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市街,北港——
我混在人群中,一步一步往船埠靠近。
人声嘈杂。
要抵达骑士团总部——只有渡海前往属岛一途。
我不能因为黑甲军团的战斗员在港边监视,就不走这条路。
我藏身在人群中往前行,不让人发现。
目前还没看到黑甲武士的踪影。
许多行人往码头的方向走去。四处都立有「属岛渡船处,请往这边走」的看板,几名渡船业者争相招揽船客。这么多人都要搭船去属岛吗?
好惊人的交通量。
在北港除了大型远洋船停靠的主码头外,还有供渡轮启航和停靠用的区域。
中央大路的终点,是停靠着许多双体小型货船的港口。
一阵海潮的臭味送入鼻端。通往码头的大路两旁,都是贩售生猛海鲜的海产店,店头的冰块上摆满了刚捕捞上岸的龙虾、紫贝、牡蛎。由于雨势转强,人们都不走车道,改沿着海产店的屋檐走向登船处。
店员招揽顾客的声音此起彼落,既拥挤又嘈杂,正好适合身穿巡礼服的我藏身。
明明已经入夜,却还是人潮汹涌。这也许和下雨有点关系,料理店的屋檐下挤满了人,阻挡了前方的视线。
与迪奥迪特的领地相比,这里也太热闹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注意周遭的动静,缓缓前进,猛然一个念头闪过脑中——
在乡下的领地里,入夜后,没有要事的人都会回到家中。公民们维修农具,领民们则是做副业赚外快。但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人们在太阳下山后,仍理所当然地来到街上,逛街购物、到料理店里用餐。
这就是所谓的「经济发展」吗?
后来我才知道,这么多人来到康恩,不是为了游玩,而是前来谋职。
当时我虽然恢复了巡礼者的打扮,满脑子想的仍是阿曼迪·沙薛领地的事。
不光是农耕和畜牧,要是欧崇常挂在嘴边的「振兴工商业」能顺利进行的话,福特·迪奥迪特也会这么热闹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好笑。
领地发展?
等等,我以为自己是贵族吗?
我不禁在心中自言自语了起来。
你看自己现在穿的巡礼服,就像回到你原本的模样。你就适合这副德行,不是吗?
我如此想着的同时,已随着人潮来到码头登船处的队伍中。
可搭载三百人的双体客货船已抵达,写着「往属岛」的立牌旁正大排长龙。
不见黑甲武士的身影,也不见那两名候补生。
贵族搭乘的是一等舱,所以登船口应该在另一处。也许黑甲军团正在那边加强把守。
他们可能没料到贵族出身的子爵家公子,会以这身肮脏的打扮,出现在等候上船的乘客队伍中。
后来我才知道是自己过于天真——
糟了,我没钱!
我在排队的同时,想起自己钱包被那群恶少抢走的事。
这么一来,我就没钱缴胎资了。
前方敲着钟,码头管理员扯着嗓门大喊「上船」,乘客队伍开始往架向船身的木板上前进。
怎么办?
不,没关系。只要上了船,就是我的天下了。我会巧妙地躲在船内,一路前往属岛。
就在我转换想法,跟着队伍走向船板时——
前方蓦然出现两名黑甲武士,站在登船口两侧。
「——!」
是黑甲军团!
他们之前躲在哪里?
两名黑甲武士一左一右包围登船口,手中拿着那张通缉画像,近距离核对走上船板的乘客面貌。
糟了。
我放弃登船,掉头就走。
我走出队伍。
好险……我先离开队伍,躲在某处观察一阵子吧。
就在我准备离去时,附近一名注视着队伍行进的年轻男子朝我喊了声「喂」。
他伸手指着我:「喂,前面那个。你为什么不排队了?」
这名年轻男子是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像是一般的工人。
我不予理会,正想就此离开时,他竟随后跟了上来,朝我逼问道:「喂!你为什么不上船?」
「你别管我。」
年轻男子想抓住我的肩膀,被我甩开,接着他朗声大叫。
「战斗员先生!」
他朝搭船口呼喊。
「战斗员先生!这里有名可疑的巡礼者。他看到你们之后,就离开队伍了!」
什么?我没发现有这样的家伙存在。
一名黑甲武士转头面向我,暗视镜的镜片开始收缩。
「抓住他!」
可恶!
男子伸手想抓住我的衣服,被我避开。我拔腿就跑,在被雨淋湿的码头上逃窜。
「站住,臭小子!」
哗啦——
可恶!
我在大雨中没命似的奔逃。
我背对码头,再次冲进巷弄中。背后传来「站住」、「别跑,巡礼小子」的叫声,零乱的脚步声紧迫不放。不是身穿黑甲的战斗员。难道黑甲军团命当地人在一旁监视排队上船的群众?!
「呼、呼。可恶。」
水滴打在我脸上。跑步后又开始晕眩,左臂微微渗血。但我绝不能在这里被捕!
然而——
「哇!」
我看见堆积如山的空罐挡在巷弄中央,本想一跃而过,却被绊倒,重重跌落地面。
乓啷!
