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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二章 贤人的宴席)

    从王都启程后的第四个夜晚,终于隐约看见了城墙散发着魔力的光芒。

    旗帜上阴森的国徽以月亮和瞳孔描制而成,林立在城墙上随风摇曳。这里就是东方国度……温莎的首都吗?

    我在紧闭的城门前解除了圣骸的合一化,降落到了地面。同一时间,华丽的马车停到了我的身旁,陛下走下了马车。

    我和克克露警戒着充满压迫感的城墙,陛下朝着我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长途的跋涉,辛苦你们了。我们终于抵达东方了呢。」

    「陛下您也辛苦了,圣骸和机铠要怎么办呢?」

    「虽然对〈守护龙牙团〉有些抱歉,但要请他们在城墙外扎营,圣骸也会交给他们守卫,这点你不用担心。圣骸就这样直接摆在门口就行了,他们自有一套运送流程。」

    「这样啊。」

    转眼间,〈守护龙牙团〉的团员和其他负责补给、保养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在城墙外的不远处搭起了帐篷,动作十分熟练。

    城门开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有着狐狸耳朵及尾巴的少女。

    「汝等终于来啦,南方国度的一行人,欢迎莅临。」

    咯咯,少女从喉中发出了特有的高亢笑声,老成的口吻与她的外表年龄不相称。她活了三百年之久,也是孕育出机铠的东方贤人——葛叶,同时也是邀请我们到这块土地上的当事人。

    走下马车的陛下,朝着葛叶彬彬有礼地低下了头。

    「劳驾葛叶大人您亲自出来迎接,实在不敢当。」

    「咱也只是刚从研究所过来而已,想说机会难得才来露个脸,无须客气。」

    接着,葛叶朝我们说道:

    「汝等也来了吗,南方的驾驶员们。那么可疑的邀请方式,咱做好了就算被拒绝也没办法的打算,汝等愿意来,咱感到欣悦无比。有汝等在,想必祭典也会更加欢腾吧。」

    「你的目的只是要让祭典热热闹闹而已吗?」

    我充满警戒心地朝她投以藐视的眼神后,葛叶意味深长地晃了晃她的狐狸耳。

    「当然不只是如此。话说回来,还有另一位客人已经抵达了,若汝等不介意,咱想先尽快解决那边的事,如何?」

    「我是不介意啦……陛下,您认为呢?」

    「俗话说,今日事今日毕,我们就接受邀约吧。不遇,您提到的另一位客人是指……?」  陛下小心翼翼地问道,葛叶露骨地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并非值得汝挂心的人,当作是『刚好出现在这里的人』即可,咱也是尽可能地想避免找他过来……不过,咱也是有不得不找他来的苦衷。」

    能够让葛叶露出这种表情的人?竟然有人能够让这个总是令人摸不着头绪又狡猾的葛叶烦心吗?

    虽然散发着一种可疑的氛围,但又令人深感兴趣。葛叶似乎觉得向我吐苦水也无济于事,旋即转移了话题。

    「喂,传令下去,去寝室把人唤来,咱们就先前往迎宾馆了。」

    「是!」

    哨兵将枪、盾立在墙边后小跑步离开,接着,葛叶转向了陛下。

    「咱想邀请亚礼、艾瑟尔和蕾蒂西雅同席,不知意下如何呢?总之,能先把咱那笨儿子给叫来吗?竟然无视咱的邀请啊。」

    「他们也有一同前来,我这就去询问他们,请您稍待片刻。」

    陛下爽朗地朝着亚礼等人乘坐的马车飞奔而去,明明只要下个指示,我就会代替她去的,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别人的行动力啊。

    葛叶看见陛下的机动性后,傻眼地叹了口气。

    「唉呀,她得学会怎么差遣别人才行呀。照她那样子下去,总有一天会倒下的,汝不这么认为吗?」

    话题突然抛到自己身上,让我感到不知所措,但葛叶所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在。与其老是在研究室里过夜,不如更仰赖周遭的人一点。

    话虽如此,要对君主说出自己的意见还是令我有所顾虑,我的口吻自然而然地含糊不清了起来。

    「要说这很像陛下的个性也没错啦……但她有时候确实是工作过头了。」

    「若汝如此认为的话,能否麻烦汝多加照应呢?咱可无法时时留意呀。」

    「好啊,虽然向陛下提出建言这种事对我来说是不胜惶恐……但要是陛下倒下了就太迟了。」

    「咯咯,那就万事拜托了。」

    葛叶满心欣喜地摇了摇尾巴,我愣了一会儿后,露出了苦笑。

    「你也真是个热心的人啊,竟然会关心他国君主的身体状况。」

    听见我这番话,葛叶有些腼腆地笑了。

    「嗯……欧莉维亚对咱来说,是个非常特别的存在——是咱挚友的妹妹呢。」

    「挚友?」

    我反问道,但在听见答案以前,陛下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让您久等了。」

    紧跟在后的蕾蒂西雅也停下了脚步,亚礼等人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方,一副兴味索然的模样。葛叶见到亚礼等人的身影,睁大了双眼。

    「还真的替咱给唤来了呢,这可真是出乎咱意料之外。本以为汝等会因为不想见到咱家的面容而拒绝呢。」

    这一番话,让艾瑟尔带着像是随时会发出嚎叫来威吓对方的神情说道:

    「我们只是为了防止你对陛下灌输奇怪的想法而来监视你罢了,就算你想要隐瞒什么,我的鼻子也是嗅得出来的。」

    「哦,言下之意是指汝能帮咱证明咱家所言绝无虚假吗,那真是感激不尽。」

    葛叶巧妙地回应道,艾瑟尔竖起了尾巴的毛气冲冲地说道:

    「唔唔唔……那个臭老太婆还是一如往常地让人不爽!」

    气势完全不同。虽然这么说对艾瑟尔很抱歉,但就连在一旁看的我也觉得,艾瑟尔在这场唇枪舌战中毫无胜算。

    「继续在这里闲聊也没有意义,咱们换个地方吧,跟着咱家来。」

    我们在葛叶的引领下迈开了步伐,大街上似乎为了配合祭典而打造成行人徒步区,连马车专用的道路也挤满了人潮。

    「克克露。」

    我没有自信可以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娇小的克克露,于是朝她伸出了手,她点头「嗯」了一声,回握住我的手。

    我一边保护着克克露,一边追赶着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不断向前走的葛叶身影。偶尔会有居民向葛叶搭话,她则是会挥挥手回应他们。

    其中,也有人不光只是打算搭话而已。几个年约五、六岁大的地精小孩笑容满面地靠了过来,下一秒,他们紧紧地抱住了葛叶的尾巴。

    「是葛叶大人耶!」

    「让我摸摸尾巴!」

    葛叶丝毫没有感到被冒犯,她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婉转地将尾巴抽离了他们的手中。

    「咯咯咯,咱有点事要办,下次吧。」

    不知道这是东方人民的特质,还是葛叶自身的为人……面对创造出足以改变历史的发明的伟人,竟然敢用这样子的态度。比方说,如果我也用这种方式对待陛下的话……不管怎么说,我铁定办不到的。

    不过,葛叶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排斥,人民也是打从心底敬爱着她。虽然我一抵达这里就感受到异国之间的差异,但我发现到的差异还不只是这样。

    「东方的建筑物大多是木造的呢。」

    我望着街景,不加思索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口,这里有着别于南方王都的独特情趣。不光只是因为祭典前夕的欢腾氛围,就本质上来说,已经和南方截然不同。

    「因为从咱的研究所所在的大森林开始,东方的环境相当容易取得木材呀,因此也得特别留意用火,灯火大部分都是仰赖魔力。」

    葛叶听见我的呢喃,详细地为我说明。我点点头,说了「原来如此」后,接着说道:

    「如果发生火灾的话会一发不可收拾呢……不过,总觉得这个氛围挺不错的。」

    「咱也很中意南方的石造街景呀,无论是建筑物本身的构思或是作为一个都市的设计,都相当优秀呀。南方初代的领导者很有眼光。咱家当初迁移首都时,也拿来做了一些参考。」

    「首都曾经迁移过吗?」

    葛叶微微瞄了我一眼,答道:

    「……是在这个国家由君主制转变为议会制的时候,但也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啊。」

    「是喔。」

    感受到葛叶语中的冷漠,我只好含糊其辞地回应,看来似乎不适合继续这个话题。

    葛叶将我们带到了城镇外的别馆,大小和南方的军方总部相仿,但军方总部本身就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反倒是眼前的建筑物,比起城镇上任何一栋建筑物都要来得构思细腻,充满着华丽的氛围。

    门上挂着「温莎联邦迎宾馆」的牌子,异族哨兵站在门口两侧,他们一看见葛叶,立即挺直腰杆敬礼。

    葛叶穿过两人之间,以手势要他们不须如此拘束。我们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馆内。

    如同外观给人的印象般,馆内整体统一采用暖色系的色调,散发着一种高尚的氛围。脚下的地毯软绵绵地包覆着脚底板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心神不宁。

    我之所以感到心神不宁恐怕不只是因为这样,葛叶是基于什么企图邀请我们,甚至还特意设置了会谈的地点——只要一想到这里,要我不绷紧神经,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葛叶拉开了厚重的橡木门,走进房内。我想像着房内摆放着一张和显要人士进行会谈时常出现的长型会议桌,但——

    「圆桌?」

    出现在房间正中央的,是一张可以容纳十人左右的大圆桌,葛叶有些自满地挺起胸脯。

    「嗯,这是咱家四方贤人曾经使用过,具有历史渊源的圆桌,入座时留心一点即可。」

    「你、你那么说反而会让人更紧张吧。」

    连坐上椅子都令我有些踌躇,但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却自然而然地入座。我小心翼翼地拉出椅子坐下,但包覆着整个身体的触感太过舒服,反而让我静不下心来,和圣骸硬邦邦的座位有如天壤之别。

    这时,陛下向葛叶开口问道:

    「葛叶大人,如果您能告诉我们另一位参与者是什么人的话,我们会比较便于做心理准备。」

    我回想起葛叶在城门前迎接我们时所说的话,对方似乎是她不太想邀请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葛叶慵懒地托着腮,板起了令人联想到亚礼的脸孔说道:

    「咱不想多谈那个人,但你们动动脑子想想就会明白了,即使出现在咱们这批人里也不奇怪的人物为数不多吧——啊,说人人到。」

    葛叶似乎听见了脚步声,狐狸耳微微地晃动。未经敲门,门板就直接被拉开的声响传来,同时,眼前出现了一名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少女。

    让人联想到大树的墨绿色长发及细长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她应该是一种被称为树精的异族吧。

    纤长的手脚,匀称的身材比例,若是走在大街上肯定会让大多数的男人频频回头,就连我也不禁看得出神。

    同时,她的身上散发出只有大人物特有的强烈气势,宛如历经数百年成长茁壮的大树——不,比大树更加庞大,是近乎一片森林般的存在感。

    葛叶依旧托着腮,朝着她扬起嘴角露齿笑。

    「久违了,蒂坦妮亚。」

    「呵,你还是老样子嘛,窝囊狐。」

    竟然能以那种毫无畏惧的态度面对葛叶,更重要的是她的名字,难不成——

    「西方的蒂坦妮亚……吗?」

    那是和葛叶并列记载于教科书上的名字,是人称〈四方贤人〉的其中一个机铠开发者。

    根据我前几天得知的资讯,在所有异族当中似乎就属精灵种的寿命特别长,这个种族的魔力本身就是魔素结晶体,所以基本上不存在着生与死的概念。他们也被称为是意识幻化成形的存在,葛叶身上流有这个种族的血,难道蒂坦妮亚也是这个种族的一份子吗?

