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
一觉醒来,慢慢从被窝爬出来的佐治˙雪莉嘉,在上完厕所、刷好牙、洗完脸之后,直接穿着睡衣在厨房里做早餐。
她把油倒进平底锅,在热锅的同时,眼睛……应该说脑袋会比较贴切,也缓缓随之清醒。
早晨。
一如往常的早晨。
玛提亚跟马纳伽昨晚似乎没有回家,因为昨晚的地板底下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也就是说雪莉嘉并没有睡得很熟,浅眠到可以清楚地察觉到楼下整晚都没人在家的这件事。
这也难怪。
怎么可能睡得着。
毕竟自己成了凶杀案的嫌疑犯……
她在充分温热的平底锅中打了两颗蛋。
趁蛋正在煎煮时,她又把两块摆了起司的厚片吐司放进电烤箱里。
「话说回来——」雪莉嘉心想着。
自从搬进这栋公寓后,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有时候雪莉嘉会请玛提亚跟马纳伽吃饭,而他们俩也曾经请她吃过饭。
要是学校放假的当天刚好碰上玛提亚休假,两个人还会外出买些东西。
甚至也有过三更半夜没事跑去敲三楼的门,只说了一些话就回来了的经验。
不过——
关于玛提亚……他们两人的工作态度究竟如何,雪莉嘉并不清楚——关于两年前的那件案子,自己也只能袖手旁观、静待事件解决而已。
虽然在那之后,他们偶尔会叙述部分工作的事情给她听,但那终究只是「部分」。
譬如说,马纳伽总是提在手上的皮箱是有个叫夏德亚尼的精灵同事送的啦、他们参加了脸上有雀斑的女警的婚礼啦、马纳伽的车子跟那位女警的先生开的是同一款车啦……诸如此类的事情。
毕竟自己是个普通百姓,当然也只能听到这些事而已。
直到昨晚,自己终于参与了两人的工作。
不,昨晚的雪莉嘉,算是他们两人工作中的「一部分」。
而且是以最糟的形式呈现。
这时候蛋正好煎熟了,烤箱也发出「铃」的声音。
她将荷包蛋放在铺了浓稠起司的吐司上面——大功告成!
雪莉嘉接着用纸将这份餐点包起来放进纸袋里,这就是今天的便当。
她回到寝室换上制服,并把装有教科书、参考书跟便当的书包斜背在身上,然后拿着安全帽走出房间。
这里是廉价公寓的四楼。
是自己独居的房间。
而且没有电梯。
往下走到一楼,是虽然名为「大厅」但是非常狭窄的玄关。她隔着管理员室的柜台窗口,跟可怕的管理员四目相接。
刹那间,她紧张得喘不过气。
不过雪莉嘉还是硬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早安,伯母!」
好极了,做得很好!
「谁是伯母啊,你这个臭丫头!」
玻璃窗后的管理员一面吐出纯白的香烟烟雾,那张脸颊下垂的圆脸一面露出满满的笑容如此说道。看到那张笑脸,雪莉嘉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被对方全部看透了。
看来再怎么掩饰也没用,所以她把憋在心里面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昨晚没有回来呢。」
管理员也知道她在指谁,只见她忽然皱着脸说:
「我已经交代过好几次,不要老是让玛提亚工作到很晚,但是那个小鬼都没有听进去。」
「嗯毕竟是工作。」
「我的意思是『这世上还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物!』真是的,那个小鬼都没学到教训!」比工作更重要的事物。
没错,是有的。
应该是存在的。
不过雪莉嘉认为那句话应该是针对有工作的人,而非对没有工作的人说的。
譬如说,像自己这样的人。
「那么,我去上课罗!」
「小心别撞到罗。」
「知道了!」
接着,雪莉嘉便冲出玄关。
不过她忽然缩回脚步。
——因为刚好有一辆车正滑驶至公寓的正前方。
是黑色涂装的大型车体,匡塔˙克鲁格4WD。
「唔喔喔喔‘」
驾驶座那边的车门伴随着怪声打开,只见车顶的另一侧冒出了一张粗犷的脸孔。
紧接在黑色大衣的壮汉后面,靠人行道这边的车门也打开了。
轻盈地跳下车的,是披着黑色斗蓬的少女。
「……啊!」
趁着雪莉嘉吓了一跳,一瞬间没有出声的空档——
「喔!早安!」
马纳伽在此时先行向她打了声招呼。
「啊,早安!」
她好不容易回以笑容,然后以背部拚命脱离玄关的气势,直冲下通往人行道的阶梯。
「早安。」
这次打招呼的是玛提亚。
她还是浅浅地笑着,不过脸上露出了些许倦容。
「你们熬夜工作啊?」
「嗯,有各种事情要处理。」
「努力归努力,也不要太硬撑喔。」
「谢谢你的关心。雪莉嘉要去上课了吗?」
「没错,我要去充实知识罗——」
「加油喔。」
「我会的!」
当雪莉嘉背对两人的那一瞬间,笑容随即从脸上消失不见。
她佷厌恶这样的自己,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因为这不是真正的笑容。
她心想着「可恶!」。
心想着「可恶!可恶!」。
雪莉嘉的小绵羊就停在公寓旁边的巷子里。
「再见罗!」
她再次挂上笑容经过两人前面,并往巷子的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雪莉嘉没有拿安全帽的另一只手忽然被抓住。
纤细的手指——是玛提亚。
「雪莉嘉。」
「什么事?」
表情紧绷的她回头一看,发现玛提亚与自己的距离近得吓人。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虽然她不自觉地如此反问着,但存在于其心中的并非疑问,而是其他想法。
可恶!