「唔!」
我倒卧地上。受伤的左臂再度受到重击。痛彻心腑……
完了,身体渐渐不听使唤了。
我皱紧眉头,好不容易才站起身,这时背后追兵的叫声已步步近逼。
「在那里!」
「这笔赏金是我的!」
背后传来一大群人的脚步声,急追而至。
身后有多名追兵。
「唔……」
我拖着脚,想逃离这条巷弄。定睛一看,前方是一条大路。只要想办法逃进人潮……
但就在我来到大路时,双脚同时打结缠在一起。我被赶上的四名男子一把揪住,拖进巷弄里。
「浑小子!」
「明明是个巡礼者,这么不知好歹。害我们费一大番工夫。」
「修理他一顿。让他尝过苦头之后,再送去给战斗员先生。」
「赏金大家平分。」
「唔……」我站不起来,无力反抗。
这时候要是有剑在手的话……
然而——
「去死吧,臭小子。」
啪!
「唔。」
对方四人群起围殴。他们不断朝我拳打脚踢,还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提了起来。
我眼冒金星,被打得整个人往后仰,摇摇晃晃地往后滚向车道上。
这时——
叽——
背后突然传来刹车声,一辆大型车溅起水花,在路上紧急刹车。
「哇!」我被水花溅了满身,急忙仰身靠向另一侧,滚向车道旁。
我已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我以仰躺的姿势抬眼仰望,只见有辆乌黑晶亮的大车停在我面前。那不是马车,是电动车。这时我才明白,我摇摇晃晃地来到车道上,差点被这辆车辗过。
是征服军吗?不,这不是军用车。车子比刚才基地的还大,车窗上挂着白色的蕾丝窗帘,车身上绘有纹章的图案。而且前后都有骑马的护卫——有身穿红色护胸的私家军随行。是贵族家的专车。
「小混混,快滚开!」骑在马上的士兵拔出军刀,朗声喝斥,那四名追赶我的男子一哄而散。
护卫们在大雨中下马,就像看地上的垃圾般俯看着淋成落汤鸡、动也不动的我,一把揪起我的衣领拖向车道旁,不让我挡路。
「真碍事,闪一边去。」接着再度跨上马背,喝令一声:「出发,赶紧前往码头。」
大型电动车就此再度启动。
我躺在路旁无法动弹,以眼角余光望着大型电动车从我头顶驶过。
绘有纹章、晶亮如镜的车体在雨中行驶。
贵族家是吧……
但就在这时候——
高举旗帜的贵族家专车才刚从我头顶通过,突然发出一阵刹车声,陡然停住。
——?
乌黑晶亮的车辆就此停在大路上,从一旁开启车门,伸出一道收纳式阶梯。
驾驶神色慌张,快步绕过车身赶来,在大雨中将踏台搁在阶梯下,朝车门递出雨伞。
有人要下车吗?
紧接着下个瞬间,在暗色的大雨中开出一朵鲜红的花朵。
怎么回事?
「大小姐、大小姐!」
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好像是名年近半百的男子——这声音有点耳熟。
「大小姐,您别令老臣为难啊。」
只见对方对男子的声音置若罔闻,一脚踏在阶梯上,红色洋装的长裙飘然而出。对方一身洋装,在雨中走出车外。
——?
红色的连身洋装、长发飘逸的身影……
那红色人影毫不理会急忙递出雨伞的驾驶,径自朝我走近。
「这位先生……」
对方说道。
「这位先生,你有没有受伤?」
「大小姐,您别理他。」
一旁的护卫插话道。
「此人是个肮脏的巡礼者。」
然而——
「你退下。」
听这个声音,似乎还是个少女,但语气很坚决。
「是我们的车子撞到人家对吧?」
「话是这样没错……」
「退下。」
那一身艳红洋装的小姐让中年护卫闭上嘴后,也不在乎自己的裙摆是否会弄脏,蹲下身探望倒卧地上的我。
「大小姐……」
是名未满二十岁的少女。
不知如何是好的驾驶与护卫们齐声拦阻,但那一头黑发、身穿红色洋装的少女完全不予理会,低头望着我。
「——」
水亮的乌黑双瞳——
怎么会这样?
这个人是……
「休艾特小姐,您这么做,老臣实在很为难啊……」一名年近半百的男子随后赶来,一面替她撑伞,一面说道。「啊,您的衣服!渡轮已经在等您了。这样会赶不上晚宴的舞会啊。」
「没关系。」人称大小姐的那名少女摇了摇头。
那位黑发、黑色眼珠的少女,还有那快步奔来,像是总管的中年男子。他们的声音都非常耳熟。
——!
我眨着朦胧的双眼,猛然一惊。这名身穿红色洋装的少女……
——公子可否和我共舞呢?
我脑中浮现几个月前,在入团竞技会前一晚发生的事。
刚才他说休艾特小姐……
——公子可否和我共舞呢?
「你听得见吗?」
一头黑发的少女与我说话。
「我们的车子撞到了你,对不起。」
「……」
我说不出话来。
少女颔首应了句「没关系」。
「你不用勉强说话。我现在马上找医生来。」
我记得她长我一岁……在鼓舞晚宴的舞会中,她向我介绍过自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全名是休爱特·索尔·弗尼兹。是公爵家的大小姐。
但我现在一身巡礼者装扮,倒卧路旁,她为什么要帮助我?
