我产生了依赖心态吧。

    我对她可以无话不说,她会专心听我说的每一句话,而且每一次的回答都让我豁然开朗。

    阳望著窗外,神情有些哀戚,喃喃应和著我的话。

    「这样啊。」

    在她身边的夕湖也是一脸百感交集。

    「虽然很不甘心,可是朔因为这样恢复精神,还是得感谢西野学姊。」

    大家都接受我的解释后,我又吃起了剩下的唐面。

    *

    夕湖表示妈妈会开车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来接她,因此我们在八号店门口就地解散。

    阳因为家在另一个方向,我和海人在跟她道别后,肩并肩骑起了脚踏车。

    寂静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好意思,朔,刚才我太激动了。」

    「你这激动情绪算是老毛病了。」

    「喂,这么说太过分了吧!?」

    「海人。」我说。「只要你不说出口,我就会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这样好吗?」

    海人一时间沉默不语,像在推敲这句话的意思。接著他望向远方火红的天空,感慨万千地说:

    「朔,你不知道吗?如果没有人鸣枪示意,比赛是不会开始的。」

    「如果不站在起跑线上,就算鸣枪也无法起跑。」

    「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有权利站在这场比赛的起跑线上。」

    「你不是很热血吗?」

    「现在这个时代不流行热血的男人了。」

    我们逐渐接近分离的路口,再往前走一小段路,我们就要互道再会,往反方向走去。

    我为了确认,又开口说道:

    「如果老是在当好好先生,总有一天会变成工具人喔。」

    「如果你认为那个人会把我当成工具人,那你就是欠揍。」

    「说的也是,我不该这么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选择这么说的。」

    「海人,你喜欢我吧。」

    「我喜欢的是你们。」

    「太恶心了。」

    「呵。」

    我们说著,哈哈大笑了起来。

    「再见,朔。」

    「再见,海人。」

    我头也不回地背向T字路口。

    来时的路,我走的路,海人走的路。总有一天这些路会再次交叠还是冲撞,我决定不再思考下去。

    *

    星期一放学后,闲来无事的我往屋顶走了过去。

    我其实到那里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躺在那里仰望广阔的蓝天,感觉就像漂浮在海面上,可以洗去内心沾染的尘埃。

    我漫不经心地想著,转动门把后,发现门没有锁上。看来有人比我早到一步。

    那个人不是藏老师,就是明日姊。

    我想著打开门后,答案是两者皆是。

    藏老师坐在水塔塔台边的老位置,气定神闲地抽著菸,明日姊则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我知道他是明日姊一年级时的导师,不过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个人像这样交谈。

    明日姊注意到我来了之后,有些腼腆地挥了挥手。

    藏老师一如往常地我行我素。

    「嗨,第二任屋顶打扫员。」

    「你们在聊重要的事吗?如果打扰到你们,我可以离开。」

    「不,我们大致聊完了,上来吧。」

    我听他的话爬上梯子,在明日姊身边坐下来。

    藏老师在携带式菸灰缸捻熄了菸,接著又马上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LUCKY STRIKE,点了根菸,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明天要和家长面谈,她好像决定要留在福井了。」

    一时间,我听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正茫然的时候,明日姊做出了反应。

    「等等,藏老师!」

    「反正他迟早会知道,还是你不想让崇拜自己的学弟听到这个决定吗?」

    「……不是这样的。」

    透过他们的对话,我终于搞懂了是怎么回事。换句话说,明日姊决定毕业后不去东京,而是留在福井。

    藏老师接著说:

    「她想当国文老师。如果要在福井生活下去,这不会是个错误的选择。」

    「简直是错误化身的国文老师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我调侃了回去。

    为什么藏老师会提起这件事?为什么明日姊会保持沉默?我不知道他们要我怎么反应,只好这样回答。

    「千岁,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偷看了下明日姊,她低著头,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我想起她之前跟我聊到自己的梦想,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擅自把明日姊的事都说出来好吗?

