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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看书网 > 小学馆 > 羽月莉音的帝国 >第十卷 第五章 新世界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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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五章 新世界构想)

——    电视清清楚楚映照出变得寸草不生的猿岛景色。部分地表遭到爆炸威力刨挖而扭曲变形,完全是幕惨不忍睹的光景。

    画面一边从各个不同角度拍摄猿岛,棚内主持人与专家也一边进行讨论。内心千头万绪交错的我,只能漠然注视著电视影像。

    「因为『人类公敌』春日恒太自我了断,世界这场充满苦难的战役终于划下句点……但话说回来,他居然动用小型核弹引发了摧毁近半座岛屿的自杀攻击,确实符合一个极尽杀虐能事、充满独裁者作风的惨烈结局啊。」

    主持人以难掩胜利感动的激动口吻说道。

    专家则做出回应:

    「『人类公敌』春日恒太对我们的世界而言,是一场巨大的灾祸。他可以说是人类史上最差劲最恶毒的第一人。世界虽打赢了这场圣战,但我们的社会如今依旧饱受『人类公敌』留下的各种后遗症所困。」

    「的确……跨越雷曼金融风暴,好不容易才重拾景气的国际社会,就这样再度毁在『人类公敌』的手上。」

    「金融机能崩溃,经济流通陷入停滞,许多国家都不得不被迫采用粮食配给制。另外,各国暴动频传,有些国家的现行政权甚至已岌岌可危。财政破产,全球通货膨胀加速,甚至必须煞费苦心地设法进口粮食的国家陆续出现……这种现状能说是我们大获全胜吗……这说不定正是『人类公敌』所渴望的混沌局面……」

    「全世界虽然透过这场面对强敌的大战而团结一致……可是在战争落幕后,经济实态却降到了冰点,各国失业率均窜升到数十%之高,面临气若游丝的艰难现实。只因为一个罪魁祸首,就将全世界打入了这样的地狱深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或许该说──真正的战斗才刚揭开序幕吧。」

    「原本团结的世界,转瞬之间便开始反目成仇,甚至有人担心全球可能会区分成二〜三个不同阵营,进而发展成第三次世界大战。而正是这种时刻,人们才会期待有个身怀强大领袖魅力,能够整合全世界的人物现身……没错……就某种层面而言……大家期待著像春日恒太那样强大的领袖再度登场……」

    话音刚落,专家神情惊愕地闭口不语,大概惊觉自己严重失言了吧。

    主持人也连忙改变话题:

    「那么,不知各位观众朋友是否还记得猿岛发生核爆之前的那个画面呢?相信各位观众朋友都很清楚地目击到COX记者强行登上猿岛,试图突击采访的场景才对。在战争落幕前夕,该名记者成了亲眼目击到『人类公敌』春日恒太身影最后的一个人。这里有一段该名记者接受采访,令人非常感兴趣的影片,现在就呈现给各位观众。」

    影像由猿岛切换到某间饭店的客房内。

    一名中年男子身穿一袭有如军服般笔挺的西装,坐在椅子上。他的身材格外魁梧,乍看之下很难想像他会是一名记者,是个外表简直跟军人没两样的男子。以保守派媒体闻名国际的COX新闻台,就算有退役军人加入担任记者也不足为奇,毕竟美国五角大厦与COX的关系十分良好。

    这名男子情词恳切地开始描述当日所见的景象——

    「我戴著COX臂章,强行跳下直升机,潜入了『人类公敌』春日恒太藏身的壕沟内。因为我想抓紧机会采访他。但不知为何,壕沟内充斥著浓密白烟。我慎重地迈步前进,最后在离出入口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他的身影,然而他却一副对我毫无戒心的样子。恐怕因为我是独自一人到场,再加上他立刻明白我是记者的缘故吧。我们彼此也没有打招呼,他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一边点燃烟雾,像在进行什么诡异仪式一样,拚命地安装著某种不明装置。因此我开口询问——『那是什么东西呢?』,这成了我采访他的头一句,同时也是最后一句话。」

    讲到这里,COX记者大大地吐出一口气,稍做停顿。

    接著记者换上严肃神情继续说道:

    「『人类公敌』春日恒太抬起头来,对我露出一抹冷笑,随后……他回答『这是最后一枚核弹,我马上就要引爆它了』。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全身汗毛猛然倒竖,惊慌失措地逃回直升机,当场飞离猿岛。」

    记者双手掩面,从心底感到惋惜般摇了摇头说:

    「我不由自主地失了方寸。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我兴奋地试图主动突击采访,而陷入了无法冷静思考的状态所致吧。可是如今回想起来,那真是一个惊险万分的场面。在我逃回直升机又经过几分钟后,猿岛便发生了那场惊人的核爆,我能保住小命真的是一项奇迹。」

    那名记者泛起泪光,彷佛回忆往事一般频频点头。

    「即使只有这短短一句话,能够在最后一刻与『人类公敌』春日恒太交谈,对我的记者人生而言可说是意义非凡。」

    记者感慨良多地说道。

    此时──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虽然很想深入瞭解他们人生的最后一幕,但以后再详细确认也无妨。

    我出声回应,让敲门的人进来。

    此时走进办公室的人,是负责估算我国损害状况的国防部长助理及国防部长等两人。他们

    向我轻轻点头致意,坐到会客桌前。我则关掉电视,起身离开自己的办公桌,坐到他们的正对面。

    「辛苦了,真是麻烦两位了。不过现在世界处于相当艰辛的时局,所有政府官员大概都得不眠不休好一段时间吧。」

    我一开头先慰劳了两人一番。

    跟我算是老相识的国防部长耸耸肩头说道:

    「总理,日本的现状其实已经够好了。虽说大阪那边发生过一场暴动……可是国民多半都还是默默咬紧牙关,面对苦难考验。在各国全都饱受大规模暴动或革命震荡的此刻,像日本平静成这样的国家反倒令人惊讶。不管怎样,都是难能可贵的好事……」