她看起来不像是因为认出我的身分,才特地帮助我。
她不可能认出我的。
然而——
「里多,叫御医过来。」少女转头向那名中年总管下令,威严十足。「请他马上来替这位巡礼者治疗。」
「可是,大小姐……」
「马上。」
「啊……是。属下明白了。」总管行了一礼,返回车内。
——?
我大吃一惊。当时在鼓舞晚宴的大厅里,她在我面前展现的温顺、娇羞,此时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使唤随从和下属时的口吻,严厉且不带半点踌躇。
这就是天生的贵族……
这位黑发少女休艾特小姐接下来的行动,更令我大吃一惊。
「糟糕,你流了好多血。」
休艾特一见我左臂流血,毫不迟疑地执起我的手臂,卷起巡礼服的衣袖,仔细端详伤口。
只见她秀眉微蹙。
「得马上止血才行。」
紧接着,这名少女竟然一把抓住自己的裙摆,撕下白绢内衬,将它缠在手中,缠绷带似的缠在我的手臂上。
「御医在干什么?还不快来!」
车内传来一个声音应道:「是,小的来了。」
我吃惊地抬头望着少女,她对我说道:「不过是件洋装而已,没什么。」少女叹了口气,手中动作未停,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反正就算参加迎新晚宴的舞会,他还是不会和我共舞。」
「——?」
休艾特还没发现我的真实身分,自顾自地说着:「他通过了骑士团测验,眼中一定只有他想做的事和目标,不会考虑结婚的事……啊,对不起。」
休艾特小姐猛然回神,嫣然一笑。
「说来真不可思议,巡礼者先生。刚才我从车窗看到你时,觉得你和我喜欢的人有几分神似。」
「……」
这时,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手捧着皮包,一面拭汗一面跑来。似乎是医生。
「御医,请立刻替这位先生治疗。他流血了。请给他止血药和醒神药——对了,你有药效不错的营养针对吧?」
「大、大小姐!」
那名微胖的中年男子闻言,惊讶地仰身吸了口气。
「对这种人用那么昂贵的……」
「你不理会我的请求是吗?」
虽然嘴巴上说是请求,其实完全是命令。
真厉害……像她这种天生的贵族,使唤下属一直都是用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吗?
那名中年医生被休艾特小姐一瞪,马上吓得缩成一团,连连点头。
「小、小的明白了。马上处理。」
2
三十分钟后——
我再度站在可以观察码头情况的大路转角处。
「——」
弗尼兹家包下一艘渡轮,正要前往属岛。休艾约小姐似乎要前去参加今晚在骑士团预备学校迎新晚宴的舞会。
我得知此事后,努力思索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搭她的船。
就向她表明身分,请她让我搭便船吧——只有这个方法可行了。瞧我这副肮脏的模样,若是说出「我就是子爵家公子」,一般人应该不会相信才对。但如果是她的话……
然而,当公爵家的御医开始替我治疗后,休艾特小姐便在总管的催促下回到车厢内。担任护卫的骑兵把守在车门外,似乎是怕小姐一时兴起出手援助的这名巡礼者少年,会对小姐有逾越之举。
「我要道谢……」我想告诉医师,我要当面向小姐道谢。
「别说话。」医师紧盯着针筒,对我说道。「接下来我要进行局部麻醉。你手臂会暂时麻痹,无法说话,但这是为了缝合伤口。」
中年医师就像在说给一个没知识的人听一般,对我说了一句「这是为了疗伤」,就叫来一名护卫按住我,朝我手臂扎了一针。
「唔……」
「喂,别动。不要随便乱动哦。」
正当我觉得疼痛时,上臂旋即感到麻痹,果真如医师所言,不只手不能动,连嘴巴都不能张了。
之前我和艾尔康家战斗时,也曾在野战医院见识过打针这种治疗技术,所以并不吃惊。之前努沙,库洛「输血」时,我就会亲眼目睹针刺进他手臂。但亲自挨针,这倒是第一次。
我上半身麻痹,无法动弹。在伤口缝合结束前,麻痹会持续一阵子。
我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医师迅速替我做完治疗、打了一针像是营养剂的补给品后,就收拾皮包回到车内。接着护卫给了我一套干的衣服,并对我说:「这是我家小姐的好意。你收下吧。」
「唔……」
让我见小姐一面。我想这么说,但有口难言。
「在麻醉消退前,你就在那里躺着吧。」
他们将我留在大路旁的屋檐下,费尼兹家电动车在前后骑兵的护卫下,匆匆忙忙地离去。总管说过,渡轮在等着他们。他们想必是要赶往码头。
别、别走……
我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车队离去。
我在屋檐下待了一会儿,上半身的感觉慢慢恢复。
我将麻痹未退的手臂套进刚得到的这件衣服袖口(好像是骑兵护卫的衣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跟在车队后面,朝码头走去。
麻醉消退后,我的身体状况急速恢复。
意识比之前清楚许多,左臂的伤口已彻底缝合,只觉得隐隐作痛。
体内微微发热,我明白自己体力正在恢复。想必是那营养剂的缘故。那里头到底是什么成分?医师一面打针还一面发牢骚:「这可是昂贵的北方人参啊。像你这种身分的人根本就不配用。」
已不再步履蹒跚的我,从大路的转角处窥望码头的动静。
在数艘定期渡轮后面,有一艘插着三角旗、体型小巧的中型客货船。一旁停着一辆黑色电动车。
是弗尼兹家的船。
看来还没出发,可是——
可恶……我不禁暗自咒骂。
我不知道黑甲军团拥有多大的权力。但我想他们就算再怎么耀武扬威,应该也不敢对公爵家包下的渡轮乘客逐一检查吧?