    答案当然是不好。

    明日姊才有资格决定要不要告诉藏老师,再说那或许是她只悄悄让我知道的重要心意。

    不过——我想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明日姊没有阻止他这么问?她不是不敢反驳老师的那种学生,况且对方还是认识相当久的藏老师。

    再者,藏老师为什么这么问我?虽然他这个大叔无药可救,绝不是不顾虑学生心情的那种老师。

    明日姊和藏老师或许是因为某个原因,撞上了死胡同,进退不得。

    如果是这样,他们对我的要求就是——

    「你不是想去东京吗?为了成为小说编辑。」

    ——将这件事说出来吧。

    明日姊的身体微微一颤,藏老师叹著气,吐了口烟。

    「我想也是。」

    他捻熄香烟后站起来,穿上脱下来放在一旁的夹脚拖。

    「听好了,西野。我不会对学生的决定出意见,只要这是你自己下的决定。把这里的钥匙交给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这把钥匙是交给比谁都自由,也比谁都不自由的你。你可以再好好思考这话的意思。」

    明日姊点点头,藏老师有一瞬间朝我投来若有所指又好像什么意思也没有的视线,接著若无其事地爬下梯子。

    比谁都自由,也比谁都不自由。

    我能找出正确答案吗?

    寂寥的风吹过明日姊,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她背后轻轻扶持著她。

    *

    一如往常的河岸,一如往常的水门旁,我和明日姊并肩坐著。

    我们各戴上一只无线耳机,听著熟悉的歌曲。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在这里像这样一起消磨时间了。我向海人他们说,明日姊属于非日常生活,只是不知不觉间,她早就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目前的状况被拋在脑后,我不经意间有了这样的感觉。

    这件事很可笑,也很可爱,我嗤嗤笑了起来。

    明日姊拿下耳机,闹别扭似地看著我。

    「你怎么可以告诉藏老师。」

    「因为你和藏老师都希望我说出来。」

    「自大的家伙,不过……」她拔下我的耳机。「……幸好有你在。」

    我假装没注意到她脆弱的语气,这么回应她。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找藏老师商量?」

    「那个人在担任你们班导师的同时,也负责三年级生的生涯谘商喔。」

    「原来他这么优秀啊。看著藏老师,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未来不管选择什么样的路,都能过得如鱼得水。」

    明日姊灵巧地笑了起来,那副模样在我看来就像一出别脚的戏。

    「是啊,令人感觉,在选择大学上面犹豫成这样……」

    「可是——」我打断她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不管是什么理由,藏老师给人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他踏实地走在自己决定的路上。那个大叔可能很喜欢老师这份工作,全心全力在工作上。」

    「……嗯。」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嗯,反正你都听到了。」

    明日姊用力地伸展著身体。

    「说实话,我爸妈,尤其是我爸爸非常反对。」

    「反对你到东京升学吗?」

    「对。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家的家教很严,别说是女孩子一个人出去外面住,还是以编辑这个职业为目标,更何况是离开福井。」

    光听这么说,就知道这其实是很常见的情形。

    我暗忖著,就是常见才难做决定。

    到头来,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在决定事情时,没办法完全无视父母的意见。

    「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一定懂的吧?」

    我当然明白。真要说起来,如果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念头,也不会遭到反对。明日姊有些自暴自弃地继续说下去。

    「我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而且他们真的很顽固。反正跟他们讲下去也是白费唇舌,我想不如早点转换自己的心情。况且如果留在福井,我们随时都可以约会。」

    我看著她强迫自己表现出来的开朗模样,大大叹了口气。

    「我死也不想要那样的约会。我不是你用来放弃的藉口,现在这番话一点也没有你的风格。」

    明日姊听见我这么说,显得有些消沉,嘀咕地说了起来。

    「我的风格是什么?那难道不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幻影吗?」

    明日姊站了起来,像是要和我拉开距离。

    她跨出一步、两步,凝视著河流。

    所谓的个人风格是什么呢?

