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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下 一卷全)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希望我们能受到真实的庇佑

    第二十章  『终焉的宣词』

    其言雕饰华美

    其言蛊惑人心

    因此人们虽想侧耳倾听

    却也不愿加深理解

    ●

    飞场与热田交战后被扛进医务室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夜间留守日本UCAT的出云和风见耳里。

    他们将学校和年终庆的繁杂事务交付大树处理之后,连制服也没换就冲进了日本UCAT。

    「真是的。你怎么看啊,千里?像他这种小角色,怎么不早点急流勇退算了呢?」

    「因为这个小角色心里有个真命天女呀,当然不能因为她不在场就敷衍了事嘛。」

    「是这样吗?」

    两人于UCAT地下某条白色走廊的医务室门前止步。按钮开门后,他们走向排满病床的某个角落,在那儿见到的是——

    「黑衣人……」

    一道站在病床前的黑衣背影。

    黑衣人察觉他们到来,随即转过身子。此人细眼黑发,一副中国人的脸孔。

    他在风见出声前稍稍低头作揖,开口说道:

    「我是临时受托来协助治疗的,说是至少要让伤患恢复到能睁眼讲话的程度。」

    「您是……?」

    黑衣男对略有戒心的风见走近一步。

    「————」

    回过神来,男子已站在她背后。

    接着,随时准备反应的风见,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张名片。

    同时,背后稍远处传来开门声。

    「希望各位明白,我们中国UCAT并无敌意。」

    风见看了看名片上的姓名,写的是——

    「您是赵医师的……」

    「那在我国是相当普遍的姓氏。由于姓氏重复性高,所以养成了我们的大家族主义——后续部分就有劳各位了,若有任何需要请不吝吩咐。我国地灵人杰、遍地英才,也拥有最悠久的历史,两国有幸比邻,还请多加关照。」

    远去的脚步声接在关门声后响起。

    医务室里只剩出云、风见,以及躺在眼前病床上全身包着绷带的——

    「飞场……竟然连续两天都伤成这样,你愈来愈带种了呢。」

    此话一出,仅盖着一条薄布的飞场缓缓睁眼。

    他左肩以上裹着石膏,右臂挂了点滴。疗符及绷带虽包满全身,但都是针对重大的内外伤,擦伤等轻创则未经处理。

    飞场「啊」地轻声吐气,接着问道:

    「我赢了吧?」

    「美影已经转到开发部去了,现在被固定在病床上。」

    「哇……」飞场尴尬地笑,而伤口却将他的笑容刺得更为苦涩。

    「……都被扛进来了,结果还是不能陪着她啊。」

    飞场咳嗽似的抖着身体,笑了几声。

    然后他抬起头,对以叹息表示放心的风见说:

    「我也得向学长姐道个谢才行。」

    「谢什么?干嘛突然这么肉麻啊,我们有做过什么要你道谢的事吗?」

    风见疑惑皱眉。飞场「啊……」了一声,嘴里咕哝「这样讲应该听不懂吧」,接着他望向纳闷的两人。

    「……就是一些色色的事。」

    重伤患者立刻遭到夫妇合力的下段正拳吐槽。

    「啊、学长学姐、不要、不要啦!不可以这样吐槽,会出血啦!」

    两人无视飞场继续适度地挥拳,此时背后多了点声音。

    「哎呀呀,很有精神嘛。」

    那是个极为耳熟的女性声音。风见以怀疑的口气回应声音主人:

    「……黛安娜?」

    风见转头一看,发现身着套装的黛安娜已悄然站在医务室墙边,便将身子也转过去。

    「……你是来揍这个白痴的吗?」

    「至、至少也说『关心』嘛,风见学姐!」

    「吵死了。」风见制止飞场,对黛安娜叉起双手。

    她怎么会来这里?才刚这么想,风见就重组了思绪。

    ……原因应该就那些吧……

    其实很单纯。

    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身边的人又是什么情况?

    佐山和新庄传来回报,说他们已和8th-G完成交涉,目前人在堺市。

    原川去了横田基地,希欧则是带着4th-G草兽去见原川的母亲。

    所有人的共通点,就是都正为了迫在眉睫的对决Top-G之日寻求过去。

    即便过去仍隐晦不明,但他们不会放弃追查,更不打算逃避。

    那么黛安娜是为何而来呢?

    风见毫不退缩地正视黛安娜说:

    「总之……1st、2nd和6th讨的架都被我们打发回去了,4th有希欧处理,佐山也说8th已经搞定了……问题就出在3rd-G,不过要看Top-G怎么出招——」

    风见脚尖朝地板用力一点。

    「我们对Top-G的准备愈来愈充足了呢。」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黛安娜侧首微笑,风见也咧开嘴笑着回答:

    「——所以也差不多该问问以前出过什么事了。」

    风见直接坐上飞场的床。她无视背后哀嚎,手拄着床、眼盯黛安娜,说出该问的问题。

    她相信眼前的女人也希望自己这么问。

    「在那场Top-G之战里出了什么事?」

    「……你以为我是来说那些事的吗?」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风见耸耸肩说:

    「这里是医务室,不需要掩饰自己的伤痛喔。」

    「如果我们已经痛习惯了呢?」

    「那就需要个好医生了,一个看得比病人的处境更长远——能够说出『放心,我们不需要再为这种病痛苦下去了』的医生。」

    风见缓下尖锐的视线。

    「我们会扛下对抗Top-G的责任,所以你们对过去的情义、对我们此后战斗的关切、忠告还是良心什么的,我们都不需要,因为我们是自己决定要抵抗Top-G的——就算你们什么也不说,我们也不会放弃。」