    「接管猿岛的工作一切顺利吗?千万不可留给美国任何可趁之机。猿岛的战后处理工作,无论如何都只能由日本单独进行。」

    猿岛周边海域藏有庞大财富的可能性极高,绝对要由日本单独管理。

    部长助理用官腔接著说:

    「目前预计由陆上自卫队调派一支中队进驻猿岛。由于核爆才刚发生不久,希望总理能给他们一点时间进行处理。」

    「那东西真如同电视媒体报导,是一枚核弹吗?若跟他们当时投掷在美国的核弹比起来,爆炸规模及威力似乎都微弱不少……」

    「已经证实那的确是核爆。是由旧苏联所制造,早已不知去向的小型核弹。」

    我交抱双臂沉吟:

    「嗯……我国的宇宙设备也都被摧毁了。虽然很想挪用部分预算给※JAXA运用,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译注: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

    「我私底下跟您说……国防部的意见与美国的官方发表有所出入,我们认为宇宙装置是美国自行出手破坏的。」

    部长助理摆出一副透露重大机密的神情,向我探出身子小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想也是啦。」

    「……哎呀,您一点都不吃惊吗?」

    「……也没办法啊。不过这资讯千万不可透露给民间,现在对日美关系造成任何轻微伤害都只会害我国吃亏。」

    「国防部这边……就大局来判断,也认为美国的战略并没有错。」

    「嗯。」

    「话虽如此,倒也不能光钦佩美国的举动。日本海空军的发展变回一片空白,一旦再度发生意外,就只能靠陆上自卫队来防守国土安全。该做的事堆积如山。猿岛战争后,俄国及中国频频侵犯我国领空,我国自卫队却无法紧急出动战机前往拦截,相关人士均对此感到悔恨不已。」

    「他们还真有空呢,居然能三不五时就派飞机挑衅其他国家啊?俄国跟中国的状况应该远比日本还惨才对吧?」

    听我这么说,部长助理随即加强语气回答道:

    「正是因为这样,中俄两国才只能透过激发对外的紧张局势,来摸索足以让国民宣泄不满的机会。由于中国的各地区暴动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活化局面,共产党政权已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他们若想保住现行政权,或许只能选择发动对外战争。而对他们来说,海空两军几近全灭的日本,正是最好对付的敌人。原本我们设想南海纷争应该会比较早浮上台面,没想到竟然先出现目前这种状况……」

    国防部长接著说道:

    「军备……非得尽快从头开始整建不可……虽然此时的经济混乱渐趋激烈,但若总理能尽可能优先提拨国防预算……」

    「办不到。我虽然很瞭解现状,但国防预算必须延后再行审议。短期间内,只能要求美国扛起压制中俄两国行动的守护者职务了。」

    我不由分说地如此回答。

    「……」

    「……」

    前来报告的两人面面相觑。大概是目睹我断然的态度后,感觉这股气氛让他们说再多都改变不了吧。我其实也很想优先提拨国防预算,但当下还是必须把解决经济混乱列为首要之务。难道除此以外还有其他选项吗?

    我收回撑在桌上的手再度抱起胸,看向国防部长开口:

    「在这样的前提下,有什么国防政策能落实处理呢?」

    「这个嘛……由于现在我国手边拥有的战斗部队就只剩下陆上自卫队……因此大概就是针对敌国的抢滩能力扩充军备,藉以提升发生意外时,陆上部队足可反过来设法登陆敌方国土的反击能力吧。凭陆上自卫队的战斗力,纵使处于现在这种无法期待空军援护的状况之下,应该也能发挥出一定的抑制效果……另外……终究……我国还是得先备妥可及时派上用场的核弹头……最起码要有二〇枚才足够……」

    「那要如何运用核弹头呢?」

    「陆上自卫队有办法运用。另外,海上自卫队所留下来的剩余舰艇及潜水艇,也都装载有能够搭载核弹头的短距离飞弹。」

    「……我知道了。麻烦你们赶紧回国防部,召集干部群,汇整一下能够对应这段军事空窗期的国防政策。不管是什么样的防卫手段,都尽管填入报告书,百无禁忌。至于要用何种形式采用什么方法,我也会指示内阁尽速进行审议。」

    「明白。」

    前来汇报的两人勉强接受了我的指挥,起身离开办公室。

    我等到剩下自己一人时才松开领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搁置事项堆积如山,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据传沉眠于猿岛近海的宝藏,是否真的存在呢?那笔就算再怎么渴望也无法得到的庞大财富……——

    ◊——

    我与马克‧卡其斯总统安排好时间,拨打热线电话进行联络。

    这是一段已经维持四年的关系。我们既算不上要好,彼此之间也没有一搭一唱。何况又不是只靠我们两人对谈就能够顺利地推动所有事情,在我们背后还有一大群相关人士。

    但最起码我对马克抱著有点像是战友般的情感。就算没有说出口,马克这一路上跨越的那些错综复杂的奇怪政治难题,我都能感同身受。

    出现在萤幕上的马克看起来似乎有些消瘦。

    我一开口,就先礼貌性地夸奖他说:

    「马克,首先让我对你说声恭喜,真想不到贵国居然击败了日本不得不向他们投降的恐怖份子呢。」

    「实在有点吃不消啊……在这场战争中,吃了最多闷亏的就是美国。这是在美国建国史上,受过最严重的打击,而我大概也会以将美国逼入恐慌的总统之名,留名历史吧。」

    「不,你错了。美国得到了堪称世界独一无二守护者的威名。这场战争及恐慌虽导致我的支持率节节下滑,但全球都对你这名拯救了世界及美国的总统赞不绝口吧?不管怎样,日本全国都不得不为悲怆及郁闷所苦。在这种国情跌到谷底的时候,我实在很羡慕美国啊。」

    我这番话虽是肺腑之言,马克却摇了摇头说:

    「你只是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较圆而已,我们可是拚了老命在镇压国内的暴动。日本人面对自己努力而来的资产化为乌有,三餐不确定著落的危机,却依然镇静如常的反应简直太厉害了。」

