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六月上旬某一天的傍晚。

    穿着一身求职套装的京，带着气馁的表情回到了和那由多她们分租的公寓。

    「啊，欢迎京姐回来。」

    在客厅用大电视打电动的那由多（全裸）跑上前来剥光京的衣服，而且还很自然地连内衣裤也不放过，让她跟自己一样一丝不挂。

    全裸的京直接倒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京姐，你累了吗？」

    「我没有累啦……只是心情有点沮丧。」

    「面试不顺利吗？」

    「……嗯。」

    京简短地回应了一声。

    进入六月后，各家企业开始招募新人。

    京跟其他大四学生一样，从三月开始投履历，今天第一次有公司找她去参加第一阶段面试。

    她去面试的工作是某家地方银行。

    京在大学读的是经济系，所以她投了好几十份履历给金融业、保险公司、证券公司等等，可是所有的大银行她连书面审核都无法通过，即使是金融业以外的公司，只要是大规模的，几乎在书面审核这关就会把她刷下来。

    京就读的大学排名仅在中上等级，从往年毕业生的求职成绩来看，不难知道想进入知名企业的希望可说是微乎其微，可是光在书面审核的阶段就被一半的公司刷掉，这样的事实教京很难不丧气。

    话虽如此，一直意志消沉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京打起精神参加了今天的面试，结果让她深感自己的准备还不够充足。

    今天是团体面试，面试官问的都是「为什么选择本公司」、「学生时代努力做过什么样的事情」、「自己的优点是什么」这种面试手册都有提到的八股题，明明其他求职生都能回答得口若悬河，京却好几次都大舌头，讲话支支吾吾。

    现在回想起来，其他人应该也跟自己一样紧张得要命才对，可是在那个当下却觉得自己以外的人每个都是超级优秀的人才。

    『你的优点是什么？』

    『是、是的！呃……应、应该是个性很积极勇敢吧。』

    面试官们看到京不但没有表现得很勇敢，还紧张到浑身发抖的模样时不禁偷偷笑了出来，京一想到那一幕，就羞得脸都快喷火了。

    「京姐你去面试了哪间公司啊？」

    那由多在沙发坐下问道。

    「●●银行。」

    「呃，没听过耶。」

    那由多把脑袋偏向一旁。

    「……因为那是地方银行啦。就连在东京也只有开设一间分行。」

    「京姐你想成为银行职员吗？像半泽直树那样。」

    「也没有啦……」

    大学同学大家都有投履历给银行，京只是一窝蜂跟着投而已。

    其实京当初会选择就读经济系，单纯只是因为听说经济系在文组里面算是相对容易转换跑道、比较好找工作的科系而已。她觉得自己和那时候相比一点成长也没有。

    随波逐流地选择大学，随波逐流地展开求职活动。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自己，现在也对某些事物产生了兴趣──

    「誓言对欠扁的上司加倍奉还的京姐，光是想像就觉得美呆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京姐比较适合当编辑耶。」

    「就算我能到银行上班也不会搞加倍奉还那套啦。」京吐槽不经思考说出这番话的那由多后，接着说道：

    「…………基本上，我也有投履历给出版社喔。」

    「真的吗！？」

    那由多的眼睛为之一亮。

    「请京姐务必当我的编辑！」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又没投GIFT出版社。」

    「咦？」

    见那由多一脸遗憾，京先是露出苦笑，旋即脸色一沉。

    自从开始找工作后，京认真地试着做了一番自我分析，结果发现目前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编辑的工作。

    在GF文库编辑部打工的生活她过得很开心，虽然土岐和其他编辑部员工的工作看起来好像很辛苦，可是感觉应该还满有成就感的。

    不过，京并没有投履历给GIFT出版社。

    编辑部的人都很照顾她，总编辑神户更是三番两次邀请她加入编辑部。

    也正因为如此，她绝不想接受GIFT出版社的工作。

    京之所以能在GF文库编辑部打工，纯粹只是因为她和伊月是大学同学，然后透过这层关系和土岐认识而已。神户希望京能加入编辑部的最大原因，也是看在京和那由多交情不错的份上，而非赏识京的工作能力。