    「就算你们的抵抗可能让这个G失去莫大权益也无所谓吗?」

    「无论如何,Top-G都会用某种形式攻击我们。换言之——」

    风见刻意地说:

    「Low-G的概念战争还没结束……不过,你却想把过去当成往事掩藏起来。你以为只要埋葬过去,就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她吸了一口气。

    「可是那只会妨碍我们而已,黛安娜,和平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喔不,也许从来都没有过。那只是一段逃避现实的时间,但敌人不会跟着慢下脚步,所以——」

    「所以?」

    「把时间还给我们,黛安娜。」

    风见脚向前一甩,顺势站起。

    她所坐的床同时向后滑去,狠狠撞上邻床,引来飞场「呃啊啊」地惨叫,但她没有理会。

    「把你我的时间连在一起。这其实一点也不难吧?只要在和平的放学钟响之前,把笔记借给我们这些迟到的学弟妹看个几眼就够了,反正考试时伤脑筋的是我们自己嘛。而且我们——也会把离开教室不再回来的人记在心里。」

    风见仿佛想讨些什么似的向前摊开掌心,接着道:

    「如果你还没从这场战争毕业,又觉得我们有资格当你的学弟妹——就把笔记借我们看吧。」

    ●

    眼前有条左侧承受暮光的坡道。

    坡道右边是铺上水泥的斜面,左边是一整排沿山崖建造的住宅。

    橘红光线穿过住宅顶端和间隙照亮坡道,往斜面投上了两道黑影。

    走在前头的是新庄的影子,佐山的影子跟在半步之后。

    新庄头顶瓦姆纳比的使者,一面看着手上的信一面爬坡。

    那是昨晚在衣笠书库的「书房」所发现的信,由新庄的母亲写给佐山父母。

    新庄逐行扫视在进入堺市后才得以辨识的内容。

    ……这是妈妈到Top-G之后寄回来的呢……

    信上没有新庄·由起绪移居Top-G的理由。

    赫吉说过,Top-G曾邀她过去打造Low-G的新天地。

    受邀之事,也写在这封信里。

    但她自己是怀抱何种期望前往Top-G,则没有说明。

    就结论而言,只有这信上写的——

    『我来到Top-G了。』

    而另一封信上——

    『想必UCAT已用我编写的概念创造理论为基础,着手制作相关装置。然而,事实正如诸位所知,多数论述已遭我窜改——我想,浅牺多少发现了问题而不得不停止开发,对不起。』

    则有着新庄·由起绪背离Low-G的自白。

    但新庄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疑惑。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新庄感到由起绪的行动并不单纯。

    她的行为不太像一个真要背叛Low-G的人。

    根据目前线索,新庄得出三个令自己那么想,且真相未明的谜。

    第一:田起绪所发现那三样让Top-G畏惧Low-G的事物所指为何?

    第二:看情况,由起绪已经找出答案,那她前往Top-G又是为了什么?

    第三:由起绪为何要窜改概念创造理论,让佐山,浅牺无法完成概念创造装置?

    三个问题串联起来,能得到一个推论。

    ……说不定妈妈是知道Low-G拥有「某样东西」而认为局势对Low-G有利,所以才决定流亡到Top-G。

    除了巴别塔和圣经神话的另一样东西。

    「Top-G没有,但Low-G拥有的东西。」

    ……要是那足以左右战局,妈妈会怎么做呢?

    由起绪是不是发现那样的力量并心生恐惧,才到Top-G去的呢?她还因此留下假的概念创造理论,想剥夺Low-G的战力,并将Low-G导向Top-G。

    这么想也相当合理。

    可是,新庄仍依稀觉得有什么悬在心上,无法具体说明。

    ……我的妈妈不会是那种坏人吧?

    将自己拥有的知识连同自己拱手送给敌方,甚至摧毁了自己的成果。那是完全的敌对行为,也是归顺敌方的证明。

    残酷。新庄不经意地想用这个字眼形容母亲,但也感到某些矛盾。

    ……为什么呢?

    此时,新庄想起了从前的照片。

    母亲年轻时在樱树下笑得神采飞扬的照片,以及即将只身远行前面露无力笑容的照片。

    若想以「残酷」形容那时的她——

    ……就像是有和那两种笑脸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妈妈存在一样……

    然而手边资讯还不足以否认这点。就事实而书,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可说背叛了Low-G。

    现在,新庄正读着母亲的信,内容是由抵达Top-G后依对方安排在堺市落脚开始写起。

    信上所提大多是日常生活和工作上的事,看得出由起绪并不期待回信。

    『这个世界聘我为概念创造理论的客座顾问。我已将类似浅牺手上资料的东西交给了他们,而这里也有些人正尝试建构概念创造理论。说起来也许有些没道理,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尽量不依赖我,独力开发出他们自己的概念创造装置。这里的工作真的好忙,早知道就把瓦姆纳比的使者也带来了。

    只有在他们来征询意见,或是想认识Low-G的文明和文化时,我们才会聊得深入一些。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这阵子我家整天有人来串门子。刚开始都是一些高官显贵,之后是学者或学生,最近连附近的老人家和小朋友都会来呢。