她很清楚玛提亚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同时也气自己居然让她说了这句话。
然而玛提亚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然后直接环住雪莉嘉的颈部。
「哇!」
玛提亚在惊慌接受拥抱的雪莉嘉耳畔轻轻地说着:
「今天晚上可以去你家吗?」
雪莉嘉的心脏「噗通」地跳着。
「嗯。」
她如此回答:
「你来吧。」
不过光是要回答这句话便费了她很大的劲。
玛提亚笑着放开雪莉嘉,在跑回于阶梯前等待的马纳伽身边后回头说:
「路上小心。」
虽然是同于往常的轻声细语,但语气却格外坚定。
「嗯,我走罗!」
雪莉嘉将小绵羊从巷子里牵出来,并跨上它。
引擎不知为何无法顺利发动,结果她踩了好几次启动杆。
好不容易引擎发动了,雪莉嘉又再一次回头,发现他们俩还站在那儿。她一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夸张地举起手说:
「我走罗!」
由于她直接骑车离开,因此没听到两人回应的声音。
接着,雪莉嘉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2
把浴缸的水装得满满的,并浸泡到肩膀的高度——除非累到非直接上床睡觉不可,或是早上十点出门、下午五点回家时,否则这是玛提亚一向的习惯。
一回到家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先冲掉身上的脏污。之所以让玛提亚先洗,是因为如果马纳伽先洗的话,浴缸的水将会所剩无几。
她打算洗完澡以后先稍微睡一会儿。
等睡醒以后再跟马纳伽讨论接下来的搜查方针,还有为明天做准备。
这是今天之后的预定计划。
当然在「讨论」与「明天」之间,还安插了一个「敲四楼房门」这种魅力满点的预定计划。
玛提亚用双手掬起洗澡水,发出「哗啦」的水声。
抚摸脸颊,感觉稍微清爽了些。
毕竟已经持续工作了二十四个小时以上。
送雪莉嘉回公寓以后,他们俩照例到「雷欧劳汉堡」吃时间格外晚的晚餐,然后回警署整理所有的证词。
当然,也一一处理了必要的文件。
留在案发现场的雅买加制单人乐团的监识报告已经出来了。这份报告依照玛提亚的指示,在专家的见证下将它分解、确认内部状况。
玛提亚心想「应该没有任何线索吧」。
这几乎是确信。
那组单人乐团并不是凶器。
凶器是乌兹涅带去的那组理蓝德的单人乐团。
但是朝这个方向思考,还是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只不过,她还是想不透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好累喔……」
她在浴缸里伸直手脚。
然后背部一滑,慢慢沉入洗澡水里。
当她连头部也沉入水里,水泡便突然从她的嘴角冒出、浮上水面。
她感觉到头发在水里整个散开。
黑色的头发。
长长的头发。
从那一天起,玛提亚便不曾再剪过头发。
她从浴缸里起身,洗澡水「哗啦啦」地响着。
黑色长发紧贴在玛提亚的肩膀、背部跟胸部。
她草草地把头发擦乾后,用毛巾包起来,身体也裹上浴巾,然后穿上拖鞋走到客厅。
那是厨房与玄关兼用的客厅。
马纳伽正坐在厨房的吧台。
「抱歉我先洗了。」
「嗯。」
脱下大衣跟夹克的马纳伽,手臂支在吧台上。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便条纸。
「那是什么?」
「你洗澡的时候有联络来了。」
从警署来的联络。
两人住的房间并没有电话,外来的电话全都直接打到管理员室,然后再叫受话人过来接听。
「那组单人乐团的监识报告似乎出来了喔。」
「是吗?」
玛提亚从里面的厨房冰箱拿出装着西打的瓶子,将西打倒进杯子以后又走回吧台,在马纳伽的帮忙下也坐上吧台椅。
「然后呢?」
「嗯,全都如你所说的。」
马纳伽用潦草的文字在递过来的纸条上面这么写着:
指纹被害人/其他四种
回路损伤·无
电池损伤无/充电是「满」的状态。
零件过度不足˙无
「果真如此?」
玛提亚用双手捧着玻璃杯喝着西打。
充斥着微微刺激感的液体缓缓滑入喉咙里。
「是啊,果然没错。」
确信成了事实。
「那是一定的,因为凶器从案发现场消失了。」