    确实如同葛叶所说的,她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反倒是像我这样的乡巴佬同席显得更格格不入。继葛叶之后竟然又能够见到如此重量级的人物,我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见我因惊愕而愣在原地,蒂坦妮亚露骨地咂了一下舌。

    「给我注意你说话的口气,对年长者要表现出应有的敬意啊,死处男。」

    「处、处处处处男!?」

    对初次见面的人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没凭没据的,照理来说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吗!?

    突如其来的一记重击让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克克露带着纯真的表情戳了戳我的手臂。

    「马基特、马基特,处男是什么?」

    「呃,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应该说,不能让你知道。」

    当我带着生硬的笑容解释时,陛下和蕾蒂西雅窃窃私语了起来。

    「照他刚刚那个反应……可以当作是事实吧?」

    「是吗?是那样的吗?我有听说过乡下没有其他娱乐呢。」

    这可是名声毁谤啊。因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一大早就要开始干农活、喂养家畜,一有空闲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休假时则是到演舞场磨练技能、读书准备考试,根本就没有闲情逸致交女朋友啊。

    我宛如在演舞时被KO般地垂头丧气,蒂坦妮亚环视了在场所有人的脸孔后,冷哼了一声。

    「呵,不过,这么看下来尽是一些小鬼头呢,都要让人忍不住怀疑咏士和谣巫女的觉醒条件上是不是有年龄限制了呢。」

    「咯咯,正因为如此,处男才会是条件之一啊。」

    每次都要人做那些像是「孕育孩子」的事,还要一直维持处子之身,圣骸的设计者难道是虐待狂吗!在我感到气愤不已时,蒂坦妮亚却一口否定了。

    「放心吧,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得到了反证。」

    「哦?汝等那儿的咏士吗?咱应该有在信中注明要汝带那个人来吧,人呢?」

    「那家伙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处理啊。比起这个,就这一群小鬼头能谈出什么东西吗?大老远把我从西方叫来,如果只是要谈论一些不正经的事,我就把你的皮剥下来当围巾啊。」

    「那当然,若事态不是如此严重咱也不会唤汝来了。」

    「我想也是,毕竟你还特地把首相和我分别叫来啊。我就是因为不想要每次参加典礼的时候都得碰到你才辞去女王的身分,如果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那我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退位的啊。」

    「咱也不是很想见到汝的脸呀。」

    看见两人唇枪舌战的模样,我悄声地询问陛下:

    「她们两个人感情很差吗?」

    「虽然我也只是听过传闻,但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是水火不容呢。」

    我本来以为所谓的「贤人」会是更有威严的人……虽然是长生不老,或许她们会在某一个阶段停止成长也说不定。

    原本趴在桌面上的葛叶坐起身子,倚靠在椅背上。

    「总之,这下子所有人都到齐了。现存的所有贤人后裔齐聚一堂……咯咯,或许由咱来说这种话不太恰当,但倒是挺气派的嘛。」

    齐聚一堂,这个说法似乎有种不协调感。

    「你没有找北方的人过来吗?如果贤人本身不是像你这样的精灵种,应该早就与世长辞了,但总是有个子孙或国王之类的人吧?像是陛下这样的身分。」

    兴致高昂的葛叶突然脸色一变,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啊?汝在说什么傻话?」

    「……咦?你才是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

    完全是鸡同鸭讲。接着,葛叶瞄了陛下一眼。

    「欧莉维亚,这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父亲他……前任国王刻意地隐瞒了消息,为了不让人民感到不安,所以——」

    陛下低下了头,像是在强忍痛楚般轻咬着唇。

    这样的侧脸似曾相识……当我这么想的同时,立刻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以前去探望住院的卡侬前辈时,我从马车里望着她的背影,当时她也是这种表情。

    「儿子暴尸荒野,想必家父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吧。」

    陛下的答覆,让葛叶也带着哀痛的神情微微垂下了狐耳。

    「这样啊……咱问了个冒失的问题,真抱歉啊。」

    「不会,能听见您这么说,就让我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虽然陛下露出了像是调适好心情的沉着神色,但我却是心慌意乱。

    「『暴尸荒野』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不,我明白,只是不想接受罢了,就像前任国王一样。

    葛叶仿佛是要让我看清现实般,扯着尖锐的嗓音说道:

    「就如同汝听见的,他们失去贤人、失去了一切……北方王都·辛白林,整个国家都灭亡了。他们和南方不一样,连贤人的后代都没能幸存。」

    就算她突然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事实,我也难以置信。

    因为——

    「北方的国境就在我的故乡附近啊,你的意思是说……一个国家面临了灭亡的危机,我们却还一无所知,悠悠哉哉地过活吗?」

    我的故乡位于裴力克里兹北部的边界处,是一块被蕾蒂西雅称之为「乡下中的乡下」的土地。

    我的故乡和北方王都之间,隔着一道险峻的山脉,并以此做为分界,我们也没有心思去留意山的另一头。但是,事情就发生在与我们如此接近的地方,我们却浑然不知地生活至今——我对于自己的迟钝大受打击。

    葛叶像是要安慰我般,带着温和的口吻说道:

    「大家都是如此的,多数的民众在灾难降临前都不会抱有危机意识,并非汝特别迟钝,无须挂心。」

    不过——葛叶停了一拍后,眼神瞬间变得相当锐利。

    「这次绝不能放任不管,等到事情发生就太迟了,也为了避免重蹈北方王都的覆辙。」

    葛叶的这一番话,让原本在一旁兴味索然地玩弄着自己指甲的蒂坦妮亚第一次有了反应。

    「你是因为这样才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吗?」

    「是呀,汝也不愿见到西方的土地步上北方的后尘吧?」

    「哼,我是不清楚有什么灾难要降临啦,但我也没打算听信窝囊狐的甜言蜜语。会认为『必须携手合作』是弱者才会有的想法吧?对于我的王国——西方王都·维洛那来说,是不需要那种东西的。」