    投履历给GIFT出版社的求职生里面，肯定有许多比京更优秀、比京看过更多书、比京更热爱轻小说、对于出版业怀有比京更大的热情的人。

    那些有实力的人被舍弃，而凑巧跟当红作家是好朋友的自己则获得聘用，京总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我一定是想靠自己的实力抓住什么吧。

    「……好吧，我得去准备明天的面试才行了……」

    「加油喔，京姐。」

    那由多一脸天真无邪地向起身离座的京加油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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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

    今天是京首次接受出版社的面试。

    对方是有在出版漫画和轻小说的中坚出版社，京跟伊月借来看的小说里面，有几本就是该公司出版的。面试前，京针对过他们过去最畅销以及目前主打的热门作品做过功课，事前预习非常充分。

    京士气高昂地前往了面试会场。由于通知信上注明「请穿着日常服装前来应试」，所以她今天改穿了便服。

    可是抵达面试会场一瞧，几乎所有求职生都穿着套装。

    ──信上写的是「日常服装」没错吧……？

    京忐忑不安地等待叫号──不久轮到她上场了。

    今天同样是团体面试，京和其他六名求职生一起进入面试室。

    面试一开始，京就和坐在正中间、一丝不苟地穿着正式西装的初老面试官四目相接。

    他以轻蔑的眼神瞥了京一眼后开口了：

    「……近来受到连续剧与漫画之类的影响，普罗大众很容易对出版社的员工产生误解，以为他们通常都是特立独行的份子，不需接受社会人士的常识约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为了创造出能广受大众接受的作品，出版社比其他职业更讲究做为社会人和做为员工的常识。举例而言……服装仪容就是最基本的要求。」

    ……尽管面试官的脸是朝着其他地方，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番发言针对的人就是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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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

    今天京要去面试的出版社，虽然也有推出杂志等刊物，不过主要的营业项目是自费出版。

    所谓的自费出版就是作者自己付费出版书籍，根据出版社的网页的介绍，他们宣称拥有强大的通路，所以在这里透过自费出版的方式让自己的作品在全国的书店上架，进而成为畅销作家也不是梦想。

    面试室空间很小，采用的不是团体面试，而是让求职生和面试官一对一。

    面试官是个身穿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我是白川京。请多多指教。」

    「你好，谢谢你来参加本公司的面试。」

    男子以温和的口吻向京回打招呼。

    面试一开始，男子问了「学生时代你努力做过什么事情」和「自己的优点是什么」等几个八股的问题，然后他在桌上放了三叠用回纹针夹起来的影印纸。

    每一叠影印纸上都印满了文字，看来应该是小说的原稿。

    「如果白川小姐在敝出版社工作，你觉得这三部作品要出版哪一个比较好呢？」

    「咦？」

    京被突兀的问题考倒了，她思考了一下后回答。

    「……我可以拿起来翻阅一下内容吗？」

    面试官笑咪咪地回答：

    「当然可以……虽然我很想这么说，很遗憾我们没有时间了，所以我只能大略跟你说明。这三部是敝出版社最近收到的作品，这部是参加某推理小说新人奖在最后阶段才被刷掉的遗珠之憾。这部是通过第一阶段评审的历史小说。这部是自传。」