我望向码头,发现他们确实没拿着通缉画像对走上船板的人逐一核对,但黑甲武士们持枪在那艘插着旗帜的中型客货船前站成一排,不断以暗视镜巡视四周。
真的是滴水不漏啊。
那名总管站在登船口旁,向一名像是队长的黑甲武士说了些话。也许是向他抗议,抱怨这样子派兵把守,有失礼数。
这样我就没办法靠近那艘船了。
但其他定期渡轮我也一样上不了。各个登船口都有两名黑甲武士把守,逐一核对乘客的面貌。
难道我就没办法渡海前往属岛?不管怎样,就算游泳我也要去……
游泳……
对了,游泳也是个办法。
我灵光一闪。如果搭船行不通,就只能游泳了。
不过现在还是初春时节。虽然水平线上看得见岛影,但要横越这座海峡恐怕没那么容易。况且我也不熟悉海流的状况。
但要是能搭船前往属岛附近的话……
没错——只要能到那座海峡就行了。
我在脑中想像整座岛的配置。从这座北港离港的船只,一定会先经过主岛与属岛之间的海峡。就算不是开往属岛,也只要在离对岸最近的地方跃人海中就行了。
「——!」
正当我如此思忖时,右手边一座与开往属岛的船埠紧邻的码头,吸引了我的目光。
某个东西映入我眼中。
那艘船是?
一旁的码头,有两艘船尾载着起重机的灰色船只。那不是客货船。两艘灰色的中型船靠在码头边,上面载满了货物。一旁架着登船用的船板,有一群男子排成一列。
那是某种作业船吗?
去看看吧。
我体内某个声音说道。
去看看,也许能找出一条活路。
我转身背对开往属岛的船埠,快步跑向与它相邻的小码头。
「来喔,有深夜特别津贴哦!」
当啷、当啷——码头上,一名满脸胡子的大汉背对着暗灰色的船体,频频摇响手中的铃铛。
「还剩三个名额哦——只剩三个!要做的工作,是修补旧市街海边城寨的外墙。因为是深夜的海上作业,所以工资很高。来,快上船喔。」
从事海上作业的作业船?
难道是在招募作业员?
修补城寨外墙吗?
我在脑中描绘之前从上空看到的人工岛形状。原来如此,因为康恩原本就是个朝海面突出的城寨,所以遭到浪潮侵蚀的外墙,时常需要修补。
各种模样的男人排成一列,踩着缓慢的步伐走向船板。
不断摇着铃铛的男子,身旁立了一面看板写着「深夜海上作业,征求日薪作业员」。
原来是招募打零工的作业员。
他们要搭船前往作业,趁夜修补被浪潮侵蚀的外墙。
「快来哦,有特别津贴哦。」
只要坐上它,就能出海了……
我再次观察登船口的情形。前来应征的人有老有少,但没有一个穿着整齐的人,这些穿着各种不同服装的男子们排成一列,陆续走上船板。
只要排队,就会被雇用是吗?
作业船的码头烧着柴火,供人取暖,一大批前来谋职的男子蹲坐地上,倚着栅栏。尽管响着铃铛,不断喊着「还剩三人」,但似乎有很多人不想做这份工作,也不排队,就坐在码头前方。
要是被雇用,就能上船——
好,上吧!
我下定决心,走过作业船码头中央,排在队伍最后头。
这时——
「年轻人。」
一名身穿工人衣,蹲在附近的白发男子以沙哑的声音叫我。
起初我并未发现他在叫我。身穿工人衣的男子反复叫着,好像有话想对排在队伍中的我说。
「你……在叫我吗?」
「没错,年轻人。你欠人家很多钱吗?」
「咦?」
他到底想问什么?