    「咯咯,真是名符其实的老树啊,老是盘踞在自己的土地上,不看看外面的世界的话,总有一天可是会腐败倒下的哦?」

    现场弥漫着强烈的紧张氛围,急速上升的压迫感像是勒紧了我的心脏。而陛下不愧是经验老道,她神色自若地打断了两人。

    「好了好了,虽然你们两个感情好到会吵架,但我们还是先讨论正事吧?」

    葛叶和蒂坦妮亚看见陛下的表情愣了一会儿后,决定暂时停战。葛叶环视了在场的参加者后,露出凝重的神情。

    「前几天,咱终于掌握到了东方圣骸的所在位置。」

    在场所有人里,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葛叶随后说出来的这番话。

    「……啊?」

    我的口中传出了有些憨傻的声音。不对啊,因为……葛叶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呀?东方圣骸是被我亲手打倒后,移到南方进行修缮作业。如果那不是东方圣骸,那亚礼他们所驾驶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西方似乎也有接获裴力克里兹和温莎的圣骸交战的纪录,蒂坦妮亚带着充满猜疑的眼神瞪着葛叶。

    「窝囊狐,你开这什么玩笑?」

    「光是听我嘴巴上这么说,确实是很没有真实感呢,若能准备实物,汝等肯定是没话说的,不巧的是咱也没办法那么做呀。毕竟东西是用古代的技术封印起来的,解除封印还要耗上好一段时间呢。」

    「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我有两个疑问。第一,那真的是圣骸吗?第二,如果真的是圣骸的话,是你从南方抢夺来的吗?」

    「咱就回答汝的问题吧。第一,千真万确,是东方圣骸没错。第二,在南方被捕捉到的也是圣骸。」

    贤人们散发着宛如激战般的紧张感,敏锐地你一言我一语,甚至不给他人插嘴的余地,在她们互相牵制着彼此的氛围之中,陛下顺势抛出了问题。

    「也就是说——存在着第五架圣骸吗?」

    「没有错。咱那个笨儿子驾驶的圣骸,本来就不是继承东方的圣骸〈卢瓦〉。」

    「啊?那我驾驶的那是啥啊!」

    亚礼感到既诧异又不满,葛叶则是相当干脆地揭露了真相。

    「那才是真正的南方圣骸〈尤里真〉呀。然后,咱发现的第五架圣骸,才是东方王朝代代相传的圣骸〈卢瓦〉。」

    「什么……!?」

    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目瞪口呆而说不出话,葛叶似乎兴致高昂了起来,她露出牙齿,带着笑一容继续说道:

    「这个国家在各种异族首领的推动下,将王政转变为议会制而忙得不可开交时,〈卢瓦〉就一直不见踪影,直到前几天,终于被咱们找到了。」

    看见葛叶满心欢喜的模样,陛下脸色一变,从桌上探出身子。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一直守护至今的圣骸……巫女大人长眠的南方圣骸究竟是——」

    「中央圣骸。」

    葛叶像是要阻断陛下惊慌失措的言词,口吻十分锐利。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出反应,完全不曾想像过存在着其他圣骸的我们,只能一语不发地等待葛叶继续往下说。

    「不,这个说法似乎不太正确。根据那家伙的研究,原本只有位于中央的圣骸才被称作圣骸,四方的圣骸有其他别名。总之,它也需要像其他圣骸一样拥有自己的识别名——中央圣骸就叫做〈奥里金〉吧。」

    「这种时候叫什么识别名都无所谓,『那家伙』指的是……」

    陛下一边猜想答案,一边观察着葛叶的脸色刻意问道。葛叶丝毫不打算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维克多·裴力克里兹,汝的兄长。」

    陛下的哥哥?我在裴力克里兹活了将近十六年,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我这么想的同时,蒂坦妮亚依然带着懒洋洋的态度问道:

    「没道理啊。既然是『中央』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南方王族的手里?又是为了什么要把原本的〈尤里真〉交给东方?」

    「前半段的问题咱也不是很清楚,咱就回答后半段的问题吧。那是维克多在南方的边境找到的,那时咱们的〈卢瓦〉消失导致研究停摆,他看不下去便悄悄地借给咱们了。」

    葛叶的答覆让蒂坦妮亚不禁失笑。

    「喂喂喂,你是认真的吗?虽然西方也有听说过南方第一王子和窝囊狐的谣言,但会把圣骸借给他人,怎么想都是脑袋有问题啊。」

    「蒂坦妮亚大人,恕我直言,兄长确实是有些异于常人,但他并不是那种不经思索就会把圣骸借出去的老好人。」

    陛下的口吻相当平静却强而有力,接着,她将视线转回葛叶身上。

    「是为了某个目的,让兄长大人和葛叶大人不得不携手合作……没错吧?」

    「如同汝所推测的,咱和维克多早在很久以前就察觉到同样的威胁,也就是——〈审判之兽〉的复活。」

    所有人同时感到不寒而栗,陛下克制不了自己,双手按在桌面上,探出了身体。

    「『大崩坏』再一次发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南方的小姑娘说得没错,要胡诌也有个限度吧,窝囊狐,你是哪里来的根据?」

    「近日祸兽产生了异变,虽然不是很起眼,但过去也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例。此外,十二年前——辛白林的灭亡也不能说是毫无关联。所以那个笨蛋就擅自展开了调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葛叶的眼神中混杂着焦躁、悲伤和寂寞,她接着说道:

    「最重要的是……圆环巫女的觉醒,也是最有力的理由。」

    所有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了克克露身上,克克露的表情一如往常地难以捉摸,她对葛叶这番话有什么想法也无从得知。

    「根据那家伙的研究,中央圣骸在四方圣骸聚齐后才第一次发挥了真正的力量,也就是『森罗万象』——连结万物,将众力合为一体。这也是中央圣骸……拥有象征着连结的『圆环』之〈法〉——谣巫女的任务。」

    听了葛叶这一番话,陛下带着温和的神情开口说道:

    「四方圣骸……吗?」

    「是呀,若非如此,想要打倒〈审判之兽〉是很困难的。」

    「哦?所以我们要前往那块土地是吗?」

    「非得这么做不可呀。」

    贤人之间的对话持续进行着,但我还是一头雾水。

    「那个,你们似乎对情况有共通的理解,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葛叶「唉呀」了一声,微微地垂下肩膀。

    「现在必须要凑齐四方圣骸,那么,咱们还有个东西得拿到手吧?」

    四方。多亏葛叶特别强调这个词才让我恍然大悟,现在,我们缺少的是——

    「北方圣骸吗?」

    由亚礼他们驾驶,现在正在修复中的〈尤里真〉。

    葛叶找到的真正东方圣骸〈卢瓦〉。

    然后是西方,听她的口气,维洛那似乎也孕育出了圣骸。如果要『凑齐四方圣骸』,现在缺少的是沉睡于亡国之地的北方圣骸。

    「就是那么回事,咱的第一目标就是回收沉睡在北方大地的圣骸〈亚索纳〉。」

    葛叶满意地点了点头,下达了明确的指示,但陛下仍旧神情沉重,像是忍着痛楚般挤出声音。

    「葛叶大人,您的意思是——」

    「咱明白,让汝的兄长丧命的雷之祸兽在北方大地等着咱们,纵使汝无意将此视作复仇战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可是杀害了维克多的祸兽呀,它的力量恐怕在祸兽当中也是特别出类超群的。」

    虽然我不清楚维克多殿下的力量有多强大,只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祸兽的性质。我开始思索着它所引起的灾害。

    雷光!它的速度和威力不在话下,或许如同葛叶所说的,它在祸兽之中属于最强的种类。其他三国之所以一直对亡国的北方大地置之不理,恐怕是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吧?

    明明要和那样强大的对手交战,葛叶的眼神却是格外地气宇轩昂。

    「不过——咱相信只要将拥有圣骸之力的咱们集结在一起,就能够打倒赖着不走的雷兽。」

    语气中充满了她对胜利的把握,比起这个,更让我惊讶的是——

    「集结……?也就是说……」

    面对我的疑问,葛叶用力地点了点头。

    「没错,不干涉主义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咱在此提议,在这个世界面临危机之时,三国应联手共同奋战!」

    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被这个宣言吓到了吧?

    这家伙现在,正打算要改变国与国之间持续了六百年的关系啊!

    在我为这个大胆的想法颤栗的同时,我也感到很兴奋……应该说是彼此相连在一起吗?这个群岛终于团结一心了。

    原本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或许就要化为现实了,当所有人各自想像着那样的景象而一语不发时,葛叶如连珠炮般接着说道:

    「咱现在不是什么温莎委员会的会长,只是一般学者罢了。即使如此,咱身为这个国家管理部分军事的一员,将全力——」

    话说到此,葛叶突然露出了笑容。

    「没事,咱是何许人也,一点也不重要。」

    葛叶站起身,平时总是态度轻浮的她,带着难以想像的温顺神情,低下了头。

    「咱和朋友约定好了,要守护这块土地。所以……抱歉,恳请汝等助咱一臂之力。」

    她的举动让我相当动摇。连被喻为天之意志的祸兽都敢反抗、被称为四方贤人的存在——竟然会向自己低头,这是我从未料想过的事。

    其他人的心境恐怕也和我雷同吧,所有人都散发着一种不做出任何反应的氛围,在这之中,率先开口的人是陛下。

    「我没有理由拒绝,作为掌管南方大地的一国之君……亦作为兄长大人的妹妹,继承他的遗志是我的使命。」

    这一番话传达出了符合陛下个性的敦厚,这才是我们的陛下呀。正当我为自己的君主感到骄傲的同时——

    「嘻嘻……哈哈哈哈哈!」

    蒂坦妮亚突然像是溃堤般,纵声大笑。

    她的反应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蒂坦妮亚的反应就是如此『异常』。

    蒂坦妮亚的笑声空虚地回荡在房内,旋即她仿佛退潮般地恢复平静,带着像是面对可以毫无顾虑的朋友的笑容,向葛叶问道:

    「喂,窝囊狐,你把我叫来这里只是为了让我听你珍藏已久的笑话吗?原来如此,这样的话确实是有远道而来的价值呢,我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了呢。」

    「若汝觉得这是玩笑话,那还真是遗憾,汝为何如此认为呢?」

    葛叶平心静气地说道,蒂坦妮亚将手肘靠在桌面上,探出身体,露出了讪笑。

    「窝囊狐,难道你以为你从前做过什么事,消息没有传到我耳里吗?事到如今才想要拯救世界,自以为是地在行善吗?还是说,你想要为你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找个正当理由吗?呐,你就说来让我参考看看吧……光是你那个无聊的研究,就牺牲了多少条人命呀?」

    我非常明白,这个人并不是真心地想要知道实际的人数。

    这只不过是个在谴责葛叶过去所作所为的问题罢了,她的言词里有的只是强烈而纯粹的恶意。

    我并不想对他人之间的恶劣关系说三道四,但也不认为葛叶过去所做的事是对的。

    然而,我只是莫名地对蒂坦妮亚的说话方式感到反感。

    「你这个人啊——」

    「喂,绿油油的老太婆。」

    一道声音响起,盖过了我说的话。

    声音的源头——亚礼以左右色泽不同的双眼,凝视着蒂坦妮亚。

    我感到不寒而栗。不管怎么说,「绿油油的老太婆」这种称呼实在太过直接,就算是要用来挑衅对方也很难以启齿。但是,亚礼却朝着西方贤人用了这样的称呼。

    「……喂,你是在说我吗?」

    不出所料,蒂坦妮亚就算是想从容应对,脸部肌肉却掩饰不了地抽搐了几下。亚礼似乎觉得很有趣,露出了嘲讽般的笑容。

    「啊?除了你以外还会有谁?你连脑子里都发霉了吗?」

    「发……发霉?你是在说我的发色是霉菌的颜色吗?面对地位比你高的人,给我注意一下口气——」

    「地位比我高?你是睡昏头了吗?难不成我有欠过你人情吗?」

    这是亚礼个人独特的价值观也说不定,对他来说,施与受就是一切,跟身世、地位、年龄都无关,他的人生观是建立在人人平等的前提之上。

    正因为如此,纵使亚礼面对的是贤人,他也毫不畏惧。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也没有歉疚之意地继续问道。