    「我们的民众才没有你想得那么镇静,人人内心尽是不满,他们只是还不知所措罢了。由于国土狭小的缘故,物资也还能勉强顺畅流通。至于有没有办法勉强维持住现状,端看今后的政策而定。面对这桩危机,我认为美日只有更加团结一致,才能成功将国际社会从崩溃边缘抢(换航)

    救回来。」

    「同感,我们必须携手合作。」

    马克立刻表示同意。

    「我想尽快成立以美国为中心,并纳入欧盟的危机对策委员会……你觉得如何?」

    「欧盟已经没救了。这场危机导致过半数会员国宣告破产,数不清的金融机构倒闭,目前正陷于极端混乱状态之中。就连保有余力的德国,也都遭到大混乱的海啸所吞没。建议你最好别去碰那一块。此时的他们,简直跟僵尸没两样。首要任务应该要先以太平洋地域为中心,设法重建周边各国经济。」

    美国似乎已经开始勾勒复兴蓝图了。

    「原来如此……那么,在这种状况下,应该要把相对安定的加拿大与澳洲拉进来啰……」

    「其实我国已与太平洋诸国签署新的区域经济协定,并开始暗中研拟金融经济再生计画。虽然会是一场极其艰辛的战役,但也只能全力贯彻到底。」

    「果然敌不过美国啊……美国确实是这世上唯一不能与之为敌的强盛国家。」

    我不经意地脱口说出真实心声。

    美国的国力确实正在急速衰退,但截至目前为止,地球上还找不到另一个足以取代美国的霸权国家。在一九二九年的世界大恐慌时,美国就已经摇身成为一个大国,且随时都准备好接下下世界霸权。因此世界核心才得以那么顺畅地由欧洲转移,改为以美国为主。但这次若试图再度转移世界重心,势必会造成全球局面更加混乱不堪。

    中国只是靠不动产及公共事业强行扩大经济规模,印度的全国性公共建设工程几乎毫无进展可言,种姓制度依旧根深柢固,国力仍嫌脆弱。日本则根本尚未著手进行构造改革,依然企图延续早已失丧的传统时代。欧盟则是铤而走险,徘徊于经济崩溃的边缘。

    总之在数十年后,中国及印度真正抬头的时代将会来临。只要回顾历史,便可发现那是难以否定的未来。但是若套用消去法的话,目前还是只能选择以美国为中心的世界。

    于是我转移话题:

    「那么太平洋区域的复兴计画就确定贵国会尽快研拟完成……但话又说回来,日本的海空两军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东亚地区的军事平衡已然完全改观,中俄两国趁此机会不断向我国施压一事,相信美国应该也有所掌握才对吧?」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没错,现在明明就没空能容忍他们这样乱搞啊。」

    马克苦笑著说道:

    「如今我国承受的压力,已经到了海上保安厅难以应付的境界,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两个国家的军方失控、进而演变成突发性意外的可能性极大。因此,可否麻烦你派遣填补日本军事空窗期的军队进驻冲绳及横须贺呢?日本现在也只剩美国是唯一可以仰赖的友邦了。」

    「好啊,也只能这么办了吧。反正只要封锁住他们的外交动作,他们就会自行从国内开始崩溃,我们只要坐等好戏上演就行了。我会立刻重新编制日前受了重创的第七舰队,并指示该舰队前往横须贺。尽管暂时只能以老旧舰艇为主,但就勉强凑和一下吧。」

    由于马克彷佛早就料到我会提出此项要求般爽快答应,不免令我感到有些诧异。会是我碰巧提出了这个美国原本就推演过的外交方针吗?倘若真是这样,那表示这局势对彼此而言都是利多的情况。

    总而言之,日本没本钱采取与中俄两国正面开战的外交策略。现在必须先依靠美国自保,再趁这段期间与中国或俄国其中一方建立起友好的局面。近期内非得一面借助美国舰队死守海防线,一边找机会与刘立昌或普奇罗夫进行外交协商不可。

    此时,马克换上耐人寻味的神情,开口问道:

    「话又说回来,根据CIA的调查……你在战前似乎曾与大革命社帝国那群恐怖份子……过从甚密是吧?」

    「的确如你所言,CIA的报告书内容恐怕一点也没错吧。」

    我立刻毫不避讳地大方承认。因为若试图辩解的话,只会害自己出糗罢了。

    这句话反倒让马克一脸诧异地说:

    「想不到你还满老实的嘛。」

    「毕竟这是事实,我否认也没用。」

    「我当然也知道你并没有什么不良企图,只是我才刚看完新出炉的调查报告,所以随口提一下罢了。奉劝你还是提防媒体一点比较好喔。」

    马克这番话乍听起来好像是在拐弯抹角地威胁我,不过实际上应该是别无意图。假如他真有政治上的图谋,才不会采取这种白白公开手中情报的愚蠢行动。换句话说,马克是透过刻意公开这项情报的方式,告诉我『美国不会拿这件事当作政治筹码』,同时释出『尽管放心依靠美国』的暗示——到这里我都能理解。

    之后双方开始讨论该如何推动经济复兴计画,并同意尽可能地早日举办日美领袖会谈——

    ◊——

    「打捞作业大功告成。就实体物资售价飙涨的现状而言,这批财宝获得了相当惊人的估价,预估总值超过一京日元……」

    内阁情报调查室的负责人坐在我对面进行报告。

    我慎重地询问:

    「我再确认一次,指挥所有打捞作业的,就只有在场的这几名成员没错吧?」

    「是的,我们在情报管制方面采取了万全的对应。如今那些被打捞上岸的资产已全数被装进大型货柜,由驻扎于横滨港的自卫队负责管理……接下来将安排人员将这些资产搬送至日本银行地下金库保管。」

    目前在场的有两名内阁情报调查室人员、一名公安调查厅人员、一名警视厅公安部人员,以及一名国防部情报总局人员……再加上我,总共七个人。他们是自从我入主首相官邸以来,花费多年心血建立起信赖关系,再加以精挑细选出来的情资人员。

    我慢慢环视了在场众人一圈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请各位留心,齐聚在此的七人,才是真正带领日本迈向再生的团队。」