    这里的UCAT也有为我的工作支付薪水。为了接待天天上门的访客,我就用那些钱将客厅整修成开放式空间,连小朋友尺寸的桌椅跟风琴都有喔。

    我现在的住所和堺市的孤儿院位在同一地点。我打算未来在这里建立教会,这么一来,这里就是这世界的第一所教会了。』

    读了这封信,能体会由起绪当时过得相当愉快。

    这让新庄感到那的确是自己母亲会有的情绪,但也加深了心中的矛盾。

    而这矛盾的根源不是别的,正是赫吉描述由起绪的话。

    毕竟,新庄从这封信上感觉不到一丝——

    ……罪恶感和敌意……

    新庄·由起绪就像是个远渡重洋的传教士,对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罪恶感,反而表现出自己有多么乐在其中。

    新庄相信,由起绪当时总是笑得精神奕奕,看不见她过去的无力笑容。

    信上没有涂改的痕迹,原子笔写下的每道笔划也畅行无碍。

    从新庄也曾花了成堆纸张誊写小说草案的经验来看,由起绪的确正在兴头上。

    接着,新庄打开了下一封信。

    内容也是日常琐事,而工作方面则是她聚集了当地UCAT同事和邻居,讲述Low-G圣经神话的活动报告。

    『只有小孩子肯放开心胸大声唱圣歌,就像是他们的特权一样。』

    大人对敌方的歌曲仍有避讳。

    ……好奇怪喔。

    又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为什么应是想将Low-G导向Top-G的她,会想先让对方认识圣经和圣歌,而不是从文化着手呢?

    至于下一封信,则是以工作内容起头。

    而且有个令人意外的开场。

    『——看来我真的很怕碰上这个世界的我。』

    「咦?」新庄不禁停下脚步。

    新庄·由起绪所说的「这个世界的我」,指的就是新庄,由起夫这名男性。

    而那个人将在日后成为新庄的生父。

    ……咦?

    让新庄停住爬坡的脚,心生疑问的原因只有一个。

    ……「很怕」是什么意思?

    「啊啊!」背后的佐山扑倒似的撞了上来,抱住新庄。

    「都、都是因为新庄同学突然停下来,我、我才会不小心撞上去!啊啊,手滑到胸部去了!」

    由于很让人火大,新庄便提起右脚跟往佐山脚尖砸去。

    「呜喔!」背后传来笨蛋蹦蹦跳跳的声音。

    「呵、呵呵,连脚跟都让我很有感觉呢,新庄同学。不过再坦率一点我会更高兴……」

    新庄坦率地无视佐山,往信纸看了一眼。接着在心里「呃……」了一声,转换思考模式。

    ……要是不换成正经模式,应该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新庄叹口气继续爬坡,同时扫视信的内容。

    从旁打来的阳光也低了不少呢。新庄心想。

    ……妈妈怎么会说她怕爸爸呢……

    答案般的字句跟着映入眼中。

    『——不出我所料,他同时进行武器开发和概念创造的研究,也就是一个人处理我和浅牺两个人的工作。』

    由起夫身为Top-G的UCAT成员,一定会时常来征询由起绪的意见吧,所以——

    『他常常来寻求协助,而且是真心希望我能帮他,所以让人很伤脑筋。』

    信上提起新庄父亲的字句就这么多,且话锋到此一转——

    『——就我所见,这里的UCAT充满了熟人的异性版本。有像是另一个浅牺和谕命的人,而他们负责概念兵器和贤石开发的工作。另外,山德森先生在这里的女性版有个当空军的老公,飞场先生在这个世界则是属于开发机龙的部门。』

    之后,信上再次提到Top-G没有巴别塔。

    又是些琐碎的话题,于是新庄将视线暂时从信上别开,下意识地向上一看。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看得见坡顶,以及孤儿院的大门。

    还剩下几封信,不过走到孤儿院的这段路上大概只够再看一封。

    ……剩下的,就等进孤儿院喘口气再看吧。

    拉下视线所见的文字,传达的是教会成功设立的消息。

    『幸亏自称「两个长腿叔叔」的善心人士大力援助,我终于筹到足够建造教堂的资金,还能盖一座音乐厅,也找到了一位肯住在附设宿舍里的院长兼管理员。

    这一切,非得感谢尚未出现于这个世界但即将诞生的神不可呢。』

    新庄还记得,自己在衣笠书库的「书房」所见那段过去,曾看见由起绪站在雪夜中的公园,附近还有栋看似孤儿院的建筑。

    ……那是妈妈在Top-G的成就……

    那栋建筑,是否和已沉眠在坍土下的那所孤儿院一模一样?

    妈妈在Top-G盖的教堂是自己重新设计的,还是单纯地复制Low-G的孤儿院呢?

    「……Top-G在妈妈眼中,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呢?」

    当新庄不禁自问而仰望坡顶时,背后传来佐山的声音。

    「嗯……关于这点,希欧不是说过Top-G的天空让她觉得有点矛盾吗?」

    「啊……她的确那么说过没错。」

    希欧曾表示她感到Top-G的天空有些矛盾。

    在飘雪孤儿院旁看到的大阪天空一片漆黑。

    但在前阵子所见那段大阪毁灭的过去里,黑云密布的天空却有着点点星光。

    「也许曾站在堺市这个位置的新庄·由起绪女士,已经发现是什么造成那种矛盾了吧。」

    佐山的语气像是已找出解答,让新庄回过头去。

    新庄在提问前听到了佐山的话,也看见了对方的动作。

    「新庄同学,你还记得田宫·诗乃说过什么吗?她说Top-G的概念创造装置叫做诺亚——也就是圣经里那艘方舟的名字。」

    佐山头上的貘随着这几句话立起身来。

    摆出某种架势的貘,望着新庄曾瘫坐着哭泣的位置。

    貘望向崩塌的断崖彼端,接着——

    「……!」

    景物瞬间改变了样貌。

    新庄没有感到以往陷入过去梦境时那样的坠落感。眼前景物迅速翻转,遮盖天幕的暮色在眨眼间——

    ……变回蓝天了……!

