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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Time to Play 上 第二章「四月十七日·她向我提问」)

    身为男高中生兼当红轻小说作家的我,正被年纪比我小且从事声优工作的女同学掐住脖子。

    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出现在我脑中的墨渍无声无息地加速扩散开来。

    同时,我的视线中央也下起了雨。

    这是因为,在似鸟呐喊的那一瞬间,将积存在眼镜镜片内侧的泪水洒了出来。

    不可思议的是,不管过了多久,泪水都没有落下。

    宛如停留在空中似的。

    仔细一看后,我发现泪水缓慢地、非常缓慢地变大。

    不过,没有落下。

    泪水尚未落下。

    我透过已染黑的脑袋来理解此事。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时间的流动看起来非常缓慢。

    *  *  *

    四月十七日,本月第三个周四,时间是傍晚。

    我走进特快车的车厢。

    通过车门,走向与上周完全相同的座位。

    今天的自由座车厢也是空荡荡的,乘客比上周还要少。

    我不希望错过班车,再加上想要坐喜欢的位子,我提早了二十分钟以上来到车站月台。在等待期间,我多次将视线转向月台左右两侧,但没有看到似鸟的身影。

    即使如此,我还是姑且将背包先放在架子上;当似鸟过来时,就不用麻烦地起身放东西。车厢里这么空,我不认为其他人会来坐我旁边。

    尔后,我在靠窗位子坐下。

    我望着戴在左手上的手表。

    拿到第一笔版税时,我心想:「买个能当做纪念的东西吧。」便买了这只价值约三万日圆的电子表,之后便一直戴着它。或者我应该说,我只有这只手表。

    我上一次那么认真地注视表盘,是刚买下这只手表的时候。

    列车准时从起站出发。没有人来到我身旁。

    这天一早就下着冰冷的雨。列车才开出去没多久,窗户就被整片淋湿,看出去的景色也变得歪斜。

    从本周一到今天,似鸟她——

    依照约定,在校内完全不跟我说话。

    我总是比较早进教室,而她总是在我看书或发呆妄想时,不知不觉地坐到我后方。

    下课时间,我不会转过头跟她说话,她也不会对我出声。

    说起来,下课时间我几乎都不在教室。不是上厕所,就是找个地方散步。

    午餐时间,我会到学生餐厅独自用餐,然后待在图书馆内直到快要上课。

    放学后,我会立刻回家。尽量早点回去看书、观赏动画或电影,不然写小说。

    列车的速度逐渐变快,窗户上的雨滴也逐渐流下。

    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来工作吧……」

    我如此嘀咕。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从何时开始用「工作」这个词来叙述自己的行动。虽然我连打工经验都没有,但已经有模有样地把「工作」挂在嘴上了。

    我为了拿出背包内的东西而站起身来,用双手抓住它。

    此时,就在背后的自动门打开了。

    「嗨!老师!」

    有人从后方向我搭话。

    即使只听到声音,但在回过头前,我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于是我放开背包。

    似鸟今天有带包包。

    包包为红褐色,看起来像是旧式的旅行袋,但附有轮子。似鸟骨碌骨碌地拖着旅行袋过来,然后横向放进座位后面。

    手上,拿着站前便利商店的购物袋。

    袋子透出里头装了两包洋芋片与容量五百毫升的宝特瓶装茶。

    「拿着!」

    似鸟朝我递出袋子,所以我没有拿背包,而是收下那个购物袋。我透过不会碰到她的手的方式,难得灵巧地接下来。

    我在靠窗位子坐下。似鸟也跟上周一样仔细地整理长发,让发束从右肩垂至身前后坐下。

    「老师,一周不见了呢。虽然我每天都看着你的背。」

    这句问候很怪,但事实正是如此。

    「一周不见啦。虽然我每天……都有感受到你的视线。」

    将购物袋放在大腿上的我竭尽全力如此回答后——

    「你有感受到我热情的视线?」

    她一边笑一边如此回应。

    见她那样附和我,我更加努力地说:

    「嗯,有喔。因为我的头部后面……感觉烧烧的。」

    「喔,你真行啊。那么,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喂!给我多增加一些蜜可的戏份!』的意思吧?」

    「答对了!」

    蜜可是《VICE VERSA》中的配角。

    她是透过炼金术创造出来的「何蒙库鲁兹」——也就是人造人之一。

    既然是虚构的故事,角色的容貌基本上都很俊美,何蒙库鲁兹们更是被设定成拥有「超乎常人的美貌」。

    另外,何蒙库鲁兹的共同特征为「异色瞳」——也就是左右眼的虹膜颜色不同。

    每个何蒙库鲁兹的虹膜颜色组合都不尽相同。蜜可的右眼为酒红色,左眼为黄色,发型则是金色短发。

    她身穿肌肤裸露程度较低,带点异国风格的服装,脖子上围着一条绿色围巾。

    现在坐在我身旁的黑长发眼镜女似鸟绘里,会透过声音来饰演她。

    无论如何,我都想先问她一件事。

    花了约三秒钟来选择措辞后,我用胆怯的声音问:

    「似鸟,《VICE VERSA》的原作……你看到哪边了?」

    我没有老实问她:「你有看原作吗?」而是多补充了一句「看到哪边了」,我自己也觉得这种问法很窝囊。

    我曾在某处听说过,声优在接演有原作的动画时,有的人会将原作全部看完,有的人则是刻意完全不看原作。

    前者的目的是为了,尽量掌握世界观与饰演的角色,理解在剧本中省略掉的部分(不过,有些角色在原作与动画剧本之间有很大的差异)。

    后者正好相反。这种人认为,自己拿到的剧本(脚本)才是动画的一切,为了避免让自己感受到原作与剧本之间的差距,所以会刻意不接触原作。

    当然,也有人会认为,要看完所有原作既麻烦又花时间。原作是漫画倒还好,若是多达九集的小说,那就不轻松了。

    「不,我完全没有看原作喔。」

    就算似鸟那样回答,我也只能在内心中暗自感到失望,也没有继续对话的信心。

    即使如此,我还是刻意那样问的理由在于——

    我想要知道,当我今后与她交谈时,我们会有多少共识。若她读过原作,我就能带着那样的心理准备来与她交谈。

    结果她的回答是——

    「九集全都看完罗!很有趣喔!」

    她既干脆又非常理所当然地那样回答。而且,还加了一句最令作者厌到高兴的话。

    「西——」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

    「西?」

    似鸟微微地歪头问道。

    我确实地吸了一口气后,说出内心想法:

    「谢谢。」

    似鸟迅速地吸了一口气后,说出内心想法:

    「不客气,老师。」

    《VICE VERSA》

    一般在英文中,vice versa前面会加上「and」,而且会用在一句话的最后。另外,这片语的意思是「反之亦然」。

    举个例子。

    「I hate him and vice versa.」

    这句英文的意思是:

    「我讨厌他,反之亦然(他也讨厌我)」。

    这是一种主要用于对话的表达方式,所以改成口语大概会是这样:

    「我讨厌那家伙,我们算是彼此彼此吧。」

    「我讨厌那个人。不过,对方对我的看法也一样。」

    这个片语听起来不太像英文,也确实不是英文;原本似乎是拉丁文。

    我是在国中时学到这个英文片语的。但不是在英文课上,教科书上并没有这个词。当时我在图书馆看到一部有点旧的美国电影,那部电影的片名就是这个词。

    若要用一句话来说明《VICE VERSA》的故事,那就是「穿越到异世界的故事」。

    参赛作品,即后来成为第一集的故事简介如下:

    主角是一名生活在现代日本的少年。

    他的名字是「摘园真」。这个名字的由来当然跟「VICE VERSA」的意思「反之亦然」有关。

    真是一名个性老实的男高中生,住在可以远望群山的某县某城镇,与从小就玩在一块儿的女孩「唯」,以及为数不多的几名能够真诚相待的好友,一起过着非常平静的高中生活。

    可是某天,他觉得脑中似乎响起神秘的音乐,接着便突然被带到异世界。

    这个绝非地球的某个世界称为「雷普塔西翁」。天上有五个月球,以及一道围绕着行星的闪耀光环。

    在这个世界,魔法的存在仿佛理所当然;还有包含妖精与矮人在内的许多人种,以及各式各样的怪物在这里生活。

    搞不清楚状况的真到处徘徊,遇见一名长相酷似自己的少年。

    那名少年是另外一名主角「辛」。

    虽然辛与真长得像双胞胎一般,但辛却和真相反,个性好战,且拥有骁勇的战斗能力。

    在这个群雄割据的乱世,辛是其中一个王国的王子;父王不久前才刚逝世,让他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王位。

    辛为了祖国的存续而起身奋战,同时有个梦想——希望最后能够统一这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能过着安稳的生活。

    在雷普塔西翁的历史上,「两名伟大的王」曾进行过一决雌雄的大战。后来,取得胜利的「真王(自称)」统治了这个世界。不过,数百年过去了,真王(自称)已消失在某处。其威名也黯然失色,如今世界已陷入混乱。

    真不幸来到这个正处于腥风血雨战国时代的世界。他在遭遇第一场战斗时,便轻易地死去。

    后来,他复活了。

    在这个世界,真拥有不老不死的能力,能够反复复活。

    无论身体受到什么损伤——也就是说,不管是头颅消失了、全身被火烧,或是被炸弹炸碎,血肉都会聚集起来,一定能够复活。

    辛非常关注那样的真,并打算利用他。

    尽管真不想参与打打杀杀的事,但他既没有其他生存手段,也不知道如何回到原来的世界,所以他还是与辛一起行动。

    辛的妹妹艾玛是个美少女,长得也很像那两人。真就这样与艾玛、负责担任近卫兵的美丽女仆队、清一色都是肌肉型勇猛战士的部下们一起在乱世中生存,过着死了又死的生活——

    不久,他们与强大的敌国开战了。

    邻国的年轻猛将普鲁托率领军队攻打辛的国家。

    在国家存亡系于一战的情况下,真得知辛的想法与决心。真了解到辛是个天性温柔,比谁都讨厌战争的人,于是决定鼓起所有勇气来帮助辛。

    最终决战。

    真担任辛的替身,故意被敌人俘虏。

    真轻易泄漏他是冒充者一事给敌军后,便遭到杀害;接着依照计划复活、脱逃、使战场陷入混乱。战到最后,真与普鲁托进行单挑。

    不管死去多少次,真还是持续战斗,缠着对方不放。最后,当真发现俊俏的普鲁托其实是一位女扮男装的美女时,便趁机取得了胜利。

    就这样,真和辛总算击退敌军,拯救了国家。

    当身为国家领导人的辛与艾玛在思考如何报答真时——真听到了那个把自己传送到这个世界的音乐,知道自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离开雷普塔西翁时,真帅气地留下一句话给长得跟自己一样的少年:

    「这份人情先让你欠着喔!辛!」

    回到现代日本后,真发现那里的时间一秒都没变。

    平安返回原来世界消失地点与时间的真,认为「那应该是梦吧」——

    即使如此,他还是一边对能够稍微鼓起勇气的自己感到自豪——

    一边跑向那些正在呼唤自己名字的朋友们。

    结束。

    原以为是那样,但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继续翻页,就会得知真正的结尾——

    几天后的放学后,真打算与唯以及朋友们到某处游玩时,全副武装的辛却突然出现在现代日本。

    「这里是什么地方!」

    接着是真见到这一幕的表情特写。

    第一集结束,第二集待续。

    《VICE VERSA》已经发行到第九集。

    其中,奇数集称为「side真〈sin〉」,偶数集则称为「side辛〈sin〉」(注:「真」与「辛」两者的日文发音皆为sin)。

    这原本是我和责任编辑在邮件中为了方便而使用的词,不久后,也被用在介绍作品的文章中,现在这种用法则已经完全扩散到读者们身上。

    说句题外话,由于两者发音听起来没有差别,所以我们也会把「side真〈sin〉」念成「side真〈makoto〉」(注:「真」在日文里也能念成「makoto」)。

    在奇数集中,真会被传送到雷普塔西翁进行战斗,故事血腥正经。

    在偶数集中,辛会被传送到现代日本,引发骚动,故事幽默搞笑。

    第二集中,来到日本的辛被真的朋友们看见后,真立刻灵机一动,为他加上了「他是长期分开生活的堂兄弟,由于长相酷似,两人常被怀疑是双胞胎,另外他也很喜欢扮演成穿戴中古世纪盔甲的角色」这些设定。

    之后,辛因违反枪炮弹药刀械管制条例而差点遭到警方逮捕,对汽车、大楼、飞机等现代日本的各种事物惊讶连连,又为了眺望远处而以非常惊人的速度攀登高压电塔,结果触电死亡而坠落——

    然后,他果然还是复活了。

    照这样下去,辛可能会为了生存而做出抢劫之类的事,因此真决定把辛带回家。

    「既然是堂兄弟的话,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

    虽然很快就被母亲撞见,但不知为何,个性大而化之的母亲却轻易地同意让辛和他们同住。

    在不知要在何时如何做才能回去的状况下,辛就这样与真在日本生活——

    到后来,还以相当强硬的方式解决了真周遭所发生的麻烦。

    在第二集的最后,真向逐渐消失的辛道谢到一半,辛对真说:

    「这份人情先让你欠着喔!真!」

    并就此以与第一集完全相反的情境收尾。

    在第三集中,真再次来到雷普塔西翁。

    在第四集中,辛再次来到日本。这次,他把刚好与他牵手的妹妹艾玛也带了过来。

    正经的故事与幽默搞笑的故事就这样反复上演——

    虽然由我自己来说似乎有点那个——

    不,正因为创作的人是我自己,所以我比谁都清楚——

    《VICE VERSA》是个大杂烩的故事。

    具有中古欧洲风格的幻想世界、各种怪物、华丽的魔法、诡异的科学与机械、战斗与战争、旅行要素、伙伴要素、超萌的可爱美少女们、许多充满个性的角色、男人之间的炽热友情、政治家们的权谋算计、利用长相相同的推理诡计、不老不死的题材、桃色情境、搞笑桥段、感人小故事、生离死别、和平的校园故事、荒唐的讽刺剧、御宅族文化小故事——

    我把过去在小说、漫画、动画、电影中觉得有趣的所有要素,拼命地塞进这部小说中。

    「让主角在雷普塔西翁与日本之间来来去去」这项做法,是我在思考「若要在同一系列作品中呈现这些要素的话,该怎么做才好呢」这个问题时,左思右想后所得到的答案。

    我提到此事时,责任编辑向我说了「你真是狡猾呀」这句赞美的话。

    在特快车内。

    「谢谢你看了我的小说。」我如此说道。

    「不客气,老师。」

    似鸟那样回答,马上继续说:

    「事情就是这样——你要吃零食吗?」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事「就是这样」,但似鸟将位于我腿上的便利商店购物袋轻轻地拈起。

    「麻烦准备一下桌子。」

    我按照她的话,从座位的扶手中取出桌子。

    我在检查原稿与使用笔记型电脑时,总是把东西放在自己的腿上,所以我是第一次使用这玩意。

    似鸟把两瓶茶与海苔盐口味的洋芋片放在我桌上。

    「这是我带来的慰劳品。」

    「啊……谢谢。我肚子刚好挺饿的,有得吃真是太好了……不过,真的可以吗?」

    「不用客气,请吃吧,因为我也要吃啊。这是你接下来愿意陪我说话的谢礼。或者是,用来代替侦讯室的猪排盖饭。」

    「原来如此,你说过『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对吧。」

    即使没有猪排盖饭,我原本就愿意回答你问的所有问题(说句题外话,事实上,警察在侦讯时不会请犯人吃猪排盖饭;就算可以点餐,犯人似乎也得自费)。

    话虽如此,既然似鸟准备了谢礼,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如此一来,我觉得「因为收下了点心,所以回答了很多问题」这项借口就会成立。

    为了打开洋芋片的袋子,我一边捏着袋子两端,一边老实地说出感想:

    「我最喜欢海苔盐口味了。」

    打从童年,在洋芋片当中,海苔盐口味就是我心中绝对的冠军。我喜欢海苔盐口味到不想吃其他口味的地步。

    「我也喜欢。」

    似鸟的简短发言让我大吃一惊,袋子差点从手中掉落。

    「等一下,她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不能会错意。」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俐落地打开了这包因受到这个城镇海拔影响而稍微膨胀的洋芋片。

    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生马片口味呢?」

    出发车站旁的伴手礼专卖店有贩售那种口味的片状零嘴,不过不是洋芋片。由于是伴手礼,所以价格有点贵。

    如此问道后,我看着似鸟,她则把眼镜对着我,露出严肃表情。

    「我当然有听过传闻,也实际吃过。虽然满好吃的,但我必须说那跟真正的生马片果然还是不同:可是我并不想谈论『是否认同这种点心』那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觉得可以决定那件事的人不是我。那么——会是谁呢?」

    面对这项既过于严肃又装模作样的发言,我认真地思考后说:

    ……这个嘛,大概是生马片的神仙吧?

    「我明白了。下次我带权助去散步时,途中若遇到神仙的话,就先问看看。」

    「你经常过到神仙吗?在散步途中?」

    「不,我还没过过——不过呀,我的神秘体验怎样都好。重点是今天接下来,请你给我像上周我说过的那样,说说关于作家这行的事情,帮我提升经验值喔。」

    「我明白了……另外,你说的日语有点怪。」

    「你真讲究措辞,好像作家喔。」

    「因为我就是作家啊。」

    我吃了四片洋芋片,又喝了两口她请的茶后,她便开始在特快车的车厢内对我进行侦讯。

    「那么,可以请你说清楚了吗?」

    我不知道似鸟调整眼镜位置的动作是否是演戏。

    「我明白了,我会回答你所有问题。」

    我很有男子气概地口头答应她。做得到的事,我什么都做。

    「不过,除了过于隐私的事、我心中没有明确答案的事、关于他人隐私的事、在工作上绝对不能公开的事以外……」

    然后又婆婆妈妈地如此补充。办不到的事,我什么都不做。

    「我明白了。」

    超爱吃生马片的眼镜女孩如此笑着说:

    「那么,今天我要问的是——」』

    「咦?『今天』?」

    「因为只有两个半小时对吧?所以我想要决定每次的主题,下周我还要问别的事情。」

    「…………」

    「你吃了我的洋芋片对吧?一片算一周份喔。」

    「…………」

    我默默地伸手拿了第五片。

    我一边发出喀哩喀哩的嚼食声,一边吃下第六片与第七片后,我发现到总不能都是我在吃,便将袋口转向似鸟。

    「啊,你要吃吗?」

    「谢谢,不过现在不用,等我更饿的时候在说。你可以全部吃完喔。」

    即使她那样说,不打算那样做的我再吃了一片后,就为了避免洋芋片受潮而把袋口紧紧地卷起来,并放进便利商店购物袋中,将桌子收好。

    再用手帕擦完手,并喝了一口茶后,我开口说:

    「那么……请发问吧。」

    「要是……问题很失礼还请见谅。也记得提醒我一声。」

    似鸟先说了句开场白,然后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过着什么样的人生?」

    虽然我自己看不到,但我似乎露出相当讶异的表情。

    「啊,抱歉,这个问题太笼统了……」

    见状,似鸟慌张地补充说:

    「那个,第一次进行配音时,我真的、真的真的吓了一大跳喔!因为《VICE VERSA》非常有趣,而且又是我第一次配有名字的角色,所以我一直在想作者会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在网路上搜寻过后,发现作者的真面目完全是个谜,也有人认为作者说不定是女性……」

    我心想,嗯,她会感到惊讶是正常的。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让工作中遇到的人感到惊讶。

    有一次,我和责任编辑一起去见动画相关人士——

    「咦?你把你儿子带来啦?」

    结果对方还对责编那样说呢。

    「而且,当那个人在新学期的教室中坐在我前面座位,并看着我这边时,我更是吓得心脏和呼吸都要停止了……如果再继续自我介绍下去,不晓得会变成怎样呢……」

    「啊……嗯,原来如此。我上星期也吓到了,所以我懂。」

    事到如今我才觉得,幸好当时没有立刻回头。

    「所以说,我首先要问的是——老师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从大约几岁开始看书?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是怎么想出那么多故事与角色的?」

    我明白她想要问的是什么。简言之,就是关于从出生到现在的我。

    「我明白了,这种问题是没关系。」

    我话一说完,便觉得她那副眼镜后头的褐色眼瞳发出了光芒。

    关于人生最初的记忆,由于我不想回答,所以我没有回答。

    我认为我没必要回答。

    因此,我用第二件有印象的事来回答似鸟。

    「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在看书。」

    「是什么样的情况?」

    「嗯,这个嘛,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这件事……我是单亲家庭,我只有母亲;如果母亲没告诉我,我连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还在不在世上都不知道。」

    「…………」

    见到似鸟突然沉默地面带愁容,我便说了常说的话:

    「不过对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从以前开始,我周围的人与同班同学都知道这件事,所以也没啥好隐瞒的,你别在意。」

    似鸟微微点头说:

    「我知道了……那么,老师你从小都是自己一个人看书吗?」

    我点点头。

    我家是只有母子二人的单亲家庭。

    由于母亲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我为何被生下来。

    我当然不认为自己是神的孩子。

    事到如今,即使知道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没有问,今后也不打算问。

    我听说母亲的母亲,也就是外婆,在我两岁时去世了,外公则在更早之前就已往生。也就是说,我和母亲——

    没有半个亲戚。

    母亲长年从事护士工作。归功于此,母亲不曾失业。虽然我家绝非有钱人,但也没有穷到不依赖他人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不过,由于母亲所任职的医院经常会换,我们也会跟着搬到医院附近的公寓。我住过本县内的好几个地方。

    我很喜欢书。我想不起契机与时期,总之童年留下的,全都是独自看书的间忆。

    不是在家看书,就是在学童保育所(注:类似台湾的安亲班)或小学的图书馆内看书。

    我从图画书开始看,然后变成儿童书籍,接着再变成儿童文学。小学四年级时,我想我已经大致看完学校图书馆内的书了吧。

    我很喜欢书,只要有书可看就行了,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正因如此,我几乎没有朋友。

    尽管在学校,有会互相交谈的同班同学;然而会约好在放学后一起玩或互相到对方家里的朋友,我一个都没有。

    这是因为我经常转学,再加上我本身个性内向,最重要的是——

    「因为我觉得看书,把书当玩具比较开心。」

    「把书当玩具?」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似鸟一边歪着头,一边问。

    我想,这是当然的反应。

    这件事绝对有必要说明。

    「我所说的『把书当玩具』指的是……」

    把书当玩具。

    那是指妄想游戏。

    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无法从头幻想出角色、场面、对话。

    因此,我看完书后,会再重看一次。

    在重看时,我会去理解书中的场面,也就是在脑中想像画面;然后任意破坏,把场面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举例来说,把悲剧改成完全相反的喜剧。

    把喜剧改成登场人物全部死于非命的悲剧。

    一开始我是采用这种玩法。

    等到渐渐熟练后,我开始增加登场人物,也就是我自己。

    我会进入书中世界,战胜原有的登场人物,大显身手。

    只要有一本书,我就能像这样地随便就玩上十次。每次都改成不同剧情,彻底地玩个过瘾。

    这就是「模仿游戏」般的游戏,每个孩子都有玩过。

    女孩子会使用玩偶来玩,男孩子则会假装自己是英雄。

    只不过,我用的是书。

    「原来如此……」

    听完说明后,似鸟佩服地说:

    「也就是说,老师你从小就总是在看书与幻想罗。」

    「嗯,我比较喜欢『妄想』这个词,所以我总是会使用『妄想』来表达,意思大致上是相同的。」

    我认为「幻想」给人的感觉比较文雅,而「妄想」则带有「做蠢事」的语感,我很壹口欢。

    「你小学成绩怎么样?」

    「除了体育以外,我觉得应该没有很差。因为我喜欢看书,所以我也喜欢看教科书。从新学期一开始,我就把拿到的教科书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顺便说一下,我也很喜欢看字典喔。」

    「原来如此。」

    「然后,在我小学五年级时——发生了一件无疑改变了我的人生的事。若没有发生那件事,就没有现在的我。」

    那确实对我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我便如实地这么说。

    「什……什么样的事?」

    似鸟听了就一脸认真地追问,像个刑案记者,只差手上没拿着记事本。

    当我打算回答时,车掌来了。这次是个中年男性,他俐落地检查完我和似鸟的车票与特快车票,然后离去。

    「就是——」

    我继续说:

    「母亲为我搬家了。为的就只是我而已。」

    那是小学四年级升五年级的春天所发生的事。

    母亲突然决定要搬家。

    她的工作地点并没有调动,只是单纯为我着想而决定搬家。

    要搬到距离原先的家约二十公里远的地方。

    新家所在的公寓,就位在我们这一带最大的图书馆旁边。

    能住在大型图书馆旁边,就表示——

    从今以后,我每天都能尽情阅读那里的书。学校图书室的藏书量,完全无法与其柑提并论。

    听到这件事时,我真的很开心。尽管这会让我再次转学,不过对我来说,那种事真的无所谓。

    母亲的通勤时间因此增加了相当多,唯独这点让我感到有点过意不去——

    不,实际上,我高兴到根本没空去想那种事。

    「在那之后,我总是待在公寓房间、小学、图书馆这三处其中之一。图书馆真的很棒,因为再怎么说,我都不用买书了!」

    只是如今成为作家后,我却希望所有读者都尽可能地买我的书。我没把这个连我自己都认为很自私的想法告诉似鸟。

    「你妈妈好棒喔!后来,老师你想必是看个不停对吧……」

    「看个不停,玩个不停。」

    说了一堆话而口渴的我,把茶灌入口中。

    图书馆内收集了很多小学图书室没有的书。或者我应该说,图书馆内的书尽是那种书。

    也就是说,那里有很多成人取向的书。因此,我能选择的书一口气增加了很多。

    过去若提及推理小说,我看的都是儿童取向的亚森·罗苹系列与夏洛克·福尔摩斯系列,但我现在能够接触到成人取向的推理小说了。

    我饥渴地阅读以日本知名作家的推理小说为主的书籍。

    由于这些书基本上是写给大人看的,所以偶尔会出现相当色情的场面。

    不太了解叙述内容的我,依然读得很兴奋;只要有人从后方走过来,我就会很在意对方是否察觉到我正在看那种场面。

    图书馆内,还有学校图书室没有的漫画。

    那些漫画当然都是非常有名的作品,对于过去没什么机会能看漫画的我来说,这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我既有机会接触经典名作,也能了解到看漫画的乐趣。