    所有人的表情都更加严肃。

    负责警视厅公安部的人员提心吊胆地开口说道:

    「属下也愿意为了这场国难拋头颅洒热血。在此前提下,虽然难以启齿,但请容属下提出一个小小问题。」

    「什么问题?用不著客气,有话直说吧。」

    「全球民众生活困顿,日本当然也不例外。为了挣得三餐温饱,国民被迫面对各式各样的困境。或许是受到这种现象的影响吧……非常遗憾地……总理的支持率日渐下滑,内阁也陷入了无论何时垮台都不奇怪的状况……」

    「现在不管由谁担任总理的下场都一样。不对……我老实说,大概只有由我担任总理,才能创造出最好的结果吧。」

    「您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国民并不这么认为。当下,鼓吹民粹主义的政治家逐渐开始受到欢迎。另一方面,试图集中权力面对问题的总理,则引发了民众的激烈反弹……若要以总理为中心推动日本再生计画的话,重建强势内阁可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必备条件。」

    「……这点我明白。当前需要将权力集中至我手上,诸位非得设法营造出有助于完成此事的情况不可。」

    负责公安调查厅的人员出声说道:

    「聚集在此的成员都很清楚这点。唯有让大原总理独掌大权,日本再生计画才能付诸实现,这是现今唯一的选项。有何谋略都请总理尽管下令,我等必定彻底执行。」

    面对这群激动的与会者,我连忙要他们冷静一点:

    「不,你们的首要之务是确保那批打捞上岸的资产及情报管制,那将成为后续所有计画的根基。另外,也要麻烦你们加快动作检验革命社交给我的系统程式。动员所有日银干部、财政官员及学者专家,请他们调查程式的妥当性,并尽快整理出详尽的报告书。而我也将会倾尽全力打造出让全国团结一致的新体制。」

    讲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接著开口确认最重要的一点:

    「我希望你们绝口不提在这间办公室听到的事情,没问题吧?」

    这群成员通通二话不说地表示同意——

    ◊——

    国民之间的不满情绪开始爆发。

    以食品为中心的物价上扬,一般民众的生活变得愈来愈吃紧,甚至到了不得不开始讨论白米等基本生活物资,是否该实施配给制的状况。明明说「日本生产力过剩,不可能发生通货膨胀」,但现实中,物价却如同呼应食品价格一般,创下了疯狂飙涨的惊人纪录。

    景气也跌至谷底,失业率不断攀升,裁员风暴四起,社会怨声载道。

    「外国明明暴动频传,为什么日本人总是这样忍气吞声呢?」

    「世界各国都觉得在这种状况下仍不发一语的日本很奇怪,日本真的有问题。」

    「日本民众应该要更积极发表心声。若不追究政治家的责任,政治永无改善的一天。」

    连各大报纸都开始刊登这类议论,显见日本社会确实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舆论调查显示现行内阁支持率已经跌破五%,「无能且糟糕到极点的长期政权」这个标签成了自友民政党的既定形象,而绝大多数国民都期盼他们可以赶快交出政权。

    另一方面,身为对立政党的民政党则逐渐左派化,并开始获得大众的大幅支持。问题在于民政党的年轻党魁──柊尚人。现年四十三岁的他,拥有十分纯熟的政治手腕,相当擅长操纵大众心理。

    民政党及自友民政党原本同为一丘之貉,提倡的政策或方针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有时原本是自友民政党的议员会转而加入民政党,反之亦然,在人事上及思想上都有许多特色是建立在相同的基础上。

    不过民政党却在这阵席卷全世界的混乱风波之中,随著以大放异彩的柊尚人为中心,改走左派化路线,开始急速累积实力。是说若换成我站在柊尚人的立场,八成也会提出类似方针试图夺取政权,因此也没资格说他什么。

    我从国会议事堂的办公室眺望窗外,看著举行示威抗议的男女老少齐呼口号的景象。这群人接连数日,毫不厌烦地在外面大呼小叫。最后甚至还眨低我是个无能的废物,撷取我过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发言,狂抓语病嘲笑我。

    这些家伙究竟认为交给谁来执政才能打破目前的僵局啊?想也知道国内再也找不到比我更适任的首相了。

    ——啧……真是一群愚民。

    我突然察觉到内心有另一个自己,正在用类似『人类公敌』春日恒太的风格思考,令我顿时大吃一惊。

    这太不像话了。万一不小心露出本性,那真的会吃不完兜著走。我得让自己变得更加冷静无感,或者学会控制怒气的方法才行……

    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人类公敌』春日恒太——真是个厉害的男人。明明掌握了远远凌驾在我之上的知名度及权力,又集全球民众的批判于一身,却始终未曾展露过任何一丝心生动摇的迹象。这种沉稳的表现,自己实在办不到。

    一阵敲门声传入耳中。

    我都还没回应,高桥干事长便径自大剌剌地开门走进办公室。他是自友民政党的关键人物,同时也是坐拥党内规模最大之多数派的派系主宰。当初多亏了高桥的消极支持,我才得以坐上首相大位,因此主要阁僚名单自然也由高桥派系人马占了最大比例。

    为了息事宁人,非得设法搞定高桥不可。

    高桥径自坐到沙发椅上,抬头看向站在窗户旁边的我。

    「唷,大原,你看起来气色还不赖嘛。」

    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

    我也边走回沙发椅前坐下,边开口寒暄:

    「高桥老师,您也一样精力旺盛呢。据说您昨天率领派系成员努力开会,一直开到三更半夜才宣布解散。」

    「不,是开到早上,熬了一整晚啊。毕竟面临了最大级的国难,可不能再拖拖拉拉下去了。」

    「真是辛苦您了。真心希望像老师这样优秀的政治家,能够成为突破这混乱局势的力量啊……话说老师,您不觉得现在正是必须集中权力的关键时刻吗?我个人认为实现与民政党的大联盟,形成强大权力执掌国政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开门见山地与高桥展开对决。

    接著向前探出身子继续说道:

    「因此老师啊……民政党里头也有很多议员对老师敬畏三分。不知是否能麻烦老师担任大联盟构想的协调人呢?虽然拜托忙碌不堪的老师出马,也让我感到非常过意不去,但我明白再也没有比老师更适合担此重任的人才了。不对,应该说若非老师出马,这项构想就绝不可能成功。」

    我不断猛拍高桥的马屁。尽管实在是露骨到极点的场面话,但我与高桥之间的相处向来都是这种模式。说穿了,有点类似尔虞我诈的感觉。

    高桥并未立刻做出回应。他整个人靠在沙发椅背上,隔了好长一阵子之后,这才语带叹息地开口说道:

    「我说大原啊……你已经当了四年总理总裁对吧?」

    「咦?是的。」

    「你不觉得也差不多该更换内阁了吗?」

    我顿时大受震撼,觉得身体瘫软,差点倒卧在地。

    这件事实在太过始料未及。任何正常人都绝不可能挑在日本才刚陷入规模超越大恐慌的金融经济崩溃风暴时期,说出考虑要换掉总理总裁之类的鬼话。我本来以为这类话题会等到目前这波国际性的经济崩溃规模与状况获得控制之后才浮上台面……天底下难道还有比此刻更不适合架空执政团队的时机吗?这简直就跟前一天大张旗鼓地对外宣战后,隔天突然宣布内阁总辞的作法没两样。

    他刚刚所谓熬夜举办的派系会议,必然是用来商讨这件事的会谈。

    我认真地摇了摇头回答:

    「我可不这么认为,此刻的局面,根本不适合思考这种事情。」

    「你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支持率吧?就快要跌破四%了耶。在历代内阁总理大臣当中,你的超低支持率可是倒数第一耶。」

    「请容我先撇开自己的领导无方,针对您的发言做出回应。我的支持率之所以下降,是外部环境所致。现在不管由谁来担任总理,支持率都会急速下滑吧。」

    「那还用说。这个国家的总理支持率一旦毫无底限地一路下滑,就再也不会止跌回升。所以面对支持率下降的总理,就必须派出新秀取代。」

    高桥也是身经百战的政治家,对日本国情的心得必然比我更加深厚。

    我顿时无言以对,高桥则继续说道:

    「冲著民政党党魁‧柊而来的支持率,正以相当惊人的气势不断扩展上升。他虽是典型的民粹主义派政治家,但在这种时刻却会摇身变成最大的威胁。你绝对无法赢得下一次的选战。

    再这样下去,自友民政党铁定会吞下有史以来最惨痛的败仗,我们必须趁现在及早采取应对措施不可。」

    「一旦那个外表华丽,只会耍嘴皮子的柊当上总理总裁,日本必定将陷入动弹不得,彻底丧失国家机能的境界。」

    「正是因为这样,为了这个日本的未来,自友民政党才非赢不可……但现在的你担负不起这项重责大任。」

    「假如我担负不起,其他人也无能为力吧。」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既然如此,那也只能换人试试看了。」

    「如果换人之后还是行不通,难道您打算再继续换其他人上台吗?」

    「……大概吧,不过这方法很愚蠢就是了。」

    高桥一脸不是滋味地说道。

    「太扯了!既然知道这种作法愚不可及,那你的说词就等同不负责任。现在我才是最适合担任总理的人选。」

    我加强语气,痛斥高桥,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就算会与高桥结下梁子,我也完全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打退堂鼓。

    面对改变口气找架吵的我,高桥也开始急躁起来了。

    「你才扯吧,不负责任的,是放任民政党日益坐大的你!即使要推组朝野大联盟,也必须由自友民政党担任联盟中心才行。那才是为了日本著想的结果。」

    「嘴巴虽说是为了日本著想,实际上你说的就只是一场单纯的政治斗争。现在可不是受到老旧常识束缚而左右意志的时刻,我们目前正面对著比战争更加艰难的局势。」

    「你再怎么闹别扭也改变不了结局。我必须负起全责贯彻到底的,就只有帮助自友民政党赢得选战这件事。」

    「但我背负的并不是党的命运,而是日本这个国家。我可不是基于一心一意只想支配整个政党的想法才这样说,是因为由我担任总理才是对日本最有利的决定,所以我才下定决心如此主张。」

    高桥装腔作势地将头撇向一旁说道:

    「哼,还真像是失败者的发言。听清楚了,你已经输了。」

    「输赢只是枝微末节的小事。高桥老师,希望您能理解。这个国家还存在著非得由我承担不可的责任啊。」

    我强抑激动情绪,向高桥低下头。

    「这是既定事项,这个方针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所改变。」

    撇下这句话之后,高桥随即起身,快步离开办公室。

    我眺望著高桥离开后的办公室大门,内心百感交集。要是能够再冷静一点讨论,高桥或许就能接受我的说词吧。

    在这种时候,假使海胴还活在人世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支持我的。尽管高桥与海胴的关系远比我与他来得更加亲昵,不过相信海胴会站在纵观大局的视野,理解到这波危机的规模大小才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失去了像他那样的权力中枢,著实令人惋惜不已    

    此时,我突然察觉到自己的烦恼本质。

    ——等等……首先,力量的来源是什么……?

    海胴为何拥有力量?我为何缺乏力量?为什么非得任凭高桥摆布不可呢?