    ●

    那是夏季的天空。

    一名女性站在建于崖边、形似教堂的建筑前。

    她身着衬衫和裙子,背对新庄的视线,站在绿意盎然的樱树荫下。

    她所面对的断崖彼端有一整面蓝天,底下是辽阔的街景和海面,不过——

    ……黑云?

    大阪北侧空中,有个影子般的物体。

    横亘十五公里以上的巨大人造物,盘据在大阪上空。

    新庄一时没能认出那是什么。

    尽管能从外观辨识它的形体,却无法即时理解那人造物的真面目。

    虽难以想像,但那的确是一艘船。

    一艘包覆白色外壳,表面擦过空气即会产生云雾的巨大飞船。

    它,就是诺亚。

    新庄眼前的背影,正眺望着漂浮在夏日天空下那艘长比都市的巨大方舟。

    之后,新庄明白了一件事。

    ……希欧所说的矛盾其实就是……!

    新庄恍然大悟。原来在世界毁灭的夜里,掩盖天空的不是黑云而是这艘方舟。之后方舟离开原位,所以才能重见星光。

    在衣笠书库所见的雪夜中,辽蔽大阪天空的也是它,不是雪云。

    ……这么一来——

    这艘诺亚,恐怕就是佐山父亲等人在Top-G那场大阪之战中的目的地,也是Top-G的UCAT基地。倘若负概念就是在诺亚中失控的,那么事发当时母亲应该就在里头。

    ……难道诺亚是最后的战场?

    过去没回答新庄喊出的问题,只是迳自流动。

    由起绪转向新庄——

    ……啊……

    长发和裙摆在树荫下翩然摇曳。

    下个瞬间,所见表情止住了新庄的呼吸。

    新庄·由起绪又露出无力的笑容了。

    由起绪背着晴朗的蓝天和诺亚如此说道:

    「很遗憾,我无法提供全面的协助——我想这点在我来到Top-G时,就已经得到各位的同意了。若是要助长Top-G的声势,那我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帮助。」

    话语送向了新庄的背后,即表示——

    ……我背后还有人吗?

    在过去中,一个念头就能让新庄的意识体做出相应动作。

    新庄转过身去,将视线投向母亲所见位置。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洒满夏日艳阳的公园中央。

    他身材高瘦,长长的马尾垂在脑后,镜片后的双眼有些尖锐。

    「您真的不愿协助我们吗?」

    这人说话的口气,仿佛认为自己所言是理所当然。

    然后,新庄察觉到男子胸口有张名牌。

    ……诺亚内概念开发部部长,新庄·由起夫……

    此刻新庄并未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现在的他还不是那种身分——

    ……妈妈也不太喜欢他……

    但见到男子转身离去后,新庄忽然有了其他想法——或许他像妈妈一样,也隐藏了些什么。

    由起绪的声音,仿佛想追上他扬起的衣摆般跟着传来:

    「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好心人理解我的想法,并且伸出援手,我才有办法在这里盖教堂……还能有一个漂亮的音乐厅。所以——不管你再来几次,都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我已经将资料交给你们,也适度地提供了你们需要的资讯,然而全面协助这点恕难从命。如果你只是装作理解我的努力,那不管你来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话声不断前去,但白衣男子没有回头,也没停下脚步。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公园入口外的嘈杂脚步声。

    一群孩子。

    孩子们在幼稚园保母的带领下涌进公园,朝新庄跑来。

    无数喊声和问候接连响起。由起夫将路让给孩子,在入口边退避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举步走向山下的城镇。

    由起夫的背影,在跑近的孩子们背后远离。新庄和留在原地的由起绪一起呆望,心想——

    ……那就是我的爸爸……?

    新庄明白,由起绪和由起夫有各自的立场。

    母亲担任概念创造顾问,也藉由传播圣经神话,希望让人们更了解Low-G;父亲则是来请她为两G决战献上一臂之力。

    ……因为是真心……所以让人很伤脑筋……

    其实双方对彼此都抱有相同的看法吧。

    这时,景物又在霎时间转换。

    遭到转换的,是颜色。

    构成天空的物质,由蓝色转成一片赤黑。

    这代表——夏日的恬静白昼将化为毁灭之夜的刹那。

    ●

    眼前是片崩毁的天空。

    黑云笼罩了大地,可由其间窥见的地表也被火红掩埋。

    云上电光流窜,其上天空正缓缓挪移。

    群星的天幕有如遭到拧转般扭曲变形。

    佐山的意识看着这一幕,心想——

    ……世界正逐渐被负概念侵蚀吗……?

    世界以这片大地为中心,从边缘一点一滴地塌缩、消失。

    虽有「恐怕」两字为前提,但佐山确信这个世界的人、生命已迈向毁灭。

    看来情况和其他G丧失概念核而遭负概念侵蚀不同,建立于概念上的世界,在负概念活性化的瞬间翻转极性,一切生物都还来不及感到痛苦便灰飞烟灭。

    仍有形体的事物也不断随机消灭,若有生物能在此环境中存活——

    ……那一定是佩带防护贤石的他G人士,或者是——

    在诺亚等设施中捱过第一次负概念冲击的人们。

    诺亚本身也在席卷Top-G的负概念大洪水幸存下来。

    巨大的白色方舟,半掩在天幕底下的黑色云海中。

    周遭是一连串的激战。

    无数机龙和骑乘钢铁扫帚的魔女在云间穿梭,不停交错。

    身着装甲服的人们也在眼下地面搏斗,进行力与力的交锋。

    突然间,俯瞰着一切的佐山——

    「……!」

    被速度之流拖离现场。

    怎么回事?很快地,佐山明白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站在某架机龙的蓝色背部装甲上,同时见到附近有两个多年不见的身影。