    「当我冷得快被冻死的时候,是你提供洗澡水给我的吗?当我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是你提供热腾腾的面包和汤给我的吗?是你替我准备床铺的吗?当我在暗巷里当小偷苟且偷生的时候,是你给我归属的吗?——想要守护宝贵事物的力量是你给我的吗?」

    他的逼问宛如一发发的子弹连射而出。

    亚礼不给对方任何插话的空间,继续说道:

    「全部都是这个老太婆给我的,我已经把人情都还清了,所以现在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就只是这样,不是你们这种外人可以多嘴的。还是说,在西方国家里,动不动就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是你们的一贯作风?想要敦亲睦邻?简直像个乡下人一样。」

    亚礼像是在宣泄平时的愤慨般一气呵成地说完,蒂坦妮亚呆愣在原地,亚礼抛下了最后一击。

    「这跟老太婆过去做了什么事无关吧?你只要为了自己的国家着想就行了,如果你想守护自己的国家,就和我们合作啊。」

    看见亚礼鲁莽的举止,葛叶和艾瑟尔低声嘟囔道。

    「家务事哦。」

    「真是的,就爱撒娇。」

    亚礼看见她们的反应,「啊?」一声皱起了眉头。

    「你们在笑什么?」

    「咯咯,没什么。」

    「笨—蛋—笨—蛋,你不是说不出『别人是好人』这种话吗?」

    她们两人真正想说的话,就连我这么迟钝的人也明白。『家务事』——亚礼虽然平时嘴上不承认,但还是把东方大地视为自己的家庭……把葛叶视为自己的母亲。

    身为局外人的我只能用各种细节来猜想,但光是刚才的对话,就能感受到亚礼和葛叶之间确实存在着羁绊。

    蒂坦妮亚咂了咂嘴。

    「老实说,我并不在乎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啊。不过,用来打发时间似乎还不错。窝囊狐,我接受你这个提议。」

    「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还有啊,蒂坦妮亚,死亡人数是零。」

    「啊?」

    蒂坦妮亚露出诧异的神情,葛叶平静地将双眼眯成了一弯细线。

    「咱是在回答汝方才的问题呀,咱不明白汝是基于何种心态说出了『牺牲』这个词,所幸目前的死亡人数是零。咱的一五六个养子当中,身心产生异常变化的人有一五五个。虽然不能作为谢罪,但咱会把这个数字烙印在心头上,一起带进棺材里。」

    葛叶的答覆让蒂坦妮亚扬起一丝冷笑,垂下了肩膀。

    「难不成你还想说『既然没有人死去就原谅我吧』这种话吗?」

    「傻子,咱是为自己的实验没有闹出人命而感到骄傲呀。」

    「感到骄傲?你又在说什么荒唐话呀,难道你就对自己的本领感到那么满意吗?」

    「……咱深深觉得汝无药可救了,莫非脑子里真的发霉了?」

    葛叶像是怜悯着蒂坦妮亚般垂下了视线,当她抬起头时,脸上浮现了得意的笑容。

    「让咱感到骄傲的,是承受住那些荒唐实验的孩子们呀。」

    这抹笑容不是以往那种狡猾而厚脸皮的笑容,既像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又像是散发着慈爱的母亲。

    这样的葛叶,让蒂坦妮亚露出了些许落寞的神情。

    「你变得多愁善感了呢。」

    「汝有了孩子后也会明白的。」

    「从以前的你身上,完全想像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过去『不需要家庭主义』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共鸣啊。」

    「拥有家人,可是出乎意外地开心哦?」

    「哼……」

    蒂坦妮亚不悦地撇过了头,完全是说不过对方的反应。

    她的身上少了刚才的从容,她焦躁地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后,开口问道:

    「窝囊狐,你要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如果话说完了,就快点让我离开吧。」

    「唔,咱要说的话就是这些……欧莉维亚或其他人有什么要说的吗?难得贤人和勉强称得上是贤人的家伙齐聚一堂,有什么疑问就尽管开口吧。」

    「喂,窝囊狐。你说的『勉强称得上』难道是在指我吗?」

    蒂坦妮亚像是威吓般地发出声音,怒视着葛叶。我赶在两人开始斗嘴前,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机会这么难得,就算不行问问看也无妨。

    「各个国家的圣骸是怎么孕育出来的呢?南方是因为有克克露这个特殊的存在,顺理成章地孕育出了圣骸,但东方并没有像克克露这样的存在吧?」

    具体来说,我是想知道亚礼和艾瑟尔是如何孕育出〈猎犬〉的。当初孕育圣骸的时候,是克克露给了我「孕育孩子」的契机,但艾瑟尔并不是像克克露那样的巫女,照理来说应该不知道孕育圣骸必须先孕育孩子这种知识才对。

    应该说,那个仪式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会有能孕育和不能孕育的情况呢——眼前的这群贤人,应该知道我这些疑问的答案吧?