「然后两名嫌疑犯都没有藏匿它的理由。」
玛提亚敏感地察觉到马纳伽使用「嫌疑犯」这个名词的意思。
没错。
是嫌疑犯。
不论对方是谁,都不能让判断因此失准。钻牛角尖只会蒙蔽自己的眼睛,让真相越离越远而已。
不过,内心的刺痛感却一直挥之不去。
不是将雪莉嘉当作「嫌疑犯」看待的这件事。
而是想到被用「嫌疑犯」这个名词称呼的雪莉嘉的心情——这样的感受变成玛提亚内心的痛。
没错。
不管是谁……无论是精灵或是人类,都拥有一颗心,也因此拥有各式各样的感受。遭到怀疑的痛苦感受与怀疑别人的痛苦感受,基本上是相同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玛提亚心想。
只要拥有心,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么,现在怎么办?」
「嗯……」
她想起许多眼前应该做的事情。
首先是跟案情相关者再次见面。根据单人乐团遭人替换的这个事实,有必要再重新进行侦讯。
而且,还要搜索下落不明的凶器。即使无法前往案发现场的第三大厅搜索,也应该从它的周边开始找。
不过有一个问题。
——不管怎么样,如果像这样一直待在屋里的话,什么也无法开始。
玛提亚把剩下的西打喝光,然后「喀咚」地放下玻璃杯。
「要走罗?」
「现在吗?」
「嗯,不好吗?」
「没有啦……」
马纳伽盯着少女看。
「没问题喔!」
玛提亚也正面回应他:
「如果觉得撑不住,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是吗?」
然后马纳伽用他大如拳套的手「啪」地抚摸着玛提亚包着毛巾的头:
「等头发吹乾再走吧。」
「嗯……」
「我也要利用这段时间洗个澡。」
「知道了。」
三十分钟后,两人再次坐上匡塔˙克鲁格。
「天鹅唱片/地下乐团音乐祭」是以马不停蹄(onn-stop)的方式连续举办四十个小时。第一天是晚间九点开演,而活动预定在两天后的下午一点结束。
开场与闭幕各占一个小时,剩余的三十八个小时中将有二十五组的非主流歌手与地下乐团——中间夹着每三十分钟一次的休息时间——依序上台表演。
包括工读生在内,工作人员分成三班制,每六个小时换两班。
但是也有工作人员并不包含在这套轮班体制里。
舞台导演,乌兹涅﹒雷比尼洛就是其中之一。
「导演!」
说话的人没有敲门就把门打开。
使得浅眠的他轻易地被吵醒。
「喔!」
从沙发弹起来的乌兹涅并没有睡着的感觉。
当上一组乐团退场、进入休息时间后,自己便马上来到位于灯控室旁的休息室——这是平常拿来当作会议室使用的小房间——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过心里正这么打算着,却又瞬间被
挖起来。
只有墙上的时钟能够证明时间恰好过了二十五分钟。
「开始前五分钟亡
脖子挂着耳麦的年轻男子是工读生——负责跑腿的。
「知道了,谢谢你。」
乌兹涅忍住哈欠走回灯控室。
设置了无数开关的控制台横摆在俯瞰舞台正面的玻璃窗前。
该处的正中央是乌兹涅固定坐的位置。
原本堆满烟蒂的烟灰缸已经清干净了,但是在下一次的休息时间来临以前,大概又会堆了高高的烟蒂吧。
乌兹涅点燃第一根烟。
他察觉到灯控室的气氛变紧绷了。
是因为自己坐镇在这里的关系。
这是一场演出。
乌兹涅˙雷比尼洛把自己这份「舞台导演」的职业视为一份贩卖安心的工作。
他向演出的来宾、工作人员,以及所有舞台相关者贩卖安心。
只要让众人觉得只要乌兹涅来了就没问题,只要有乌兹涅在就不会失败,如此一来,当这次的工作结束以后,便还会有下一个工作可接,而导演乌兹涅˙雷比尼洛的名声亦将会持续散播下
去。
而一个小时左右的打盹,与回到灯控室抽的这一根烟,全都是为了完成这个目的所做的演出。
让别人觉得自己很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实际上是否真的具备能力倒是其次,主要是要让对方相信乌兹涅˙雷比尼洛是优秀的,如此而已。
「发生在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有办法表演出来」还是乌兹湖一文的主张。
只要演出不出任何差错,便能使对方如自己所预期地相信自己。
——好比现在这整座大厅正让乌兹涅随心所欲地控制一般。