我回望他一眼。
「如果不是,最好别坐这艘船。」
身穿工人衣的男子,悄声地警告我。
「那个脸上有道伤疤的人是人力仲介贩。替他做事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
听他这么说,我定睛一看,发现那名不断招揽工人的男子,布满黑胡的脸上果真有一道刀疤。
「又来一位了。只剩最后两位。」
当啷、当啷。
「这话怎么说?」
「这里有很多流浪汉。排队的都是那些人。当地一些老经验的海上作业员,就算有特别津贴,也不会想坐他的船。」满头白发的男子,朝那艘灰色船只使了个眼色。「你看起来不像流浪汉。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还是劝你别坐那艘船。」
「为什么?」
这名工人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当地的人不坐这艘船。」
「因为有问题。听说那艘船并不是去修理城寨外墙,而是开往其他地方。」
「谢……谢谢你的告知。」
那名工人好心地告诉我这件事——虽然工资颇高,但这艘船似乎有问题。可是我非出海不可。它开往何方一点都不重要。反正我会在途中跳海。
「作业船出港、作业船出港。」
十五分钟后,船尾戴着超重机的作业船在大雨中拔锚,驶离码头。两艘船排成纵列,缓缓驶出北港。
我搭乘的这艘灰色船只,船身印有「巴拉库拉霸」的船名,中央的烟囱不断冒出黑烟。似乎是以煤炭运作的内燃机关动力船。
哗啦哗啦——
船首在黑色的海面上破浪而行,扬起阵阵雪白的浪花。此刻的我以打零工的海上作业员身分上船,根本无心观看船外的景致。
「所有作业员现在全部进入船舱内。在抵达工地之前,都得待在里面。待会儿会提供宵夜。」
脸上有道伤疤的黑胡男子向搭船的作业员们下达命令。
眼看海峡对岸的属岛黑影在大雨中缓缓靠近,我当然不想走进船舱内。但那名满脸胡子的人力仲介贩不断吆喝着「所有人到船舱去」,我只好暂且顺从。
巴拉库拉霸号的船舱没有窗户,里头走进了将近五十名男子,从船员手中接过硬邦邦的面包和杯汤。
看来果真如码头上那名工人所言,受雇上船的这些男人,都是刚流浪到康恩求职的人。各种年纪籼服装的人彼此互不相识,坐在地上也不交谈,默默地吃着宵夜。
「——」
我没有食欲,搁下面包,仰望船舱的天花板。
嗡嗡——机关声透过墙壁传来。这不是帆船,速度应该非常快才对。
我坐在地上,感觉着船身随浪起伏。现在应该已到海峡中央了吧。
一想到这里,我就坐立不安,从一群疲惫地蹲坐的男人当中站起身,走向船舱的大门。
我得看准接近属岛的时机,跃入海中……
只要游向属岛,向护树骑士团总部的人问路就行了。黑甲军团的人总不会在骑士团总部的地盘四处走动吧……不,希望真是如此。
在康恩,骑士团与耶兹公爵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权力关系呢?
我一面思忖,一面转动船舱铁门的把手,但门把好紧,一动也不动。
搞什么……是门锁卡住了吗?
但我试了好几次,还是打不开门。
「什么嘛,竟然锁住了!」
竟然把我们锁在里面?
※ ※ ※
那一夜——
我在机缘巧合下接受打零工作业员的招募,混进海上作业的船只出港。
要躲过黑甲军团抵达属岛,除了在前往海峡时从船上跃入海中,朝岛影游去以外,别无他法。
我得赶往护树骑士团总部,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请他们想办法解救与我同期的那名少女骑士比安。虽然不知道她跃往界梯树的哪个「界」,但可以确定的是,负责第七奴梅拉入口「再控制实验」的耶兹公爵打算见死不救。
现在分秒必争。
然而——
别……别开玩笑了!
若无法打开船舱的门,我就无法跃人海中游到对岸。这么一来,我接受作业员的招募坐上这胎,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若是在抵达工地之前一直被关在这里,一切计划就泡汤了。
我挥拳敲打船舱出口处的铁门。
「喂!开门啊,开门!」
「吵死了。」
门外传来船员的声音。
「安静一点!」
「为什么把我们关在里面?」
我放声大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再不快点到甲板上跃进海里,这艘船就要驶出海峡了。
我使劲敲门。感觉背后有多道目光盯着我,但坐在船舱里的男子们还是一样保持沉默,没任何意见。仿佛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
「少罗嗉。想领钱的话,就安静一点。」船员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放我出去……」我佯装晕船。「我觉得很不舒服。」
然而——
「不行,忍到工地再说。」对方很冷淡地应道。
「我很不舒服!」我大声地重复道。「我晕船,想吐。」
这时,门外传来「啐」的一声咒骂,门锁解开,铁门微微开出一道小缝。
一名年轻的船员以冷漠的表情朝我打量。
「不准吐,也不准到外面来。想领钱的话,就乖乖听话。」
「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
「少罗嗦,这是上头的命令。」船员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也不想在船底看守你们这群流浪汉。你给我安分一点,别惹麻烦……唔?!」紧接着下个瞬间,那名船员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我使劲朝那扇半阖的铁门撞去。铁门应声开启,那名船员哇的大叫一声,仰身倒卧。
我乘机冲向通道。
——?!
我朝亮灯的通道前后观望。通往甲板的出口在哪里?右手边深处有个狭窄的阶梯。
「是那里吗?」
我飞奔而去。
「喂,站住!别跑!」
那名船员站起身,在我背后紧追不放,朝我扑来。
「唔……」我已察觉背后有异。当他一把抓向我时,我反手从肩膀后面握住他的手腕,陡然停步,顺势用背部顶起对手的身体,往前抛出。
「哇!」船员笔直往前飞去。
利用对手的冲劲反制,这是我小时候从父亲那儿学来的体术。若能巧妙运用,就算是体格大自己一倍的对手也能随手抛出—当时父亲是这样教导我的。
那名船员趴倒在通道上,我跨过他的身体,跃向阶梯,往上奔去。
哗啦哗啦——
甲板上风强雨急。
「——!」我以手遮脸。强风迎面吹来,冷彻肌骨。海上也飘着雨。我从指缝中窥望,发现黑色的海面忽而隆起,忽而下沉,船只随之起伏。
属岛在哪一边?