    「自传？谁的？」

    「当然是这部原稿的作者。」

    「作者是有名人吗？」

    「不。是个人生过得很平凡无奇的五十几岁男性，内容只是淡淡地交代乏味的往事，整篇文章连日文助词的正确用法都搞不清楚。」

    「咦咦……？」

    京感到困惑不已，最后指了右边那部最后才被刷掉的推理小说。

    「……应该是这部吧？」

    如果只能三选一，不管怎么看，这都是唯一的选项。然而面试官的回答却跌破京的眼镜。

    「很遗憾，你答错了。」

    「什么！？」

    面试官向大吃一惊的京露出有些狡猾的笑容。

    「正确答案是三部作品都要出版。」

    「咦？可是……」

    把水准明显太低的稿子出版成书又有什么用……

    男子嘻皮笑脸地向百思不解的京解释。

    「我们的工作，是把客人的原稿排版成有模有样的样子，设计有模有样的封面，做成一本有模有样的书，协助客人留下回忆。」

    「留、留下回忆？」

    京反射性地重复了这句话。

    「没错。帮助客人们达成『我在出版社推出纸本作品了』、『我是作家了』这种美好的回忆。」

    花自己的钱制作（外表看起来）很棒的书，如果当事人自己这样就感到心满意足的话，或许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是京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出版前会和作者一起修改内容和文章吗？」

    「敝出版社将客人的作家性摆在第一优先，基本上会照客人的希望保留原本的面貌出版。」

    京心想，面试官大言不惭地回答道……连日文助词都使用得七零八落的文章，根本没资格谈什么作家性吧。

    「这是一份只要会使用DTP软体就能帮助客户实现梦想的快乐工作。白川小姐愿意加入我们的行列一起打拼吗？」

    听到这句话，京赫然发现。

    本来还很疑惑自己不过只是一介求职生，不知何故对方却侃侃而谈聊得很深入，看来这间公司老早就有意思要录用自己了。

    京投给这间出版社的履历表上完全没写到和那由多等职业作家的关系，只有提到自己曾在编辑部打工，会使用DTP软体。

    DTP──desktop publishing，指的是利用电脑编排印刷物的美术设计和版面，京曾利用打工的空档请教GF文库的编辑，学会了如何使用DTP软体。

    如果要原封不动地直接把稿子做成书，这份工作只要会使用DTP就够了。具备编辑的专业意识反而只会碍事。如果是年轻女性那更好，因为在她们的甜言蜜语的攻势下更容易让带着稿子上门的顾客掏出钱来。对方打的应该就是这种如意算盘吧。

    「…………」

    面试官向默默瞪视他的京露出冷笑。

    「那么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为止吧。辛苦了。」

    「……谢谢指教。」

    京离开面试室后，心情忧郁地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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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京若无其事地跟GF文库的山县绮罗良聊起了昨天她面试的出版社的话题。

    山县闻言露出了有些严肃的表情。

    「啊啊……那公司在出版业界还满有名的，在不好的方面上。」

    「是这样子吗？」

    「没错。他们打着『自己的书能在全国的书店上架。你也能成为知名作家』这种夸大不实的广告，诱使客户自费出书，实际上他们只会在几间有合作关系的店家铺货一两本书，所以作者几乎不可能靠卖书赚到钱。现在同人志也能推出和市售的书籍相比品质毫不逊色的作品，如果单纯只是想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书，透过同人志的管道费用便宜多了。假如作品本身具备有流通全国的价值，未来肯定也能在某个新人奖比赛中获奖，即使无法达成那样的目标，现在个人用户也能在亚马逊展出自己的作品，甚至贩售电子书籍。如果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也有小说投稿网站这个途径可以发表作品……说穿了，那间公司卖给客户的只是『我从出版社出纸本书了』的虚荣心而已。理所当然地，听说那间公司也吃上了不少官司，应该不久就会倒闭了吧。」

    山县用冷冷的口吻说明后，提出了质疑：

    「……话说，白川小姐你怎么会突然有兴趣知道那种公司的事情？……你该不会是打算去那里上班吧。」

    「怎、怎么可能。我只是在网路上偶然看到他们的广告，才好奇问问而已啦！」

    被山县质疑，京的脸色都僵了。

    山县没有深入追究，只是语重心长地说：

    「是吗……那就好。虽然我们出版社也没什么资格可以批评别人啦，不过那间出版社呢，听说会惩罚业绩没有达标的员工，是间不折不扣的血汗公司，你千万不能去那里工作喔。」

    「是、是喔……说得也是呢……」

    京冷汗直流，不敢正眼和山县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