「表演前一分钟。」
他对计时员「喔」了一声。
舞台的模样,与事件发生当晚的景况截然不同。
沿着舞台外围竖立了好几根银色的薄金属制支柱,相同设计的支柱同时也支撑着天花板。
舞台两边则设有如狗屋一般大小的扬声器,无数的照明器具装置则嵌在金属组合支架上,围绕在扬声器四周。
设置在舞台内的巨型电视墙也是表演用的。
而本届音乐祭的吉祥物标章,则化成金属雕刻高高挂在电视墙上方的中央——是民谣吉他与电吉他两把交叉的模样。
要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将这些东西组合起来,并且在正式表演前进行彩排,真的很了不起。
乌兹涅把手往前伸,拿起散放在桌上的一捆流程表。
下一组乐团是「HollyGrail」。
他戴起耳机,并把麦克风移到嘴边:
「舞台右侧,听得见我说话吗?」
马上有人口应乌兹涅的话。
「这里是舞台右侧。」
「『HollyGrail』准备好了吗?」
「OK!」
「很好,准时让他们上场。」
「知道了。」
接着他确认玻璃窗上的时钟。
流程非常准确。就在秒针来到三十秒前的时候——
「观众席场灯。」
在乌兹涅的指示下——
「观众席场灯转暗。」
右侧的灯光组慢慢把观众席的灯光转暗。
「BG。」
「调降BG。」
在左侧的音响组回应后,原本于观众席播放的背景音乐慢慢转小声。剩下的是变暗的观众席,以及观众们充满期待的吵杂声。
乌兹涅抬头看着时钟。
十秒前。
他高举右手并竖起食指,盯着秒针看。
五秒前。
四秒前。
三、二、一……
「Cue!」
当乌兹涅用右手指向舞台的同时,灯控室的全体人员也一起动了起来。
舞台瞬间亮了起来,设置在后方的大型萤幕则有文字打在上面——
「HollyGrail!」
然后立刻切换成乐团成员的团体照,同时随着吉他演奏的破音(distortion)BGM,六个年轻人从舞台右侧出现在舞台上。
全体成员都穿着皮背心,因为他们是摇滚乐团。
全场响起掌声、欢呼声。
六个人拿着乐器到各自表演的位置就定位。
「BG!」
「调降BG!」
原本在会场播放的音乐慢慢地转小声,然后呈现一片寂静的状态。
站在中央的队长先是看了一下身后的成员,接着用拨片敲打吉他——数拍子。
一!
二!
一、二、三、四!
当吉他声「嗄——」地响起、台上的乐团开始演奏后,乌兹涅叹了口气,整个人靠在椅子上。
他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几乎没有工作了,一切都照着流程表进行,只要两名音响组与三名灯光组的成员确实把工作做好就可以了。
而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保障有什么万一发生。
也就是应付紧急状况的处理,以及担负责任。
乌兹涅雷比尼洛将变长的烟灰点在烟灰缸里,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真无聊——他心想着。
看来这支乐团已经吸引到一些固定粉丝了。只见观众从第一首曲子开始就兴奋得不得了,演奏与欢呼声混杂在一块,从灯控室的扬声器听到的几乎是噪音。
与他们的音乐相较之下—〡
史奇纳演奏的曲子虽然既生涩又肤浅,但似乎能看见某种事物。
耿直到有些笨拙的……某种事物。
如果他还活着并顺利踏上舞台的话,或许真的能实现梦想也说不定。
不过这毕竟只是假设。
「地下乐团吗……」
也可以说是门外汉。
他们拥有职业艺人所欠缺的新鲜感,同时也具备职业艺人不会显露而出的自我主张;说得明白一点,这就是「兴趣」与「工作」的界线。
这世上说不定失去了一个令人惋惜的男人吧。
乌兹涅将只抽了两口的香烟捻熄。
「乌兹涅先生。」
背后传来了语气有点过意不去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是刚刚叫醒自己的工读生。
「什么事?」
「那个,有你的访客。」
「什么?」
他不知不觉地皱起眉头﹒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但这样子似乎让眼前的这个负责跑腿的工读生更加畏缩。
「啊,对不起。可是……」
接着他只用眼睛环顾四周,然后把脸凑近乌兹涅的耳边。
而乌兹涅也摘下耳麦听他说话。
「是警方。」
警察?