我放眼环视。找到了,在右侧!
如黑色山丘般隆起的波浪降下后,亮着白灯的岛影从前方的水平线上露脸。
那一定就是属岛。
距离约一库德以上。
每当海面扬起大浪,岛影就随之隐没。
这种天气……
好大的浪,我紧咬双唇。
水花溅向我的脸庞,我不禁阖上眼。
——不准看,你这个变态!
比安……
可恶,现在管不了浪有多大了。
「上吧!」我睁开眼,往船身旁冲去。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根像黑色长棍的东西,阻挡我的去路。
锵!
「站住!」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
枪?!
当我明白这是枪时,已被黝黑的金属枪口击中腹部,脚底打滑,跌落在甲板上。
「哇!」我重重打了个滚,一头撞向甲板的器具。
痛得眼冒金星。
一名身穿暗茶色战斗服的人立刻以枪口紧抵着我。
「别动。你擅自离开船舱,想干什么?」
「唔……」头部腹部的疼痛让我感到晕眩,我抬头望向那身穿战斗服的人影。
征、征服军的士兵?
※ ※ ※
我从甲板助跑,正欲跃向海面时,一名身穿战斗服的征服军士兵以步枪朝我戳来,阻止了我。
虽然不是黑甲军团的人,但作业船上怎么会有军人?
我还来不及诧异,那名士兵的长靴已朝我踢来,我在甲板上又滚了一圈。
「哇!」
「喂,迪艾卜商会的人!」那名士兵挥着手,大声朝甲板后方叫唤。
驾驶室的窗口有人影晃动,刚才那名满脸黑胡子的人力仲介贩,在雨中按着帽子来到甲板。士兵朝他一阵咆哮。
「看守的人在干什么?有一名作业员跑出船舱了。」
「对不起。」脸上有道伤疤的人力仲介贩按着帽子朝他行了一礼。「不过,既然都来到海上了,应该没关系了吧。就算没关他们……」
「不可以。」士兵以紧绷的声音斥责道。「要是作业员们说出『行进的方向不对』这类的话,而引发动乱的话,那可就麻烦了。若是在这一带跳海,以这样的距离还是可以游到岸边。」
「话是这样没错啦……」
「一个都不能放走!」
征服军的士兵在责备人力仲介业者?
这是怎么回事?
我倒在湿淋淋的甲板上,抬头偷瞄他们谈话的模样。
刚才我被步枪戳中,又挨了一脚,疼痛不已,但还不至于痛到无法站立。我观察四周的动静。
我移动视线确认过周遭的状况后,发现这艘全长约一百码的中型作业船甲板上,有几名士兵等距持枪而立,头戴战斗用的头盔,监视着四周。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出港时,他们都躲在哪里?
竟然有这么多士兵……他们为什么坐上这艘船?这艘船究竟是那名人力仲介业者的商会所持有的民间船只,还是军方所有?
的确,若要修理城寨的外墙,军方有时候也会在一旁监督。
蓦地,我想到登船前码头上那名工人向我说的话——那艘船并不是去修理城寨外墙。
可是,这和我没关系。
我紧晈嘴唇,暗自摇头。
不管这艘船开往哪里,都和我无关。我要想办法摆脱这群士兵,跃人海中。
我躺在地上抱着肚子,佯装成痛苦的模样,一面估算准备逃脱。我要趁这名士兵责备业者而放松戒备时,从他们两人当中穿越,然后从船身旁跃入海中。若能顺便拿走一旁救命用的救生圈,自然是更好。
然而——
「你们这些人力仲介业者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次的作业员还少两个人呢。」
「那也没办法啊,当地人已经察觉苗头不对了。最近肯上船的,都是一些三餐不继的流浪汉。」
「现在人力不足啊。实验统管总部一再催促,问我们新的作业员怎么都还没到。」
什么?
赫然传人我耳中的对话,阻止了我的行动。
那名士官一脸不悦地咕哝道:「真受不了。我每天都挨左荷博士骂,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我闻言后,全身一僵。
他刚才说什么?
我斜眼偷瞄那两名交谈的男子。
「我也不想去啊。这次出船,我心里也是百般个不愿意。」满脸黑胡子的人力仲介业者,双手一摊如此说道。「今天傍晚,又有三艘前往『第七奴梅拉入口』的作业船只沉没了。这样很可怕耶。这次搞不好会换我遭殃也说不定。『黑旋风』四处破坏,有人说那是为了转移世人的注意,『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第七奴梅拉入口』,看来这项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少罗嗦,你给我闭嘴。」士兵脸色一沉。「『黑旋风』这种杂碎,征服军很快就会制伏它!你们只要负责找作业员来就行了。」
「可是……」人力仲介业者回嘴道。「送去『第七奴梅拉入口』的作业员,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住口!」士兵持枪比向那名满脸黑胡的男子。「你话太多了。」
这时,士兵的注意力已从躺在甲板上的我移开,这是行动的绝佳时机。但我却站不起来。
我眼睁睁看着跳海的机会溜走。
现在不是逃走的时候。
刚才那名士兵说了什么?
左荷博士?
第七奴梅拉入口?