    对了……我真蠢,为什么我要站在过去的延长线上思考对策呢?围绕著我打转的所有世界,应该早在那一刻就已经产生了剧烈变化。没错,就是从自爆身亡的革命社一行人,将财产托付给我的那一瞬间起——

    现在的我说不定……拥有超越海胴的惊人实力——

    ◊——

    来到首相官邸的警视总监,一坐到我正对面就满脸不耐地开口说道:

    「这状况实在太扯了,我们可是进入了戒严状态,命令所有警察全天候轮班值勤啊。」

    我们是同一年从东京大学法律系毕业且进入政坛的多年老友。在学时根本没讲过半句话,纯粹只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对象罢了。可是当我在政坛闯出一番名堂的时期,猛一回神才发现这家伙竟变成同届警政官僚中最快出人头地的状元,步上了下届警视总监的发达之路。后来我们透过政府举办的委员会等场合聊了起来,再加上出身及经历都十分类似的亲近感影响,他便成了我较能吐露真心话的对象。

    附带一提,在激烈的升官之路竞争过程中,强力推举这家伙成为警视总监的不是别人,正是本人。警政公署的两个终极头衔——警察厅长及警视总监,都需要经过内阁总理大臣同意后才能上任。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稳住阵脚喔,多少动用一些强硬手段也无所谓。光是某个小地方崩毁,都很有可能发展成最糟糕的事态。」

    「我也有一事相求,拜托千万别删减警察预算。要是在情势紧绷的这个时期大砍预算,会害警方的整体士气大受影响。」

    总监态度殷切地提出请求。

    「我也很想答应你,但目前税收锐减,我非得随便找几个部门开刀不可。」

    「这我也晓得,毕竟不能只把警察预算列为不能碰触的圣域啊。我已做好迟早可能会被波及的觉悟,但只求你把警察预算挪到最后再砍。拜托,算我求你了。」

    总监居然双手撑著桌面,向我低头恳求,看样子警方那边也真的是被逼急了吧。

    「……我明白。阁僚已经达成以维护治安为首要之务的共识,应该是不会给你造成困扰才对。」

    「这样啊……真是感激不尽……由于这件事情一直悬而未决,现在我总算可以松口大气了……」

    总监一边露出安心的神情,一边战战兢兢地从公事包里取出资料。

    「言归正传,这是你拜托我制作的报告书,请你过目吧。」

    我接过总监递过来的资料,开始浏览内容。

    这份报告书是民政党代表‧柊尚人的个人资料。柊的个人财产自然不用说,连他平日的行动状况到习惯癖好等等,这里记载著他各式各样的情报。

    我有点急躁地一页翻过一页,却找不到任何一项我期待的成果。

    「特别值得惊讶的情报……一条……也没有,顶多就是男女关系有点糟糕而已吧?」

    「绯闻是他年轻时代的事,况且当时他也只是劈腿……那点程度的丑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财务方面则是毫无缺点。柊的老爹是个使用恶劣手法累积财富的败类,也曾有被逮到钜额逃税的纪录。不过儿子则单纯是个富二代,想从金钱这条路线下手对付他,奉劝你最好还是死了这条心。」

    「嗯……」

    我手扶下巴,发出沉吟。既是能够当上党魁的政治家,我原本还以为只要警察动员所有人力,连同过去经历也彻底查个清楚,必能找到足以利用的材料,谁知……

    「想挫挫民政党的威风大概没那么简单吧。自友民政党还撑得下去吗?甚至有风声指出你们那个党已经开始闹分裂了耶,就连我也听到一些动静了喔。」

    我虽然从他口中才第一次听说党有可能闹分裂,但我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哎呀,毕竟是在这种时期嘛,只能说一言难尽啊。」

    「干嘛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再这样下去,下一次选举你们岂不是摆明会惨败给民政党吗?现在柊在社会上的人气可是旺到不行喔。」

    「不会再有下一次选举了,我会透过修法来改变这件事。」

    听我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总监顿时大吃一惊,甚至双眼圆睁,微微离开座位。

    「你、你……你刚刚说什么……?喂喂喂……你是认真的吗……?那样做才会真的导致政权不保吧……提出那种法案,只会造成反效果,勒住自友民政党的生命线喔……?而民政党的实力将会因此获得更进一步的成长……」

    「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才特地麻烦你走这一趟。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希望你能当作仅止于你我之间的秘密。仔细听我说——」

    我滔滔不绝地说明自己的构想。

    而不发一语聆听著的总监,在我说明完构想后,依然保持沉默。

    「……」

    「……」

    我们相对无语,持续了片刻。

    我也没催促他,只是静静等他做出回应。

    总监大概终于忍受不住这股沉默的压迫吧,他沉吟著开口说道:

    「……我无法立刻回答你。」

    「不行,你非得立刻回答不可。这也不是什么让你带回家考虑一阵子,就能冒出灵感的事吧?」

    我坚持要他当场做出决定。

    「……」

    「正因国难当前,才必须塑造出强韧的政权。我们则肩挑著这样的重任。」

    我特别强调了「我们」一词。

    总监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说道:

    「我当然晓得……但这可不是随便诬陷一个路人甲的提案。那家伙……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目标……」

    「我赌上了生命。不是指政治生命,而是如同字面所述的这条命。我敢发誓,我愿为了复兴日本而奉献出自己的下半辈子。」

    我挺直背脊,毅然决然地断言。这些话原本就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实心声。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背负这个觉悟吗?」

    「没错,我要你跟著承担。」

    「……我的小女儿今年才刚升上高中耶。」

    「不愿意的话就请你退休吧。」

    我冷淡地撂下重话,总监登时眉头深锁,陷入沉默。

    「……」

    「……」

    彼此不发一语,再度面对面空坐在沙发椅上。

    总监手扶额头,露出一筹莫展的为难神情。

    片刻过后,总监叹了口气,换上完全死心的表情抬头说道:

    「……没办法,这就是所谓的为国捐躯吧。」

    听见这句话,我用双手拿起事先放在脚边的公事箱摆到桌上,推到总监面前。

    「这是什么?」

    「送给你,当作是你答应协助我的谢礼。」

    听我这么一说,总监便随手打开公事箱。

    接著他表情产生明显变化,顿时瞪大双眼。

    我则装出一派轻松的样子说道:

    「这箱子很重喔,你想带回家大概得费一番工夫吧。」

    总监却定睛直瞪我,开口说道:

    「金块是吧……喂,大原,我不晓得你是怎么获得足以摆阔的财力……但奉劝你最好别小看我。我是为了日本国家利益,而不是为了中饱私囊才答应协助你的,把这东西收回去吧。」

    「反正你又不会吃亏,带走吧。」

    「容我拒绝,我才不会收下。」

    总监边说边猛然关上公事箱,顺著桌面推还给我。

    我伸手搁上公事箱开口:

    「……好吧,那我就不把它当成刚刚那件事的谢礼,是因为你是我朋友才送你的。」

    「既是这样,你就另外找时间再拿给我吧,今天我不想拿。」

    「是吗……那就这么办吧。」

    我再次把公事箱放回脚边,响起一阵沉闷的喀咚声。

    「这堆金块是从哪来的?既然刚刚打算给我那么多,就代表你手边还保有更加可观的存量吧?」

    「是※官房机密费。」(编注:类似国务机要费。)

    「少唬我,内阁哪有这么钜额的官房机密费可以动用?」

    「你就别再深入追究了。总有一天,我会以某种形式回答你的疑问。」

    「……好吧,我就放你一马。但相对地,承担国家危机是你的职责所在,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执行到底,因为我也决定要配合你的计画了。」

    我们接著讨论完后,总监便匆匆动身离开官邸。

    结果,总监还是没收下我的赠礼。本以为这东西是权力的来源,但竟然那么轻易地就被回绝,让我内心萌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触——看来我或许误会了什么吧——

    ◊——

    赤坂的料亭。

    这是一间我以前偶尔会来光顾的熟悉日式餐厅,自从当上总理之后,就不太有机会前来光顾。这次睽违已久的重访,老板娘及全体员工都热情地与我叙旧。

    店内一片寂静。唯一传入耳中的,就只有门口鹿威发出竹子与石头互相敲击的声响。今天除了我以外,似乎没有其他顾客。但这并不是我特地包场,单纯只因为没有顾客上门罢了。在这种因经济混乱而导致食品价格持续破纪录飙涨,突然被迫倒闭的店家多不胜数的状况下,还能这样继续维持正常营业,大概是基于身为高级料亭的尊严吧。

    我边尝著店家送上的前菜边耐心等待,不久后,一名浑身散发出慑人气息的男子来到现场。一拉开纸门,男子立刻双膝跪地,深深地低头致意道:

    「让您久等了。在下宫本,奉会长之命前来。」

    他戴著一副细框眼镜,搭配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光看外表会觉得就只是一名精英商务人士,不过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截然不同。他在道上大概是相当干练的人物吧。

    抬起头来的宫本继续说道:

    「在下自前天起,奉命于京武会的执行部担任少头目一职。今天带了会长的口信前来给您。」

    会长特地派出京武会第二把交椅来见我是吧……

    我目不转睛地打量宫本。他光从外表来看,一点也不像是个黑道份子。

    「换句话说,你是从神户……只为了带个口信,还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

    「请千万别这么说。会长也十分懊悔无法亲自前来与您会面,但会长明白为了总理著想,行事还是应该低调一点较为妥当,因此才改派在下作为代表前来。虽知力有未逮,仍请总理见谅。」

    「没这回事。来来,请上座,料理已经准备好了。」

    「非常感谢总理的心意……但在下此行的任务只是负责带口信,拜会过总理,就必须马上启程赶回神户,因此在下传话完会立刻退席。」

    宫本神情毅然,丝毫没有离开门口的意思。

    「明白了,我洗耳恭听。」

    「请容在下转述——『敬悉一切。现在是国家兴亡之秋,而这种时候,正需要一个稳健且强悍的政权。个人认为再也没有比大原总理更适合带领国家突破这道难关的人物。今后的事情纯属我的个人行为,还请总理切勿挂心。』——以上。」

    也就是说他答应了。

    由于实在太过乾脆,令我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这样吗……?」

    「就这样。」

    宫本肯定地回答。

    「会长没有再交代其他事情吗?」

    「是的,完全没有。」

    「瞭解,感谢你。」

    我将摆在一旁的公事箱顺著榻榻米推到宫本面前。

    「这是谢礼,请代为转交给会长。」

    宫本根本没确认公事箱里头装了什么东西,便直接开口回应:

    「会长再三交代,无论任何谢礼一律婉拒。正如方才转述的会长口信所说……日后发生的一切纯属会长个人行为,与总理一概无关。」

    「……可是这样的话……」

    「会长依循自身意志采取的行动,没有理由接受他人赠送的谢礼。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总理毫无关系……未来总理也绝对没有挂虑我等的必要。」

    宫本以轻描淡写,却不容辩驳的口吻说道。

    「……那不然就当作是你的车马费好了,可否请你收下呢?」

    「请容在下郑重拒绝。」

    「……」

    就算软硬兼施,宫本似乎都无意收下这份礼物。

    我点了点头回答:

    「……好吧,希望你能代我向会长说声谢谢。」

    「您没有理由向我等道谢。倘若总理基于会长以个人身分为国家所做的小事而道谢……那么我等今后就必须天天向总理道谢不可。然而在下相信,在日本境内应该找不到会这样做的国民吧。」

    听完宫本这番话,我沉思了片刻才开口回答:

    「那么……希望你能转告会长一声,就说『我明白了』。」

    「遵命。那么我的任务已经结束,就此告辞。」

    宫本像来的时候那样低头致意后,便静静地退出包厢。

    太吃惊了。我原以为必须先以庞大财富为后盾,才能行使权力,但……却没半个人想收下我以为不可或缺的这项物品。想不到只要我动手寻求,权力竟然就如此唾手可得。我头一次产生了稍稍瞥见权力真相的感受。

    ——那是一种铤而走险的感觉。一旦冷静下来再想想,甚至令我心生畏惧。

    我本以为我握有一定实力,但那实力只存在于阳光底下。

    所谓坐拥真正的权力,必须常常像早上睡醒后洗脸刷牙一般自然,随手做出极其重大的决断才行。我只是成绩稍微比人优秀,很平凡地被养大,过著还算普通的生活,从未接受过培养领袖气质的帝王学教育。我最近遇到的这些事,在在让我深刻体认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的事实。

    而这样的我,究竟能构到什么样的境界呢?——

    ◊——

    数日后。

    获得国民高度支持的民政党党魁‧柊尚人,以触犯青少年性交防治条例的现行犯名义遭警方逮捕,这件事独占了所有社会的话题。原本充斥著经济恐慌报导的电视新闻及报纸,这一天全都改讨论柊嫌犯的相关话题。