「难不成……」
乌兹涅一面这么说着,一面让五指并拢的手掌与地板呈水平姿势,并将那只手往正上方举高。
工读生点点头,并且做出同样的举动。
这是在表示访客的身高。
是那家伙。
「请他等我。」
乌兹涅如此表示。
「请他到我的休息室,等下一轮休息时间我就过去。」
乌兹涅只这么交代,然后又把视线移回舞台那边。
演出自己很有才能的样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他决定让调查凶杀案的搜查官等待,专心做自己的工作。
眼前最重要的,是把自己有才能的样子展现出来,即使多让一个人看见也好。
没错,这也是表演。
是在诠释乌兹涅﹒雷比尼洛这个人物。
虽然他一瞬间心想着「一个好好的休息时间毁了一但也只是当下有这种想法而已。
下一秒钟,他便把那个叫做马纳伽的壮汉的事抛在脑后。
还有史奇纳的事情也是。
3
跟教室的朋友在一块儿并不痛苦。
反之,一个人独处也不寂寞。
之所以会偶然体会到这些事,是因为自己从没有认真想过的缘故。
对佐治˙雪莉嘉来说,那两年的时间并不只是「痛苦的经验℉
无论是在当时所得到、失去的,都确确实实是现在这个叫做「佐治雪莉嘉」的少女部分的人生。对雪莉嘉本身来说,那与是不是该欢迎的事物无关。
好比说这种感觉——无论是「独处」或是「大伙儿聚在一块」皆无差异的这种感觉,或是明白「自我存在」的这种感觉。
究竟是要一个人独处或是众人群聚,这种问题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问题在于「跟谁在一起」,以及「有谁不在」。
唯一明白的只有一件事——即使现况如此,自己仍受到了很好的特别待遇。
今天早上看到玛提亚的笑容、稍微思考过后,她才终于了解。
仔细想想,打从一开始,自己便受到了特别待遇,只是雪莉嘉并没有察觉到这个事实而已。
在得知自己被列入嫌疑犯名单的时候,的确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因为自己面临跟爸爸同样的遭遇。
雪莉嘉的父亲……佐治˙戴尔威兹。
因为强盗伤害的罪名被判入狱。
服监长达两年。
若没有遇到玛提亚跟马纳伽,他一定还待在牢里,然后雪莉嘉也铁定仍在街上的某个地方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
或者早已曝尸街头……
所以昨晚的状况真的让她很害怕。
就算上床就寝也几乎睡不着。
但是天一亮,在看到玛提亚的笑容后,她明白了一件事。
玛提亚跟马纳伽都相信她并不是嫌犯。
接着,自己终于察觉到——
像是对雪莉嘉的「侦讯」是在马纳伽的车上进行的,那段期间玛提亚不是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吗?那么做不正是特别顾虑到雪莉嘉的感受吗?
而且他们还再三叮咛不要跟别人说这件事,表示平常他们是不会那么做的。
尤其是对嫌疑犯。
了解这些事以后,雪莉嘉的恐惧感就消失了。
就算在学校也能够保持平常心。
虽然偶尔会因为想起史奇纳˙塞德鲁金的事而感到心痛,但还是有办法忍耐。
所以——
「雪莉嘉……」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时居然会感到开心,连她都打从心底感到意外。
「我在这里喔,雪莉嘉。」
这里是午休时间的屋顶。
今天她自己一个人吃午餐。
应该是因为天气比昨天还冷的关系吧,除了雪莉嘉以外,上来屋顶的只有两团三人组而已。
雪莉嘉一面看着他们,一面靠在铁丝网上。就在她解开今天早上做的鸡蛋吐司的包装纸时——
「呀呵~」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柱精灵正轻飘飘地滑了过来。
是德拉榭丽雅˙雪罗˙玛尼帖罗伊达。
「打扰你一下,没关系吧?」
是打工的伙伴。
「没关系,没有打扰到我。」
「不好意思。」
她轻飘飘地坐在雪莉嘉旁边。
而且还微微散发着像花一般的香味。
「怎么?工作吗?」
「嗯,我是出来交货的。」
虽然她这么表示,不过玛雷欧米乐器行跟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并没有合作关系,这只是意味着讲师之中有人向她们的乐器行订购商品而已。
譬如说订购新的单人乐团,透过神曲公社向合作的厂商订购会比较便宜,而且交易也较为确实妥当;但是像零星的……特别是只需要少许的琴弦或簧片这类消耗品时,直接向街头的小店订购
则会快速许多。
不过即使有客户订购商品,也无法构成德拉榭丽雅特地来见雪莉嘉的理由,因为玛雷欧米店长不是会允许店员绕道摸鱼的人。
不过,今天的状况似乎比较特别。
「店长她啊,特地交代我过来看一下状况。」
指的是雪莉嘉的状况。
「这样啊~」
「店长很担心你喔。」
「是吗?」
「我也是喔。」
这句话让雪莉嘉不禁回头,只见德拉榭丽雅以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盯着雪莉嘉。
「我没事喔。」
「是吗?」
「嗯。」
「太好了。」
「要吃吗?」
她指的是鸡蛋吐司。
「谢谢,但是不用了。」
「是吗?」
她「嘻」地露出的笑容,并不是客套式的微笑。
接着,雪莉嘉咬了一口自己做的鸡蛋吐司。
OK,很好吃!