    那两名身穿白色装甲服,被强风迎面吹袭的男女——

    ……是我的……

    女性压低姿势,紧紧攀附机龙的装甲。

    「小牺!你站这么高太危险了吧!」

    「谕命,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是我必须趁现在看清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男子——浅牺拨起头发,向前望去。

    诺亚就在天空深处、云海之间,宛如浮在空中的巨大岛屿。

    机龙的声音从轰轰风声下传来:

    『浅牺,我会先尝试接近,看准地点和气流以后再送你下去。』

    「Tes.,拜托你了。待会儿你就直接开始准备逆封印吧,我一定会回来的。」

    机龙以「Tes.」回覆了浅牺的话。

    『至应该已经在指挥了吧。』

    「情况实在太糟了,或许不该多跑这一趟的。」

    谕命一听,紧抓浅牺的袖子拉了一把,皱起眉说:

    「一开始下决定的人不是你自己吗?你至少有一半责任吧?」

    「我知道。Tes.,我知道。所以——」

    佐山仔细听着父亲口中下一句话。

    「我会扛下毁灭这个世界的责任。」

    ……果真是这样吗。

    那句话引发了左胸的疼痛。

    就像听见父亲亲口承认赫吉所说的毁灭Top-G之罪一样。

    看来之后面对Top-G时,是没办法忽略这个事实了。佐山将这点记在心里并坦然接受。

    他继续看下去。母亲没放开父亲的衣袖,追问道:

    「你一个人可以吗?真的有办法把由起绪带回Low-G吗?」

    询问声中有几丝颤抖。

    「能把由起绪的孩子一起带回来吗?」

    浅牺望向妻子,点头微笑。

    「可以。你放心,我们要一起回去——趁御言醒来之前赶快结束这一切吧。」

    在佐山的意识受到巨大冲击时,机龙的声音再次传进耳里。

    『感谢你们夫妻俩带来的浪漫时间,不过派对会场就快到了。浅牺,要是你看到那上面有用大阪腔写上警告标语,别忘了用吐槽敬个礼,把手顶在人家腹侧拍他一下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当地礼节啊?」

    同时视野忽然一震,机龙展身跳跃般向上飞升。

    刹那间,佐山亲身体验了眼前的无数连续动作。

    机龙向右扭身,顺势钻进云里,在直扑而来的敌方机龙间穿梭。

    炮击轰出团团火球,谕命掷出符纸抵挡敌袭,浅牺则是直视前方。

    还来不及喘口气,他们已冲破云层、摆脱爆风,逼近眼前的白色巨墙。

    那就是如城墙般耸立云端的人造方舟——诺亚。

    机龙贴着诺亚表面向上飞去,加速甩开追兵,背着诺亚升向空中。

    这时,佐山和父亲同时见到了某些东西。

    下方,有些人影伫立在诺亚顶端的巨窗之后。

    那是一对同姓新庄的白袍男女,以及随侍在后的白衣自动人偶。

    「小牺,刚才……!」

    「我知道!快呀,山德森!雷光的眷属!」

    眉翼纠结的浅牺回望诺亚,愤慨地喊道:

    「——等待恶徒的人就在她被迫建造的方舟里啊!」

    喊声过后,佐山被冷不防地推入过去的天空。

    视野瞬时翻黑,告诉自己就要离开梦境,回到现实。

    他在这期间想的是——

    ……新庄同学的父母曾经是那么地疏离,最后为什么会结为夫妻呢?

    父亲他们又是怎么毁灭这个世界的呢?

    净是些现下想也想不通的事,而这种事还会继续增加吧。佐山在黑暗中伸出左手,伸向看似空无一物、事实上却掩盖着现实的黑暗之中。

    期望能就此抓住某些重要的事物。

    ●

    此时,原川正在美国UCAT横田基地地下,透过梦沙观看大阪之战的梦;原川之母也在秋川市内的医院中,向希欧讲述她当时的见闻:而风见、出云和飞场,则是在日本UCAT地下,看着黛安娜张开双唇。

    「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些我们至今仍无法理解的事。」

    黛安娜以苦笑接续下一段话。

    「既然时机差不多了——我就把串起现在和那个夜晚的过去告诉你们吧。」

    第二十一章  『救赎之世』

    应伸手求取的

    既不是黑暗亦不是光明

    唯有令人信赖的声音——

    ●

    少年的父亲是一名狙击兵。

    据闻,他隶属空军的特种空降部队,专门执行不为人知的秘密行动。

    然而这传闻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少年的父亲的确是个狙击兵,隶属于美军的特种部队。

    但他负责的任务,是扫荡不满异世界战斗结果的异议分子,所谓的部队则是名为UCAT的全球性组织,至于狙击——

    ……那把机枪是怎样…

    在梦境、过去中的父亲身穿蓝色装甲服,右手握持包覆蓝色机壳的机枪,左手是同样颜色的手枪,在无数战场中奔走。

    机枪洒出的高速弹雨全曳着白光,无情地击穿装甲服、义体和掩体,让敌人无所遁形。

    大家都称他为「北风」。他是整支部队的中心人物,更是值得信赖的指挥官。

    某天,隶属日本UCAT的蓝色机龙驾驶员来到了父亲所在基地。那人曾是父亲的同僚,却因某些细故而投身日本。美国官方对这件事很不高兴,不过基地的人们并不在意,还让他的机龙享受了在日本做不到的专业维修。