    率先回应我的期待的人,是葛叶。

    「事实就是,东方的圣骸是恰巧孕育出来的,老实说这也说不上是咱家的功劳,细节的部分还是得问当事人才知道。所以,是怎么孕育出来的呢?」

    葛叶笑咪咪地将视线移到了亚礼他们身上,亚礼则是带着平时的严肃脸孔,冷淡地答道。

    「我拒绝回答。」

    「没、没错!拒绝回答、拒绝回答!」

    艾瑟尔也拉开嗓门汪汪了几声,他们或许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隐情,但在这个世界濒临毁灭的节骨眼上,希望他们不要隐满情报。

    葛叶再次将手肘倚靠在桌面上,探出了身体,摇摆着她毛茸茸的尾巴。

    「以监护人的立场看来,两人很合得来是因素之一。好猎的咏士特质,谣巫女的『狩猎』本能——〈原初之法〉,这两者所孕育出来的结果就是〈猎犬〉。不过这只是咱的猜测罢了……蒂坦妮亚,这种观念上的思考汝比较在行吧?汝认为呢?」

    葛叶突然把话题抛给了蒂坦妮亚,原本皱着眉头在一旁静观其变的蒂坦妮亚,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说道:

    「我唯一能说的是谣巫女对于自身的〈法〉——不,这种情况下应该要说是『本质』才对,谣巫女必须对自己的本质有相当程度的理解和自觉。」

    「理解和自觉……」

    我像是在咀嚼言词中的含义般重复说道,话说回来,要孕育出〈城塞·尤里真〉前,蕾蒂西雅是这么说的。

    『我现在想起来了。』

    自己的起源——为什么我会立志成为操铠士呢?因为我对于自己「想要守护他人」的本质有了自觉,所以才会孕育出那样的圣骸吧?

    「这我大致有猜想到呢。」

    蕾蒂西雅用手指缠绕着发尾,如此说道。蒂坦妮亚瞥了我们一眼后,继续说出相关的资讯。

    「〈法〉所代表的是谣巫女的本质,也就是心的力量。不明白孕育圣骸意义的人类是孕育不出圣骸的,和窝囊狐刚刚说的个性上契合度也有些关系,如果有孕育不出圣骸的组合存在,我会这么问他们……」

    蒂坦妮亚歇了一口气,观察了我们的反应后,接着说道:

    「你们期望着什么?」

    期望,也就是说——

    「孕育出圣骸的是『意志』……吗?」

    也就是陛下曾经说过的「英雄的资质」。我得出了这个结论后,态度一直很不耐烦的蒂坦妮亚这才缓和了下来。

    「意志吗?哼,虽然是个定义模糊的字眼,不过也可以这么说。」

    「谢谢,受益良多。」

    我行了一礼后,陛下也默默地行了一礼。

    「我也要向您道谢,虽然我们还没有具体的答案,应该说是有了思考的大方向吗……感觉看见了一线曙光。蒂坦妮亚大人,谢谢您。」

    蒂坦妮亚露骨地背过身,一边拨弄着指甲一边说道:

    「哼,这点小事没理由让你们向我道谢啊。与其向我低头,不如提出个有用的情报吧。」

    葛叶像是在调侃她的态度般,从喉中发出了咯咯笑声。

    「这态度该说是令人耳目一新吗?」

    「吵死了,窝囊狐。」

    蒂坦妮亚不悦地说道,她半眯起双眼,望向了谣巫女们——克克露和蕾蒂西雅。

    「既然我们都已经讨论到〈法〉了,顺便问一下,你们现在运用到什么程度了?」

    「就算你这么问,我们也……」

    这和教导院的课程不一样,没有一个判断的基准,要说明起来也是很困难的吧。蒂坦妮亚看见蕾蒂西雅气势薄弱的模样,她立刻接着说道:

    「我换个问法好了,你们的术式进行到第几阶段了?」

    「术式?」

    蕾蒂西雅反问道,蒂坦妮亚像是授课般地开始说道:

    「不只是〈法〉,圣骸的机能也有层层的限制。就我个人的见解看来,圣骸的限制会依据驾驶员的情感和彼此之间的理解,而产生阶段性的解放。」

    蒂坦妮亚将手举到脸颊旁的高度,一一竖起了手指。

    「从初期开始,没有任何限制、可以尽情使用的是第一术式。接着,会进入以〈达格札驱动器〉的超额驱动来发动的第二术式……最后,将会到达最终术式。也就是〈法〉的原点,被称为是究极的真理。」

    蒂坦妮亚这番话似曾相识,仿佛谣巫女的歌谣有着共同使用的格式一样。

    「我们应该是到第二术式吧?」

    「嗯。」

    「是呀。」

    克克露和蕾蒂西雅对于我的问题给予了肯定,分别是克克露的「圆周轨域」和蕾蒂西雅的「壁垒刺击」。

    亚礼和艾瑟尔也接着说道。

    「我们也是到第二术式啊。」

    「我确实隐约有感觉到在『幻影撕裂者』之上还有再高一个层级的术式,但下一个阶段的术式就是最后阶段了吗?」

    我对艾瑟尔的说法感到疑惑而插嘴问道:

    「奇怪?你们不是已经齐全了吗?我记得你们使用过三个术式对吧?」

    虽然我想不起来术式的名称,但我记得分别是『运用影子做出武器』、『威力强大的弓』和『截断气息』,第二个术式就像是第一个术式的衍生物吧?

    面对我的问题,艾瑟尔的双手分别各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是不清楚第一术式是不是有两种,但除了『幻影撕裂者』以外的术式都不需要超额驱动就能发动。」

    「应该就是那样吧,也有人在一个阶段里拥有复数的术式。」

    蒂坦妮亚懒洋洋地说道,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样还是没戏唱啊。我们这边已经到达了最后的阶段——最终术式了,若你们想和我们并驾齐驱的话,至少要和我们达到同样的领域吧。」

    虽然很令人不甘心,但蒂坦妮亚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们现在确实是落后了他们一大步,必须尽早让圣骸发挥出真正的力量才行。

    其他的驾驶员也洋溢着同样的决心,蒂坦妮亚见状后,懒洋洋地结尾。

    「我要说的话就这样。」

    「那么,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呢?」

    虽然葛叶如此催促,但没有人提出问题。毕竟无论是〈审判之兽〉的复活还是三国共同奋战的协议都太过突然,大家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各自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吧。

    「那么——」葛叶继续说道。

    「今晚就暂且告一段落,正式出征到北方的相关细节就择日再谈。总之,诸位就尽情享受后天的『公开战』吧。」

    她下了这样的总结后,大家各自站起身。我在四周的声响中暗自倒抽了一口气。

    (历史要开始运转了吗?)