德拉榭丽雅温柔地看着开心咬吐司的雪莉嘉。
正当她吃到一半左右的时候——
「谢啦,德丽。」
雪莉嘉伸手拿起在校内的自动贩卖机买的盒装果汁。
「谢什么?」
「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没用吗?」
「不……」
然后——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多操不必要的心。」
伤脑筋——雪莉嘉心想。
被看穿了。
「是吗,不过我没事啦。」
「是吗?」
「嗯。」
雪莉嘉没用吸管,直接从纸盒喝。
她平常都会准备两盒果汁。今天则是先喝苹果汁。
「我打扰到你了吗……?」
哎呀!
她变沮丧了。
不过,这样的她还是很美,因为是精灵的关系吗?
「给你!」
雪莉嘉把还没开封的果汁递给她:
「喝吧。」
「谢谢。」
这一盒是柳橙汁。
德拉榭丽雅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学雪莉嘉把纸盒打开,没有插吸管就直接喝。「好好喝喔。」
「好喝吧?」
然后美丽的精灵拿着盒装果汁喃喃地说:
「对于这世上的事情,我还不是很了解呢……」
她用那双漂亮的粉红色眼睛遥望着远方。
「总觉得自己常常做出判断错误的事情,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话说回来,德丽你出生在什么时候啊?资历还很浅吗?」
「是的。」
转头看向雪莉嘉的精灵,脸上露出带点难为情又带点自豪的表情:「十八年。」
「才这么短啊?」
「嗯。」
「天哪~」
「什么?」
「没什么。」
雪莉嘉摇摇头,咬着她的鸡蛋吐司。
她一面回答「难怪……」一面嚼着吐司。
「你的发育会那么好呢~」
「讨厌,真受不了你!」
德拉榭丽雅用双手遮住伟大的胸部并「呵呵」地笑着。
精灵的「肉体」虽然成长的方式与人类并不相同,但「心」的成长却跟人类无异。以精灵的情况来说,德拉榭丽雅算是还在吃奶的孩子呢。
「不过……不过,雪莉嘉!」
德拉榭丽雅平常总是下垂的八字眉,这时候却突然往上扬。
还是头一次看到她的表情如此认真。
「我喜欢你喔,非常喜欢!」
「哇,这也未免太突然了吧?」
「我喜欢你喜欢到等你成为神曲乐士后,希望能与你缔结契约的程度。」
「不是啦,那个……我还无法演奏神曲呢。」
德拉榭丽雅直盯着这么回答的雪莉嘉,用力摇着头说:
「可以的,如果是雪莉嘉就一定办得到!」
「是……吗?」
「嗯,没错喔!」
接着,德拉榭丽雅忽然变得垂头丧气的。
整齐的眉毛沮丧地往下垂。
「我说雪莉嘉……」
「什么事?」
「我能够明白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不惜弄骿自己双手的心情嗯。」
……咦?
什么?
你刚刚说了什么?
不由得回头的雪莉嘉,绝对露出了一副讶异地瞪大眼睛的样子没错。
「难不成德丽你……!」
是她?
难不成她……?
但是雪莉嘉的反应反倒吓到了德拉榭丽雅。
「啊,不是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连忙在脸前挥手。
由于她手上还拿着盒装柳橙汁,果汁就这样喷了一些出来。
「不是那样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想……也是呢。」
雪莉嘉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不是那个意思嘛……」
她似乎想寻找适当的言词重新进行话题,但是德拉榭丽雅却突然站起来:
「对不起,还是到这里就好。」
她脸上挂着笑容。
然后——
「谢谢你的果汁。」
就这样忽然消失了。
由于她手上原本还拿着果汁,以至于不可能随之消失的盒装果汁就这样垂直掉在地上。伤脑筋。
也就是说,她所谓的「添麻烦」应该就是指这种事情吧?
雪莉嘉拾起洒出一半的盒装果汁,苦笑道:
「挺可爱的嘛。」
在这之后,雪莉嘉将剩下的鸡蛋吐司吃完,回到教室里。
德拉榭丽雅没喝完的果汁盒上,残留着些许花香。
4
当乌兹涅回到休息室时,其实早就将先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他一边想着「在下一场表演以前稍微打个盹」一边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嗨,乌兹涅先生。」
自己差不多快累坏的身体勉强还能忍受这道发自丹田的浑厚嗓音。
「真是不好意思,在你工作中还跑来打扰。」
坐在室内沙发上的巨大身躯一瞬间起身。
对了,他在等我。
不过乌兹涅的这份心思丝毫没有显露于形。他笑脸盈盈地走近对方:
「不,我才不好意思,让你等那么久。」
他伸出手来。
迎上前的马纳伽刑警回握的手彷佛拳套一般,大得吓人。
「怎么样?搜查有什么进展吗?」
「哎呀,谢谢你的关心。啊,我可以坐下来吗?」
「请坐。」
马纳伽巨大的身躯就这样在乌兹涅用来代替床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巨体的重量让沙发咯咯作响。
乌兹涅在此时才发现那个娇小的少女早就已经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我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还请你们长话短说。」
乌兹涅边说边在沙发旁边的箱型椅上坐了下来,跟马纳伽之间隔着把手。
「我们当然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乌兹涅把「其实早就影响到了」这句话咽了下去。
「只不过我们有一点请求,不晓得是否能请你帮忙……」
马纳伽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不安地说道。
「什么请求?」
「没有啦,其实在来这里以前,我们曾与久富˙雷吉亚德先生见过面|
他是这座音乐巨蛋的管理负责人,虽然有一串冗长的正式头衔之类的,不过乌兹涅已经不记得了。
这是因为他对舞台以外的事情一概都不关心的缘故。
只记得久富˙雷吉亚德是个对进度格外罗唆、器量狭小的男人。
「不晓得是否可以让我们进行现场蒐证?」
「现场蒐证?」
「是的,进行舞台上的蒐证。」
「等音乐祭结束后不就可以进行了吗?」
但是壮汉左右摇晃他那张有如岩块的脸庞:
「啊啊,不不不,不是那样,而是指现在进行蒐证。」
「现在?」
「是的,就算是舞台后方也好,我们会悄悄进行的。」
「这是不可能的喔。」
「久富先生也是这么说。不过啊,他说如果身为导演的乌兹涅先生出面说话,搞不好就可以了呢。」
真不敢相信!