    我的确是把自己的理想投射在她身上了吧。

    她远比我成熟,而且人如其名既自由又温柔,而且坚强。

    真正的明日姊是个会烦恼、会迷惘,也会心情低落的平凡女高中生。

    「我说过了吧,你太美化我了。西野明日风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就像座纸糊的城堡。我在家里是个根本不敢违抗爸爸意思的乖孩子。我一直都认为这一天迟早会来,反正会让你失望的话……」

    不过,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我站起来,往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明日姊悄悄走过去。

    然后,往彷佛就要断裂消失的那虚幻的背影,令人向往憧憬的美丽背影——

    ——使劲踢了下去。

    「呀!」

    啪唰。

    她发出可爱的叫声,溅起响亮的水声,摔进了河里。

    虽然水深不至于有溺毙的危险,不过明日姊大概是因为事发突然,整个人惊慌失措。她动作滑稽地摆动手脚挣扎著,等她终于冷静下来,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沾满了泥巴。

    「咦?这是在做什么?」

    明日姊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仰头往我看了过来。

    我用力深呼吸,然后朝她说道:

    「拖拖拉拉的烦死人了!什么幻影女子嘛,犹豫不决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好,现在的你最适合当的就是溺死的女鬼啦。」

    明日姊难得——真的很难得地怒气冲冲地回嘴:

    「什么嘛,一开始说我虚幻的人是你吧。把自己的理想套在我身上,擅自对我心怀憧憬,最后幻想破灭?这不是你最讨厌的事吗?」

    「——不对。」

    我斩钉截铁地说。

    没错,我在这一刻确定了。

    「在这个地方,浑身湿答答地让孩子们露出笑容的你非常耀眼,一开始我就是因为这样对你产生了憧憬。」

    「那只是碰巧……」

    「没错,因为是碰巧,所以不是碰巧。不管我有没有看见,不管你是不是令人憧憬的学姊,打从一开始那就是你的生活方式,自由温柔而且坚强。」

    「你错了,我会那么做是因为……」

    「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你有很多话传达到了我心里,填补了我内心的空洞。这样的你别轻易说出反正这个字。」

    「……人生会变黑白,是吗?」

    我咧嘴笑了起来。

    「是幻想还是憧憬,老实说,我还不是很明白。我只确定一点,我肯定能比你讲出更多你的优点。」

    我说著,往明日姊伸出手。

    「这样还不够吗?」

    愣住的双眸看著我,接著绽放出花朵般灿烂的笑容。明日姊用力擦著不知道是河水,还是笑到飙出来的眼泪,接著开口说了:

    「你这个人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的英雄。」

    「胡说八道,你才是我的英雄。」

    她紧握住我伸出的手,「嘿。」使力把我拉了过去。

    「哇!」

    啪唰。

    我也一头摔进了河里。

    「我说你啊。」

    「啊,张开嘴巴很危险的喔~」

    明日姊把水往我泼了过来。

    「咳,脏死了!」

    「我警告过你啰。」

    「这种事要在泼水前说!」

    「没想到你的反射神经这么迟钝。」

    「很好,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女鬼,成为藤志高中七大怪谈(暂订)之一。」

    我们就这么互相朝对方泼水,嬉戏了起来。

    啪唰啪唰,哈哈哈。

    啪唰啪唰,哈哈哈。

    我们简直玩疯了,像小孩子一样乱跑乱跳。

    光线反射著四处迸散的水珠,为这个瞬间点缀缤纷色彩。

    宛如回到当初的那一天,彷佛朝向明日迈进。

    「欸!」明日姊笑容满面地说。「我可以抱紧你吗?」

    「——什么?」

    我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就有人忽然从正面紧紧抱住我。她的抱不像大人浪漫的拥抱,比较像是小女孩扑向父亲的那种天真的抱抱。