难道这艘船要前去的地方是……
就在我大感震惊的时候——
「啊,原来你在这里。」
那名年轻的船员放声大喊,朝这里飞奔而来,踩得甲板乓啷作响。
「臭小子,刚才竟敢耍我。」
3
「臭小子!」
猛然一桶海水泼来,洒了我满脸。
哗啦——
「唔。」
「尝尝这个吧,浑帐!」
民间作业船巴拉库拉霸号的船员们,似乎非常紧绷。
当天傍晚,和他们一样前往相同「目的地」的其他三艘作业船,在作业地点被一架名为「黑旋风」的神秘非法守护骑士击沉。
被守护骑士从空中袭击,没有武装的作业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船身在电磁炮的射击下会被轰出一个大洞。就算船上有征服军的士兵,一样无力抵抗。船员们都很担心自己会是下一个遇害者。
这种恐惧化为暴力显现于外,朝擅自离开船舱的我发泄。
「浑帐东西!不过是个没饭吃的流浪汉,竟然敢违抗大人的命令!」
哗啦——
又是一桶冰冷的海水朝我脸部泼来。
※ ※ ※
那天晚上——
我混进作业船里,逃离康恩主岛,之所以眼睁睁错过唯一的跳海机会、留在船上,是因为我知道那艘船要前往的「目的地」。
像是船主的那名人力仲介业者——满脸黑胡的男子——与那名搭便船的征服军士兵在交谈,我在一旁聆听。他们谈到的「目的地」,正是第七奴梅拉入口。
而且那名士兵提及某位科学家的名字——
——我每天都挨左荷博士骂,你要不要也试试看。
左荷博士。
我听到这个名字。
既然这样,这艘船肯定是前往「那里」。
第七奴梅拉入口系统——座落于康恩外海海底,建造于远古时期的次元传送系统—巨大的海底城寨。
我搭乘的这艘作业船巴拉库拉霸号,以优渥的工资吸引这些聚集在康恩港口、四处谋职的男子,不断送他们到第七奴梅拉入口充当作业员。听说有其他船只一同前往,且有三艘船被击沉,由此可知,有多艘作业船被军方征用,从事同样的工作。
然而,每艘船载着五十多名作业员,频繁地送往奴梅拉入口,码头那名工人和人力仲介业者却说「没有一人生还」?这是怎么回事?
是真的吗?无奈我无法判定这番话的真假。
因为那名怒不可抑的船员和其他人联手将我绑在甲板的帆柱上,轮流用海水泼我。
「浑帐东西!」
哗啦——
我一时犹豫,没能纵身跃人海峡中,因而落入之前被我摔向通道的那名船员手中,遭到报复。
「唔……」
这是初春的海水。泼向脸部后,我有几秒钟的时间无法呼吸。
「够了!」
那名年轻船员朝我泼了几桶海水后,取出长棍,想殴打绑在帆柱上的我,士兵制止了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我们宝贵的人力,要是抵达那里后没办法工作,你要怎么办?」
士兵命聚集在甲板上的船员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所有人回各自的工作岗位上,确认航线,全力注意周遭的动静。」
后来我才发现,征服军的士兵之所以坐上这艘船,不是怕这些作业员逃跑,而是为了防范船员们不把船开向外海,擅自折返。
「给我进去,臭小子。」
我再度全身湿透,被士兵和船员们架着走过狭窄的阶梯,丢进船舱里。
咚!
「唔……可恶……」
那群受雇的男子们不发一语,望着被抛在地上不住呻吟的我,在一旁围观。
「——」
当中有一人走近,朝我窥望。
「喂,你不要紧吧?」
是一名年约二十岁的青年。
「喂,我刚才看到士兵的身影。这艘船上除了船员外,还有士兵是吗?」
「嗯……」
我首次和一同被关在船舱里的人交谈。
「这样啊。他们说这艘船是要前往修理主岛的外墙,但怎么开了这么久还没到?」
这名年约二十岁的青年抬头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亮着一盏小灯,这艘船想必是以内燃机关发电。
甲板上有帆柱,这表示……这艘船大概不是单靠烧炭发动,还备有风帆。但今晚天候恶劣,才靠机关运转。
「……」
还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抵达第七奴梅拉入口?到底要怎样才能通往海底的城寨?