这个男人竟然想在正式节目表演中的舞台上进行现场蒐证这种事!
「不,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不可能的喔。」
「即使只是在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进行也没关系。」
「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
「不然召唤勃来或吉姆提尔呢?它们的体型较小,就算从观众席看得见也不引人注目,要让精灵警官解除物质化工作也无所谓。」
「我说马纳伽先生……」
乌兹涅整个人压在把手上:
「眼前的问题并不是『休息时间』或是『不引人注目』之类的。所谓的舞台工作,是参与的来宾及工作人员全部化成一个个齿轮,然后合力推动的巨型时钟!」
「……这样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混进一根毛发都可能导致故障;而一点点的故障若不断累积、产生影响,将会爆发出无法挽救的问题亡
「喔,原来是这样啊?」
「一点也没错。」
乌兹涅刻意地闭上眼睛并用力点头:
「关于你的这个请求,请恕我无法答应。就算是久富先生亲自拜托,我也一样会拒绝喔。」
「是吗?这真是伤脑筋耶……」
马纳伽刑警虽然以一如往常、发自丹目的浑厚嗓音说道,但仍露出了打从心底感到困扰的表情。
「怎么了吗?」
「这个嘛……其实我们还满困扰的,因为毫无与嫌犯相关的线索。」
你说什么?
「完全没有吗?」
「是的,目前毫无头绪。」
乌兹涅不禁想咂舌,因为他没想到警方会这么笨。
「你们不是见过所有跟案情有关的人了吗?」
「是的,一点也没错,主要的人物都见过了。」
「史奇纳打工的地方也去过了?」
「是的。」
「然后也侦讯过了吧?」
「那当然,还问得很详细呢。」
「即使如此……?」
马纳伽只是难为情地耸了耸肩。
天哪!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乌兹涅不自觉地如此间道。不管怎么说,这么问都有些狠毒。
但是马纳伽只是抓着头如此说道:
「这个嘛……首先可以请你把案发当晚的事情再说一遍吗?」
什么?
「内容只会跟当时所说的一样喔?」
「是的,我们当然很清楚。」
虽然马纳伽脸上堆满苦笑如此说道,但是似乎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过呢,由于案情变得如此复杂,如果无法重新进行现场蒐证,那我们也只能把一切回到原点重新思考。」
闻言,乌兹涅下意识地想抽根烟。
如果能抽根烟的话,铁定能稍微平抚现在这不耐烦的情绪;然而很不巧的是,香烟摆在灯控室里。
「我明白了。」
乌兹涅点头回应——因为他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之后才能稍微闭目养神一下。
「那么,是谈那天晚上的事情吧?」
「是的,没错。麻烦你了。」
把超大手肘搁在超大膝盖上的壮汉,将身子用力往前探。
「首先,我抵达这座音乐巨蛋是在晚上九点半左右……」
接着,乌兹涅再次重述了当时离开医院后曾在车上讲过的话。
马纳伽刑警跟玛提亚刑警皆一语不发地听他描述。
直到——
「抱歉,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
当他讲到把史奇纳留在第三大厅,自己往警卫休息室移动的部分时,才突然被打断。
「那个时候,你有特别叮咛他吧?」
「没错。」
「你曾说『不要搞错而拿我的单人乐团用喔』。」
「是的,我曾那么说过。」
「那是理蓝德的单人乐团。」
「是的。」
「是你的没错吧?」
这个男人到底想确认什么啊?