    馆内也有很多所谓的轻小说,让我有机会能够接触那些书。

    一开始,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轻小说与其他文库的差异。不晓得以前是什么情况,总之以插画为封面的文库本现在并不罕见。

    不过,由于轻小说在图书馆内是独立一座书架,所以我顶多以为那是另一种类型的书而已,并从书名引人注意的开始看。

    试着看过后,我发现轻小说可说是一种比较接近漫画的小说;插图很多,故事情节也跟漫画很像。

    到了这个年纪后,我跟其他人一样,开始会被「画得很可爱的女性角色」所吸引;因此我非常开心地阅读轻小说,然后拿来玩。

    在图书馆内,还可以看电影。

    因为馆里提供DVD借阅,能够带回家看,或用图书馆的电视看。

    在「享受故事」这项意义上,我觉得书和电影是一样的。我看了几部电影后,便迷上了电影。跟漫画一样,我也将架上的经典名作一片片拿来观赏。

    自从开始看电影后,我也为了看电影而看起以前不常看的电视。

    那当然不至于减少我的阅读量,不过看电影也让我变得很常看动画。

    现在的我是非常喜欢动画,各种动画都看;不过我是从小学六年级快结束时,才开始认真每周收看(或是录下来,以免错过),甚至重看录影、享受故事内容地去看一部动画。

    听完到这边为止的说明后,似鸟显得非常佩服。

    「嗯……」

    她一本正经地赞叹:

    「该怎么说呢……你的母亲是用搬家来进行英才教育吗?」

    「啊哈哈,也许是吧。」

    我坦率地露出笑容,接着又说:

    「我所阅读与观赏的作品种类增加了,根据那些作品来玩的时间也增加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很快就变得即使不是刚看完书也能够妄想,像是睡觉前、洗澡时、上课的时候。」

    「上课时可不行吧!」

    似鸟笑着用一点也不像不行的口气说。接着她又说:

    「我有问题。老师你不打电动吗?」

    「几乎不玩。第一次接触电玩,应该是在小学低年级吧。我在学童保育所内向有带电玩的人借来玩,相当有趣。不过——」

    「不过?」

    「我玩得很烂,非常烂。不管对方怎么教,我就是玩不好,玩不到令人觉得仃趣的地方,最后我感到很挫折。我对故事似乎很有趣的角色扮演游戏或冒险游戏之类挺有兴趣……但最后我觉得游戏还是比不上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行驶在雨中的特快车已停靠过好几站。

    尽管乘客增加了,不过团体乘客聊得闹哄哄的,所以我们还能继续正常交谈。

    「那么,老师你是因为有那种小学时代,所以才能进行各种幻想……」

    得知我过去的人生经历后,似鸟问了一个关于「我在过去的人生中做过的重大决定」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算自己也动手写小说的呢?」

    似鸟这个问题,责任编辑也曾问过。我的回答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这次只要回答似鸟就行了。

    「我是在国二时下定决心的。」

    我顺利地从小学毕业。

    算起来,六年内我转了五次学。当然,我那时没有交到任何朋友。

    我就这么成了国中生,就读的是图书馆附近的国中。

    学校很近,就表示通学时间短。在国中时代,这一点真是帮了我大忙。

    若问我上国中后有什么改变,最初并没有什么变化。

    顶多是一下子长高,声音也变了。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变。我依然不交朋友,每天都过着看书、看电影、看动画、进行妄想的生活。

    「啊,我也有念书喔!」

    「很好。」

    到了这个阶段,妄想的故事舞台已经扩大到现实世界。

    换言之,我会妄想之前在书中世界很活跃的我,在这个世界中也是个狠角色,能够大展身手(我已经不记得,我开始那么做的切确时期了)。

    举例来说——

    恐怖分子来到国中,杀害教师、挟持学生,固守在校内,但我轻易地就解决了这件事。我会进行这种情节宛如好莱坞电影般的妄想。

    上课时,我望着窗外——

    「恐怖分子就藏在那辆送牛奶的卡车里!不行啊,不能让那些家伙进学校!」

    不知进行这类妄想多少次了。

    我记得,后来在尾牙上,与其他作家见面时,曾把这种妄想当成笑话来说:

    「我曾做过那种事喔,啊哈哈。」

    对方却一本正经地惊讶说:

    「咦?——有人没做过吗?」

    我到那时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有做过那种事啊。

    不过,这种「让自己成为既帅气又厉害的主角」的妄想——

    在我升上二年级后突然中断了。

    「为什么?——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采访者似鸟问我。

    她那张戴着眼镜的脸庞一下子靠了过来,我便把身体往后缩。

    「那个……简单地说,我知道了自己的极限。」

    「啊?」

    「那个,我体会到,照这样下去……我是无法成为主角的。我领悟到这件事。」

    「嗯?我还是不懂。」

    在过去的妄想中,「我自己」就是主角。

    无论是什么故事,我都会登场,并大显身手。

    我能够随心所欲地做出任何动作,打倒任何敌人,脱离任何危机,解开任何谜题,与任何类型的美少女都能成为朋友(没有采用男友或恋人之类的设定,想想真是纯真得可爱)。

    然而升上国二后,我认清了自己的极限。现实世界中,自己的极限。

    我不太擅长运动,在学校内的成绩也不算顶尖。

    再者,我不擅长交朋友。由于我过去都没交过朋友,所以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即使和女生说话,我也无法讨对方开心。话说回来,我根本无法正常与异性交谈。

    我没有跟人吵过架,而我也不想;若真的吵起来,我想我肯定会输。

    客观地看待自己在现实中的那副模样后——

    即使是在自由的妄想中,我也怎样都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各种英雄。

    过去大为活跃的自己,如今却成了阻碍自己活跃的绊脚石。

    我已经不能再让自己当主角了。虽然令人既悲伤又难过,但我必须承认这件事。

    那么,妄想会就此结束吗?