    所以,我拍了拍她的头。

    她散发出了小时候抓小龙虾的气味。

    「明日姊好臭~」

    「你还不是一样臭~」

    「你有体育服吗?」

    「没有!」

    「我也没带,这下该怎么回家?」

    「吹著风回家。」

    「这主意也不错。」

    我硬是把黏在身上不肯离开的明日姊拉开,爽朗的笑容光彩夺目。

    「如果不能优美地活著,那和死去没有分别,对吧?我会试看看你那一套人生哲学,就像浮在汽水瓶里的弹珠一样。」

    「不用学我那一套,以你现在的样子就行了。如果你想从事透过文字把心意传达出去的职业,首先就让你自己的语言传达到你父亲心里。」

    接著,我们全身滴滴答答滴著水珠,走上了回家的路。

    我们走过的路上,形成了一条有如汉赛尔与葛丽特留下的路标。

    路过行人纷纷诧异地转过头来看著我们,但是不论是我还是明日姊,我们都没把那些人的反应放在心上,只是兀自大笑著。

    看见她神清气爽地进入屋里后,我想她已经不要紧了。

    我是这么觉得的。

    *

    「——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隔天放学后,因为班长需要把收回的问卷拿给老师,我来到了教职员办公室。

    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彻底忘记缴交期限是我的错,都是因为要找到那些还没缴交的运动社团同学,花了我很多时间。

    藏老师不在位子上。我本来想把问卷放在桌上就离开,只是因为我看见老师坐在角落的会客区,想说他要是不忙的话,便过去跟他说一声。于是我一靠近,就听见这样的对话。

    「明日风要进入福大,当公务员。」

    结果就是我不由自主冲过去,大喊出刚才那句话。

    会客区里三个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对向的沙发一边坐著藏老师,另一边坐著明日姊,以及一位西装笔挺的男性。

    他的身材修长,坐姿十分端正,领带系得很紧,一点空隙也没有,看起来就是位事业有成的大人。

    知性而且冰冷的瞳孔,透过方框银边眼镜看向我这里。

    明日姊低下了头去,像是觉得羞愧。

    「啊~千岁。」

    与对面男性的风格截然不同的藏老师说:

    「辛苦了,把问卷放著就可以回去了。」

    「可是……」

    「我说你可以回去了。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加入我们的对话。」

    「——!」

    他的话里透露出不由分说的语气。

    这种时候的藏老师,总是对的那一方。

    不管怎么想,我都没有在这里高谈阔论的资格。

    我咬紧唇,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原来就是你。」对面的男性说。「就是你在鼓吹明日风奇怪的念头。」

    他用食指把银框眼镜推正,朝我露出仔细打量的视线。

    「没关系,岩波老师。如果你想加入我们,就坐下吧。」

    「爸爸!」

    之前说过今天会有家长面谈,因此我本来就在猜应该是这个,不过是明日姊的话让我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般都会在空教室里面举行面谈,他们之所以在这里,不晓得是超过面谈时间,还是有其他理由,反正现在都不重要。

    「打扰了,我叫千岁朔,常受到明日风学姊的照顾。」

    我马上往藏老师旁边的位子坐了下去。

    对面男性挑了一下眉头,不苟言笑地盯著我。

    他刚才的话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明日姊垂著头,像是愈来愈不好意思,在我身旁的藏老师做作地大叹一口气。我无视他们的举动,看著明日姊的父亲。