「没错,是我的。」
「太好了。」
粗壮的手「啪」地互击。
「跟金田先生说的一模一样呢亡
「金田?」
指的是金田˙伊库冯林特。
「嗯。因为听到说要等一个小时,我们刚刚就先去警卫室找他。那个人并没有被炒鱿鱼呢!」
「啊,没错,不过等到这场活动结束后,就不确定会怎么样了。」
「哎呀,是吗?」
「是的,其实我也一样。确切而言,现阶段音乐巨蛋还无法中止与我的契约,因此金田的部分也处于保留状态喔。」
「喔,原来如此,毕竟是你们俩一起做的事情嘛。」
「一点也没错。」
乌兹涅瞄了一眼手表。
已经过了七分钟。
就算这两个家伙在这时候立刻离开,能睡的时间也不到二十分钟,而且这个壮硕的精灵警官似乎还不打算抬起大屁股走人。
「不过这样的话,有一件事我搞不懂……」
马纳伽用粗壮的手指抚着他的粗眉说道。
「什么事?」
「既然你没有打算借史奇纳先生用,为什么特地把自己的单人乐团带来呢?」
「啊啊,你是说那件事啊?」
无聊。
真是太无聊了!
「其实我是在开玩笑喔。」
「开玩笑?」
「指的是『不要拿我的单人乐团用』的那句话。我本来就是打算借他才带过去的。」
「可是史奇纳先生不是带着他自己的单人乐团吗?」
「但要是在练习的时候故障了该怎么办?」
「啊啊。」
马纳伽瞪大眼睛,似乎终于明白了的样子。
「原来如此。」
「万一他的单人乐团在练习时出现故障的状况,将会害他错失难得上台表演的机会,因此为了以防万一,就带了一组过来当做备用。」
「是因为主控制乐器都是吉他型的嘛?」
「一点也没错。」
「那么,是你……?」
「你想问是我主动提出的吗?」
一瞬间……真的是一瞬间,乌兹涅觉得自己应该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另眼相看。
「如果这是乌兹涅主动提出的意见的话……」马纳伽的心里铁定这么想着。
但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也就是知道真相的另一个男人已经死了。
「是那家伙主动提出的。」
乌兹涅如此回答:
「史奇纳他主动说『为了以防万一,请帮我准备备用的单人乐团』。」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若真是如此,你还真的很好运呢~」
「什么?」
「你看,史奇纳先生的单人乐团并没有故障;也就是说,被害人不知为何突然……演奏乌兹涅先生的单人乐团,结果触电身亡。」
「没错,的确如此。」
乌兹涅低头的时候又再次确认手表的时间。
时间又过了一分钟。
「若不是史奇纳先生的牺牲,搞不好你哪一天会因此丧命呢!更重要的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以前,你并没有演奏那组单人乐团,不觉得这算是一种奇迹吗?」
「是啊。」
他越来越明白一件事——
这男人似乎是认为回覆的话若没有多于自己所应答的话一倍以上,会很尴尬。
碰上了这种人,这一轮的休息大概连一分钟都没得睡吧?可是下一轮的休息时间还要再等一
个钟头耶……!
「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些吗?」
乌兹涅巴不得快点结束这场对话。
「啊啊,不,还有后面的事情……」
我想得太天真了!
于是乌兹涅在尽可能不说废话的情况下说明案发当晚的过程。
当马纳伽结束他执着的「确认」以后,叙述直接进行到乌兹涅前往警卫休息室的部分。
他在那儿跟金田混了一个小时左右,在那段时间当中,一步也没有离开房间——乌兹涅还补上了「金田可以作为证人」的这句话。
好不容易回到第三大厅时却发现到尸体……正当他讲到这个部分的时候——
「哎呀,关于这个部分啊……」
话又被打断了。
看看手表,又浪费了二分钟。
「你回到大厅的时候,史奇纳先生已经倒在地上了吧?」
「没错。」
打从一开始,只要被问到这点,他都是这么回答的。
「他倒在舞台上吗?」
「是的。」
「当时是什么样子?」
「就是整个人倒地不起的样子罗亡
「当时你觉得他死掉了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总之,我只看到他倒在地上。」
「然后你就跑回警卫休息室?」
「是的。」
「那个时候——」
由于出声的并不是马纳伽,让乌兹涅吓了一跳。
传来的并不是发自丹田的浑厚嗓音,而是突如其来的纤细透明声。发话者是坐在壮汉旁边,始终不发一语地盯着自己看的黑衣少女。
「你人在哪里?」
她用冷漠的眼神直盯着乌兹涅看。
「咦?」
「你是从哪里看到那个景象的?」
「一进大厅就看到了|
「是在舞台上吗?」
乌兹涅觉得背脊突然窜上一股凉意。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马纳伽刑警唠唠叨叨的言词几乎快把自己给搞烦了,这是事实。
但是这名少女的询问却完全不一样。
「不是的。」
「你并没有走上舞台吗?」
「是的。」
「你是从观众席看的吗?」
「不是的。」
她的质问彷佛连续砍来的刀刃一般——
直接而零碎,毫不留情。
「是在……」
他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