    缓缓地,沉重地。

    我仿佛产生了齿轮开始转动的幻听。

    〇

    夜也深了,我们一行人笔直地走向夜宿地点。葛叶在大厅里再次环视着所有参加者。

    「那么,今天辛苦各位了,后天才是公开战,明天各位就尽情地享受祭典、尽情休养吧。」

    解散后,我们各自走向自己的寝室。葛叶为我们准备了我至今未曾住过的豪华寝室。虽然在来的路上住过的地方都不是什么小客栈,但这里的层次完全高了一等。房间的宽敞度是一般旅馆的两倍,床铺的尺寸也是两倍之大,就算只是稍微瞥了一眼,也明白床单所采用的是最高级的单品。

    我坐在床铺上,轻抚着床单,不自觉地发出了「哦」的声音。臀部被包覆住的触感和床单的手感都是前所未有的。

    真期待睡觉时间,先去洗个澡吧——我能够想着这些悠悠哉哉的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突然发现克克露和我高昂的情绪形成强烈对比,露出了闷闷不乐的表情。

    「克克露,你怎么了?」

    克克露仰望着我,在距离我一颗拳头远的地方坐下。接着,她凝视着自己的膝盖,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不安说了出口。

    「我一直都在想,我到底是什么?」

    什么?

    这是一个很含糊的问法,我试着站在克克露的立场思考。

    「你是说中央圣骸或圆环巫女的任务吗?」

    克克露「嗯」了一声,微微地点了点头。

    「有点害怕,明明知道了很多事,可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反而有种愈来愈不像自己的感觉了……当我回想起所有事之后,那真的会是『我』吗?」

    克克露抬起头,带着泛泪而深切的眼眸倾诉道。

    「我喜欢现在的自己,不是从前那个陌生的某个人,而是站在这里的自己,和马基特并肩作战的自己。」

    她的双肩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地纤弱,听着克克露的烦恼,我也开始担心『眼前的克克露』是不是真的会变成另一个人,我一点也不想要放开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她——

    当我回过神时,我不禁紧拥着她。

    「马基特?」

    耳边传来了她讶异的嗓音,我或许是想让克克露和我自己镇定下来,而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

    「……没事的,不管你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你就是『克克露』啊。」

    或许是因为有好几次孕育孩子的经验,这样的距离没有让我心跳加速,反而让我的内心非常平静。

    我用手指梳理着克克露的头发,不知不觉中,我察觉到有种烦闷的情绪在自己的胸口逐渐成形。

    「呐,克克露。我觉得没有什么存在是绝对的,就像不可能会有一幅画能够让大家产生相同感想一样。」

    「画?」

    「这只是个比喻,不一定要是画。无论是音乐或一出戏,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感想。同样地,我心中的你、蕾蒂西雅心中的你、陛下心中的你都不尽相同。」

    「有很多个我吗?」

    克克露歪着头。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只是觉得像这样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或许可以厘清自己的思绪。

    「无论真正的你是什么模样,在你身旁一路看着你的人会决定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认为,像这样身边有人和自己紧紧相系着,才是『存在』这个词真正的意义——代表着『我就在这里』。」

    「……?」

    克克露的神情还是很疑惑,但话说到这里,我终于厘清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事。

    「无论你的真面目是什么,对我来说『克克露』就是『克克露』,也是我无可取代的好搭档。只有这一点,你要好好记住。」

    我尽自己所能将想法转换成文字,虽然有点笨拙,或许无法完整地传达,但克克露依然点了点头。

    「……嗯,我不会忘记的。对马基特来说,我就是我。」

    「是啊。」

    克克露像只撒娇的猫咪般,将脸颊往我的肩膀摩擦了几下后,轻盈地移动到隔壁的床铺上。

    「已经没事了,总觉得安心多了。」

    看见不安从她的表情上褪去,我也安心了不少。

    「我要去洗澡了。」

    「那我也去洗澡好了。」

    我拿起床上的毛巾组,发现下方摆着摺叠好、类似衣服的东西。

    我缓缓地将它滩开,看起来像是浴袍,但布料要来得更薄。有点像是葛叶穿在身上的衣服,但较为朴素且下摆更长。

    克克露也模仿我的动作,将那像是衣服的东西摊了开来。

    「马基特,这是什么?」

    「是睡衣吗?等一下问问葛叶好了。」

    我看见葛叶走进了楼下楼梯口旁的房间,要去洗澡前顺道绕过去问好了。

    我走下楼梯,敲了敲葛叶的房门。但却没有回应,也就是说——

    「她也去洗澡了吗?克克露,如果你遇见了她,再问问她吧。」

    「嗯。」

    克克露点了点头,我带着她一路走到了大浴场,在入口处分开后,我走进了脱衣处。

    这里和南方一样,脱衣处里摆放着藤篮,我脱掉衣服后走向浴场。

    高耸的天花板由木材组合而成,同时兼具了设计感与机能性,他们之所以能够建造出这种建筑物,果然还是因为这里拥有较多具备木匠特质的矮人种族吧?

    热水的温度当然也是恰到好处,和宿舍的洗澡水相比稍嫌热了一点,但能够减轻长途跋涉的疲劳。

    不只是浴池,还有像是蒸气室的房间不断往内部蔓延,我好奇地走向前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露天温泉。

    我倚靠在岩石上,仰望着漫天星辰,正当我沉浸在雅致之中时,墙的另一侧传来了克克露的呼喊声。

    「马基特——」

    「哦,怎么啦?」

    「啊,你在这里啊。」

    我还以为声音是隔墙传来的,没想到是克克露朝这边探出了头。不只是头,甚至连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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