    要是我移开视线,恐怕再也无法当面对这个人提出意见。

    藏老师又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说西仔。」

    「请叫我西野先生,不要把公私混在一起。现在的你是负责辅导明日风生涯规划的老师吧。」

    「真是的,你从以前就喜欢拘泥这些细节。那么,西野先生,这个决定您有和您女儿仔细讨论过吗?」

    「没有讨论的必要。最清楚明日风的人是我,这是我在审慎思考要如何让她得到幸福后,所下的结论。」

    「——哈。」

    我用鼻子哼笑后,明日姊的父亲往我看了过来。

    「你是千岁同学吧?你好像有话要说。」

    我清了清喉咙,回应起他的话。

    「不好意思。您知道明日风学姊为什么想到东京去吧?」

    「她说想当编辑。」

    「无视她的梦想,她真的能幸福吗?」

    我说话的时候,明日姊始终低著头。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抓住裙子。

    明日姊的父亲回应的语气非常不屑。

    「梦想啊,这个词还真好用。你们这些年轻人以为只要高谈梦想,做出什么选择都行。明日风有把理由告诉你吗?」

    「她说想从事把文字传达出去的工作。」

    「这样的话,我问你,这种事国文老师做不到吗?图书馆馆员做不到吗?这些都是把故事,把文字传达出去的工作,而且在福井也能实现。」

    「这……」

    我一时间反驳不了,无话可说只好闭上嘴。

    「如果要成为编辑,你知道倍率有多高吗?」

    「我想应该会是道窄门。」

    「如果是知名企业,倍率高达上百倍都很常见。一千人以上的应届毕业生应徵,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获得录取,事情可不是只要喜欢就能进入那一行那么简单。」

    「……也可以先在小出版社就业,再一步一步往上爬吧?」

    「你以为其他求职者不会这么想吗?不管走哪一条路,都一样窒碍难行。真要说起来,明日风的理想要实现,至少必须是有获利的小说部门,这种出版社根本没几间。」

    「就算这样……」

    「你想说追求梦想不会是浪费时间吗?进入小间的编辑工作室,被低薪和沉重的工作量压垮身心,等到了想换工作也没人要雇用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千岁同学,到时候你能负起责任吗?你会养明日风吗?」

    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我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个人不是用父母的主观在束缚明日姊,他是真正为了明日姊要如何获得幸福著想。

    「不要把兴趣当工作,这话听起来虽然是陈腔滥调,其实也是真理。如果受到残酷的现实打击,让喜好变成噩梦,不如和之前一样把看书当成兴趣就好。」

    明日姊的父亲看见我有反应,娓娓说了起来。

    「留在福井的话,万一发生事情,还有家这个避风港,还有我们在。凭明日风的实力,要考取公务员肯定没有问题,接著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建立家庭,保证可以获得一辈子的幸福。父母这么期望有错吗?」

    然而,我不会退让。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屈服,明日姊的将来恐怕就会这么决定了。

    什么话都好,我得把话接下去。

    「我在人生低潮时,每天看著乌云密布的天空的时候,是明日风学姊的话救了我。我相信她有充分的实力,能挤过那道窄门。」

    「你觉得相信自己考得上藤志高中,结果落榜的考生有多少人?相信自己可以成为职棒选手,结果中途放弃的棒球少年又有多少人?没有具体根据的自信,和妄想没有分别。」

    「——!」

    这话深深刺中了我的内心。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是充满了这样的自信,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像这样放弃棒球。

    「听好了,千岁同学。如果说尊重小孩的意志是父母的责任,教导孩子同样也是父母的责任。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我早就和明日风讨论过了,不管是你还是明日风,都没办法反驳我的话。」

    以父亲的立场来说,这个人的话相当正确。

    我忍不住这么想。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不过,这肯定也是其中一个正确答案。

    当正确答案不只一个的时候,选择的人是谁,那自然是需要负起选择责任来的各位当事者。

    就算我想尽办法强词夺理,只要对方一句「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就能堵住我的嘴。

    ——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加入我们的对话。

    「你看来是个明理的人。」明日姊的父亲说:「你知道这场对话会得到什么样的结论了吗?明日风从以前就是聪明的孩子,只要我的话有理,她一次也没有忤逆过我。所以说,我很惊讶她这次会这么坚持,恐怕是受到千岁同学你的影响吧?」

    不对——我想这么反驳他。

    我只是为明日姊犹豫不决的心情推了一把而已。

    明日姊的父亲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你和你父母的讨论,说不定你会有不同的说法。」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明日姊。