    半截身子伸出机库的机龙在蓝天下享受日光,脱去了上半身工作服的父亲,和同样穿着的机龙驾驶员在机龙影子里叙旧,互丢啤酒罐。

    聊过国道十六号的哪间店关门大吉之类的话题后,机龙驾驶员望着天空,对少年的父亲说:

    「——艾伯特,你打算做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耶。那你呢,詹姆士·山德森?」

    「我九九年就要退役了。玛莉亚在美国的老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照顾,那是个能欣赏宽广天空的乡村,还有个小教堂呢。我看就算再过个一百年,那里也会是那个样子。」

    「小心你三天就吸腻那里的新鲜空气。虽然再怎么肮脏的空气也只要三天就能习惯。」

    「这倒是。」机龙驾驶员回答:「你也该找个时间回家看看了吧。买本书回去,让孩子开心一下嘛。」

    「书就免了,因为我这次要带书架回去,其他下次再说。」

    「你这家伙……」

    对于山德森的不悦,父亲只是苦笑。接着他在机龙影子下横躺下来。

    「其实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机龙包着,总是得亲上火线,不知道哪天会有个三长两短。更惨的是我明知如此,仍旧因为感情失控而不小心拥有了重要的东西。这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失策。」

    「你是不想让他们等一个随时会进棺材的人?」

    「是啊。」父亲说:「幸好唯做贤石的手艺还不错。一想到她就算没了我也能好好保护孩子,心里就轻松多了。好太太万岁——别说你没教你太太摸几颗废弃的贤石做护身符啊。」

    机龙驾驶员叹着气回答:

    「我说啊,你能不能在『活下去』这方面多努力一点啊?乐观一点嘛。像我这种根本不想死在战场上的人,真的很担心你会突然跑去卧轨耶。」

    「你也太没骨气了。只要抱着必死的觉悟,什么事都办得到呢。」

    「我早就在去户政事务所登记结婚时体验过那种感觉了。」

    「那么之后的地狱一定让你累翻了吧。」

    父亲用右手掩住苦笑的脸。

    也许是因为长期与枪为伍,他的手布满烧烫伤等疤痕,皮肤显得十分紧绷。

    「拥有重要的东西真的很累人呢。」

    他慢慢地说:

    「我打算……今天就带书架回去。」

    ●

    希欧所听到的过去,来自唯自己的见闻,以及父亲座机的纪录。

    与Top-G决战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佐山,浅牺在某个深夜将大家召集到日本UCAT地下后,由他本人亲自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们要让Top-G在诺亚制造的负概念活性化,毁灭Top-G。」

    虽遭到异议,但他认为事态有变。

    「尽管救出那个世界的幸存者也很重要,不过我们两个世界十分相近,也会受到负概念化的余波影响,若不即时应变,Low-G也会跟着负概念化。所以为了阻止那起余波,我们必须设下封印的结界。想留下就留下,想来就跟我来吧。」

    他还说,Top-G已经逐渐崩毁,而那是他一手造成的,必需扛下责任。

    「因为让Top-G正在制作的负概念活性化的人就是我——我修改了送给新庄·由起绪的资料。」

    希欧对唯转述的话感到疑问。难道是佐山·浅牺将负概念的资料交给了流亡Top-G的新庄·由起绪?

    唯对希欧点头。由起绪寄信回来,说她将制作负概念,好让Low-G能并入Top-G,于是浅牺再次进入巴别塔,撷取了负概念的各式数据。

    可是浅牺也说,他送过去的是只要用那些数据制造负概念,就会使其活性化的资料。

    接着,唯向希欧说出当时大家对他的想法。

    「大家都觉得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才这么做的——而且他还这么说——」

    各位,不管你们现在怎么想,都务必要相信我这么做的结果。

    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相信最后的事实。

    因此没有一个人留下,全都一同远赴Top-G。之后看到的,是毁灭边缘的世界,而诺亚则是因为泄出了在其内部失控的负概念,才没遭到破坏。

    Top-G也想力挽狂澜、阻止诺亚,希望能藉由诺亚中的正概念之力使世界恢复原状,甚至让所有逝去的生命全都复活。

    所以,他们和欲封印诺亚以防止余波侵袭Low-G的日本UCAT交战。他们认为,那些Low-G倒影是来抹消这个实体世界的存在。

    诺亚里的人们大多已死于负概念,幸存者和其他G的援手将几个孩子优先护送到Low-G后,也跟着踏上战场。

    Top-G的天空被战斗填满,地上通往诺亚的路途也烧着猛烈的战火。

    「我们也都在那里。」

    当时,唯的丈夫艾伯特就在某个净空后的大楼屋顶上不停发射狙击弹。

    随着枪声,有个人在这时一跃而至。他自称飞场,龙一,是艾伯特的朋友。

    龙一身边还有个少女。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孩子,父母行踪不明。」

    龙一将自己的武器递给颤抖不已的少女后,就把她交给唯等人照顾。

    龙一还告诉那名少女,只要看到手上那把剑,不管是谁都会知道有龙一替她担保。

    之后,龙一就重回战场,可是他捧着右腹的血手没躲过唯的眼睛。

    「后来的战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只知道战斗拖得很长,佐山·浅牺乘上山德森的机龙,从空路进入了人员所剩无几的诺亚,想救出新庄·由起绪和她的孩子。