    ====================

    警视厅少年育成课于本月七日,以猥亵女高中生(十五岁),违反东京都青少年健全育成条例的现行犯嫌疑,将民政党党魁‧柊尚人议员(四十三岁)逮捕到案。

    警方怀疑柊嫌犯涉嫌在六日晚间十点半左右,于停放在世田谷区运动公圜停车场的轿车内,强行猥亵女高中生得逞。

    根据警视厅的调查,发现柊嫌犯是专门提供未成年少女卖春服务集团的常客。警视厅表示将加紧脚步,一同调查未成年卖春集团的内幕。

    日本国宪法第五〇条规定:国会议员享有不受逮捕特权的保障,但这项权利仅限于国会开议期间,此外现行犯则不在此条例保护范围中。

    正因身为民政党党魁的柊嫌犯支持度极高,因此强烈的失望感也迅速在民众之间扩散-

    (旭日新闻)

    ====================

    柊嫌犯在被捕后仍持续喊冤,不过警方鉴识人员在现场发现DNA物证,完美得宛如事先准备好一般。而过去曾伦为买春受害人的未成年女学生们也都口径一致地提出了论说具体,且有条不紊的证词,使各大媒体报社针对柊嫌犯展开严厉抨击。

    「背叛国民信赖的性侵犯」、「划时代的无耻党魁」等等的耸动标题,占满了报纸及周刊杂志的版面。正因他是个知名度极高的政治家,所以涉嫌性犯罪而遭警方逮捕一事,更带给民众加倍的打击。即使柊议员在数年后胜诉洗刷清白,也几乎可以笃定他再也没有机会重返政坛。

    另一方面,也有部分人士发出了怀疑声浪,表示「这次逮捕行动未免也太不自然了吧?」。不过检警双方进行全体总动员的合作调查,陆陆续续发现对柊嫌犯不利的证据,因此社会上已经形成一股「认为不自然的想法反而有问题」的气氛。

    原本被视为在下次选举必会大获全胜的民政党,因充满领袖魅力的党魁遭到逮捕而丧失向心力,陷入了争夺下届党魁的内斗局面。

    若列举国外的政争实例来看,有被指控涉嫌强奸罪,遭到社会制裁的前※IMF总裁史特劳斯•卡恩(日后证实为无辜),以及被指控涉嫌儿童性犯罪,遭到逮捕的泄密网站──维基解密代言人亚桑杰等案例,他们被栽赃的罪名也都非常严重。可是若换成日本的话,比起使民众不忍卒睹的重罪,触犯猥亵罪或违反青少年健全育成条例等较轻微的罪名,反而更容易形成热门话题。(译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这类罪名从某方面来说,比单纯暗杀更具效果。因为照常理来看,就算在当事人死后,其言行及功绩仍会留在人世间。但遭到整体社会轻蔑鄙视的人,连过去的言行举止都会一并彻底遭到否定。实行上最大的瓶颈,大概就在于这手段过于醒目,因此无法像暗杀那样经常运用。必须等到民众把先前的耸动新闻忘得一乾二净之时──换句话说,顶多两、三年才能用上一次。

    这起事件并未因柊尚人遭到逮捕而宣告落幕。

    自隔周起,销售量高达五〇万册的杂志《周刊TIMES》大幅刊载了揭发民政党议员与黑道密切往来的独家报导。而这篇独家报导锁定的民政党议员数量……竟多达四十五名。由于民政党旗下议员总数约二五〇人左右,因此这成了一篇揭露将近五分之一的民政党议员竟与黑道帮派挂勾的劲爆独家新闻。

    杂志于内页刊出了五花八门的金钱流向,令全国民众为之骚然。甚至连警方也决定依照这篇报导的内容展开全面调查,就连民政党总部都成了搜查的目标,进而在新闻界激起更大的涟漪。

    民政党内有议员相当强硬地否定这篇报导,也有议员跳出来主张自己根本不会知道──在提供政治献金的成千上百民众及企业当中,会存在帮派份子。甚至有议员主张应该对《周刊TIMES》提起民事诉讼,也有议员含糊其词地逃避采访。即便如此,社会一旦点燃的疑惑火花,只会如同星火燎原一般不断扩大。

    由于遭到告发的通通都是民政党议员,因此也有不少人表示「这也太怪了,该不会是自友民政党动的手脚吧?」之类的意见。这个疑问一点也没错,民政党及自友民政党的议员活动方针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基本上民政党也只是为了夺取政权而改走民粹政策路线,但两党议员的思考模式及立场根本毫无差别。

    不同于那起以完美证据成立的柊尚人逮捕案,关于民政党与黑道挂勾这件事,顽固地断定这是「自友民政党的诡计」那些主张者始终没有消失。以网际网路或书籍为中心,社会充斥著浓浓的疑惑及阴谋论。而被列入独家报导名单中的议员,也始终拚命强调这个论点。

    不过电视台或报纸既未重视这类非主流的意见,再加上当前社会形势在柊尚人一案的看法上,心态逐渐变得冷眼旁观,因此全体国民对民政党敬而远之的气氛依旧持续下去。无论在网际网路或书刊上提倡何种观点,在主流媒体的论调面前都只是徒劳无功的抵抗,大半民众绝不会特地花时间研究详情再下判断。

    于是民政党势力摇摇欲坠,人民产生「无能政党总比卖国政党像话,还是选择票投自友民政党吧……」的想法,这种由删除法衍生的无奈念头,逐渐占据了大多数民众的心房——

    ◊——

    民政党的新闻持续延烧的某一天——

    共同联手推动日本复兴计画的内调成员,神情慌张地冲进办公室。

    「总、总理……!自友民政党干事长……高桥老师自杀了……!」

    「……高桥老师他?」

    坐在办公桌前的我霍然起身,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上气不接下气的内调负责人开口说明:

    「警方发现高桥老师在都内某饭店的客房上吊自杀,旁边留著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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