    「不过,这是我们家里的问题。」

    我无言以对,藏老师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那么就暂定以福大为第一志愿。」

    明日姊的父亲听见这句话,扭曲起了嘴角。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确定了。」

    「不要小看这些小鬼头的成长速度。西仔你也知道吧,蛹经过一晚就能变狮子,他们就是这样。」

    「是西野先生。藏,你真的是一点也没变。」

    「你倒是变了,变成一个坚持己见的顽固父亲。」

    「你如果继续当老师,总有一天你也能明白。」

    明日姊的父亲说著,从沙发站起来,离开会客区。

    明日姊也跟著走上去,「对不起。」经过我身边时,她低声说著:「你眼中的我果然只是幻影。」

    ——开什么玩笑。

    脚步声渐行渐远,只有这句话在脑中不停反覆播放。

    *

    我迟迟无法从沙发上起身时,藏老师朝我攀谈:

    「千岁,你待会有空吗?」

    「……有是有。」

    「陪我喝一杯吧。」

    「什么?」

    因为在校园内搭老师的车不成体统,我在稍远的地方等待著。

    从早就下著犹如映照我心情的阴郁闷沉的雨,把我全身都淋湿了。

    昨天那么光彩夺目的水珠,今天却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涂黑的墨汁。如果下的是滂沱大雨,选择放弃也容易多了,然而不撑伞的话雨势有点大,撑伞又嫌麻烦,实在是拖泥带水的天气。

    叭叭,耳边传来慵懒的喇叭声。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后,藏老师那辆蓝色Rashes点著方向灯,正要停车。

    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塞满垃圾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就放在座椅上,于是我把塑胶袋绑起来,丢到后座去。塑胶袋撞上其他也有相同命运的袋子,发出摩擦声响。

    「你该交一个会帮忙打扫的女朋友了吧。」

    「你这小子太嫩了。如果那样的女人会跟我在一起,也不会搞成这种惨状。」

    「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个对这种惨状置之不理,自甘堕落的大叔,才没有女生敢接近吗?」

    「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啊。」

    「先把车里打扫乾净!」

    放下手剎车,打档打到D档,关掉方向灯后,Rashes往前跑了出去。

    车子内部和车身是同一种蓝色,也许是特别订制。随著油门大小,老式的第三个码表指针动了起来。

    车开了五分钟后,藏老师把车停在福井车站前的随便一个付费停车场。我跟著他懒洋洋的脚步往前走,眼前出现蓝色霓虹灯搭配红灯笼的熟悉看板。

    「居然带学生来秋吉。」我错愕地说。

    「在福井说到喝一杯,当然就是这里。」

    秋吉是串烧连锁店,与八号拉面、酱汁猪排盖饭、萝卜泥荞麦面并列为县民的灵魂美食。据说福井的串烧消费量是全日本第一,姑且不论真假,秋吉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从自动门走进店里后,店员气势十足的吆喝声传了过来。

    「社长欢迎光临!」

    顺带一提,这是秋吉的特色。不论是小学生还是老爷爷老奶奶,所有男性都是「社长」,

    所有女性都是「大小姐」。

    我和藏老师在店员的带领下,坐在吧台的位子。

    「藏老师,我还穿著制服耶。」

    「不用担心,大家以为我们是兄弟。」

    「至少是父子吧,你这个中年大叔。」

    一位胸前制服敞开,头上缠著头巾的男店员来为我们点餐。

    「两位要点什么?」

    「来杯生啤,你也要吗?」

    「你是老师吧,而且你还要开车吧。」

    「不用担心,回去我会请代驾。」

    「那我要姜汁汽水。」

    「无趣的家伙。那就姜汁汽水,再来十串肥肠、十串土鸡、十串炸牛肉、十串鸡肉葱串、十串五花,再加上盐味高丽菜跟……」

    藏老师看向我这里。

    「我要综合。」

    「没问题。」

    店员活力十足地回应后,向吧台后面烧烤区的师傅告知点菜内容。

    点餐的份量听起来多得吓人,其实女生也能一口吃下去的大小是秋吉串烧的特色,通常都是以数十串为单位在点餐。

    另外,肥肠指的是柔软的猪肠,土鸡是有嚼劲的母鸡,五花是猪的五花肉。高丽菜就只是把一块生高丽菜串在竹串上,口味可以选择盐味、酱油膏和美乃滋,我点的综合是酱油膏搭配美乃滋。