    当唯想和艾伯特等人去避难时,艾伯特却打算留在原地。

    「现在,日本UCAT正为了逆封印进行最后赶工——身为五大顶的我必须留在这里。」

    逆封印。

    那是浅牺在进入Top-G前暗中研发的技术,也是在前次大战后封印10th-G神劫龙和压制2nd-G八叉时所用的封印技术发展型。

    浅牺在探访衣笠博士住处后,从衣笠文书中学到了封印龙的方法。

    这是种在目标四方或八方设置压制龙的端点,藉由叠合各G概念力封印目标的技术。

    不过,若只是单纯的封印,负概念将会在封印中持续活性化,迟早会冲破封印。

    于是佐山为这封印做了一项改变。

    「简单来说,就是让构成封印的龙逆向排列,将封印的结构完全逆转。」

    这么一来——

    「一般的封印是以封印的『存在』来压制目标,可是封印本身能经过逆转而化成『虚无』,同时一并抹消目标的『存在』,换言之——就是将目标连同封印送进虚无。」

    艾伯特负责四方封印的一角,要张设结界并维护其运作。

    地点在大阪西侧,上能仰望诺亚,下能俯瞰战场的位置。

    五大顶的其余四人,也就是以佐山,浅牺为首的飞场·龙一、黛安娜·索恩伯克、詹姆士·山德森,也将以相同方式执行封印。

    浅牺会在诺亚正下方宣读敕令,北为龙一、西为艾伯特、南为山德森、东为黛安娜。

    张设处和为了稳固其存在而设于地面的一般结界相反,必须设于空中。

    一旦封印完成,含有正概念的诺亚化为虚无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唯听见黛安娜的声音从通讯器中清楚地传来:

    『那真的会毁灭这个世界啊!如果用正概念抑制活性化的负概念,说不定就能阻止这世界继续崩毁下去耶!』

    龙一的通讯回答了她。

    他气喘吁吁地说: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只要晚了一步,我们的孩子也会一起陪葬啊!』

    但龙一立刻「啧」了一声。

    『——抱歉,德国的魔女。扯到小孩对你来说不太公平。』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很清楚时间已经不够了,或许我是想自己一个人脱罪吧。不过……』

    在黛安娜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时,另一道声音传进唯的耳里。

    来自空中的机龙,是山德森的声音。

    他说的话相当简短。

    『……开始吧。』

    「山德森!」

    这是唯第一次看见艾伯特如此怒吼。

    他横眉竖目地抓起通讯器说: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你真的想淌这滩浑水吗?你的孩子要怎么办?你的孩子会在承接世界的同时,也一起背负所有G的怨恨啊!」

    『哈哈,我可不想拿孩子当藉口,逃避我应该做的事。』

    爽朗笑声背后是一阵阵空战的声响,爆炸声也跟着从空中传来。

    山德森在所有宣告战斗继续的低沉钟声中说道:

    『——这个充满哀嚎的世界已经没救了,现在只剩下谁要动手的问题而已。』

    「就算这样会招来所有G的怨恨也无所谓?你不是很乐观的人吗!」

    『我是啊。』山德森如往常般大而化之地说:『你们要知道——要是现在不扛下那些怨恨,我们就会失去一切——可是,如果能够将一切一点也不剩地承接下去,那些怨恨或许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那么——

    『——既然这样,那我便只有一条路好走。就让我的孩子一个人继承所有的怨恨吧,没什么好担心的,艾伯特。我的孩子身上有得到你太太指点弄来的护身符,还有幸运的祝福守护着她,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开什么玩笑……!你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东西,想怎样就怎样吗?」

    『我才没那么想。』山德森回答:『只不过,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因为我们——没错,因为Low-G的我们和Top-G的我们来不及出手挽救。为了不让我们的世界也跟着毁灭,我们只好毁了这里。无论如何——我的孩子一定会有个毁了这世界的老爸。那么——』

    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要是我不把怨恨推到我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她就要得承担一些不知该找谁算帐的怨恨了——艾伯特,我很清楚这样会把怨恨推到孩子身上。就算我的孩子因此恨我,我也心甘情愿。』

    「我想,你的孩子一定不会恨你的。」

    『那她这辈子也不会去恨其他人吧,那就太好了。』

    山德森喘了口气。

    『我知道我是个糟糕的父亲——艾伯特,我虽然和你一样不常回家陪老婆,不过我的罪恶感却比你浅得多了,也就是说我比你还要烂。』

    「你真的想被人怨恨吗,山德森?」

    『废话,当然不想。被恨也无所谓的……大概只有佐山那种人吧。』

    山德森又说:

    『可是不管怎样,一定要有人去扛下那些怨恨,不用多,最低限度就好。这样子——虽然我们会被怨恨,但也可能让我们的世界免于责难,而且,还能让我在这种时候耍个帅。』

    吸口气后——

    『我是詹姆士·山德森,雷光的眷属。雷和风就算遭人怨恨,依然会在空中飞翔。然后总有一天,人们一定会明白不能只是怨恨,而选择与风雷和平共处……就像飞机一定要让机翼承受风阻才飞得起来一样。风愈是强得令人怨恨,就愈能让人飞得远。』

    周围的同伴们点了点头,开始撤退。

    所有人都紧盯着诺亚不放,并注意到有个变化产生。

    原先在附近不停抵抗的敌人们,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

    是被消灭了呢?还是逃到Low-G去了呢?