    怎么可能呢,事情刚好相反。

    「在那之后,我的妄想逐步升级。」

    「逐步升级……?」

    似鸟重复说出我说过的话。

    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列车遇到转弯处,车厢歪斜得很厉害,猛然朝侧面与下方施加力量。

    我从窗外的雨势中看到形状破碎的绿树逐渐流逝。

    「我大概猜到了……」

    听似鸟这么说,我将脸转向她。

    这位超爱生马片,且年纪比我小的黑发眼镜美少女一边确实望着我的脸,一边漂亮地说出正确答案:

    「你开始创造出『并非由自己来扮演的角色』对吧?」

    国二时,我在妄想中舍弃了自己。我舍弃了大概只能成为窝囊角色的自己。

    然后,我决定让其他人来大显身手。

    这就是转机。

    我不再想「那种事我办不到啊」。

    我决定想「这个角色能做到这种事」。

    以刚才那个「袭击学校的恐怖分子VS学生」为例——

    我已不在学校内。

    而是从更高的地方,像是天空,有如天神般创造出「从小就照顾在自家附近某个曾担任旧日军特种部队的老人,结果不知不觉地每天接受战技训练的国中男生」这种角色,然后把他丢进学校。

    平常过着朴实生活的他只要一听到枪声,身手就会变得很矫健,使出蕴藏在体内的力量——设定就是这样,状况乔得非常刚好。

    我决定用「能跳到二楼窗户的他」来取代「连跳箱都跳不好的我」,让他大显身手。无论恐怖分子如何更改作战计划、如何狭持人质,都必定会全灭。

    就这样,自从「能够成为主角的角色」诞生后,我的妄想范围一口气扩大了。

    我变得能够配合角色来创造出各种场面。

    举例来说,当正被人追赶的主角面前出现一辆机车与地下铁车站时,不会骑机车的我当然会一边留意口袋中的零钱是否足够买票,一边下楼。

    不过,由于主角会骑机车(在设定上),所以他会英姿焕发地跳上机车,启动引擎出发。至于钥匙为何会刚好插在车上,我就不知道了。

    我如此「把自己开除」后,情况便产生巨大变化,仿佛之前在海中生活的生物都迁移到地上似的——

    这个会成长的妄想世界,不断地扩大再扩大(虽然海洋实际上远比陆地来得大)。

    「原来如此……!真有趣!」

    似鸟由衷地感到佩服,并伸出白皙的双手为我鼓掌。

    「谢……谢谢你。」

    我道了谢,接着又补充说:

    「在这个时期……因为我把自己开除了,所以还出现了另一项重要变化。」

    她用眼镜下的双眼窥探我:

    「什么样的变化?」

    国二时,我舍弃「让自己当主角」而创造出来的角色,或能够创造的角色急剧地增加。

    毕竟不能让现代日本对抗恐怖分子的国中生,与奇幻世界中施展剑技与魔法的王子是同一人物。

    就连敌方角色、伙伴、除此之外的配角也逐渐增加。

    主角有几个,女主角就有几个,或是创造更多(否则就无法让主角成为万人迷,所谓的「后宫设定」也无法成立)。

    如此一来,想要只透过脑袋来管理,也就是要一直记住增加后的男女角色,会变得很困难。

    我发现到,即使重复进行相同的妄想,有些事还是会忘记。

    这样就太浪费我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角色了。创造新角色当然很快乐,但我还是想要保存中意的角色。

    那么,我就只能用大脑以外的方式来记录。

    要记录在哪?

    选择并不多。当时的我决定用手写的方式记录在笔记本中。

    我在国中斜对面那间便利商店买了一本大学笔记本,并在内页写上——

    创造出来的角色的名称、特征、武器的种类与名称、喜爱的食物、招牌台词。

    「妄想笔记本」就这样诞生了。

    这是我第一次把过去只在脑中妄想的世界化为文字。

    至今我仍清楚记得,我用签字笔在笔记本封面流利地写下「My Warld the number first」的瞬间。

    我清楚记得,为了将来能够成为作家而踏出一小步的瞬间。

    在那之后的两周后,我才发现World拼错了,而且「number first」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隔天,我买了第二本笔记本后,我用平假名写上了「我的世界·第二册」。

    似鸟笑到几乎喘不过气——

    当她一边注意不要打扰到其他乘客,一边笑个不停时,我则慢慢喝茶。

    「啊,真好喝。」

    不久,我发现她请我喝的瓶装茶已空空如也。

    虽然背包内有一瓶水,不过那是无论如何都买不到饮料,或是需要吃药时才会用的水,也就是紧急用水,所以我决定不开它。

    当似鸟引发的座位震动总算停止时,车内贩售商品的推车刚好过来,于是我买了茶。

    列车进入隧道后,行车声变得吵杂,似鸟便感性地说:

    「啊……真有趣……我真的已经好几十年没这样笑过了!谢谢你!」

    「你今年几岁啊?」我先在内心中那样吐槽她后,再回答她:

    「不客气。」

    「啊,眼泪流太多,还以为隐形眼镜要跑掉了呢……」

    「咦?」

    我一歪起头,似鸟便苦笑说:

    「啊,不会吧!我忘记已经换成眼镜了……」

    她急忙地用双手的指尖叩叩敲打眼镜的左右两侧。

    「你脑袋没事吧……?」

    「是、是谁害的啊?」

    我原本想要立刻回答「是我」,却又稍微改变心意。

    我觉得,她应该禁得起一些玩笑。尽管我原本不会对女孩子说这种话,但我还是下定决心试一试。

    「大概是……My Warld害的。」

    「噗!」

    在似鸟再次恢复正常前,我继续吃洋芋片、喝茶。

    特快车陆续停靠许多站。

    列车已走了约一半路程,乘客数量没有想像中多。窗外已变得一片漆黑,雨也持续下着。

    似鸟说:

    「我已经非常明白老师从开始享受幻想的乐趣,不久后把自己舍弃,接着增加角色,到把那些想像记录下来的过程了。老师你真的很擅长说明耶。」

    「谢……谢谢你。」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那样夸我。

    「你是因为我想知道才告诉我的,所以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谢谢——那么,你又为什么会从这个契机,开始想实际用文字把想像写成小说呢?什么时候开始的?既然你最后去投稿比赛又出书了,所以当然是有把作品写完,那么你一开始就写得很流畅吗?还是很辛苦呢?你大约报名过几次新人奖?为什么选择电击文库呢?」

    接在道谢从的,竟然是连珠炮似的发文。

    要回答是不难,不过我想我大概记不住所有问题。

    我必须有条理地回答。

    首先是——

    为何想实际用文字把想像写成小说?从何时开始?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先这么说:

    「那个……不管妄想得再多,并当成设定,记录在笔记本里,那依然不是小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似鸟深深地点头。

    「而且,我认为有很多人都只停留在这个阶段……我觉得,『想当作家,但就止于想像的人』远比所谓『立志当作家的人』那种正在实际创作某个作品的人来得多。」

    似鸟不发一语地露出认真得吓人的表情,轻轻地点了几次头。

    「有的人实际上什么都没写,只想着『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作家』——我并不打算说,那些人很没用,是在浪费人生。」

    说到这部分,我还是选择了较婉转的说法。

    「这是因为,我不能因为现在成了作家就小看过去的自己。我认为任何人都曾经是颗『蛋』,只是孵化的时间会因人而异。」

    我觉得自己似乎太装模作样了,不过我想不到其他好例子,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想要成为作家的话,『实际动手写自己的小说』这项行动绝对是必要的。因此,用刚才的例子来说,就等于是动手从内侧试着敲开蛋壳。」

    我一边说,一边看着以前的自己。四年前的自己。

    「我认为,开始写小说的契机与时期是因人而异的。老实说,我不清楚别人是怎样,但我清楚记得我当时的情况……」

    结束了这段开场白后,我回答似鸟的第一个问题:

    「我开始想把妄想笔记本的内容写成小说,并为了能够实际创作而努力,是在——使用妄想笔记本的四个月后。我清楚记得,当时是国二的暑假。」

    似鸟的脸一下子靠了过来。这个人习惯在发问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把脸凑过去。

    「那个契机是?」

    我回答:

    「我得到了武器。」

    想成为作家,就必须具备两项武器。

    第一项当然就是,从小透过每天阅读与妄想来培养的妄想力。

    另一项则是用来写小说的武器,也就是电脑。

    三年前的夏天。我十四岁生日,母亲要买东西送我。

    这是因为,只有在生日与圣诞节,我才能央求较昂贵的礼物。

    「以前呢,我多半都是拜托妈妈买比较昂贵的书……」

    但只有那年不一样。我告诉母亲,我想要三口笔记型电脑,最便宜的款式就行了。

    母亲拒绝了我的要求。她似乎认为,我想要在家独自上网。

    在那之前,由于隔壁的图书馆可以上网,我从小六就懂得使用图书馆的电脑上网查阅书籍、观看读后感。

    不过,图书馆的电脑绝对会设置儿童锁,而且又会限制使用时间。

    我想母亲是担心我会沉迷网路,怕我会对网路或网路游戏成瘾而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去上学。

    母亲一开始说电脑很贵,不肯买给我。当时我连手机都没有。

    因此,我老实说出了我的想法。

    我不需要网路。证明就是我接受不申请家用网路。如果无论如何都想要上网,我会跟以前一样,去隔壁的图书馆。

    我想写小说,想要用电脑与文书处理软体来写小说。

    我至今看了那么多书,现在想要试着写看看。

    「然后……你母亲的反应是?」

    似鸟明明知道结果,但还是一脸担心地问。

    「她烦恼了几天后,最后还是答应了。」

    「喔喔!恭喜你!」

    「我真的很高兴。既然以前的人都是用笔在稿纸上写小说,我当然也认为,只要肯努力,我也不是办不到。」

    虽然我很尊敬至今仍用手写来创作的人,但我还是继续说:

    「不过,我认为手写与电脑打字的效率完全不同,而且我的想法没有错。成为作家后,我听过不少其他作家的事,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听说哪个人是用手写的方式来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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