    啤酒、姜汁汽水和高丽菜马上就上桌了,我们举起杯来乾杯。

    藏老师津津有味地把半杯啤酒灌下肚,然后他发出噗哈的懒散叫声,点了根菸。

    「怎么样。」他舒畅地吐著烟说。「心情如何,被崇拜的学姊的父亲念了一顿女儿经。」

    「我不是在拜访女方家人吧。」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逞英雄结果弄巧成拙。」

    「……我还没输。」

    「很好,这个回答不错。」

    藏老师吃起了清脆的高丽菜。

    店员来了,在吧台前的银色保温台放上肥肠、土鸡和五花各十串。

    接著,店员又把特制沾酱、黄芥末酱和特制味噌酱的碟子递给我们。这些酱料也是秋吉的特徵。比方说,肥肠和鸡肉葱串要沾特制沾酱,土鸡要沾黄芥末,猪五花要沾特制味噌酱,每一种串烧都有各自搭配的酱汁。而我除了炸牛肉和猪五花,几乎都是沾特制沾酱。

    特制沾酱加进了桌上的蒜泥油膏,我拿起肥肠沾上酱汁,一口吃了下去。虽然是大肠,但吃起来一点腥味也没有,非常顺口,所以我吃完又拿了一串。也许是因为刚才绷紧了神经,我简直是饥肠辘辘。

    以前我偶尔会和家人到这里来,但是因为这里不适合高中生单独来用餐,我算是睽违三年又进入这间店里。

    藏老师拿起土鸡沾黄芥末酱,卡滋卡滋咬了起来。

    我也吃了一轮土鸡和猪五花后,开口说了起来:

    「藏老师能接受明日姊的父亲……西野先生的说法吗?」

    「我看起来像是可以接受的样子吗?」

    「你们好像认识?」

    因为不是适合在面谈时深究的话题,我当场没有提及,不过他们的关系明显不只是家长与老师。

    「西仔是我的高中导师。」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有那段对话啊。」

    在夏季的甲子园总会被介绍是「全国参加预赛的学校数量第二少的地方」的福井,以前的导师与后来当上老师的学生重逢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女儿的导师是以前的学生,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

    「我现在是升学学校的老师,不过我在学生时期过得很荒唐。虽然没有谷中那么夸张,当时每一间学校都有浪荡的不良少年,而我就是这群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老头子拿自己以前是不良少年的往事来说嘴,这么做很逊喔。」

    「你说什么啊,弟弟。」

    「就说我们看起来不像兄弟了。」

    从现在懒洋洋的态度很难想像得出来,不过七濑被跟踪狂缠上,我拜托藏老师帮忙的时候,他若无其事接住了柳下踢出的那一脚,看来他确实有过荒唐的过去。

    调侃他也没好处,于是我把话题转了回来。

    「难道那个时候让藏老师改过自新的人就是西野先生吗?他以前其实是个更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吗?」

    「前半正确,后半不正确。西仔的确是让我认真面对人生的契机,不过他从以前就是用正义的暴力堵住其他去路的那种人。」

    「我以为可以拿来当成交涉的切入点,结果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模一样嘛。」

    「只是……」藏老师拿起炸牛肉串,沾了炸物酱汁和黄芥末酱。「他以前不是像那样会用自己的想法去否定别人决定的人。他老是把要是你继续过这种日子,以后的人生会有多悲惨挂在嘴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意志,他以前常这么说。」

    「意志吗?」

    「那个时候的西仔也很年轻,不知道他是年纪大了,想法也跟著改变,还是女儿太可爱,让他变得严厉,或是有其他原因。」

    「不过,他的话也没错。」

    我这么说之后,藏老师咧嘴笑了开来。

    「你开始培养出长远的目光了。我本来以为你在那个时候会说得口沫横飞,不过要是你那么做,我会把你赶出去。」

    「我做不到。因为他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著想,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话。」

    「我认同。」

    藏老师向店员加点肥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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