「喂,你反抗船员,有被严刑拷打吗?」男子见我沉默不语,于是向我问道。
「不,没什么……」
「有挨士兵揍吗?」
「……」我摇了摇头。
「这样啊。」男子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士兵是吧……真羡慕他们。」
「——?」
「我也想当士兵。」
「你想当士兵?」
「没错。难道你不想当吗?」
「我还好。」
「你应该还没到投考的年纪吧,所以你才不懂。征服军的士兵很棒耶。只要能加入征服军,就可以坐领高薪,还能住进首都里。衣服、住处都由上级配给,而且身分有保障,很不错吧?」
「——」
「成为征服军的士兵,是公民的梦想。」
「可是,听说得到边境负责警备的工作呢。」
「比起当公民一辈子耕田,这样强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入伍从军?」
「你说什么傻话啊。」男子面有愠色地说道。「能加入征服军的只有村里士绅的儿子,或是他们的亲戚。就算去参加招考,录取名单也早就内定好了。想到就有气。」
「原来是这样。」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耶。你是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啊?北方大陆吗?」
「……」
「没办法入伍从军,待在家里又只能当一辈子平常百姓。所以我才离乡背井,到首都四处找工作。我不奢求有领民的身分,只要当公民就好了,不过,还真希望能生在更好的人家。」
「当个平常百姓……」我应道。「也不错啊,至少有家可住。」
「你说什么?」
「世上不是有人连家都没有吗?」
「哦,你是指巡礼者是吧?他们是杂碎,连人都不上。」年轻男子以不层的口吻说道。「我当什么都好,就是不想当巡礼者。他们表面上是到各寺院巡礼膜拜,但搞不好是因为犯罪而亡命天涯,过着向人乞讨的生活。这世上满是这种苟活于世,一点贡献也没有的家伙。公民的生活已经够惨了,他们却连公民还不如。根本就烂透了。」
「——」这番话真恶毒。
我年幼时的痛苦记忆再度浮现,我不禁伸手掩面。
并不是因为和他说话的缘故……
那是我最讨厌的一段记忆——
昔日我行经一座大村庄时,一群和我年纪相仿、走路上学的孩童,在我背后窃窃私语……
为什么会想起那段记忆呢?
——是巡礼者的孩子耶。
——巡礼者不就是乞丐吗?
——真可怜,你看他明明是金发,却脏得跟褐色一样。
可恶,为什么突然?
爸……
——乞丐、乞丐。
——拿石头丢他们。
——把他们赶出村外!
爸——
——骑士不能对付比自己弱小的人。
爸,我一直在忍耐……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停!我紧抿双唇,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这时——
轰隆!
陡然一阵雷鸣般的巨响从头顶震向船身。
怎么回事?
船身发出一阵共鸣,地板剧烈震动。
怎么了?!我弹跳而起。
此时船身随着大浪上下起伏。船舱内的人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正欲站起身时,纷纷脚下失去平衡,跌落地面。
哇——哀号声四起。
船身猛烈摇晃。头顶的甲板处传来许多惨叫声。
刚才那轰然巨响是?
「难道——」
外头传来一阵装甲交击的脚步声,船舱的铁门啪的一声从外侧开启。
往门口望去,一名士兵站在门前。
「所有作业员都到甲板上去。有外敌来袭!」
飕——
来到甲板后,发现风雨比刚才更强了。
我环视四周。
还没发生火灾,船身也没破损。
刚才不是说外敌来袭吗?
刚刚的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冲击波?
嗡——
头顶传来一声引擎声。
抬头一看,像是引擎声的轰然巨响在上空的雨云中移动。某个东西正高速行进。
怎么了?
有东西在飞吗?
「刚才那是什么?」
「不知道。」
「我才觉得有个黑色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从头顶飞过,声音就传来了!」
「真是莫名其妙。」
船员们大声怒吼着。
雨吹向甲板,水花洒向我脸上。
巴拉库拉霸号行进于起起伏伏的铅色海面上。右手边约半库德远处,有一艘同样的作业船也在波浪间起伏。
「在云上!」一名船员伸手指向远处。「我从云缝间看到某样东西。它转弯朝我们飞来了!」
嗡—
我也看到了。
——!
那是一道锐利的黑影——一架人形机体。难道是守护骑士?
好快!
从未见过的锐利黑影,速度飞快!从刚才的冲击波看来,难道它是以超音速从船只上方飞过,然后紧急拉起机身,在上空的云层中展开三百六十度大翻转?它可能是借由拉起机身的动作来减速吧,但就算减速,也是处于亚音速的高速下。在大雨迷蒙的状态下,我眼睛追上不那移动的黑影。
傍晚时,有三艘作业船被击沉。
人力仲介业者说过这番话……难道就是它所为?
它现在正要袭击我们吗?
「——!」
※ ※ ※
那一夜——
我为了加入护树骑士团而造访康恩的那晚。
我遇到了那神秘的黑色守护骑士——「黑旋风」。
四处破坏、恶魔的守护骑士。
人们都这样称呼那架漆黑的机体。
※ ※ ※
「是『黑旋风』!」
「往这里来了。」
「不好了,它往塞达特号飞去。它要先攻击他们!」
嗡——
我定睛一看,果然不假。
在风雨飘摇中,一道锐利的黑影降落至紧贴海面的高度,从背后袭击那艘在波浪间沉浮的船影。距离愈来愈近。
船快要被击沉了。它就位于电磁炮的射线上……
然而——
——?!
那黑影的攻击方法让我震惊。尽管它已来到后方的射击点,却不发射电磁炮,反而继续朝船只贴近。难道是发生故障了吗?紧接着,只见寒光一闪,黑影已拔剑出鞘,在空中直线前进,斩向与它平行的那艘作业船船尾。
一剑斩落,闪光四散。
它利用击向船体产生的反作用力反向一跃,瞬间还剑归鞘,让机体恢复成飞行模式,向上攀升,钻入云层中。
轰!
隔了一会儿,打击声才透过空气传来。
竟然有这种攻击方式!我看得目瞪口呆。它在这种天候和气流下超低空飞行,并瞬间切换成陆战模式,使剑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