    这时,希欧从唯口中听见另一个可能。

    「他们为了破坏四方结界,去攻击守护之龙了。」

    ●

    原川看着四条光柱以诺亚为中心,向毁灭的天空中延伸而去,撑起了结界。

    撤退中的罗杰和赵医师的四龙兄弟等人,也都在回头时见到了立于东西南北四方那直达天际的四道白色光柱。

    柱与柱之间拉起了屏风般的薄薄光幕,构成光之立方体。

    「等到这个稳定下来……内部空间就会落入虚无之中吗?」

    黛安娜在东方立起的光柱,位于大阪东侧的空旷台地上,和他们进入Top-G的联通门最为接近。

    台地上除了有漆黑的联通门外,还有数十名身穿白色装甲服的人。

    其中有个穿着白色战斗风衣的细瘦年长男性。

    ……那时候的他,没有戴那种一副变态样的眼镜啊?

    面对眼前的毁灭和封印结界的光芒,长者面无惧色,但他脸上仍满是汗水。

    一旁简易营帐中的通讯器,传出了山德森的声音。

    『结界产生器制造的结界圆柱,已达预定高度的百分之八十。』

    接着,其他三个端点也回报了进度。

    之后原川见到那高耸入云的四道光柱中,有些发光物体沿螺旋轨道冉冉上升。

    ……那是图形?不对,是文字吗?

    原为圆阵型的字样层层交叠,如弹簧般向上延伸。

    但原川接着看到的,却是在光柱周边一一浮现的火团和光点。

    战斗仍在持续。

    在台地上所有人摒息以待时,通讯器负责人员转向了长音。

    双目低垂的他迟疑地说:

    「至先生还在那里面,在飞场先生的阵地里……」

    「来不及了吧。」

    长者短短说完,转向前方。

    几团火花又在束手无策的视线彼端爆散。

    通讯器又发出声响。对方呼吸急切,但声调高昂。

    『这里是山德森,等到结界完全稳固以后,我就会把艾伯特、飞场跟至载回去。』

    然后是艾伯特同样紊乱的笑声。

    『这计程车也太高档了吧,我不喜欢高的地方呢。』

    『身为一个男人,要是连找个高处盘手挺胸都办不到,可是很丢脸的喔。』

    原川听见一声「是啊」和枪声在飞场语毕后响起,也看到了在远处炸开的火花。

    将近毁灭的世界中,战火犹未止息。

    ●

    黛安娜背靠着白色墙壁,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当时……

    她一面细想过去的情景,一面正确、清楚地描述:

    「那天晚上,在一切快结束的时候,我乘着扫帚,回到了开在大阪东方台地的联通门。」

    当黛安娜着地和大家会合时,钢铁扫帚也仿佛使命已尽般散成碎屑。

    也许是受到张设于主营一带的防护概念影响,在附近战斗的她几乎未受负概念侵袭。然而曾一度穿越结界的唯等人,已有几名表示身体出了状况。

    抱着龙一佩刀发抖的少女也在营帐里。在唯回来之前,她就已经被送过来了。

    黛安娜背后的白色光柱也在这时提升了亮度,令人再也看不清内部的文字。

    那是人在封印结界内的浅牺,于其中心宣读敕令所造成的。

    当亮度到达顶点,封印结界本身也释放出同等级的光芒时——

    ……结界内外的联系就会完全断绝,内部将陷入虚无。

    不过,随着术式的逐步完成,也出现了几个令人不得不提的疑问。

    「大城全部长,现在有哪几位还在结界里呢?」

    「有中央的佐山、谕命,还有你以外的三顶吧。」

    「那您还在等什么呢!请立刻组成救援队!」

    发自通讯器的话音回覆了这一喊。山德森干哑地说:

    『黛安娜,别太歇斯底里。』

    「————」

    『我正在接飞场他们,搞定以后马上回去,你们就赶快回Low-G去吧。要是动作太慢,小心被我们超车喔?』

    接着,艾伯特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喂,詹姆士,等我们平安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把大家的家人都聚在一起,开一场圣诞派对,我们的孩子之前应该都没见过面吧?还有——艾伯特。』

    『什么事?』

    『其实我一直很想向你道歉……我不该因为你不常回家,就说你的不是。』

    山德森接着说:

    『不过啊,害怕和家人相处的心态,也是因为想和家人在一起才会产生的。你说对吧,艾伯特——虽然我和你处得不好,心里想的其实很接近呢。』

    接着,黛安娜见到白光越发强烈的封印结界中,有几个影子从空中和地面接近。

    从天而降的是三个人——佐山,浅牺、谕命和一名面生的少女。

    浅牺和谕命的抗负概念防护贤石,正挂在不停奔跑的少女颈子上。

    ……那是由起绪小姐的女儿?

    浅牺让妻子和少女跑在前头,自己跟随在后。逆光让黛安娜看不清他为何落后,只能看见他双手似乎紧抱着些什么。

    也许是由起绪交给他的吧。才刚这么想,一阵冲击冷不防撞上了台地。

    黛安娜惊愕地转向震动的来源,看见的是从空中离开结界的影子。

    蓝色机龙。

    机龙的装甲几乎完全碎裂、剥离,驾驶舱罩也不知去向。机翼已无法产生扬力,看得出那是单以尚能运作的推力和上升概念撑到这里的。

    期盼山德森和飞场等人归来的众人,全都冲了过去。

    但黛安娜与大家见到的,却是毁了大半的驾驶舱,以及一名被自动驾驶送回、尽力不让自己摔出机龙的伤患。而那名伤患就是——

    「至……」

    至的右脚已溃不成形,但脸上的泪并非为其痛楚所流。他一手按在脸上,张口说:

    「他们来接我的时候,机龙就快撑不下去了,连能不能送一个人回来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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